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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一百五十三节
 尔衮见我久久没有言语,大概也看出了我的不悦,于移了话题:“算了,咱们就不要再提他了,免得心烦…我这大半年也没有出宫了,实在烦闷得紧,忙碌了这么就军政事务,现在总算稳定下来,所以也想出去轻松轻松。这燕京的夏天,实在炎热难耐,连水都是苦涩难喝的,除了宫殿,哪里都比不得盛京,还是口外的天气,我最习惯。等过几年天下平定得差不多了,国库里银子充裕了,我就叫人在平修座行宫,每年夏天都搬到那儿去居住,避避暑,打打猎,比整闷在这皇宫里要惬意多了。”

 我默默地听着,慢慢地饮下一杯酒,然后笑了。不知道是不是闷热的天气令心情烦躁,只觉得脑子里稀里糊涂的,什么话都顺口胡咧咧“哦,你要是这样厌恶燕京,不如等到天下太平之后,就当个甩手大掌柜,把皇位传给儿子,自己当个太上皇,到口外逍遥自在去。”

 他万万没想到我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也不怪,哪里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皇帝面前讲这样的话。他的眼睛立即睁大了,看不出喜怒,倒是惊愕的情绪占据了上风,就差瞠目结舌了。

 见我成功地戏到了他,我忍不住有些好笑,原来你也有被促狭到的时候呢。“瞧你吓成这样,我不过是说笑而已,至于么?”

 他也意识到自己神经过敏,所以颇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没有紧张,就是猛不丁听到这个,有点意外罢了。”

 见多尔衮并不如何介意,我就又饮下了杯烈酒,乘着一点点微醺的酒意,勾画起未来地前景来了“其实若有真能那样,也是不错的。你想想呀。你这天天在朝堂上和大臣们勾心斗角的。每天都淹没在奏议的海洋中。五更天就要起去上朝,经常批折子到入夜,一个月连去探望儿女的时间都那么少,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乐趣呢?权利这件东西呀,没有的时候格外地想,有了之后却未必快乐。所以说,有些事情也要适可而止了。不要等到最后彻底厌烦,那就晚了。人这一辈子,时间短暂得很,一眨眼,大好年华就过去了;与其这样辛苦劳累,还不如趁着年纪不老就尽情享乐,这样才不会亏负了自己。你想想,到时候你‘无官一身轻’。带着女人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居住着,种几亩果林,养几条猎狗。每天钓钓鱼,打打猎,放放鹰,跑跑马。累了就回家,躺在一大群如花似玉地女人堆里,亲亲这个,搂搂那个,真是神仙一样地快活日子…”

 听着我地话,他起初眼神也惘过,甚至也曾经过一丝向往的光芒。我所描述的这般情景,的确很有惑力,随便哪个男人都招架不住。不过,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脸色有点变了,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呵呵地笑着,装作没有注意他的神色,继续假痴不癫“你还别以为我这是打诳语,有诗词为证,‘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哈哈哈哈…”多尔衮忽然伸手过来,截下了我的酒杯,阻止了我继续畅饮地动作,略略皱起眉头,说道:“好了,别喝了,我看你是醉了,要不然哪来能杜撰出这样古怪荒诞的歪诗呢?还托词是他人所作,当我不知道你这么点心事?”

 我笑着笑着,渐渐有了点想要哭的冲动,我真想直截了当地问问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你当真知道我的心事吗?在你的心中,究竟是什么最为紧要?是你的万丈雄心,是你的江山社稷,是你地无上权力,还是什么其他地东西?当年,他可以为了庄妃而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他却只轻描淡写地说早已不爱她了,那只不过是对年少时候犯下的一个错误地补偿而已。仅仅是一个补偿,就可以拱手让出他梦寐以求,为之奋斗多年,终于眼看就要到手的东西!在他心目中,如此宝贵的东西,竟然比不上他那个青梅竹马的情分?若他当时仍然爱着庄妃,那么会不会连自己的一切都可以舍弃?

 可是对我,他能做到这个吗?我不要求他冷落六宫专宠我一人,也不要求他对我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我只不过通过暗示的方式,希望能够在若干年后,他平定天下之后,能够真正为我做一件让我欣慰的事情罢了。可他现在这算什么态度,有意回避,烦不胜烦?难道在他心中,我这样一个有血有,有爱恨有情感;为他欢喜为他忧,与他患难与共,为他的大业出生入死,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的女人,竟然比不上一个冷冰冰的权利?!

 我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地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样犯,恨自己的爱为什么这样卑微,这样没有尊严?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下狠心,强迫自己不再爱他,强迫自己不再在乎他。可是,今天这番对话,竟然再一次地毁灭了我花费了大半年时间才努力构筑成的防线,我不得不清醒地意识到,原来,我竟还是深爱着他的,爱到刻骨铭心,爱到接近于癫狂!

 酒杯虽然被他拿去,我没有抗拒,而是转身拿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嘴,闭上眼睛,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半壶,这才被发现有异的他起身夺下。

 “好了,熙贞,你这是要干什么!刚才不是说话说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这样?”大概是我平时过于冷静,过于贤惠温良,过于小心谨慎,所以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我,现在看到我忽然这般失态。他理所当然地惊诧了。

 压抑了这么久,如今到了发地时候,我应该立即泪如雨下的,不过我此时的眼眶里却是干干涩涩的,竟连一滴泪都不出了。面对神色紧张的多尔衮,我反而冷静下来,用平常对话的语气,无喜无悲。不温不冷地说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回忆起了咱们当年的事情。”

 “当年的事情。哪一件?”

 我地嘴角挂着浅浅地笑容,就像春光下那一池漾着碧波地湖水“八年前,我刚刚怀孕的时候,连累你和我一道做了明军的俘虏。当时他们问你的身份,以我来要挟,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说着,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平时藏在颈巾里的那道

 疤痕。放下手,继续道:“当时,我真是怕得要命,发抖…你可知,我究竟怕的是什么?”

 我看到他低下头去,轻轻地咬了一下嘴。之后。方才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怕死,你是怕我因此而招认出真实的身份。”

 听到多尔衮这样的回答。我总算有了些许欣慰,这点欣慰,可怜而卑微。“没错,我怕的就是这个,因为我当时看到了你眼睛里的犹豫,或者,是在做着什么决断…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当时多拖延一刻,你会不会有为了我的性命,而舍弃一切的冲动?”

 我看到他放在膝头地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接着,是长久地沉默,沉默到似乎所有地声音都在这个世界上一齐消失无踪了。

 “皇上?”我实在等不及了,是死是活,好歹也要给个代,总这样装聋作哑,算个什么意思?

 他实在捱不过去,这才颇为艰难地做了一个简略到极致的回答:“有。”

 这个字,落入我的心海,就像一块巨石,惊起了数丈波澜。就算这只是一个谎言,想来也是善意地,总比告诉我残酷的事实,要好上许多吧。只不过,我实在很疑惑,为什么那时候他可以为我不顾一切,可现在,却连我一个小小的心愿也要回避呢?

 “我不明白,当时我们才在一起几个月,能有多深厚的感情,值得你如此?”

 这一次,更加难住了他。他自己也忍不住取过酒壶,饮了几口,这才用明显底气不足的声音回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兴许,是年少轻狂吧…”

 头脑里渐渐昏晕起来,本来,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很应该愤怒的。原来,他曾经有过的爱情,现在居然可以以一句“年少轻狂”就可以概括,就可以解释。那么他对庄妃呢?也是“年少轻狂”?

 我有肚子的话想要问他,事到如今,你的爱还剩下了多少?在你心中,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为什么,这样会伤女人的心?而且,还不单单是伤了就肯罢休,还要在地上踩反复地踩上几脚,再撒上一把盐。

 我叹了口气,始终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剩余的酒全部喝干。酒劲儿越来越厉害了,身上脸上都是滚烫的,好似发了高烧。我动作艰难地下了炕,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走了没几步,脚下有点软,稀里糊涂地,顺手扶住了旁边的花盆架。但凡酒醉者,‮体身‬都是沉甸甸的,即使发现了危险时,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无从躲闪。就这样,我的‮体身‬随着架子摇晃了几下,终于,一起倒了下来。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似乎有花盆砸落在地面上碎裂开来。我没有感觉到痛,然而脑袋上有温热的体迅速淌下来的感觉,却异常明显。

 迷糊糊中,我看到门外的宫女们听到声音匆忙探头来望,又看到一双大手将我扶了起来,同时,还听到了他的吼声“看什么看,都给朕滚出去!”接着,我看到宫女们个个吓得不轻,抖抖嗦嗦地缩了回去,不见踪影。

 我不想这样躺在他的怀里,可是挣扎了几下,终究是没有力气,被他的双臂如铁钳一般地紧紧箍住,怎么也动弹不得。有意思的是,伤心的感觉没有了,悲伤也消散无形了,说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只是嘿嘿地笑着,舌头僵硬,断断续续地说道:“皇上不必紧张,我没事,没事…就是这天气太热,酒喝多了心里头闷得慌,你不必管我,就让,就让我在这地面上躺一躺,凉快凉快…”

 他动作慌乱地用袖口擦拭着我耳边的血,点点血迹沾染在他明黄的纱衣上,像是绽放了一朵朵娇的桃花。他的语气也难得地慌乱起来“你不要这样,是我说错了话,其实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意思…”

 我感觉不到一点点疼痛,不论是‮体身‬上,还是心头。酒精确实是个好东西,可以把我由里到外地麻痹住了。反而,我的神经倒是很‮奋兴‬,好像郁结了很久的愁绪,终于得到畅快淋漓的释放了一样。我伸出手来,摸索了好一阵,才勉强摸到了他的脸颊。而后,闭上眼睛,温柔地摩挲着,好似,他此时的眼神温柔如秋夜的月亮;好似,他此时的笑容温暖如和煦的春风;好似,他的眉目之间,刻了对我的千般爱恋,万种柔情。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这些事情上追问皇上。我知道,男人不喜欢对他苦苦相的女人,不喜欢任执拗,容易较真的女人。我知道,皇上每天烦心于政务,来到后宫不过是希望得到些休憩和抚慰,而不是来吵架找气生的,我不该惹皇上烦恼的,我…”

 说到这里时,他突然伸手捂住我的嘴,打断了我的胡言语“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嘴巴上不说,可心里头一直怨我恨我…”勉强说到这里,语气一滞,好似突然哽住了一般,再也连贯不下去了。

 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只是想要尽力挣脱开他的束缚,多说一些话,多宣我憋闷在中,快要充盈到爆裂的情绪。不过,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我永远不是他的对手。

 我能做的,只有狠狠地噬咬着他的手指,仿佛疯魔,毫不留情。很快,大量腥咸的体就迅速地渗入我的嘴里,很浓,很浓,混合了我自己的唾,竟然带着一股古怪的甘甜。

 饶是如此,他仍然紧紧地抱着我,丝毫不曾松手,任由我的牙齿深深地切入他的血里,似乎也和我一样,根本就麻木了,根本就不知道疼痛了。

 耳畔,他的声音越来越飘忽虚渺,仿佛从天涯尽头,彩云之南飘过来的一般“熙贞,你不明白的,不明白的…”

 就这样,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似乎他的语言能力退化到仅剩下了这些。我即使努力地竖起耳朵倾听,细细分辨,也没能听清楚,他究竟要说些什么。在他看来,我究竟不明白什么呢?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什么我百般努力,万般付出,都始终无法完全地占据那里呢?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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