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一
据说爱情已经下放到幼儿园了,赵明和何丽的恋爱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大惊小怪的秘密。
他俩是高中同学,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又都是校刊《朝晖诗社》的活跃分子。青春的年龄,相同的爱好,学习上的接触,就像种子遇上了合适的温
度,爱情在富于幻想的心田悄然萌生。那是少男少女间纯粹的爱恋,有着妙漫的旋律,绚丽的色彩,不受俗世条件的制约;那是一种朦胧诗一般难以言明而又甜蜜羞涩的感觉,这种感觉既能
发恋人向上的动机,又会在不知不觉中分散学习的精力。俩人信心十足地要比冀双飞考上重点大学,然而冥冥中似乎总有一种平衡万物的力量,不幸的事情往往追随过于幸福的人,一向被老师器重的优秀生,高考竟然意外地让人失望。
两人几乎同时接到一纸通知书,赵明的是二本,何丽则只是个三本。那天,何丽把自己关在闺房痛哭一场。她哭够了,抹了一把眼泪就往赵明家赶。赵明的家在小镇最偏远的赵家坪村,是个穷地方。三公里崎岖的小路对于一个娇柔的姑娘家可不是一段蛮短的距离,但她非常清楚,自己一腔悲情只有对着赵明才能尽情地倾诉。何丽的家就在小镇的边上,属于当地的富裕地带,父亲何大拿开个农用车搞营运,每天有活钱进屋,家境尚好,供个把大学生勉强还能应付。那个农用车主的态度很现实,因为是女儿,尚未轮到还在上初中的儿子高考,读不读都无所谓。如果女儿执意要去读书,他就拿出存折取钱;如果她不打算再读下去的话,他就继续往本子上存钱,因为那实在是他最大的乐趣。
何丽没有进村,在村外的田地里遇上了赵明。他正在挥汗如雨地挖土。在空寂的田野,远远地看见一个苗条的姑娘走过来,袅娜的身姿瞬时点亮了平常的风景,隐隐燃起某种朦胧的渴望。等到走近时,发现是自己相爱的人,心里更是溢
了酽酽的温情。赵明皱起一脸傻笑
他的女朋友,然而几句交谈下来,那笑容却凝固了,掩饰不住一脸的忧郁和痛苦。他向何丽表示祝贺,同时告诉她他不打算读了。
赵明是个独生子,他的父亲两年前因病去世,去年母亲伍珍秀又患中风成了半边瘫。接连的劫难像一阵紧
一阵的寒
,删节了秋季的过渡,直接把他从夏天推进了冬季。农活的艰辛是他能够耐受的,炽热的理想就像路旁荆剌顶上蓬
的牵牛花,漫舞的藤蔓招招摇摇伸向空中,显示着无限的生机,却抓不到一丝依靠,这才是让他痛彻骨髓的怅恨。他非常明白,如果继续上学的话,除了刮尽家里残存的老底子,还得四处举债。事实上仅凭一个半瘫的农妇绝对支持不了一个当代大学生四年求学的开销。总而言之他不打算读下去了。
何丽虽然早有担忧,现在亲耳听到赵明如实说出来,仍然不免伤悲。她跟着说现在的大学生就像河里的鲫鱼一样多,毕业出来没关系没背景的只好失业,或者干脆去干初中生可以干的事,牌子差的学校出来的学生就更加如此了。她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一个扫大街的指着一个修自行车的对一个挑大粪的老同学介绍说:“你还认得么?那位是我们的师兄,九六届农学院的高才生。”想起这些,她的背心嗖嗖地凉。她越来越觉得花那么大的代价去读一个末
的大学没什么意思。既然赵明选择了弃学,她也不读了。她说:“也好,咱们谁也莫嫌弃谁。”当着赵明的面撕毁了录取通知书。
赵明吃了一惊,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纸霄飘落在泥地和草丛间。两人怔怔地看着,片片碎霄漫幻成张张纸钱——这不就是青春的祭奠和理想的哀悼么?老话讲“十年寒窗”他们苦读了十二年,结果一点明堂也没有,到这里就打住了,仿佛一只叫天子,刚才还啾啾唧唧地笑傲蓝天,一会儿就垂落荒丘,寂无踪影。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悲伤忽然涌上心头,化做一场泪雨,两人抱头痛哭起来。农村的穷孩子呵,就这么折腾一阵子,然后便沉寂下来,大多数听从了命运的安排!
过了两年,这对久恋的情人终成眷属。
节前一个月,在亲戚朋友簇拥的热闹中,在热烈的鞭炮声和红纸对联辉映的吉祥气氛里,他俩结婚了。
新婚燕尔,小夫
如胶似膝,恩爱有加,自不必说。
月一过,诗意的气氛渐渐被庸常的
月冲淡,俩人开始考虑过日子的事。如果在家种田的话,家里仅有的两亩责任田打不出多少粮食,一年到头连土刨出来卖了也不够过活,呆在家里绝对不是办法的。赵明和何丽商量,要出门去广东那边打工。
年复一年,千千万万的农村青年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涌上一列列火车或一辆辆大巴朝着南方飞去,心甘情愿地坐在资本家的
水线上忍受着剥削,挣回那份少得可怜的工资。那就是说,农村里钱更难搞啊。像赵家坪这样的山旮旯,一无资源优势,又无地理条件,创业谈何容易!打工实在是一条最简单最省心的路子。尽管这条路子永远不能保证你发家致富,但对付眼下的生活也还马马虎虎。何丽没有反对,但商定的瞬间,离情别绪立刻涌上心头。小夫
俩依依不舍,幻想着双宿双飞,无奈老母病歪歪的一个人在家,只好留下何丽在家照料,两个女人好有个伴儿。
离别的头晚,赵明抚爱着娇
,温情地说:“好老婆,暂时忍耐一下吧,等我在那边落稳了脚,再把你和妈妈一起接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过活。”
何丽娇慎地问:“那得等到哪个猴年马月啊!”“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赵明怀拥着心爱的
子,坚定地说。
“我也相信你哩!但是…”何丽一脸娇羞“妈妈说要我怀上了才让你再走。”
“那还不容易?你看这一个月来我是多么地努力啊!也许你早就怀上了!”
“嗯,好像就是早两天对月了,但没来例假,如果再过两天不来,也许就真的怀上了。”
如果要等到看得出肚子,显然耽误了时间,为了保险起见,赵明决定再加个班。那一夜,小俩口极尽缱绻,名义上为了撒播生命的种子,其实不过伤怀的离别而已。
唯一的男人出了远门,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缺少了一种刚
之气,家里立刻变得冷清起来。好在邻居的屋场靠得不算太远,夜晚来临时还不至于产生莫名的恐慌。
离别的日子寂寞孤凄,思念像野草一样在何丽的心头疯长,她只有舍力地
持农活,才能遣散那种难耐的孤寂;伍珍秀行动不太方便,强撑着做些家务。儿媳妇下地去了,她一个人在家犹如一尊菩萨,坐着就是坐着,站着就是站着,嘴抿臭了也找不到一个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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