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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上卷--13
 她没想到仅仅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又看到了这个名字。

 在一附院职工食堂的楼梯转角,有一面由四块白板拼成的‮大巨‬告知牌,又被分为五栏,分别张贴医务部、护理部、医技部、各科研所以及后勤等部门的通知。黎糯觉得想出把板竖在此处的人真心缺德,因为众所周知,食堂是每日本院职工动人数最多之地,可轻而易举的起到“丑事传万里”的效果。

 当然,立板的初衷也许更倾向于宣扬“好事”例如今天张贴出的《20XX年度C大医学院新聘副教授公示名单》。

 下面第一行就写着:

 姓名:田佳酿;别:女;年龄:35岁;学习经历:C大医学院临医学学士,约翰霍普金斯大学MPH及医疗管理MBA,公共卫生Ph。D;现任职务:C大医学院一附院血内科副主任医师。

 而接着又紧跟着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姓名:李务傥;别:男;年龄:34岁;学习经历:C大医学院临医学学士,宾夕法尼亚大学生物医学硕士,生物医学Ph。D;现任职务:C大医学院一附院心血管内科副主任医师。

 围观者对这张名单议论纷纷。

 “田姑娘不愧是‘标书女王’,升得够快。”

 “那是,人家去年又中了俩国家自然基金,你没看血科现在市级以下的课题都懒得申请了么?这中标率,啧啧,不升才怪!”

 “风哥也势头不弱嘛!”

 “说明跟对人的重要,更何况还是竞争惨烈的心楼,不过心内外仍旧占了名单的半壁江山。”

 “今年各大普外怎么如此萎靡?”

 “是啊!连岳芪洋的名字都没见着。”

 “就是就是,我们都以为他稳上副高。”

 “他后台应该很强硬啊,业务水平又一,科研也不差。”

 “岳芪洋毕竟还年轻了几岁,再加上连支边支灾的活儿也没出过。”

 “估计是大普外又加了病区,手术量翻了翻,没空科研了。”

 “换作我是冷医生绝对憋出抑郁症,手术加台也开不完,还有死人的课题,升不上还带不了学生供使唤。”

 “难道不是因为他投诉率太高了?”

 人群中忽然“哄”的一下笑开。

 黎糯站在其中,却生出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她扭身下楼,心头竟然泛起一丝不,为了从天亮站到天亮、边灌红牛边含麝香保心丸还得加台、永远没有休息的他。

 岳老从CCU转至特需病房十天后,在举家陪同下康复出院。

 出院前,他坐在特需病房的真皮沙发上对众位子孙感慨:“我,这次侥幸逃过一劫,愈加想珍惜天伦之乐。所以你们,最近这段日子天天晚上到岳家花园报道,再晚也得来。”

 偏偏还祸不单行。教办老师同一天宣布道:“为夯实我班同学理论基础,故恢复周考制度,于每周五下午进行。考试分三场,内容主要为临问诊、体格检查和内外妇儿理论考,皆为双语。”

 黎糯同学泪如雨下…

 她的生活陷入了早中班——去岳家——复习——中夜班的死循环。

 昨天的中夜班成了诡异的“心外科专场”TAAD、Boerhaave综合症、外伤血气扎堆前来,以至于最后主管病房的一班不得不场外求援,拉自己科室的博士半夜来顶班,自己则和二班、备班、二备全上了手术台。

 黎糯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再次被支援到C24,随后整整照了十个小时的无影灯,下台时差点五体投地。

 出休后回寝室,来不及睡觉,泡了两杯黑咖啡复习备考,结果越喝越困,耷拉在书本上了一页的咖啡哈喇子。

 等她醒来,夜正浓,一看手机,已过七点。

 她猛地跳起来,抓了外套就往医院门口的车站冲。

 上海的七点,适逢大堵,千里车队,红灯万里,公车遥不见影。她盘算着能否打到车,边往路口方向走。

 身旁忽然有辆轿车冲着她鸣笛,她瞥了一眼,没留意。待她站定,车行驶至她面前,又按了一下喇叭。

 黎糯纳闷,绕到车身之后,继续伸手拦出租。

 轿车执拗地又倒回她面前,继而摇下车窗。

 居然是岳芪洋!

 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有些不太真切,有些小鹿撞。

 偷偷瞄一眼双臂环抱于前等着红灯的那个人,有诸多疑问想请教,却不敢开口。

 比如,请问您的车什么时候变成了黑色帕萨特?

 又比如,请问您今天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因此才搭理我?

 还有,您能不能开一下您的尊口?

 方才他摇下车窗出一个侧脸,黎糯惊异地看他,还没开口问是可以搭车的意思吗,他便沉默地又将车窗摇了上去。

 只是轿车半晌没有开动,所以她才厚着脸皮蹭上了车。

 黎糯听岳归洋说过,半数的医生有“下班沉默症”她不知道这是否能套用在岳芪洋的头上。

 岳老见他们一同前来,非常欣喜。由于岳家大多数人晚餐已用过,爷爷特意嘱咐保姆再烧些馄饨让他俩垫垫饥。

 他们面对面坐在厨房内小方桌的两侧,第一次单独两个人用餐。

 可惜没等她咽下几口,岳芪洋早就把一碗馄饨连汤带水都倒下了肚。这不让她想起了手术室过餐食堂里那些站着饭的汉子们,默默加快了自己的饭速。

 其实他们也没在岳家逗留多久,大家毕竟都是忙人。而岳老也不强求他们留宿,老人家只想看到子孙们每天出现在他面前,哪怕一秒钟,足矣。

 以为黎糯和岳芪洋同住的岳老目送他们上车、系保险带、驶出岳家大门。

 可是老天啊,她真的很想跳车而逃!

 因为他又换回了那辆包跑车…

 岳芪洋出身名医世家,家财万贯,却秉承着知识分子家庭的低调为人,不喜张狂,不爱富。跑车是岳老赠给他的完成外科医生专科培训的奖励,他决不会让它驶进医院大门,即使外科大楼地下停车场是有目共睹的豪车遍地。他仍旧开着自己赚来的黑色帕萨特,大众的,够大众。

 当然在院外,那是另一回事。

 抑或是黎糯乘跑车有了经验,又或许是她实在太累了,她竟然渐渐觉着强烈的“推背感”没那么令人作呕,吵闹的引擎声也逐渐虚浮,眼前的世界正在变形,然后头一歪,睡着了。

 待她再次睁开双眼,周围是一副宁静寂寥的夜景。

 岳芪洋又擅自将车开去了郊外,停在来往车速飞快的国道旁一丛不起眼的小树林里,真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他坐于驾驶位中,双手握,默默注视前方。黎糯随他的视线看去,透过萧肃叉的枝丫,只能见到穿梭的车影和亮晃晃的路灯。

 黎糯本想跟着静默,终告失败。

 谁叫她怕冷场。

 “额…”

 她的声音划破宁静。

 “那个…副高的事你不要介意…”

 话已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这貌似就是传说中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岳芪洋缓慢回头,狭长漆黑的眼眸直直盯着她看。

 黎糯觉得自己背脊骨在冒汗,开始没话找话:“真的不要介意,你还年轻嘛,今年升不上还有明年,来方长。”

 “真的!你看最年轻的李务傥也有34岁呢,你才32岁…”

 “大家都知道你手术太多,科研来不及…”

 “其实我也觉得你不升谁升,你可是泱泱大外三公认的第一把刀啊,还是正宗哈佛临的MD啊,放眼国内才几个人有你这张文凭!”

 “高评委的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黎糯讲着讲着,从劝慰变成了气鼓鼓的仗义执言。

 不过她闭嘴之后,陷入了更深的冷场。

 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在狭小的空间内,黎糯下意识地往车门挪了挪。

 略带尴尬的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一直在躲闪,包含了为他打抱不平的幽怨,胡乱劝说的后悔,还有小女生的羞涩。

 而他的眼神,少了一份冷医生的凌厉,淡淡的,难以捉摸的,又是平静无波澜的。

 诡异的气氛在他转头看向前方时结束。

 “谢谢。”岳芪洋低沉的声音少许沙哑。

 “嗯?”她没反应过来。

 “你是唯一一个安慰我的人。”他说“所以,谢谢。”

 黎糯一愣,突然如临大赦般热泪盈眶,心底萌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悸动。

 “不客气,你要有什么不顺可以和我说说,我乐意奉陪。”

 医院是一个缩小的封建社会,她懂。其中的等级森严、派别斗争、你死我活不是外人所能想象。年轻有为的医生,这一刻被捧上尖,下一刻就会被踩在脚底,要在这个漩涡中不被沦陷,靠的不仅是才,还有更多。说到底,这毕竟还是个个人英雄主义的社会,人人攀爬,人人自危。

 他这次晋升落马,有多少人心底在笑,又有几个人真心为他难过,聪明如岳芪洋怎会不明白。只是他心力瘁,工作科研教学连轴转,连关心的力气都没有。但他十分清楚,多少句笑里藏刀的“没关系”不如一个小小实习生一句稚的打抱不平。

 “你不介意陪我在这里多坐会儿吧?”他问。

 冬天萧瑟的树林里,他仰头合上眼,连续工作三十七小时后久违地合上了眼。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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