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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阿森
 傅庭筠接过药碗:“我不饿,你吃吧!”

 “啊!”阿森睁大了眼睛望着傅庭筠。

 “你吃吧!”傅庭筠喝了药。

 阿森朝赵九爷望去。

 赵九爷瞥了板着脸坐在炕尾的傅庭筠一眼,微微颌首。

 “真的!”阿森雀跃。

 赵九爷看着也不嘴角噙了丝笑,又点了点头。

 阿森大大的眼睛笑得像弯弯的月牙,把鸡蛋拿在手里看又看,才轻轻地剥了蛋壳。

 “真漂亮!”他在灯光下端详了那白润滑的鸡蛋良久,才细细地咬了一口“好好吃!”他眯着眼睛,出幸福的表情。

 傅庭筠很是震惊。

 不过是一个鸡蛋,阿森却像吃了龙肝凤髓般的美味。

 她很难把眼前的阿森和刚才那个毫不留情举打狗的阿森联系在一起!

 灯光下,阿森眉宇间还是一片稚气。

 傅庭筠突然间感到很气愤。

 不管怎样,阿森不过是个孩子。他懂什么?还不是别人怎么教他,他就怎么做!要说有什么错,那也是赵九爷这个养他教他之人的错。

 想到这里,她更加不想理睬赵九爷了。

 等到了渭南,让舅舅拿笔银子打发他走人好了!

 不过,最好能说服阿森留在她身边,免得阿森跟着他也学了副铁石心肠…

 三个人,赵九爷坐在炕头,傅庭筠坐在炕尾,阿森蹲在炕旁,一个人半碗水,一个馒头,就算是晚餐了。

 “你早点歇了吧!”赵九爷吃完了就站了起来“我们明天寅正时分上路。”

 寅正,天还没有亮呢!

 傅庭筠还没有吃完,闻言不由道:“这么早?”

 “正午的太阳太辣了,你受不了。”赵九爷道“我们只能趁着早上和下午赶路。”

 又是因为她…

 傅庭筠心里有点“哦”了一声。

 阿森已经从小堆车里抱了破旧的草席:“姑娘,我就睡在天井,您要是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是了!”

 傅庭筠笑着朝他说了一声“好”

 阿森高高兴兴地跟在赵九爷身后走了。

 馒头很干,赵九爷和阿森走后,她勉强自己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水倒是喝完了。

 傅庭筠把馒头放在了空碗里,上了阿森铺好的凉簟,拿下在窗棂上的火折子吹熄,然后和衣躺了下去。

 瓷枕带着些许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把面颊贴在了上面。

 寂静的夜晚,声响会被无限地放大。

 傅庭筠能清楚地听到阿森铺草席、走动的声音。

 “你去干什么?”赵九爷问他。

 “爷!”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我去把那几条狗剥了皮做成干,到时候煮汤给姑娘喝。那大夫不是说姑娘气血两虚吗?元宝哥说,狗大补,姑娘喝了汤,说不定很快就会好了!”

 “胡闹!”赵九爷低低地喝斥了阿森一句,然后声音渐不可闻。

 这家伙,又要指使阿森去做什么?

 好好一个孩子,都给他教坏了!

 傅庭筠心有怒火,悄然起身把耳朵贴在了虚掩的窗棂上。

 “…怎么会突然有野狗?只怕是靠吃那些饿死的尸骨才得以活下来…要不然,也不会见着我们就扑上来了…小心有尸毒…别说是吃了,就是碰也碰不得…”

 狗吃人!

 饿死的尸体!

 她和这些东西待在一起!

 想想都让人觉得恶心…中就如翻江倒海似的“哇”地一声,把刚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怎么了?”赵九爷叩着窗棂,声音有些急切“我让阿森进去了!”

 傅庭筠扶着炕沿说不出话来。

 阿森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姑娘!”见她衣裳整齐,推门跑了过来“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吐起来?”

 赵九爷一听,忙叫阿森:“你摸摸姑娘的额头热不热?”

 阿森去摸傅庭筠的额头:“热!”

 “有多热?”赵九爷急急地道。

 “比我的手热!”阿森道“不过没我的额头热!”

 这算是什么回答?

 赵九爷有些无奈,道:“傅小姐,那我进来了!”

 “不用了!”傅庭筠缓过气来“我只是口有点不舒服。”先前昏了十几天,一醒过来就急着赶路,刚才又吐了一场,声音难免有些虚弱。

 赵九爷没有做声,隔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这个时候,最容易得时疫了,你还是小心点的好!”此时阿森已扶傅庭筠上了炕,闻言立刻接了话:“是啊,姑娘,村头的稻草屋里摊着好几个死人,都长了蛆…”

 难怪进村就闻到一股恶臭,原来是尸臭。

 想到自己曾经闻过尸臭,傅庭筠口又是一阵翻滚,趴在炕头吐了起来。

 赵九爷好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再问她发不发热,只是嘱咐阿森:“给姑娘倒点水,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再拿个鸡蛋出来。”

 阿森手脚利落地照着赵九爷的话倒水,打扫屋子,又拿了个鸡蛋出来。

 傅庭筠喝了水,拿着鸡蛋有些发愣。

 “姑娘,您快吃吧!”阿森在一旁劝她“九爷好不容易才找到五个鸡蛋,可补身子了。”眼巴巴的望着她,还,好像在回味刚才鸡蛋的美味。

 傅庭筠看着心里有些发慌,喉咙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似的,口闷闷的。

 “好了,”赵九爷在外面道“让傅姑娘早点歇了吧!时候不早了。”

 “您快吃!”阿森笑嘻嘻地催促傅庭筠道,转身跑了出去。

 吹了火折躺在黑暗中。

 蒲扇厚重,摇两下手腕就酸了,一路的汗水没有清洗,黏呼呼地粘在身上,又脏又臭…傅庭筠一会儿想到赵九爷赶路时的头大汗,一会儿想到他递水囊给自己时漠然的表情,一会儿想到他让阿森打狗时清冷的声音,一会儿想到他宽大的手掌里放着的鸡蛋…纷纷扰扰,接踵而至,如掺杂在一起的五味,让她分不出味道来。

 翻来覆去睡不安神,鼻尖却始终萦绕着凉簟的清香。

 好像刚合眼,就传来了阿森的声音:“傅姑娘,傅姑娘,您醒了没有?我们要启程了。”

 傅庭筠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天井里传来赵九爷的声音:“姑娘就姑娘,叫什么傅姑娘?以后不许这样叫。”

 “我知道,我知道!”阿森的回答里带着小小的狡黠“玉成哥说过,不许跟人讲姑娘的事。我记着呢!”

 傅庭筠呆滞半天,迟缓地收拾好包袱出了厢房。

 天色未明,火折子照在赵九爷和阿森的脸上,添了层霞

 “姑娘!”阿森高高兴兴地上前打招呼,进屋去收拾东西。

 赵九爷只是浅浅地朝着她颌首。

 又是一人半碗水一个馒头,吃完,三个人趁黑上了路。

 路过村头时,傅庭筠捂着鼻子绕到了赵九爷的右边。

 赵九爷望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却加快了脚步。

 晚上没睡好,又一大早起来赶路,傅庭筠精神萎靡,阿森却精神得很,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树枝,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一会儿拨着地上的小石子,一会儿捅捅路边枯萎的树,十分的活泼。

 傅庭筠看着揪心。

 待中途停下来休息,赵九爷又不知道哪里去了的时候,她和阿森聊天:“九爷捡到你的时候,你几岁?”

 “不知道!”阿森不在乎地道“爷说我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就算我五岁了,把捡着的日子算做了我的生辰。”没有一丝的伤感。

 傅庭筠心中更是唏嘘:“你还记得你家里的人吗?”

 “不记得了!”阿森把水囊递给她“爷说,全村的人都死光了,只有我还有口气。元宝哥说,我命大,以后肯定有后福的。”说着,冲傅庭筠笑了笑,颇有些得意的样子。

 傅庭筠被吓着了:“全村都死光了?”

 “嗯!”他点头“爷是在凉州捡到我的,那里常有鞑子出没,玉成哥说,多半是被鞑子屠了村。”说到这里,他有点闷闷的。

 傅庭筠看着不忍,忙道:“你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阿森笑眯眯地不住点头:“是啊!所以我要好好活着,以后还要享福呢!”

 傅庭筠也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把头一偏,傅庭筠的手落空了:“爷说过,男头女,只看不摸。”

 傅庭筠大笑,声音像银铃洒落在空中。

 “姑娘,您的声音真好听!”阿森真心的赞叹。

 这样的直白,傅庭筠从来没有听到过,微赧,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赵九爷回来了,远远的就听见一阵嬉笑,目光在两人之间走了个来回。

 阿森忙跑了过去:“爷,我们往哪里走?”脸的讨好,像个冲着主人摇尾巴的小狗似的。

 傅庭筠看着好笑,侧过脸去。

 赵九爷有些不明白,他不过是走开了一会,怎么一直神色蔫蔫的傅庭筠就和阿森说说笑笑相处的这么亲昵了,而且看见他来就打住了话题,好像他是什么外人似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我们往西南走,”赵九爷淡淡地道“绕过华!”

 这就要到华了吗?

 傅庭筠笑容渐敛。

 踮了脚朝赵九爷来的方向望去。

 只有一望无垠的漫漫黄土和三三两两耸立在田间的枯树。

 莫名的悲凉从心底涌上来。

 真的去渭南吗?

 从此以后,忘记那个在春日里扑蝶的少女,忘记母亲温暖的怀抱,祖母银白的发丝,姊妹们快的笑颜,忘记凉亭边的牡丹花,屋后的银杏树,开在天井的玉簪花…

 她会是谁?

 她又会变成谁?

 茫茫人海,华从此成为一个只能远远眺望的记忆!

 这样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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