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我叫影子，从小在秦淮河边长大。

　秦淮河是个十分繁华的地方，两岸林立着各种店铺、酒肆。每逢秋闱，这里便会更加热闹，船上的姑娘隔帘送影，临水含情，一曲《玉树后庭花》引得无数五陵年少驻足移目。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因为我是杀手。

　我的主人是一位长须长者，平里喜欢上茶馆、听评书。是他从瘦西湖边拣到了尚在襁褓之中的我，一起被拣到的还有我姐姐——无影。

　从小，他就教我和无影武功。不同的是，我学的是剑法，而无影学的是暗器。我所学的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无心剑法，只有口诀，没有招数。他说，只有刺中对方咽喉的那一剑才算是招数，你没有杀过人，自然你的剑法就没有招数。无影所学的是传于西域的三步金针，金针上涂有九种毒蛇的胆汁以及十八种毒草的汁，中了金针的人只能存活走三步路的时间，而且连无影自己也没有解药。他说，杀手的任务只有两个，那就是杀死对方和杀死自己。

　我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有人说他是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有人说他是南六省米行的大当家，有人说他是泰山派的长老，还有人说他是退出江湖多年的武林高手。总之众说纷纭，对于他我不想了解得太多，因为对于我而言，知道他是我的主人就够了。

　我的主人对我们姐弟俩很好。他经常带我和无影上街，给我们买糖葫芦吃，还给我们买泥人玩。稍微大一点儿的时候，他就教我认字，说要让我把武状元和文状元都拿下。他还特意花了钱请了个老妈子教我姐姐女红，说是长大了能找到婆家。

　我十九岁的那个中秋之夜，主人请我们姐弟俩在独倚楼吃了一顿。席间，他只顾喝酒，一句话也没说。我有些不习惯，因为他以往总是有说有笑，甚至会和端盘的店小二搭讪上半天。我低头吃着菜，不敢看他的脸。突然，他冷冷地说道，我要你们姐弟俩杀一个人。

　我听到这句话，习惯性的捏紧了剑柄。我知道，无影一定出了一枚金针，目光凄然，就像我一样。

　主人喝了一口酒，我听到他咽酒时发出的“咕咕”声，就像血动的声音一样。主人继续说道，那个人会在一年后的今天出现在东门外的坟岗，穿着玄衣，手拿龙头拐杖，记住。说罢，他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主人的消失留下了太多的疑问。主人为什么要我们杀人？要杀的是什么人？

　然而，对于杀手而言，第一个疑问是不需要解开的，只有第二个疑问才是我们所要关注的。

　姐姐说，主人要我们杀的人可能是一个横征暴敛的贪官污吏。

　我说，主人要我们杀的人可能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

　一年以后的中秋之夜，我和姐姐策马直奔东门外的坟岗，去完成主人交给我们的使命。沿途尽是热闹景象。姐姐说，影子，等今晚完成了使命，我们一起过中秋节。我说，嗯。

　出了东门，一切热闹开始远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令人胆颤的凄凉。

　坟岗上一片死寂。偶尔，一只树杈上的乌鸦发出单调而诡异的叫声。

　忽然，一个背影进入了我的视野，冰凝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其中的一小段投到了一棵枯树上，隐隐约约，恍恍惚惚。

　我和我姐都亮出了兵器，慢慢地接近那个背影。

　突然，那个背影转了过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陌生而熟悉。因为，他就是我的主人。

　你们来了。主人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和我姐姐机械地“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接近他，当我准备用剑刺他的喉咙时，一束月光到了剑上，反到了我的眼睛里，圣洁而冷瑟，我没有眼泪。

　这时，主人笑了，然后，一圈弓箭手围住了我和我姐姐。

　主人笑着说，孩子，你中埋伏了。

　我捏紧剑柄，没有表情。

　主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影子，你的无心剑法或许可以救你出去，可是，无影她行吗？说罢，他又开始笑，笑得有些得意亦有些无奈。

　我说，我不懂，为什么要杀的人是您。

　主人说，你不需要懂，因为你是杀手。

　我说，我终于懂了。

　主人说，可惜已经太晚了。

　无影含泪看着我，说，影子，别管我，你快走。杀手不能有情，有的只有一个死字，不是他死就是你死，明白吗？姐不能害你。

　我看见她出了一枚金针，我知道她想自行了断。

　突然，那枚金针刺入了我的‮体身‬，我没有感觉，真的。

　我问，我是你的亲弟弟吗？

　她说，是的。

　我问，那你为什么…

　她说，因为，影子。

　我不解的看着她。

　她继续说道，人世间最远的并不是天涯海角，而是和自己的影子。

　我看了看地上——我没有影子。

　我说，姐，我懂了。

　一滴眼泪落下来，整个世界开始黯然。

　时甲申孟，梦散人志于申下塘桥。

　2004．2 　M.SｓvVｘ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