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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印
 人是要走路的,只要走路,一双脚踏在各式各样的地面上,都会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迹,这就“脚印

 脚印实在是太平常了,一个人一生一世行走的路途中扑打了多少脚印?一天、一小时的走动,会留意有多少个脚印,自然无人理会,因为实在太无意义了,当然公安侦破罪犯外另当别论。

 脚印也不是都无价值的,在南海普陀佛教胜地,我虔诚地瞻仰从海峡对面络伽山跨过来的观音菩萨一只脚印(还只有一只),它深深嵌在花击拍的礁石上,半尺来宽,近米长,指姆分明,被喋喋不休长老指点介绍,观者五体投地,诚惶诚恐了。何况还有着菩萨脚印身畔,一只鼓风扬帆的桅船,舷侧两边刻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八个金光字闪闪的大字,告戒凡人要洁身自好,不能往苦海中涉足下去。

 此时此景,我在观音脚边凝船浮想,仿佛顿悟了,大千世界诸之百事都虚空明白,实在为平的烦恼生气自鄙至极。可是回头上岸,一踏进嚣闹的尘界顿时又很现实了,脚步执着地,不容懈怠地在一步步奔走,无数的脚印无数的人无数辈重重叠叠,跋涉在人生道路的,无延伸展,谁能摆

 有的。

 只要在革命狂飚的运动中,一切的一切都颠复长理。

 忆那场世无前例的无产阶级运动,在彻底砸烂封资修的情怒吼中,我每天心怀崇敬追逐在大街小巷,分享种种前所未有的痛畅。成綑成綑的线装书倾倒在烈烈火焰上,黑鸢冲天随风飘舞;精美画卷,古董木器、瓷瓶宝鼎、金银饰珠…统统滚他妈的蛋!除了鲜红的旗帜,袖章、像章、宝书,其它一切都是革命的对象,前进的阻力,反动的叛逆。狂热啊狂热,十字路要贯彻红灯畅通绿灯止步;学生仃课,工人仃产,人人奋,个个狂噪。我更不从俗,自觉又急切地投入铺天盖地的运动洪中,跟着最高统帅开创不朽功勋,跨起步子‮动扭‬僵硬的身子跳忠字舞,;迹步迹趋,走到主席像前早请示、晚汇报,争挂着越做越大的领袖像章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上,留下自认为坚定不执的脚印,还跟着人们去瞻仰领袖生活过的旧址,小心翼翼地移步屏住呼吸仰望,其中有一双伟人布鞋留下的脚印,被敕封在玻璃罩内。

 我激动,我沸腾,我燥热,我幸福,但罪过那时突然脑中浮现出南海普陀山礁上的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脚印,以及望而生畏的大石船。

 还有我刚见到过在长沙通往红太阳升起的泥泞雪路上,成千上万双向一个方向绵延伸展的脚印。

 那是多么壮观的景象啊!无数的脚印中,胶鞋、布鞋、皮鞋、草鞋、塑料鞋、甚至还有赤脚五指叉开的脚印,密密麻麻,重叠错,蔚伟壮观。当时我正挤在车上,透过窗帘,注视着一队队红卫兵、红小兵人,红旗,歌声、背包、巾、前赴后继,永往直前。脚印,脚印,脚印,车轮疾速,无边无际,令我浑身奋!面对这群天南海北过来艰辛跋涉的热血青少年,我惭愧自己不能戴红兵的袖章,奔赴红太阳升起的地方。

 我的年岁已不允许自己加入他们的行列,为了逃避工作单位无止无休的‮磨折‬,我开了小差准备搭车(那时乘火车是不要钱的)去广州看望远隔多年的姑妈。凡是文化大革命卷入过串联热又坐过火车的人,恐怕终身也不会忘记那种令人窒息的拥挤和痛苦万分的行程。正常的秩序早被铁腕统统打碎,列车的头朝那个方向,它就会吭哧吭哧冒着黑烟,驮着大叫大喊的人群,无所目的地开去。什么时候都会仃下来,一仃下来往往是不知道什么时间再动;什么岔道都会去,只要革命小将勇敢么喝,摆道工服从指令都行。我从家乡挤上南下的列车,经过十几个夜的折腾,终于走到这条有似朝圣麦加穆罕默德的路上,有幸看见让人怵心的壮观景象。

 在列车又一次无止休的仃顿辰光,困倦和饥渴迫使自己再也无法忍耐,我跳出车窗站在道旁,朝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金光映在空旷原野积雪上,把四周染得通红,络绎向前的远征队情绪高涨了,各种欢乐的声音随着僻里拍拉相踏的脚步声从我身畔拖沓过去。

 我着剌骨的寒风,抖瑟着双手好不容易点燃一支烟,狠狠地了口,又舒畅地吐出…

 “给我一支烟!”身后一只污秽的手朝我伸来。

 我惊愕地抬起头,眼前是一个穿军装,勒带,跨着黄背包的小将。不过,他神情憔悴,脸倦容,矮小瘦削的身上到处沾泥浆斑迹,脏得分不清颜色的学生出二条白细腿,站在雪地上竟是是一双血的赤脚!还是个十五六岁孩子!

 “大哥,你就给我一支吧!”他的小手在战抖,失去光泽的眼眸里出恳切的目光。

 “你要烟干什么?小小年纪难道已沾上抽烟的嗜好?”我带着责问口气说。

 他脸绯红了,手渐渐缩了回去,低声喃呢:“太疲倦了,想烟提提精神再往前走,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到达红太阳升起的地方。”

 原来是为追求崇高的目的,我还能忍心拒绝这小小的乞求,于是把烟扔了过去。

 孩子点燃了。

 他显然从未过烟,抖抖地了一口,一阵烈地咳嗽,稍停,他抹抹眼泪,咬了中牙,闭住眼睛狠狠了起来。太猛了,孩子受不了浓烟的剌,很快卷缩一团,接着左右摇晃,不一会,踉踉跄跄向前跨了几步,地上印着他带血的脚印,突然仆的下,整个儿沉沉摔倒在雪地上,晕了过去

 我急忙上前,把他扶起直喊:“怎么啦,小同志醒醒,快醒醒!”

 路上在走的人也络绎围拢来,大家七手八脚把孩子抬到路边的田塍上,有的揿鼻子,有的按脯,啊的一声,他终于苏醒了。

 “呵,你这狗崽子,胆子不小,谁让你混进长征队伍里来的?”人群中闪出个虎彪彪的男青年,一边吼叫,同时抡起手扇孩子耳光。

 我气极了,一下子把他拉住:“你为什么打人?”

 男青年冷笑几声,朝着四面拥上的红卫兵不小将大声地说:“我认识他,这小子的爷爷是地主,父亲是反革命!想混进革命队伍搞破坏,打死都活该!同学们,走,不要管黑八类的孝子贤孙!”嚷完,他又振臂高唱:

 “滚,滚,滚!滚他妈的蛋!”

 …

 他似乎是个头头,围着的小将们都跟着昂地唱开了,混乱歌声中夹着揪人心痛的嘲、漫骂及鄙视。

 很快,人群在嚎叫中散开,长征队伍的洪又滚滚向前,我和孩子都像被遗弃,孤零零相对呆在雪地上。孩子的手痛苦抱着头,辛酸,委屈的眼泪顺着红肿腮膀无声地往下,他的头慢慢抬起,虔诚地向前凝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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