第八十五章 黄雀在后
俞三老爷浑浑噩噩,几乎不记得怎么将臧霖送出门的,之后似乎还在门口呆滞了许久,前尘往事就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在脑袋里一段有一段地回放,头痛
裂,好容易调节好情绪走回到永德堂正房时,俞大老爷正在审问事情,见他回来,
屋的人都用一种探究和诧异的眼神看他,让他有如芒刺在背,沉寂心底深处十数年的隐秘就这样猝不及防大白于天下,他几乎有一种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的想法,只得拼命忍住,维持着他三老爷的体面。
方才刘庆年连带着刘庆年家的都被被带了来,俞大老爷下令打的板子,三四十板子下去,皮开
绽,刘庆年已经招了,那毒药是他带进府交给吕氏的,因为吕氏拿他独子和全家的前程做要挟,他迫不得已只得应了,除此之外,他素
里依着管事职权之便也对吕氏许多私下揽钱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开方便之门,一桩桩一件件,听得刘庆年家的几乎傻了,她完全不知道丈夫竟在背后做了这些事,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吕氏要挟刘庆年的筹码。说来刘庆年家的也是可怜,她对吕氏向来忠心耿耿,谁知这忠心竟被主人当成了驴肝肺肆意践踏,现下得知真情,她看向吕氏的眼神全然变成了咬牙切齿的仇恨,若不是有人拉着,只怕当场就上去厮打了。
至于那位吕掌柜,很快也被逮了来,他原是吕氏的堂兄,抄家
放后侥幸活了一条命,大赦后回了家乡,眼见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便起了心思问堂妹要家财,几年前就来找过吕氏,但被她私底下一顿好打,腿都打折了一条,扔在个庄子上做苦力,他被打怕了,这几年也老实听话得很,吕氏这才渐渐放下心。前几个月俞大老爷另有外室的消息传来,吕氏不知动了什么心思,许是恨屋及乌,又或许是心生嫌隙,不愿再用俞家家生子,觉得他们不可靠。思来想去,又从庄子里把这个堂兄提溜来,许给他家财,让他在布行做个二掌柜学着管事,也是想在布行多放一双眼睛,未免让人生疑,对外只说是远亲,谁知那吕掌柜自己不乐意贬低身份,在外喝花酒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吕氏嫡亲兄弟,被有心人知道,便记了下来。这吕掌柜知道自己一辈子富贵都系在堂妹身上,便花尽心思给她筹谋,得知孔姨娘母子回归后,担忧吕氏地位动摇,便让众人传话极力怂恿吕氏做些事情来。半夏之毒,吕氏不愿让别人去做,便悄悄托付给他,吕掌柜也没辜负她期望,凭着三教九
的
浅关系,托人购得了这药。他做得十分隐秘,很引以为豪,谁知棋差一招,到底还是被暴
了。
吕氏不让自己用惯的人去接触吕掌柜,绕了个圈子让刘庆年做中间人,一则为避嫌,二则也是存心拉刘庆年下水,谁知道全都是白费苦心,反坑了自己。
俞大老爷听得这些肮脏算计,看着那从吕氏房中梳妆盒夹层里搜出来的半夏瓶,不无嫌恶地问吕氏:“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竟要这般狠毒害我子嗣!”
吕氏那条计谋的确缜密,先将下毒之事栽赃在俞如薇身上,令俞大老爷疑心,继而揭发当
俞如薇用半夏设计之事,整件事半真半假,却环环相扣,俞大老爷几乎是立刻深信不疑,并将丧子之痛都发
在女儿身上。若不是闵氏闯进来,后又当场撞墙,打
了她的整个计划,只怕俞大老爷暴怒之下立刻打杀了俞如薇也有可能。那时候俞如薇已死,闵氏必定悲痛
绝,和俞大老爷决裂,或是和离,或是永居家庙再不回府,而无论哪一种,吕氏都是最后的赢家,前者和离后俞大老爷年纪已大,不宜新娶,而吕氏自己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子女上都是绝对的优势,扶正是板上钉钉,即便是闵氏和离不成,彻底退居庵堂,那她就彻底是个废子。吕氏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太太,嫡女已除,闵氏避居,她再没有后顾之忧。
素
恣意怜惜的枕边人竟这般阴险狠毒,俞大老爷怎能不后怕。这毒妇今
能面不改
算计他两个儿女性命,难保
后不会算计到他头上。
吕氏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恨道:“俞宏峻,是你当初说会对我一心一意,山盟海誓,将我骗到手,却又另纳别人,你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为你家挣下那些家业,你休想分到别人手上!你那儿子不过是个
生子,奴才都不如的狗东西,有什么资格和我儿相争?你那女儿,更是个无知无能的蠢材,竟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嫡长女要服斩衰!你这个做父亲的竟一点也不维护玖哥儿,我若再不为他打算,难道让他堂堂一个男儿将来仰一个女人鼻息?说到底都怪你,若不是你
出这些子女,我又怎会需要下这个手?你才是罪魁祸首,我便是死也决不让你好过!”
其实这件事另有隐情,月前查账,她格外注意俞大老爷在外经营的店铺收益,从中发现漏
,暗自命人去查,竟查到孔姨娘身上,原来这位看似娇滴滴弱不
风的姨娘在海城竟有不菲家财,这些财产从何而来自然不需猜想,俞大老爷为了个外室子竟能做到这地步,她不免彻底心寒,也为自己儿子担忧,更生出浓浓恨意,恨不得取了孔姨娘母子性命,后来意外发现小莲子之事jj,她心里就生出个想法,找人备下毒药,原就是想推倒俞如薇身上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前
俞如薇回府,执意要服斩衰,亦威胁到俞善玖的地位,触动了她心头最不容侵犯的
地,成了
垮骆驼的最后一
稻草,她忍无可忍,这才决定走一招险棋,一箭双雕。
但现在,她定不能将孔姨娘另有财产之事牵扯出,不然俞大老爷被当众揭了
私,又见吕氏私自查自己的底,他男子傲气被损,定然羞愤难忍,恐怕连最后一丝怜悯都没有了。对她反而不利。
两人一番纠
,最终俞大老爷头痛
裂,命人将吕氏拉到旁边屋子看管起来。
“这真是家门不幸,这
人竟这般狠毒。”俞大老爷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心力
瘁。
闵严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明,姐夫想如何处置吕氏?”他带来的证人早被请下去休息,他和俞如薇姐妹便坐在厅里旁观俞大老爷审案,此时真相已然清清楚楚,但俞大老爷的态度仍旧暧昧不明。
俞大老爷皱紧了眉:“这…”论理,吕氏侵占家财,以庶母之身谋害庶子嫡女,即便去报官,毕竟是以长害幼,虽然身为妾室,不是正经长辈,但已育有子女,身份不同一般妾室,也当罪减一等,普遍是判
刑,不会要她偿命。只有一些注重家门门风的世家,容不下这等谋害自家血脉的恶人,便依家法族规一条白绫或是毒酒了断,但也有放过一命的,到底如何处置,不过是看家主的心意。而官府对这些宗族私刑普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妾室的家人纵然事后去告,大多也只判以金代罚,草草了事。
俞家素来以大族名门自居,对这等事自也在族规中有明文,必须严惩的,且俞家族规家训律己甚于律人,若事出在族长家,当比其他族人家惩处更重,俞大老爷是一家之主,更是一族之长,故而若以此来定罪 ,吕氏必死无疑。
但在俞大老爷看来,吕氏固然可恶,但她到底是俞老太太的亲外甥女,还是俞善玖俞元薇的生母,对俞家也是有功,于情却是不能重罚的,族规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故而他自己也十分犹豫。
“此事尚要禀告家母,由家母做主。”俞大老爷不愿正面回答,便将俞老太太搬了出来。
闵严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烦请姐夫这就将老太太请来,当面告知,小弟就在这里等老太太的吩咐。”他略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俞家百年世族,律规清晰分明,俞老太太素来公正严明,想来不会姑息谋害俞家子嗣的真凶。姐夫也一向守规尊律,想来更不会违背俞世先祖的家规族律,让俞家先祖蒙羞,地下不安。”一只懒妃出墙来
俞大老爷脸色更难看了:“
正,吕氏到底是我三个儿女的母亲,如儿和他们也是兄妹,你且念着他们亲骨
的情谊,就饶吕氏一条命吧。”此等事,若依俞家家训,吕氏罪无可赦,只有死路一条。
闵严只觉十分可笑:“这句话,姐夫应该去对我那还在鬼门关打转的姐姐说,对我那死里逃生的外甥女说,更要对你那吐糟横祸、幼年夭折的儿子说。只不知,姐夫可开得了这个口?还是你想替如夫人找三条命来赔给这三个人?”
俞大老爷被小舅子这样奚落嘲讽半
,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上:“够了!这是我俞家家事,想如何处置都由我,就不劳你闵家人费心!”那桌上恰好是半夏粉的小瓷瓶,被他拍得震了震,歪倒在一边,滚了两滚,停在桌沿边。
闵严一噎,起身道:“既然姐夫下了决心,也好,想来臧兄尚未走远,他既然了解前因,我便去将后果告知,想来他更是个局外人,当有一番公断。”说着便要往外走。
俞大老爷大为慌张,忙将人拦住:“
正,有话好好说。”若被臧霖得知,只怕在这方圆几百里,数座城中,俞家都没有立足之地了,他丢不起这个人。
闵严只管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俞大老爷无奈,回头看俞三老爷,俞三老爷靠在椅上,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他现在心头
麻,对大哥的事实在有心无力。俞大老爷到底怜惜俞善玖这个独子,不肯让他背上个生母因罪而死的名声,最后四顾之下看向俞如薇:“五丫头,你来劝劝你舅舅,让你庶母去家庙吃斋念佛一辈子就是,何苦多添一条性命?”
俞如薇一直静静坐在一旁,此时站起身,不紧不慢道:“父亲,您昨
才教导过我欠命还命,天经地义,如今如夫人欠命还命,自然也是天经地义。况且二哥身为您的独子,将来要承继家业,他的生母自然更不能是个逍遥法外的杀人犯。不然,有了这个把柄,他何谈未来前程?”
门外忽然传来隐隐的啼哭之声,还有人连声叫着父亲,听声音像是俞元薇和俞善玖姐弟,间中还夹杂着婴儿的哭声,想来是
母把九姑娘也抱了来。俞大老爷更加矛盾纠结,俞如薇这话有道理,人死如灯灭,有再大的罪过都是过眼云烟,但若吕氏一直活着,他就是俞善玖一生洗不
的污点。他已年近五旬,恐怕此生也就这一个儿子了,他愿意为儿子饶了吕氏,自然也愿意为了儿子将她处死。
俞如薇看了眼院外,道:“大姐和二哥就要进来了,父亲打算如何对他们说?”
俞大老爷心一横,对外面大声命道:“若放了一个人进来,你们便都不用活了!”
院子里看守的看了这半
,那院角上刘庆年打板子的血海未干,触目惊心,三十板子已经血
模糊,若是一百板子铁定是没命了,他们吓得不轻,更不敢有违俞大老爷的命令,一群人堵在门前,不让俞善玖几个进院子。
姐弟三个便被硬生生阻在院门前,哭泣求饶,那声音撕心裂肺,几如杜鹃泣血。旁边屋内吕氏也痛哭出声,两边哭声此起彼伏,彼此呼应,凄凄厉厉,好不悲惨。
俞如薇充耳不闻,上前几步,将俞大老爷手边小桌上歪倒的半夏瓶扶正,摆好:“我是晚辈,自然听从父亲,该如何做,还请父亲示下。”她神态这样淡定从容,平静无波,叫人看了暗暗称奇,但惟有俞宪薇知道,从开始到刚才起身前,俞如薇一直在她旁边轻轻颤抖,手更是一片冰凉,即便是此刻,俞如薇背心已是一片冷汗。
俞大老爷眼睛定定看着那个半夏瓷瓶,小儿子惨死的情景又浮现眼前,半晌,他恨道:“好!欠命还命,既然那
妇做得出这等恶毒之事,就让她自己了结这债吧!”
吕氏立刻又被提了来,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已经发丝披散,衣衫起皱,像披了快抹布在身上,她一向自诩官家千金,衣服上的褶皱都是笔直精致的,俞如薇认识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她这样狼狈。
许是已经认罪的原故,吕氏全没了精神气,瘫坐在地上,眉眼下吊,嘴角松弛,活活老了十岁,那原本精致的妆容像一层面具一样浮在脸上,看上去可笑又诡异。
俞大老爷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恶妇,谋财害命,恶毒之至,若还有一点念着儿子,就该自行了断,拖延至今,莫非还想留下
命去害别人么?”
吕氏惊呆了,她缓缓抬起头,不敢置信道:“老爷,你说什么?!你,你要我死?”
俞大老爷脸色铁青:“你下毒之时就该想到有今
,欠命还命,天经地义。”
吕氏双眼瞪如铜铃,脸容扭曲,十数年压抑的悲苦和愤怒一起涌上心头,她狰狞着张开双手狠狠抓上来:“俞宏峻,你这畜牲,你到底有没有心!”
旁边下人忙将她手臂拉住,却不提防,被她挣扎着伸长脚一脚踢在俞大老爷脸上。
俞大老爷猝不及防被重重踢了一脚,鼻血横
,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倍感羞愤,直接吼道:“给我把这药给她灌下去。让她也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
几个下人都吓了一跳,却不敢动手。
俞大老爷狠狠一拳捶在桌上:“还不快动手!难道要让我亲自来么?!”
那几人只得取了瓷瓶,加一点水将粉末化开。
看到那熟悉的瓶子,吕氏怒火燃烧的双眼便如被一盆冰水浇下,彻底没了火势,她像是陡然看到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踢着脚拼命往后挪,一边挪动一边哭喊:“不…不,老爷,你不能这样对我!”
吕氏被吓坏了,她完全没料到俞大老爷会有这个狠心,她的嫁妆钱财,她和俞老太太的亲缘关系,她的三个子女都是她的护身符,她曾想过或许可能东窗事发,但预计的最坏结果不过是被关在庄子上,但俞善玖年纪已经不小了,最晚四五年后定会娶
,那时候前尘旧事已被渐渐淡忘,她仍有返回俞家的可能,谁知,今天她就要殒命于此了。
她凄厉地惨叫起来,那是一个面临死亡的人内心深处最大的绝望和恐惧,听的人心头发
,那拿着药瓶的人一时竟不敢下手,去看俞大老爷。
吕氏不想死,她绝望地挣扎着,对俞大老爷道:“老爷,你饶了我!老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念在我生养了几个孩子的份上,饶了我吧,把我赶出去,扔到庄子上,扔到庙里…”她又涕泗横
看向俞如薇“五姑娘,五姑娘,我再也不敢害你了,你大慈大悲,就当为你母亲积德行善,饶了我吧!”[进击的巨人]尤尼娅的士兵
记
俞大老爷鼻血
个不停,因丫鬟们都遣了出去,这会儿只能自己用袖子擦拭着血,他对吕氏最后一丝怜悯和情谊都被这一脚给踢光了,见此情景更加光火:“给我灌!”
下人正要动手,忽听得院外一阵喧哗,有人慌乱地喊着二少爷。
众人一看,俞善玖推开下人跑了进来,手上还提着一把染血的刀,那刀是小厨房里备着切西瓜和水果用的,虽不大,刀背却厚,刀口也颇为锋利。
俞大老爷吓了一跳,先是怒喝:“孽子,你这是要弑父么?”继而定睛一看,俞善玖脖子上还割开了一道长长口子,献血留下来染红了衣襟,想必是用自己的命要挟了下人才得以闯进来,俞大老爷怒气微消,又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俞善玖一看看到了被众人制住的吕氏,顿时眼一酸
下泪来,他跪在吕氏身边,对俞大老爷道:“父亲,请饶了娘亲一命吧,有什么罪儿子愿意承担。”
自从昨
知道了俞善瑛的死讯,他就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心里便如
了一块巨石,今天下人匆匆来知会他原来吕氏才是真凶时,他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惊讶。以吕氏素来的心机,做到这一步只怕是迟早的事,他身为人子,也曾委婉劝说过,但他到底年纪小,吕氏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
心无奈,只好多分心在能力所及之处照看好幼弟,谁知前
俞如薇回来便要和他争嫡子之位,他心里不痛快,晚间便独自在屋里闷闷不乐,第二
也是心事重重,无暇顾及跟着孔姨娘守灵的俞善瑛,直到噩耗传来,他才知道吕氏已经下了手。
俞大老爷见儿子如此作践自己,不免有些不忍,但只能狠狠心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若被人知道,你还要不要前程了?!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且退下。快把二少爷拉走,关到外院去。”俞大老爷已经骑虎难下,无论如何,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部,俞善玖这一闯,更是
上添
,消息是瞒不住了,吕氏必死。且这个场景俞善玖不能在场,不然,母亲死于眼前而亲儿不能相救,这更是一条不孝的大罪过。
下人们正要夺了刀拉扯开俞善玖,他突然发力,将周围人推开,却将刀拿在左手,右手伸出大拇指放在地上,泪
面道:“娘亲谋害四弟,全是为了儿子的前程,父亲要杀娘亲,也是为了儿子的前程,既如此,儿子宁可不要前程,替娘亲担这个罪,还请父亲留下娘亲一条命!”说话间他将刀抵在指边,狠狠一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大拇指已经被切了下来,顿时鲜血从断口
涌而出,俞善玖剧痛攻心,歪在一边。
吕氏眼睁睁看着儿子断指,一声尖叫锁在喉咙来不及叫出,眼一翻晕了过去。众人都是一呆,都愣在原地。
此时,院门前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放肆,我不过是去了会儿后园子散心,这怎么就反了天了?”
俞老太太扶着俞元薇,一路飞火流星似地进了院子,连声问道:“慧丫头呢?慧丫头呢?”
俞大老爷顾不得母亲,扑上去抱着儿子,一叠声叫人请大夫。
俞老太太一进门,看到
地的血,还以为吕氏已经遭了秧,心头一阵惊怒,正要发作,却看见俞善玖那截断指,顿时也慌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请来!给我把二少爷给治好了!”
话虽这么说,但手指已断,除非神仙下凡,否则俞善玖此生也只能做个残废了。律法有定,手无大拇指者为残疾,虽然可以应举,但毕竟不是完人,难有好前程,更不必说体身发肤受之父母,俞善玖这般自残,必为人诟病,这辈子在科举之路上是不可能出头了。俞家两位年长的少爷,王氏所出的俞善理心思不在读书上,唯有俞善玖身为长房长子,也还算勤学好问,连俞三老爷也对他寄予厚望,但这样一来,俞善玖就算是废了。
俞老太太曾养出个传胪儿子,科举之事也知晓一二,她向来体身康健,自信可以活到四世同堂乃至五世同堂,看俞善玖最有出息,自然也是有心以后倚仗他的,看重吕氏未尝没有俞善玖的缘故。现下看着这个孙儿成了一招废棋,如何不恼怒心痛,转头一眼看见旁边静静坐着的俞如薇姐妹,不免发怒,骂道:“都是你们这两个祸星,若不是因为你们挑起事端,玖哥儿何至于此?!早知今
,不如昨天就将你们母女打杀了赶出去,许对俞家还是好事!”
闵严怎容得她这样对俞如薇泼脏水,忙挡在两姐妹前面,道:“老太太说话还请慎重,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俞大老爷的吩咐,三老爷自是见证,却和如姐儿何干?!”
“你们可闹完了没?没闹完我们可等不得了。”忽而又是一道声音
了进来,随着这声音,外头呼啦啦进来好些人,头一个的正是王氏,她一脚踏进门来,看见一
断指,顿时吓得尖叫起来,本就
糟糟的正房更是
成一锅粥。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俞二老爷和王氏夫妇打头,后面还跟着几个本族的老太爷,俞家几代都是人丁不旺,旁系不多,这几位老太爷已经是血缘最近,也最说得上话的人了。
俞老太太本就怒意未消,又见了最不讨自己喜欢的二子夫
以及几位本族太爷,不免惊怒道:“老二,你们这是做什么?”
俞二老爷有些难以启齿,微微错开视线,王氏推开搀扶她的丫头,挡在俞二老爷跟前,道:“老太太,大哥、三弟,我们要分家!”
俞大老爷脸一黑:“混账!父亲的还没出殡呢,你们闹什么分家,可还有一点良知孝心?!”又向几位老太爷赔罪,请他们去旁边花厅休息。几个老太爷看见屋内情景,都很是后悔,他们收了钱财好处,只是想为俞二老爷助助威,却没想到竟碰上了俞府这么大一桩
事,他们也是尴尬无比,心里暗暗叫苦。听了这话,忙不迭地都走了,临走前都没有问俞二老爷一声。
俞大老爷摆出大哥的样子,但王氏显然并不买账,她冷冷一笑:“大哥你休要提良知孝心了,方才我和二老爷在门外,什么都听见了,你屋里如夫人闹出这么大一桩丢人的事,私敛家财,残害子女,现在还
得玖哥儿自残谢罪,若老太爷还活着,只怕都要被你气死了,亏你还有脸提良知孝心!”几个月不见王氏动静,她嘴皮子倒是更利索了,看她白胖了一圈,气
极好,显然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俞大老爷只觉有些下不来台,再加上心烦意
,索
道:“你们和母亲说吧,若她同意,我亦无话。”他体胖,抱不动儿子,便将俞善玖放在一个下人背上,背着去旁边屋子里好止血治伤,那
断指也有人捡了起去。而吕氏和,早在之前就被俞元薇和跟着老太太的丫头们搀扶出去了。
王氏见他要走,忙挡了过去,口中冷嘲热讽:“今
这事未完,大哥休想出这个门,不然我立刻就去前院,将这件事说给来祭奠的宾客们知道,到时候看你如何下这个台。”王氏
子越发乖张了,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自己也是俞家人,这事情闹开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都市女茅山道士
俞老太太看不得大儿子吃亏,忙喝道:“休得放肆,我这老婆子还在呢,你们要分家,除非我死!”
俞大老爷却还是站住了,王氏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冷笑不止,为了今
,她筹谋了那么久,怎能轻易就放弃,却不接老太太的话茬,只管对俞大老爷道:“大哥休要将事情都推到老太太身上,我还有事要问大哥你呢,大哥你在海城经营这些年,家里生意不见什么起
,可是私产却多了不少啊,便是那孔姨娘名下财产都已经抵得上咱们荆城一个中等人家了,怪不得如夫人定要对四少爷下手呢,那小孩儿的产业便抵得上她这些年在俞家辛辛苦苦熬到的所有了,叫她如何不怨恨?只是,这其中之事,大哥你是不是该和我们好好说一说?”这话一出,连俞老太太都吃惊地看向俞大老爷。
俞大老爷
脸涨红:“妇道人家,一派胡言!”
眼见那两人连刚死了人都不管,只在那里争吵,俞如薇只觉得
心无趣,她拉了拉俞宪薇:“咱们走吧。”闵严本是读书人,也有几分视钱财如粪土之心,见自己事情已了,他们闹起来难看得很,自然更是不
细听,摇了摇头,和她们姐妹一起走了。
一路上俞如薇都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我虽早知道二哥和我必是仇敌,但今
他遭此事,我心里却也难受得很,一丝畅意之感也无,六妹妹,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俞宪薇摇了摇头,握着她冰冷的手,道:“你死我活的事,怎容得妇人之仁。如夫人毒死俞善瑛陷害你,可不见她有一丝自责。”
俞如薇叹息一声,自嘲一笑:“也是,若不是她死就是我死,我还是留着这点好心,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远远看到熟悉的院子,俞如薇又叹了口气:“六妹妹,你曾说过,我们一个科举,一个内务,便能将这俞家握在手心,让别人再不能操控我们命运,而是我们自己来做这个主人,但这样一个污秽不堪的俞家,我们要来做什么?”
俞宪薇不知该说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
闵氏下午晌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见到闵严,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待俞如薇将今
之事前因后果告之,她不由得沉默良久。吕氏和她斗了半辈子,一直都是高高在上赢家,谁知顺风顺水且不
足,越发胆大妄为,谋财害命,以至于如今
盘皆输,跌得凄惨,连俞善玖也连累了,只怕如今吕氏心里定是生不如死。
俞二老爷和王氏要求分家之事一直闹了一下午,听说还没闹完,第二天继续。而吕氏则被俞大老爷迁怒,被锁在温仁堂一间空屋里,待事情完结后再来料理。但听下人们说,大夫诊断俞善玖已成残疾,吕氏闻讯后神情呆滞,已然是半疯痴了。
傍晚,俞宪薇和杜若秋难得有些空闲在一处用晚膳,听了这消息,不由感慨万千,想来俞老太爷尸骨未寒,才过了头七,膝下三子就闹成这般不可开
,这事怕是会成为
荆城的丑闻了。
“说到分家。”俞宪薇看一眼杜若秋“二房还有个三少爷过继给了六叔,你肚里这个也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若是一分财产也无,将来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让人去老太太那里说一说?”现下俞老太太焦头烂额,未必会想到杜若秋腹中遗腹子。
杜若秋云淡风轻一笑,道:“没有钱财也好,不然,即便硬
给我,也是三岁小儿抱金砖过闹市,图惹人惦记罢了。就像四少爷,小小年纪就被人算计得命也没了,要了钱财又有什么用。”顿了顿,又道“只怕孔姨娘也后悔得很,若不是她名下财产太多,又怎么会惹得如夫人动了杀机,要除掉她儿子。”
俞宪薇叹息一声,点头道:“还是你想得透彻。”她低头啜饮一口清茶,忽而想到一事,
口而出道“既然二太太早开始查大房之事,只怕会常常派人盯着大房,那么刘庆年所做的事,那位吕掌柜所做的事,他们会不会早就知道了?”
杜若秋讶然,但一细想,却也觉得有理:“的确有这个可能。”不然王氏这些日子往外头跑得勤,又专盯着大房,没理由没听到什么风声,而以王氏的脾气,知道了吕掌柜的身份后定然早早闹起来了,不会等到今天。
俞宪薇一回想,心头更凉:“我记得从半个月前就有人说,二太太嫌弃家里采买的瓜果菜蔬不合心意,只让厨房把材料人工都折算成钱财,他们二房单独开火做饭,而且二姐姐也几乎再不踏足大房之地。纵然在一处玩耍,她也不吃喝东西。只怕他们已听得吕掌柜去
半夏粉的风声,却只冷眼旁观,等着大房自己杀起来呢。”
杜若秋微眯了眼:“只怕果然是如此。”她轻笑一声“也难怪,都是下毒害人的人,心里有鬼,自然格外当心这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可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二太太呢。”
俞宪薇挑眉不解。
杜若秋解释道:“你当二太太为何这般急着要分家?她早让二老爷偷偷把家里的地契偷出来,卖了一千亩良田、两处山林和两处庄子,自己拿了钱去南方另外置地,如今府里的地契,是她叫人伪造的。那一千亩地虽不多,却是俞家手上最肥沃出产最多的地,再加上她想要借三少爷六房嗣子的名分,在分家时分走俞家一半的家财,到时候俞家怕真就被她掏空了。”
俞宪薇目瞪口呆:“她这般大胆?!”
杜若秋道:“不然你以为她为何偃旗息鼓这几个月,为的就是稳住家里人,再来个快刀斩
麻分走家财远走高飞,那地已经
易,明年就要换主人耕种了,她再不加快些可就
馅了。可惜,”她悠然抚过隆起的肚子“事情不会如她所愿。俞大老爷和三老爷今晚就知道了,就算二太太手里握着大房和三房的把柄又如何?我且看她明
如何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我耐着
子等了这几个月,终于也能为我母子报了当
之仇了。”
俞宪薇怔然良久,忽而感慨:“你们一个比一个厉害,我每次都只能做那个被惊得说不出话的人,果然我心智能力都弱,也怨不得别人会害到我头上。”
杜若秋笑着摇摇头,柔软的手抚过俞宪薇的发鬓,竟已隐隐有了几分做母亲的慈爱:“你若真的弱,当初又怎能将我救下来。是你心地仁厚,还不肯将人心想得太坏。”
俞宪薇笑笑,眼中淡淡的
霾却未能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情节有些调整,多添了几千字,
代吕氏的结局,下几章可能会有这章改过去的情节,看到勿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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