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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完全是非常意外地我得到关于ⅹⅹ的消息。

 初冬的寒似乎特别凛洌,本来就因地处偏僻的省图书馆,今天人更是明显地少了。空旷的门厅内阒无声息,偶而有人进来也很快地窜进两侧阅览室。我瑟缩着身子把拎包就势扔到寄存室前的长柜上,大慨碰撞的声音,一张熟悉的扁平脸从柜台下抬起来。他仿佛还没有从冷寂的神游中醒悟,好半天才吐出那口仍然浓绵的吴江口音:

 “牌子侬要保管好格。”他递上一块木板—存包牌。

 我未作声,难道自己变化真的这么大了?虽然二十年不见,眼前这位曾相处三载的同事,可没有留下岁月消逝的痕迹。几和当初一样的疏朗头发,同样还抹香油,泛着晶光。凸出的前额显得保养有度而平滑光亮,少有皱纹。脸上皮肤红渗渗的,衬出雪白牙齿。身上穿着件灰涤卡中山装,风紧扣在瘦长的脖子上把衣领匝成圈园,反衬出刮得铁青的下巴,保持整洁又有修养。一切都说明,这位长者同仁自身保护相当好,而目前的工作岗位也般配适合—四面挡风的读者包袋保管馆员。

 他见我不作反应,语调就带出时下流行高等服务员的气流儿了,我立即含笑承受。就在这一瞬间,他认出我了。突然两颗小小的眼珠充惊讶,继而又闪出同情和关怀,探出半个身子轻声地问:

 “你,你…平反了?工,工作了…”

 我楞了,虽然自己在过来的生活起伏波折,但万幸没有跌倒在地上,也无有让亲戚子女担惊挨怕事遭遇过,我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他毕究分清楚了,自己吁了声:“哦,错了,我把你当成他了。”

 “他是谁?”

 “ⅹⅹ!”

 “ⅹⅹ!?”我险些叫了起来:“你见到过他了?”

 “上半年来过,唉,好象神经上有毛病,说话也颠三倒四,虽然出来了,可还没有平反。一个好端端的年轻人,被文化大革命糟蹋成这个模样。害人哪,害人!”

 “现在还来吗?”

 “好长时间又看见了。”

 “那,上趟是来借书的?”

 “借书,隔三差五找书看。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不上这儿跑了。”

 再没有话了,因为他要说的我想恐怕都讲了。我要问的在肚子里翻滚可就是理不出一句话来。

 我不进去了,默默地回拎包,怏怏地离开大厅。屋外风正猛烈刮着,枯黄的树叶在技头上呼叫,涑涑飘落。大街两侧文明礼貌月时兴建起的花坛也都一片萧条,残破萎顿。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季节所使。人们的心难道也都是这样么?不,ⅹⅹ,我如果和这位馆员人说,恐怕定然迥异,何止迥异,也许此时此刻甚至将来的长时长刻与他是永难合拍的了。然而,我们是有过合拍的日子,为了能在演出后享受被慰问部队丰盛的夜餐,当时弹月琴的他和我这个飞快拆搬布景的学员心情是类同的。至于和ⅹⅹ,这更不要说了,足足有一年半之久,我俩不仅合拍,且至合拍,可以讲志同道合形影相随。

 ⅹⅹ比我大一岁,我是跟他从神开始,因在我分配到京剧团前二月他已出走了。但这位“淘气”同是小学员的一些事常从不少艺人嘴里出来。特别每当下乡演出,我看见面前重重叠叠的山,那一座接着一座,充深幽,俊峭,惑和神秘,在兰天白云下野径长延,浓绿层映,我痴了,乐了,忘却排演,忘却无止休的大大小小学习会议。怀着强烈远征,放纵践踏的豪气,从这个山头攀登到那个山头,从这个野坡爬越到那个野坡。月亮挂梢了,还不肯返回。当站在后台被团长扣得委屈的泪水滴滴答答时,四周围着的大小长辈都会提到ⅹⅹ,在芦山,全团为了找到一下车就钻进山里的他,上下总动员,倾巢而出折腾到半夜,担误了第二天演出。想不到了结了一个活宝又来了一个…我顶着扑面的唾,心里却在寻思那个未见面同伴壮举所激动。而后少小无知的我依旧我行我素。ⅹⅹ在团里看闲书是出名的,我也简直是个书壳虫,大本小本啃,同样谁都感到头疼。当然,我比他幸运,因为他是人推荐进来的,我不管如何无用,总算是艺校分配的,岂能简单“回报”

 有一天晚上,我们相见了,地点在东坡剧场。这天演的是新篇历史剧“海瑞”他是从后头入口处进来白看戏的。团里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赶他。他侧身在乐队角落里,睁着双园鼓鼓的大眼,聚会神一直看到戏终即悄悄离去。我没有上前打招呼,这不仅是由于不熟悉,主要我不想打扰他。不知为什么,这天晚上,我始终认为台上台下真正沉浸在艺术中的只有他。他不过二十出头,理个短发,浑园的粉剌脸双眉浓烈,显得很是有精神。他四肢匀称有力,看上去是象人们所讲是练过武术的。这段时间失业在家也是依靠幼年进学的拳脚在公园教学收费过

 一个星期后,市报上刊出一篇评“海瑞”戏得失的文章,写得尖锐、泼辣,评击有力,分析得体,文字畅吸引人,一下子使演出的票房率突然升高。在家都在议论这位作者,特别是团内执笔剧本和编导先生对此都忿忿然,艺术组的几位元老也戚眉蹬足,可是剧团的收入却节节上升,团长在会上还是感谢这位文人的。后来我才知道,该文在ⅹⅹ看完贴壁戏的当晚一气呵成投寄给市了报的。

 我们正式相会是在剧团“二花面”郭永达的斗室里。郭个头高大,房间却很低矮且暗。屋外的小天井被四周长长檐口相接间隙只透进微弱光亮。就是这点光也让旧花窗木格上肮脏过滤成一片混沌。郭师父烟隐很大,从天幔到砖地的小空间不时被滚滚腾的辛辣烟雾所充。尽管薄薄的蟹壳门整扇打开也无济于事。就在这样的环境,我平时总愿意跑一段路去和他作伴。任他滋滋抽烟,我却手技着放瓶瓶罐罐的小桌子聚会神看自己拿来的书。郭师父和当时剧团里许多基本无文化也没上过学的老艺人对学校出来的孩子有天生的喜涎,他用唾沾手指默默地从这本书翻到那本书,临未用大嗓门嗨地一声,拳头击自己的脚膝头,站起来给我渎上热水,或出门去化上一伍分钱买包“六谷胖”香腾腾放在我面前“吃哇”(其时六二年,能吃上这样的消闲食太有福了)。遇到饭时,郭师父常从附近饮食店买二碗议价面,看我大口大口就着馋水往下,还把自己没有吃的劈一半倒在我碗里。有天下午ⅹⅹ突然闯进来,他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郭师父将去北京陪一代名武生盖叫天拍摄“武松打店”看来ⅹⅹ与郭也是的,一进门就长揖在地用京腔甩头叫了一声:“大师父,可喜,可贺哇!”郭师父的小眼笑成一条,伸展左脚一个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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