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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远有多远
   我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时候回家,大家也没想到——不是年关也不是节到——可是,我就回家了,而且说到家就到了家。

 我回到西村——一个大院子里。

 “不认识啊。”老人们说“叫不出名字——”

 他们眯着眼睛看着我,互相用眼神交流着,然后,就懒洋洋地把自己摊开在阳光里。秋后的阳光带着金黄带着清香洒在他们身上,烤得他们纵横的沟壑里正有小河在汩汩地淌,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刚出炉的全聚德老烤鸭。我看不出他们的年龄,大概总有一二百岁了吧。

 “我认识。”我听到有个大嗓门说“他是顺耳家的,大的,叫包朴——包朴,对吧?几年前我还见过你。”

 我笑笑,表示他说的没错。看到她的大嘴巴,我想起来了,她的家离我们家不远,我们的年龄也不相上下,但不知怎么的,我们却一直没有多少往来。听说她去了深圳什么地方唱歌了,没想到她也回家了。

 “刚来,不好意思,哑巴了。”一个胖老太太走过来站在我面前,笑眯眯地打量着我。

 大家都笑了。

 我觉得,我是认识她的,只是一下子记不起她是谁,我该叫她什么。

 “从哪儿来?”

 “北京。”我说。

 “就是主席住的,有个天安门的北京啊?”好多人围了过来。

 “对,可是那儿冷的,也老不下雨——”我说。

 “我们这数你去的地方好,北京天安门,那可是天子的脚下啊,好地方——”

 “可是,现在那儿人太多了,总是人挤人;再说,也吃不习惯,没有鱼——”我说。

 “那是,家总归是家,盐巴也是家里的香。不过,怎么说,北京终归是个好地方——”

 我笑笑,其实我也想说北京真的好。要不,我怎么会大老远跑到那儿呆着呢?要不,家里打了那么多的电话,我老也不回来呢?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又很想说北京的不好,口而出的就是北京的这个不好那个不好。

 “这是包朴。”有人对一个走过来的老者说,然后又对我说“我们的堂祖——用现在的话说,也就是我们西村的村长。”

 “读书人,你回来——反正谁都得回来。怎么能这么瘦啊,哈哈——”

 “你好,村长,我不喜欢睡觉,所以——”我还不习惯叫他堂祖什么的,虽然这老头子精神的像一棵成的老榕树,脸的皱纹笑得像一帧精美的剪纸。

 “哈哈——”村长朗声笑道,声音就像院子里的阳光那么明亮“读书人——以后就这么叫你了——你来的正好,我们最近收到他们寄来的一批电脑,你来了,正好可以派上用场。我们的村史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修了——不瞒你说,你爷爷最近可有点懒——”

 “我爷爷?他不在台湾吗?”

 “对,你爷爷。他老人家也在这——都来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我们村史都是他老人家修的。你来了,就用电脑给我们修修,也顺便让你爷爷多晒会太阳;老的村史也发黄了,变硬了,最好也把它写到电脑里——我自己虽然是老古董,什么也不会,但我知道,你行,电脑这玩艺儿也行。”

 “可是——我倒是会打打字,但,从没写过村史,怕——”

 “没事,我听人说了,说你写得一手好文章,是我们村的李太白,苏学士,笔杆子比你爷爷还尖呢。”老头子还是那么大着声,感觉阳光里金黄的枫叶都被他震得手舞足蹈,然后,他又突然放低声音说“是想先到东村看看你的父母还是到后堂见见你的爷爷——当然,还有你。”

 “爷爷——”我好像一下子飘出去了很远,在我的记忆里,有三十多年没见过爷爷,甚至,可以说,我从来没见过爷爷“我爷爷,他——知道我吗?”

 “书呆子,哪有爷爷不知道孙子的。再说,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村长笑了“那我们去后堂吧。”

 我一看见他,我就觉得认识他;带点羞涩地坐在他旁边,不好意思地望着我,好像他们刚刚结过婚“头一”起来坐在大家面前。

 “我好像见过你——”我对他说“爷爷。”

 “见过,当然见过。”他笑着说“爷爷还抱过你——那时你两岁,可胖了,像一个刚煮的金黄的玉米子,你还会喝酒——两岁就会喝酒,哈哈。我当时就说,你可真像我,哈哈。”

 长大后,爸妈常在我们晚饭后那段长长的空闲里对我说,小时候爷爷可疼我了,整天霸着我,不让别人抱。院子里的那些桃树、梨树、桑树,那是我出生的时候爷爷种的,他说,我会爬树的时候,桃子、梨子和桑椹也就可以摘了。可是,没等我会喊他爷爷,他就在我们身边消失了,再后来,就听说他去了台湾。红的桃花开了,一年又一年,路过的人总说桃花开了,有客人呢;白的梨花落了,成了雨,从树下走过的人捉着梨花,抬头就看见坐在院墙上的我,就说现在就等起,要等到口水干了呢;紫的桑椹挂成了串,又一辈的蚕咬茧化成了蝶,一年就又过去了。

 “你可真像你爷爷。”每当我背着包又要出远门的时候,妈妈总是这么说;爸爸则一声不响地忧郁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就这么一直望着我,望着我的背影消失在村口。

 “——”我轻轻地坐在的一边;点了点头,拉过我的双手放在她温热的掌上,我发现,她眼里闪着泪光。算起来,我们也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

 跟来的人都轻轻地退了出去,阳光好像一下子把后堂撑大了。

 我看到进来的光柱里,有灰尘在快乐地无声地舞蹈着——小时候,在东村的老房子里,我曾对它们的轻盈和快痴过好长一段时间,我曾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搬着凳子跟着光柱移动,看着它们快乐地舞蹈。那时候,整座房子就我和两个人。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到福建的一片深山老林去烧炭——他们只是在偶尔寄回来的信上说,他们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过年就不回来了,信上还说,他们有时候会在山上遇见豺狼、狗熊,秋天,半片林子都挂着通红的柿子,夏天是一树一树的白杨梅,他们还说,叫我要听的话,要好好读书。白天,常常就我一个人在家,所以,我更喜欢和到地里去。晚上,我们早早地吹灯睡觉,常常可以整夜整夜地看到月光,听到老鼠在头顶的楼板上来来去去的声音。在这样静静的能听见风从门外走过的夜里,会给我讲很多的话,她会给我讲爸爸、妈妈他们有趣的事,她也会给我讲她自己,偶尔——她也会讲讲爷爷。她好像对我什么都说:她对我说,有时候,妈妈对她不好。有一次,她还对我说,爷爷跑到台湾去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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