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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十七
 英一口气,看向狄风的目光仍是不置信“若真是他,为何你回京之不报,要拖到此时才说?”

 狄风微叹“臣与他有约,不得在此时将此事告诉陛下。”

 英脸色略变“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又说了?”

 狄风低下头“臣只说他是何公子,并未说何公子是谁。”

 英侧目,不再看他,低声道:“到底为何执意要朕去凉城?”

 狄风猛地抬头“臣曾于邺齐城营帅帐中答应过他,倘若此次邺齐能助邰涗困,臣当竭力相报!那一邵远兵败,臣率部回京途中过凉城,他说…惟愿能见陛下一面。”

 英心头微震,间瞬时雾气弥漫,润得她整个人都了。

 狄风又道:“几来陛下迟迟不决,臣若不将此事说出来,只怕陛下断不会同意亲赴凉城犒师。”

 英不语,抬眼去看狄风,面上一片平静,心中却是大翻涌。

 惟愿能见她一面。

 那人竟能说得出此话?

 她心口梗窒,竟不知能作何反应,只觉先前死死压抑着的诸多念想此时统统奔涌而出,如排天巨打在她身上,只是痛。

 着狄风去送那珠簪,是想让他念在当她放过他一命而退兵;不曾想他竟能说动狄风,率兵入境助邰涗退敌;更不曾想…他竟会亲命亲为,大败南岵后徒留凉城不退——

 却是为了要见她一面。

 堂堂一国之君,竟放纵自己任若此,当真是世间罕见。

 英一口,手探上御案拾起朱笔,低了眼,不愿让他见她失态“朕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容朕再想想。”

 狄风跪着不起,握成拳的指节泛青,嗓音低哑道:“陛下,难道就不想再见他一面?”

 英大惊,却不信此言能自他口中而出,甩下笔起身,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狄风眸深深“陛下何苦‮磨折‬自己。”

 英一怔,转瞬顿明,随即怒不可歇,大声斥道:“退下!”

 心在狂抖,被他那一句话拨得颤栗不已。

 也不论狄风在身后如何,她自顾自地转身,大步朝内殿行去。

 才走了几步,口便是一绞,额上汗粒渐涌。

 眼前水气氤氲,拼死咬住嘴,才没叫出痛来。

 近侍宫女们知她正在气头上,遂不敢言,合上门便都退了出去。

 英人一软,身子靠上低案,一垂眼,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那人的眼笑貌,那人的贵气霸举,连带那一夜的苍茫月,一刹那间全都浮现出来。

 他的怀抱他的吻,他低沉似璺的声音,他拾了那串玉片,他说,此物声音虽美,却不及你的笑声万一。

 他看着她,眼中火花四跳,他长指抚过她的发,他为她绾了发髻。

 英闭上眼,再睁开,长睫已

 伸手拿过案上银瓶,指尖轻触上面四个纂痕…

 平生,何平生,他到底作得什么打算,他的真心究竟是何模样。

 若是再见他一面,她又会变成什么样。

 英挽袖,那银瓶在掌中微微发热,好似她的心。

 门峡至凉城不过两路程,若是让龚明德率军西进,她以犒师之名拖延时,命狄风领风圣军护驾至凉城…

 那人纵是翅也难飞!

 英按捺下心中暗,他既是敢放纵自己任,那便不要怨她心狠反复!

 …

 大历十一年八月十,朝中清非议不休,御史台群吏连名拜表,道狄风之罪可诛,纵是圣上念其战功赫赫,亦当将其削职为民,放边疆。

 英独排众议,于当下诏,暂贬狄风为右骁卫上将军,命其率风圣军护驾至凉城犒师,待归京之后再将其下御史台狱问罪。

 十一,上命尚书左仆兼门下侍郎廖峻及中书省三位老臣暂理朝政,命工部尚书沈无尘及龙图阁直学士吕封随驾,执仗仪从诸事皆按邰涗朝之上礼,亲赴凉城犒慰邺齐大军。

 邺齐大将何平生闻之,率部退避三十里,于凉城西郊扎营,以恭圣驾。

 …

 八月之望正是严夏,凉城一带酷热难当。

 英一行近凉城而不入,命人于城西五十里处设一大幕次,玉辂杳杳而入。

 大次内立着数只铜质高桶,内有冰块,以消次内热意。

 英长发垂,身上空,身侧几个随驾宫女正捧了冠服侍候她更衣。

 玉肌凝润,长发乌青,次内冰气缭绕,在她身周,久久不散。

 绛纱裙,绛敝膝,绛纱袍。

 绯衬里,边缘墨黑,白罗曲领。

 青衮龙服,中单朱舄,沉碧玉佩。

 宫女手指轻触她的身子,一样一样地替她穿戴齐整。

 英望向身前铜镜,镜中女子雍容端庄,华贵之态迫人,凤眼微翘,眸中温光若隐若现。

 不微微一笑。

 这副模样,自己倒是已有许久未见了…

 目光移下去,已有宫女捧了细金玉带来,环过她间,轻轻系好。

 背后长发被人轻轻托起,一点点梳通,然后慢慢向上盘起。

 她眼睛盯着铜镜,看着脑后长发渐绾渐紧,心中竟是一酸。

 怎的不经意间又想起那一次来…

 玉犀簪穿过她的发,引着卷云冠落上她头顶。

 冠前,金博山加蝉为饰,最是高贵。

 宫女手一松,冠上二十四道卷梁悠悠而坠,高一尺,宽一尺,恰巧将她的脸挡在了后面。

 若论天下女子,最尊莫过于此。

 但…

 最苦亦莫过于此。

 英抬眼,扬手轻摆,袖口垂重,有如她此时的心境。

 宫女在她耳畔小声道:“陛下,快要到时辰了。”

 她回过神“狄将军人在何处?”

 宫女角弯弯“狄将军已领风圣军在外列阵,沈大人也命人将玉辂备好了,吕大人说,待陛下换了衮服,便可随时起驾。”

 英点头“那便走罢。”

 宫女轻轻扶着她的臂肘,引她出得次外。

 外面骄似火,浆火辣辣地铺洒下来,晃得她的头有些晕。

 玉辂已然在外候着了,六匹青马驾车,马面饰金,上雕羽,身着鞶缨,攀铃拂,尾包棉锦。

 英抬脚,朱舄才踏上辂旁银梯,沈无尘便已将青绣门帘替她撑开。

 她抬眼,隔着卷梁去看他,他望着她,神色一刹那有些微怔,随即低了头撇开目光,低低道:“陛下。”

 英浅笑,没有开口,径直入得玉辂,于黄褥上坐好。

 就算是他,见了自己今这模样,也是觉得一惊…

 她垂眼,平盘四角翟羽耀目,想起那一年她受册为储、身着袆衣时,父皇的神情便是如此。

 是惊罢,自己那时才知这词为何意。

 玉辂门帘被人放下,沈无尘的声音在外响起:“陛下,诸事皆全,可是现下起驾?”

 英应了声,心底忽然一揪,有些紧张。

 竟是真的到了这儿。

 竟是真的要去见那人了。

 她手指轻扯玉带,如此盛装,不知那人见了,眼中神色又当是如何。

 马儿四蹄扬踏,玉辂鸣鸾,九旗扬旆,青华轮辕,银毂乘叶,缓缓而行。

 风吹动门帘,隐隐可见玉辂两侧阵行整齐的风圣军,狄风银甲着身,于前方驭马而行,甚是醒目。

 英角轻漾,看见狄风,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车身微晃,车外时不时传来马儿的低鸣声,蹄声嗒嗒,热意一阵阵儿地袭来,惹得人发困。

 她轻轻合上眼,身子向后靠去,神思倦怠,朦胧间又见那双褐眸。

 眸中之光亮如寒刃,刺得她几近失明。

 英眼皮一跳,人一下惊醒,心口阵阵发堵。

 车外隐约传来远方马蹄震地的声音,玉辂渐行,那声音渐响,飞快的,一下又一下,到最后,连她在车中都觉微震。

 英起身,伸手一把将玉辂前的门帘揭开,耀寒光于远处衔成一片,映目而来。

 铁甲苍青,森然摄人,长一点如雨相连,冷冷生灿。

 战马衔枚,身上披甲,粼粼之光此起彼伏,亮比骄

 她口一颤,扶住玉辂左侧龙柱,是邺齐大军!

 风面吹过,扫了她面前卷梁,远方疾驰而来的马阵中,一人一骑当先急冲,玄甲白缨,煞是夺目。

 身周热意瞬时消弥,只觉寒意人。

 马蹄答答之声愈来愈响,她已能看清对面阵前骑兵手中之剑,剑尖寒光乍现,而马阵速度却丝毫不减。

 玉辂两侧风圣军疾行上前,立盾俯身,朝前张弓搭箭。

 狄风勒缰停马,掌中长剑缓缓扬起,朝向对面马阵,随时准备落下。

 英立于玉辂前,心在狂跳,眼睁睁地看见邺齐大军近,口中险些便要喊停,却在一瞬间看见对面阵中那人疾驰数步而停,回身对阵,长蓦地一竖。

 一声低啸凌空而过。

 邺齐大军骤止,战马着鼻息,原地尥蹄。

 霎那间,她眼中便只剩那人那马,那玄甲白缨,那凛凛长,那迫人之势。

 然后便见那人勒缰回马,朝她望来。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可却能感到那似刃眸光,一下下地划过她的脸,划得她整个人都开始颤。

 他猛地一身下战马,只身一骑朝她奔来。

 大风卷沙而过,将他身后黑色大氅陡然吹起,人如战神一般飞驰疾进,转瞬间便至邰涗阵前。

 英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脸,眼睛不渐渐烫了起来。

 他却没有停,驭马冲过风圣军的阵口,飞奔至她玉辂之前,才止。

 身后剑离鞘、张弓搭箭之声如水一般涌起,可他却稳稳立于马上,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她。

 然后她看见他眸中寒光蓦地一闪,手中长落地,人飞快地翻身下马,干脆利落地立于玉辂之下。

 两国大军阵前,刀山箭海之间,这男人冲着她,伸出手来。

 英怔着,愣着,看着他。

 便见他轻扯嘴角,开口道:“陛下亲来犒师,我上圣心甚慰。”

 她看着这人,这眼这,心口忽而一热。

 自己还未反应过来时,人已顺着银梯下了玉辂。

 她微微颤着,展袖伸手,握住了他的掌。

 高高的卷云冠上卷梁微晃,恍惚间就见他抬手探来,一把将她眼前的卷梁拨了开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神色变了又变,终是火光落定,归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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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写得心若海却不知能够说什么。谢谢大家不霸王,在下看了很感动亦很有动力…导致今天字数又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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