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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九五之争 第五十四节 愚人
 今已经是四月初三,浩浩的狩猎大军进驻于辽附近的围场已经第三天了,按照多尔衮之前的说法是要“花个三五,把这里的鸟禽走兽收获个干干净净再回去”可是谁也没想到,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的运气不好,还是还有很多冬眠的动物没有出,一连三天,都收获甚微,别说老虎,连头熊都没有打到,这足以让人心情郁闷的了。为了避免意兴阑珊而归,多尔衮决定再驻扎一天。

 初头虽然落得少许晚了些,但毕竟也是辽东的春天,刚刚傍晚申时,夕阳就彻底淹没于红彤彤的云海之中,夜幕很快降临了。在中军大帐中,几个侍卫抬来各种烧烤的物什和燃烧的木炭,看着他们一一布置完毕,我挥了挥手,所有侍从悉数退下。

 我挽起了袖子,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来,将一整只处理干净的羊腿细心地切成一片片薄薄的形状,等待打磨光滑的石板被木炭烘得炙热时,拿起夹子将羊平平整整地平铺在上面,顿时一阵阵油烟升腾,发出“吱吱”的响声,看着雪白的脂肪在石板上渐渐融化,浓郁的香开始在四周弥漫。

 在多尔衮饶有兴致的目光下,我将烤得火候刚好到的羊一片片夹起,放在银质的平盘里,旁边放了几小碗佐食的酱料,他犹豫着拿起筷子,问道:“就这么吃啊?”

 “当然就这么吃了,难道要我喂你不成?”我嗔怪着笑道,然后伸手一指其中一小碗红的辣椒酱“你先把羊在那碗混着葱花和蒜泥的佐料里面蘸过,再放在这里略微蘸点辣椒,这样吃起来味道就会更好些。”

 他看了看碗里红红的辣椒,作难道:“你明明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吃辣椒的,怎么还…”

 我做出一副少见多怪的神情“见识少了吧?这种辣椒是不辣的,我们朝鲜的小孩子都可以随随便便吃掉一碗,难道你堂堂一个男子汉连这点辣椒都害怕,岂不是连小孩子都不如?”

 多尔衮微笑着夹起一片羊,瞟了我一眼“这种低劣的‘将法’也能得到我?不过嘛,看在你辛苦忙活的份上,就领情尝一尝吧。不过你先前说好了,如果我今晚吃不掉半条羊腿的话,你明天就要亲手猎一头黑熊,用它的熊掌来给我下酒,是不是?到时候可别反悔啊!”“如果我说话不算数,那就罚我明天给所有猎到的野兽剥皮,怎么样?这个惩罚够重的了吧?要知道我最害怕那些血淋淋的,面目狰狞的兽尸了…”

 由于这段时间来,多尔衮虽然答应了要保养‮体身‬,却是言不由衷,他已经习惯了处理朝政而废寝忘食,渐渐地胃口也越来越差,每天只吃很少的东西。本来‮体身‬就不见起,而这狩猎几天来他每马上颠簸,力挽硬弓,故意做出姿态来逞能示强。我对他的健康更加担忧了,于是只得想出这个点子来,引他上圈套。

 “怎么样啊?”我绕到案后,轻轻地倚在多尔衮的肩头上,悠悠地问道“我的厨艺也还算拿得出手吧,是不是比你们人平时那种烤的吃法来,味道要好得多?”

 “唔…是不错,特别的,”多尔衮说完之后,又夹起了一块,蘸了蘸辣椒酱“还真是奇怪,这种辣椒看起来要比一般的辣椒红许多,可为什么味道并不强烈,而且还有淡淡的酸甜味道呢?与蒜泥配起来,正好可以减轻羊的腥膻气,看这做法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可味道确实要比我平时吃的那些要好得多。”

 “看起来简单,可实际上却着实花费一些功夫,不然你吃到的辣椒照样能让你出眼泪来。”

 “哦?那么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呢?”

 “告诉你也没用,像你这样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大男人,恐怕连稻米和糯米都分不清楚,还是老老实实地负责吃就是了,”我满意地笑着,看到似乎这种吃法的羊很对他的胃口,看来半条羊腿的赌局我应该不会输了吧“好吃?那就多来点吧,我再继续给你烤。”

 多尔衮回过身来,伸手拉我坐下“让你这么伺候着我,心里总觉得不自在,还是叫人进来继续烤吧,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小酌了,叫他们再送些酒进来热热。”

 “也好。”….16 .n

 酒是送来了,我只是吩咐仆从将坛子里的烧酒斟入小小的瓷壶中,然后放在盛热水的锅里温着,然后将烧烤石板搬到桌几前,依旧挥手令他们退去了。

 “难得王爷今天这么有兴致,我也不想其他的人在这里,讲话都不方便。”我将桌子上的两只酒杯一一斟,然后端起来,送到他的手里。

 多尔衮微笑着和我碰了一下杯,然后轻酌些许,放了下来。“怎么?难道你觉得我这几天来心情一直不好吗?”

 “不但不好,而且应该说是很差猜对。”温热的烧酒下肚,仍然留在齿之间浓郁的香气,我继续用夹子翻烤着羊,周围弥漫着的酒香气的确可以引发很大的食

 “还是你看得最透彻啊,”多尔衮叹了口气,注视着我夹子底下正冒着油花的片,问道:“不过,你觉得我究竟在为什么事情不悦呢?”

 我略微沉了一会儿,回答道:“王爷是在为十五爷没能随同前来狩猎而不悦,可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想必十五爷也正在为偏巧遇上风寒而不能随行,正在家里郁闷不已吧!”

 在大军集结,随行王公们都已经整装待发之时,多铎仍然是迟迟不见踪影。等得下面众人议论纷纷,多尔衮的脸上都快挂不住的时候,突然多铎派人来送了封信,说是自己着了颇为严重的风寒,卧不起了,所以不能随行。多尔衮虽然表面上说了一些安抚的套话,但心底里的悻悻我依然能够感觉出来。

 多尔衮苦笑了一声:“哼,他这点小伎俩,你这么聪明还能看不出?几年前我奉命出征,临开拔前连先皇都亲自出城去送行,可就单单就多铎这小子说是算命的说他这几不宜出行,要在府里躲避灾祸,实际上呢?他明明在府里搭起戏台子来,招了一大帮伶人乐师,自己涂脂抹粉亲自下场演戏…估计这一次也大概如此,唉,他还是对我深有成见啊!”“未必如此,王爷也许多心了,十五爷这么多日子也该想通了,再说了,他这个古怪脾气和荒唐作风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他老老实实,对你俯首帖耳才真叫奇怪呢!你不必太过忧虑,当回去盛京后,我自去找他,尽量劝解一下。”我说到这里,心底一阵暗笑,接着故意转移了话题,

 “你会不会奇怪,为什么这次狩猎,到目前为止的收获,是历年以来最少的一次?”

 多尔衮不在乎地回答道:“也许上次猎得太多,今年冬天又特别的冷,所以很多野兽都隐匿了踪迹呢?”

 我摇了摇头“不是的,其中缘由并非在于野兽,而是在于狩猎的人——因为他们都不敢在狩获猎物的数量上超过王爷,所以故意有所保留罢了。”

 “哦?不至于吧,先皇在世之时,每年都有四场狩猎,每次众人无不争先恐后,奋力拚比的,怎么轮到我这里,就一个个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呢?难道说众王公畏惧我胜过当年畏惧先皇?”多尔衮有点不敢置信。

 我细细地分析道:“按理说,本不应该如此,毕竟你的脾气要比先皇好得多,而且很有耐心,对臣下也和蔼客气,平易近人。但是另一方面,你又在不动声间打击政敌,排除异己,这与你所表现出来的形象反差太大,愈发令人觉得你深不可测,城府阴沉。你任辅政王这才短短的几个月,就已经让一些不听话的大臣们纷纷落马,出手如此快捷,进行如此顺利,着实令人感叹之余而暗暗心惊;

 而此次出行之前,被刚林举发建府逾制的郑亲王召集六部三院的所有大臣,宣布以后凡是诏令奏折,需同属两位辅政王之名时,一定要将你的名号属在他前面,这就等于向朝廷公布,他自降身份,以后当你的副手了。如此一来,你就是真真正正的万人之上了,还有谁不畏惧于你?所以说,他们故意在围场中不肯尽全力,就是生怕扫了你的面子。”

 多尔衮点了点头,沉不语,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此时石板上的羊已经快要烤焦了。

 我继续道:“往往情直白外的人,越会被人认为是没有心计的人,以前有位伟大的人物曾经说过:‘那些身材肥胖,性格急躁,偶尔会犯些愚蠢错误的人并不可怕,我最为提防的就是那种外形消瘦,神情冷漠而不可琢磨的人。’虽然不可以偏概全,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在许多人心里看人的标准。而你和先皇,恰恰外在表现上和这一点略有相似之处,所以臣工们才会畏惧于你,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你,哪一天就会掉了脑袋。”

 “想不到我在这些王公大臣们心底里,竟然是这等形象!看来还是你们女人心细,观察得透彻啊。”多尔衮低头去端酒杯时,这才发现快要烤焦了的片已经开始泛黑了“嗬,这回没得吃了,你再不捡起来,恐怕你就真的要赌输了。”他赶忙提醒道。….16. n

 我这时也闻到了脂肪的焦糊味,不由得皱了皱鼻子,连忙一番拨,将焦黑的木炭状羊悉数丢弃,再次换上生的片“这回我一心两用,保证不再烤糊了,以免明天要忍着反胃去剥那些兽皮。”

 两人再次碰杯,相对着亮出了杯底,然后会心一笑。“接着前面继续说,”我放下了杯子“而郑亲王呢,本来他也没能想到自己会爬到如此高的位置上,而且他也很明白,在朝廷,还是军中,论威望论战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和你相提并论,所以他才可以并不费力地做出一次次让步,毕竟也可以感慨一声‘得之何喜,失之何忧?’。可是在其他大臣们的眼中,就越发显得你器量狭小,不能容忍,故意屡次排挤郑亲王,意独揽大权。

 虽然我看不到你在朝堂之上是如何模样,但也想象得出,你未必能够做到每一次都谦让谨慎;也许有时候你确实表现出了一些独断专行的做法来,虽然你自己没有感觉到,但是你身为辅政权臣,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暗中挑剔。所以只要一拿郑亲王的低调谨慎,每每退让相比,在他们眼中,你这种行为就成了‘擅权自威’。”

 多尔衮颇为无奈地说道:“你提的这些,我自己也略略觉察到了,但关键问题是,不论我这个时候如何向他们示好,这些臣工们也不会心存感激,更多的是疑心我是另有什么其他目的。毕竟处于这么个树大招风的位置上,就算是谨言慎行,也照样被人误会或者诋毁…”

 “如果你做了皇上,一切就全部解决了。”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道:“先皇在打击政敌,铲除异己方面,心狠手辣要远胜于你,可是为何朝中那些大臣们反而认为你没有先皇宽仁呢?就是因为他们怀疑你有篡位的野心,这让他们感觉到,要么被你拉拢,要么就朝不保夕;而不像对皇帝效忠那样,是‘公忠体国’,为了大清。”

 “你这番话,确实是一针见血啊!”多尔衮的眼神幽暗不明起来,似乎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方才言道:“可惜现在不是个时候,还是等更有把握了的时候再说吧。”

 “眼下当然不是个时候,不过要想将来赢得漂亮,而且没有后患,必须要一步步做好所有准备——比如‘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也可以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准备充分,就算是东风来了也只能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上天赐与的良机就那么与你擦肩而过…”

 正说到一半时,忽然帐外有侍卫禀报:“王爷,豫亲王府上有人快马加鞭,连夜赶来,说是有万分火急之事禀报,求王爷召见!”

 多尔衮顿时一愣,放下了手中的筷著“哦?快让他进来!”接着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远远地从盛京赶来,究竟能有什么紧要事故呢?”脸色不由阴沉起来。

 帐帘一掀,外面一阵寒风袭入,顿时将周围的蜡烛熄灭了几盏,光线立即暗淡了许多,一个身材魁梧,镶白旗侍卫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赶进来。刚一入帐,就打了个千儿,单膝跪地,重的气息清晰可闻,息了片刻,方才断断续续,嗓音嘶哑地禀报道:“王爷,福晋,大事不好了…我家主子…他…”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多尔衮就已经“腾”地一下站立起来,径直走到那侍卫跟前,疾行间连桌案上的酒杯都碰落在地,他声俱厉地问道:“快说!豫亲王到底怎么了?我离京前他不还是好好的吗?”

 那侍卫的语调中已经带出了哭音,伏在地上边叩头边回答道:“回王爷的话,原来我家主子生的不是风寒,而是…而是…”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得难以继续了,只得将怀里的一封书信了出来,颤抖着双手交给了已经情绪暴到快要失去控制的多尔衮。

 多尔衮将这封书信捏在手里,却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根本没有拆开来察看的气力。只见他的脸色一时间苍白至极,目光呆滞,手里的书信已经悄然落地,他尚且懵然不觉。

 我赶忙抢上前,拾起地上的书信撕开封套,慌乱紧张得连双手都不听使唤了,终于展开来。借着昏暗的烛光,我低声念道:

 “哥,想不到你也这么轻易上当啊!我这些天一直琢磨着,怎么着才能消消压抑了这么长时间的火气呢?现在终于想出来了,还是亲眼瞧瞧你被人愚欺骗后究竟是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最消气的法子。这不,我还快马加鞭,亲自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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