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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儿时大锅茶
 鲁迅先生写过一篇《喝茶》的散文,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不过要享这“清福”首先就须有工夫,其次是练习出来的特别的感觉。由这一极琐屑的经验,我想,假使是一个使用筋力的工人,在喉干裂的时候,那么,即使给他龙井芽茶,珠兰窨片,恐怕他喝起来也未必觉得和热水有什么大区别罢。”

 在先生看来,喝茶须得有闲工夫,还得有平时练习出来的那种特别的感觉。而那些出苦力的人,似乎就只有跟白开水有缘,享不得喝茶这种“清福”了。

 如今要说喝茶或曰品茗,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情了,即使平民百姓有此雅兴者也不在少数。不要说逢年过节、亲友聚会,就是平常里,也会泡上一壶绿茶或是茉莉花茶,自饮自斟,自得其乐,舒服的简直就跟神仙一般。即使随便走进一家茶庄,你就会被那些品种繁多、包装精美的名茶所折服,什么龙井、铁观音、碧螺,也都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但在我的记忆深处,最难忘的却是儿时娘亲手烧制的大锅茶。

 那是在五月的南风微微拂来、滚滚麦就像海上的波涛漾开来的时候,和煦的熏风里,飘来了麦子那股淡淡的清香。一大早,娘就会领着我,来到墙外,奔茶叶树而去。那里有一片稀疏的树林子,绿荫深处有一棵蓊蓊郁郁、枝繁叶茂的茶叶树。我真的很贪玩呀!娘采折了一大把含苞带的茶叶枝儿,我却去追逐那一只只俏丽的翠鸟儿。翠鸟儿飞上飞下,不即不离,就像跟我捉藏一样,却连一只也没捉到。

 那时候,大人们都上坡割麦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大人们往地头上送饭了。

 娘做好了饭,又抓了几刚折来的新鲜的茶叶枝儿投进锅里,拉着风箱,咕哒咕哒烧了一大锅茶叶水,这才吩咐我给爹和哥哥姐姐们送饭去。提着娘做好的饭菜和茶叶水,我就上了路,还不时地伸手揭开包袱皮儿,看看小干鱼儿,是娘把小干鱼儿烘成黄橙橙的颜色,看看就醉了;再看看那碗用葱花儿和鸡蛋蒸的豆瓣酱,闻闻就醉了。肚里的“馋虫”抓心挠肺般蠢蠢动了,为了解馋,只好走一会儿,就伸手从碗里抓一条小干鱼儿,放进嘴里嚼呀嚼,香呀,真香死了。

 开饭了,大人们嘻嘻哈哈有说有笑来到地头的树荫下,盘膝大坐,津津有味地吃着各家的孩子送来的饭菜。大伙一块吃饭,就像开了个饭菜展览似得,谁家的饭菜好与孬,一眼就能看个明白。谁谁谁家送的是几个咸鸡蛋或者咸鸭蛋,这不错!谁谁谁家送的是豆瓣酱--只不过没用葱花儿、鸡蛋蒸过,只是一只圆圆的酱团罢了,其实,这也不错!谁谁谁家送的是一包腌萝卜条,或是一碗泛着油花的蒸咸菜,不错不错,也不错!不过,再怎么说,我实在也想不出谁家的饭菜能比得过我家的,你只要看看大人们不时地向我爹投来羡慕的目光,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爹喊我也快吃,天哪,我哪吃得下呀?偷吃了那么多香的小干鱼儿,只想喝茶叶水,喝的肚子鼓鼓的,像个大水包。爹就笑了,说,嘴馋了吧,小兔崽子?喝那么多茶叶水,小心涨破肚皮哟。

 确切地说,麦收时,留在记忆深处,仿佛只有小干鱼儿、豆瓣酱,还有那清可口的茶叶水了,好像那香醇的美味儿,至今还留在我的舌尖上,永远也难以淡忘。

 从娘的嘴里,我知道了茶叶水的许多好处,除了消暑、解渴,还能提神、解乏,大凡庄户人家都爱喝这一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茶叶树,没有什么好听的名字,比如“大红袍”比如“铁观音”比如“西湖冷井”我们大人孩子都叫它茶叶树。就是这种不起眼的、土的掉渣儿的茶叶树,却是农家上好的消暑解乏的必备品。每年一到末夏初,那棵蓊蓊郁郁的茶叶树上开枝头的细小的白色小花,像星星一样缀了茶叶树,一两只叫不出名的玲玲珑珑的翠鸟儿忽上忽下,在枝叶间不住地鸣叫、跳跃。加上嗡嗡飞舞着的一粒粒蜜蜂,如梦如幻,看看就陶醉了。娘说,茶叶树开出米粒大小的白色花蕾的时候,那是茶叶最最香的黄金时节,一旦白色花蕾绽放开来,不消几,就会败下去,茶叶也就老了。娘又说,这就像人一样,年少时候不知道努力,等岁数大了,后悔也晚了。只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小,还不懂娘的心思,还不懂这个浅显的人生哲理。

 娘把采折来的新鲜的茶叶枝儿,并不是独自享用,还亲自登门,送给左邻右舍的大娘婶子们,赢来一片啧啧称赞。娘真是有心人,还把采折来的茶叶枝儿,先放开水里烫过,再捞出晾晒,等晒干了,就存放起来。这样,一年到头五冬六夏,都能喝到沁人肺腑的大锅茶了。应当说,我们兄弟姐妹是喝着娘的汁、喝着娘的大锅茶长大的。天天喝,月月喝,年年喝,一辈子也喝不够。娘的大锅茶,那是一生一世也享用不尽的温情啊。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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