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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手与卖哭公司的较量[下]
   生意虽然还是一天天冷淡,她赵玉英并不以为自己的饭碗砸了,更不以为能被谁抢了,人家那么大的公司那么样地铺摆,不接点活儿还能护住门面?新安的茅子准得有三天香,由人家香去,她本不贪财,更无霸权主义,暂时还有吃有喝的,也落个清静。

 她认定去公司的定哭的丧家都是一些没见识的俗人。要真功夫,看大本事,图大热闹,还是离了她赵玉英不行。

 名星即使从天上落了地也是陨石也有磁场效应,断肠旦尽管是昨黄花,毕竟也曾是黄花,丧事办完,当地的小报为了足许多人的怀旧情结,又发随笔又配照片将这场丧事挥发的得风光无限,拉肠斗肚哭哭腔成为韩城一绝,断肠旦在老妈灵前泪面的照片不做秀地表明:尽管是养母,断肠旦仍然从心里感伤,充分体现了一位艺术家可敬的孝心。

 二十天后,光头九的一声吆喝,这张报包着一斤素丸子卖给了赵玉英。赵玉英抓丸子的时候碰巧抓到了断肠旦的名字。她随便看了一眼,读下去,发现是巧手著的文章,巧在闭口不谈她赵玉英哭,只提到拉肠斗肚哭哭腔的艺术震撼力,难道不是她哭竟是断肠旦哭得不成?而且她赵玉英也明白,断肠旦流泪那是真的泪却真不是为怀念养母出的,而是让她赵玉英触到了心病才抑制不住的,角儿倒底哭谁,那还是问角儿自己的心。赵玉英看报上的文章,看报上的照片,看得忿忿不平,拿了报纸给卖了丸子还没离开的光头九讲,给街坊们讲,自己动了那么多心思,用新腔新调哭出了新风俗,让她家丧事出尽了风头,怎么上了报就成了名星的事。于是耍手艺的人们边耍手艺边替她忿忿不平,她想去与记者理论,光头九劝她别去了,去了你也得输,你的哭声不是已经卖了么?就像我的丸子,人家给了钱称走了,拿到家里愿意炸着吃还是川在饭里吃,咱哪儿管得了?棺材铺的后代如今上大学,回来休假说话嘴新名词:商品经济就是讲钱能购买一切,你的商品卖给谁就归谁所有。与卖者再无瓜葛,除非你是去售后服务的。比如你从商店挑了一套西装,你付款后西装便你所有,穿在身上,当别人说这件衣服合体漂亮的时候,这种夸赞是属于顾客的,没人说哪家商店的西装漂亮。所以,你要别人说你的哭如何长短,你只能给自己哭,哭给自己听,就像把商店的西服拿来自己穿。

 人的观念来自于媒体,赵玉英常常听广播,看报纸,观念还是免不了跟舆论保持一至,商品经济的新道理,像盘中的鱼一样翻过来,另一边便也清楚了,赵玉英不再为卖出去的商品发光发热而苦恼。但她比光头九多一点认识的是:这报纸不但可以包丸子,还可以登名字,做宣传。报纸说话是只顾自己说,别人无法与他辨论的。

 她不认识报社记者,她家里的钱也只够买这最后一张报了。可是角儿断肠旦不是认识报社记者么?她还有法子找着这个角儿,从道理上讲是人家买走了哭,哭就成了人家的。可自己还有她没买走的不是?咱再哭那就是自己的——她这时想起了双胜馆哭出的那种气氛,那是许多商家都不愿落在自己头顶的。而且她是一个善于学习的人,毕竟戴了多年镜子么。她从那个棺材铺的后代,那个大学生的道理中捡了一条堂皇理由。

 于是赵玉英上街买了一方白丝巾,挑城里人最多的时辰,走到断肠旦的养母老院前,那天卖哭的场面不再,似乎漂不起她这只船来了,但她有职业哭手的充分自信,她的哭不需要借助什么。她盘腿往门前一坐,白丝巾往鼻子下一捂,放悲声哭起来。哭声将她带往高处,坐着如水落石出一样显眼了。

 过路人听见了看见了,奇怪了,围来看个究竟听个明白,她哭道:

 天哪,地哪,天地生出的人哪,天哪地哪,天地生出的庄稼,

 五谷要自种,自种了才能囤在自己家,儿女要自养,自己生下才是自己的儿女,自己生下的,不在跟前你也能听见她的哭哇。前家后继的,收养的,再尽心再下功,你也为不到,猪脊梁,羊肝黄,猪贴不到羊身上,倒不如,该吃吃该喝喝,把那收养儿女的千万银钱趁早花在自己身上,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死了也不冤枉,别只为了死后一声哭,活着一辈子受牺惶…。

 韩城人本来喜欢欣赏哭手的艺儿,听赵玉英的数念含着骨头,有点头绪又始终不明朗不说破,如同十字大街摆了一台昂贵的大空调,商店标签在发票在,却不见买主,这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丢下的?于是你问我,我听你,都想个明白。人就渐渐围得更多了。其中不乏耳报神,这哭肯定传的快。

 雪丝也似的白发,玫瑰红夹克,一付雪里红还是血里白的戏文?断肠旦急匆匆赶到,眉间的神态全然不似送殡那天休闲。

 而且身后还有卖哭公司一班年轻人随同。是前来助哭兴的?

 这是谁雇的你?赵玉英,奇了怪了,我那五十元只是奖你那天的哭,你今天怎么又跑这儿哭来了?

 谁也没雇,今天的我谁也雇不起,今天我的哭谁也买不起,这是我给自己留下的,要给自己哭一场,俗话说,兔儿死了狐狸心痛,我看见这老婆子没儿没女活一辈子没下场,她攒下钱置院买行头撑戏班也曾花了不少心血,可是你看看,她死就死了,哪有个真伤心的?谁还记着这个院子是她买的,看看她,比自家,我也曾有过前家女儿,要不因为她,我与她爹还荒不了呢,我这也算想开来,反正她就是叫我妈到头来也不肯哭我一场,还不如不养她,想想,忍不住的伤心泪挂在。物伤其类,这是我给自己哭。我给自己买一天豪哭。

 断肠旦出气急促,苍促中,更不愿赵玉英把她摆到干岸上。

 那你不能跑别人家门口哭?

 这是马路边,我在马路边哭,我走到这儿伤心了,坐下就想哭。那个老婆婆是从这儿抬出来上路的,

 那兔,你说的那兔,死了的兔也埋了葬了,你这狐回狐窝里哭去。

 埋是埋了,可那气味还在,我还是得在这儿哭。再说,这房子不是已经卖了么?还与你有什么关系,听说公正处已经办了过户手续——

 人怕出名哭声怕大,断肠旦是名人,赵玉英的哭声又大得足以住车声铃声,此地无银三百两却也便轰轰地坟肿起来,马路上肿一个大瘤,不知是良的还是恶的。

 赵玉英看见那个拿录音机的报社记者也来了,于是泪眼汪汪看他:

 你们采访吧,今天这可是我赵玉英哭的,这是真材实料,全是自己留着的哭,没有卖出去的一分钱的哭。所以要说今天的事,只能是说我赵玉英,尽管是断肠旦为她妈送葬的地方,却不再是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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