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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一百四十五节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再这么沉默下去肯定不是个办他的意思,显然是不希望让东海继续留在我这里,至于究竟是担心我的‮体身‬,还是出于其他什么深层考虑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目的的,我就难以确定了。

 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我的想法就往坏处去了,看多尔衮目前的态度,似乎很想把东海作为将来的皇位继承人来培养了。按照历来皇室培养储君的规矩,皇子一出生就要被人抱走,母子之间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为的就是防止皇子过于亲近母亲,将来继位之后闹出外戚专权,妇人干政的恶劣局面来。对此,多尔不可能考虑不到,他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因故,而要找个借口将东海抱走呢?

 我怒了,转过身来,用忿恨的眼神盯着多尔衮“你…”出于舐犊之心,我当然不希望看到刚刚满月的孩子就被迫离开我,当年东青和东刚一落地,还没等我见上一面就被母抱走,当时我的心情岂是他一个男人所能了解的?我那时才十七岁,还有些贪玩的心思,所以郁郁不快了一段时间,也就逐渐平复了。可是现在呢?我根本不奢望着和他继续如胶似漆的生活了,我仅有的一点点乐趣也就是在孩子的身上,可他呢?居然要打着以国事为要的幌子将我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孩子抱走,我怎能不怒?

 这个可恨的家伙居然装作若无其事,好像并不明白我究竟为何生气一样。一脸很关心我地模样,语调柔和地问道:“怎么,你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我怒极反笑,说道:“哪里呢,没有得事儿,我现在好得很。你说得倒也不错,若要我清闲些,是应该给东海找个合适的母了。既然皇上已经决定了。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见我这样爽快就答应了。多尔似乎感到意外,不过他很快就点点头,眉头舒展开来“若如此,自是最好,我也免得担心了,你也要安心静气。好好将养才是,你毕竟是后宫之主,不能老是这样做个甩手大掌柜不是?”说着,低头下去,用下巴上的胡茬轻轻地磨蹭着东海的小脸,而后笑道:“这个老是喜欢折腾人的小家伙,还是让他去折腾别人吧。”

 我心中愠怒,不过表面上的神情依旧自然。“不过。不知道皇上这个是权宜之计呢,还是长久之计呢?”

 他微微一愣,不过很快答道:“当然是权宜之计。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咱们儿子,不放心一直叫别人看护,所以等你病愈之后,随时想抱回来,随时抱回来就是,用不着和我打招呼。”

 见他如此回答,我反而无语了,莫非,我是错怪了他,把他的好心当成了恶意?但是我仍然感到一丝忐忑,兴许,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三天后,多尔衮又来坤宁宫了,这次是来亲自给儿子挑选娘的。内务府总管办事效率倒是高,才短短三天功夫,就找来了十多个‮体身‬健康,水充足,行止有素地妇人进宫觐见,顺便一一试验,给小皇子喂

 天气很冷,屋子里却热得叫人冒汗,多尔衮害怕呛到孩子,于是站在室外抽烟,等待了一阵子,忍不住回屋了,在带来一股冷空气地同时,淡淡地烟草味也随之而来“怎么样,东海还是执拗着子,谁的也不肯吃?”说着,他略带失望地环视着跪了一地的众人,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妇人身上“不会一个都通不过吧?”

 我冲妇人颔首示意,她小心翼翼地抱过东海,起衣襟,用干净的巾帕在部擦拭了一阵,这才引逗着东海吃。我虽然没有看多尔衮,但是眼睛的余光也能感觉到,他此时眼睛里的希冀之不住心底冷哼一声。

 东海不耐烦地睁开小眼睛,看到又有人试图给他喂了,立即挥舞着两只小手,拼命地抵抗着,同时歪头望向我,投来求助的眼神,见我并不理睬,于是小嘴一撇,哇哇大哭起来。“啊啊…呜呜呜…”

 不论妇人如何哄逗如何抚慰,他都不肯老实听话,极力地蹬踏着,最后将襁褓蹬散开来,小手拼命地朝我这边伸来,可怜巴巴地求助着,同时越哭越厉害。看来真地没办法了,我实在忍不住,心肠一软,赶紧起身把东海抱了回来。说来也很灵光,他一到我怀里,立即哭声就减弱了,用黑亮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我。我心疼地伸手抹去了他小脸上的泪水,他哽咽着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试了好几次,终于抓住了我的一个指头,同时紧紧地握着,生怕我会放弃他似的。

 多尔衮的脸色一下子就像挂了层寒霜似的,冷得骇人。他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吩咐道:“把她们都带下去吧,这里没什么事情了。”

 敬事房地太监一看皇帝脸色不善,连忙躬着身子“嗻”了一声,指挥着妇人们陆续退下。

 门帘刚刚落下,多尔衮就忿然地瞥了东海一眼,语气冷硬地说道:“这孩子,还真是别扭,也不知道这子是随谁,既不像我,也不像你,哪里比得上他哥哥,又懂事又听话,从来不让人心!”

 我初闻一愣,似乎很久以来,多尔衮都没有说过什么褒扬东青地话了,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良心发现了。说实话,东海才这么小,还真没看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而令多尔衮这样眼界甚高的人青睐有加的。接着,我心中又微微一哂,这样正好,看你还有什么办法把东海从我身边抱走。

 “呵,皇上不必恼火,东海还不到两个月。哪里懂得这许多?兴许渐渐长大了,脾气就能改该了呢。”

 多尔衮依然是不悦地神情“哼,三岁看到老,这孩子,将来肯定不会让人省心。别地我没看出来,就是瞧出他的子像老十五。老十五小的时候,那可真是个混世魔王。整天赖在母妃的怀里。要么就扯着父汗的衣襟。抱着父汗的腿不肯撒手。谁要是稍微不顺他意,立即就大哭大闹的,不知道有多少伺候他的奴才们倒了霉…我看东海长大了,保不准也是个骄纵任,谁也惹不起地主儿!唉…”

 忍不住笑道:“这个你就理解错了,十五爷那样子才所谓大智若愚,会哭地孩子有喝。就是这个理儿。你看你小时候不哭不闹,也懂事听话,从来不给大人找麻烦,结果呢?有谁肯宠溺于你?又有谁肯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再说了,你不是喜欢十五爷地嘛!”

 多尔衮顿时语,却死不承认“我喜欢他才怪!从小到大,我在他身上不知道了多少心。还记得他有一次悄悄地给阿济格的马喂了巴豆。得阿济格摔到石头上差点没碦断腿。半个月都不能走路;这小子不但不悔过,反而把罪责推到我身上,害得我被父汗用鞭子股开花…都到现在了。也未必就可以完全省心了。若东海将来也学他的模样,我岂不是没几年好活了?”

 听到他最后面一句话,我的心头忽然一凛“皇上,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呢?…”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这回闭住嘴巴,不再言语了。接着,他的脸色又沉静如水,微微敛着眼睑,不知道在思忖着什么。

 室内沉寂了一阵子,我等得不耐烦,想要问问他究竟是何打算时,他忽然开口了,这次却生硬地转变了话题“熙贞,有件事情,我考虑了好几天,也实在委决不下,毕竟事关朝鲜,我觉得也应该和你商量商量,你若是不肯,也就算了,就算是你来帮我拿这个主意了吧。”

 我心中顿时一个灵,看来,多铎多半是按照我地嘱托,将我的意思以他的名义说给多尔衮听了,而多尔衮既然这样发问,那么想必已然动了心思,那么接下来事情就好办多了。不过在轻松下来的同时,我也有点莫名的失望和怅然。说来也有些后怕,每次我能准确地猜测出他接下来的路子时,他会不会在赞扬我的同时,而对我加深一层疑忌和提防呢?

 所以,我故意装傻,茫然问道:“怎么,你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动武了吗?才一个月光景,就又有什么新的想法冒出来了?”

 他地眼睛里闪烁着复杂地,意味不明的光芒,许久,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就跟你明说的吧,什么动武不动武地,是我先前故意唬你的,要么根本就是一时间的气话罢了,当不得真的。国家究竟有多少可以动用的兵力,相信你也不是完全没数,我要真有办法动武,也不会拖延到现在也不见动静了。”说道这里,顿了顿,然后似乎努了努力,终于提到了正题上“你哥哥现在主动向我求和,希望能把他妹妹嫁来燕京,给我当个侍候的嫔妾,你说说,我是答应好呢,还是干脆推了算呢?”

 等他真的说明时,我反而有些欣慰。因为他起码对我还有一点点诚实,那就是他没有虚情假意地说什么“我怕这样你会伤心,所以我才决定放李淏一马”这类矫情的假话。而他还有一点点顾忌,怕我知道这根本就是他自己拿好的主意,所以才假托什么李淏主动献上妹妹的借口,好让我心理平衡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善意谎言了吧。

 他说着这话时,眼睛一直定定地注视着我,我知道,他这是想看看我究竟如何反应。在这短暂的沉寂里,我的脑海里不停地运转着,我究竟该怎么回话?我知道,他肯定期望我立即反对,甚至表现出愠怒或者伤心的神情来,这样他就可以确定,我心里仍然有他,仍然对他抱有感情和希冀。这样一来,他肯定会欣慰和高兴。

 但是,若我真的顺了他的心意,他固然一时高兴,可是接下来事情该如何继续呢?他这人一旦拿定了主意,那么就很少有外力作用能够干扰到他,难道就因为我的一个“不”字,他就可以轻易改变?若是不改,他以后又怎么好意思再来面对我呢?这样,只能让他更加为难。

 于是,我略略沉默,然后勾起嘴角,弯出一抹笑意“既然这样,能够通过和亲来和解此事,那么又有何不妥的呢?皇上肯同意我哥哥的求和,就是很给面子了,我又怎么会反对呢?”

 多尔衮眼睛里的光芒在瞬间就暗淡了下去,就像是在寒风中苦苦挣扎的微弱烛火,突然一阵猛烈的风袭来,它终于无可奈何地彻底死去,彻底消亡。心有余,终究气力不逮,终究时运不济。

 他忽而自失一笑,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先咳了起来。声音并不是嘶哑或者重的,有点像虽残破却仍在拉动着的风箱。听在耳里,我的心忽然揪了起来,似乎只有了大半辈子烟的老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咳嗽声,难道,他最近的‮体身‬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好?

 我想问,他却努力地将咳嗽了下去,摆摆手示意我不必着急,等气息平稳之后,方才自嘲着解释道:“呵呵,说来也好笑,我刚要说话,就被口水呛了一下,真是太没用了!”

 我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明明就是他抽烟多了,气管或者肺部生了什么疾病,却不肯承认。一来怕我不让他继续吸烟,二来怕丢了面子。唉,他这样一个男人,强势惯了,总是不肯认输呢。

 不等我劝说,他忽然又问我“你说的这话,恐怕是言不由衷吧,你应该还记得,当年我对你说过的,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我不会再娶妾室的。你不会怪我食言?”

 其实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其实,我既然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未必就是他的最后一个女人,我又何必计较这么多呢?人只要活着,就未必能保证一定不会变心,除非死…爱情,也就戛然而止了,同时,也就圆了。他不会再去爱另外一个女人,也不会在将来再遇到另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死亡,才是彻底保持忠贞的办法。就如那即将凋零飘落的花瓣,只有提前将它装入锦囊,埋入净土,才能让它避免沦落沟渠的命运。这样,我的爱情也就圆了。

 我突然被我心中这个可怕的念头吓到了,几战栗——难道,爱情不是占有,就是毁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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