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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影于秋琐记
   一

 喧闹的街角,洁净的花店。花店的一隅,是一束百合,素雅,清香。她不张扬,只是独自等待欣赏。

 旧时的燕子仍在飞来飞去,朱雀桥边却已是荒草连连,乌衣巷口只剩下一抹残夕照。

 有些花的名字,实在太美:百合、勿忘我、美人蕉、天星、风信子、天堂鸟…

 有时候以为自己爱上了那些花花草草,却发现其实不过是爱上了它们的名字而已。

 幕降临。在花店里连许久,归时,只捧回花店那束百合,养在水晶瓶里。

 二

 白的燥热,终敌不过寒。夏秋第一回合的较量,带来殷殷恻恻轻寒。一夜西风,室清凉。

 独倚西窗,望天际。夜幕笼罩。窗外,除了风,还有雾,浓于霜。  

 在这个美丽的年龄,独自生活在异乡。“携一枚窄窄的风月刀,如李寻一样淡定,又有一丝傅红雪的冷酷,面容苍白地捡起那些遗失在红尘中的微笑,眉眼里淌着西门吹雪的寂寞”枕边落发,折断着昨,衍生着明天。情感向左,理智向右,迭迭宕宕,起起浮浮,纠葛绵不休。

 三

 执一块红牙拍板,于一弯井水处,唱不尽的“杨柳岸、晓风残月”

 在每一个风起花落的日子里,哀宛默然,清数岁月的终老,看季节从苍白的脸上匆匆划过,景淡淡谢去,忧悒总如弥漫的雾。在时光的失中,无边云愁绕心头,摇曳浅回,恍然一梦,长大成一串郁郁的荫。夜惊梦醒,数更漏。一番情绪,曲径幽幽。

 四

 斜倚枕儿,看沈复的《浮生六记》。将此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帘噩梦,捣碎、研细,铺落一地,浮躁的思绪,渐静。

 沈复一生游离于功名之外,洒飘逸。他因一本至情至的《浮生六记》而被人铭记。书中记叙了他与陈芸娘饮食起居、山水风月、花木虫草的夫生活,情真意切,天然雕饰。  

 《浮生六记》中,有太多的诗情画意眷眷地恋着一份极致的气韵,绵婉约是恒久的灵魂:杏花烟雨,水橹声,粉壁石阶,雕窗黛瓦,湘帘竹栊,两两相偎,雨巷书香…

 芸娘道:“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洒之常。布衣桑饭,可乐终生,不必作远游计也。”言辞声声,令人读罢,陶然向往,羡慕不已。

 五

 于千载之下,从墨香古卷间重拾烟波浩渺,任诸多的诗人词客从辽阔幽远的远古走来,或秦淮两岸轻舞罗扇扑萤,或黯然伤怀碧水秋云间的做梦小舟,或身披蓑笠狂歌大江东去,或挑灯醉看吴钩犹利…

 依在写心绪的故纸堆里,品读所有盛放的绚丽。每当翻开书页,便宛若打开了一扇古朴厚重的门。这个时候,总仿佛觉得,那么黑的夜,那么长的路,即使再微弱的虚光亦映出一生的影子、温暖短暂的一季,是一种遥远,一种信念,一种永恒。时常就这样失在一段如水的文字中时,常常不能自己。总有一种感觉,有一种东西存在于某个高度,深深地惑着我,等我进入。它应该在念之外,杂念之上。  

 也许中国的文人大凡心底都有一片安和宁静的桃源,是黑暗挣扎中的一份慰藉,是山穷水尽处的柳暗花明,是求索不得的一条退路。于是陶潜的东篱菊香浸染了文学史古旧的书页,林逋的月影梅魂感动了所有心存桃源的人。

 而我,每每觉得心累时,就栖息在书中。灿若桃花的日子,亦在字里行间渐走远…

 六

 此时,轻捻灯花,柔倾香茗。独守一纸灯楣,浅奏着一曲秋歌,细细地体味沈复的《浮生六记》。

 而不经意间,秋雁南飞之际,窗外一声轻轻的啼鸣。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从云罅里挣脱,在一朵百合上,轻轻地抚摩。那应是元好问词中的大雁吧,双羽一颤,拨得‮心花‬如弦。今夜,是来和我的直箫?横笛?还是案前宣纸上,那《摸鱼儿》的最后一韵?

 七

 平里“山围故国周遭在,打空城寂寞回”在多愁多恨的楚天里,在雾气霭霭的暮色里,蝉声凄切,水隔天遮,一襟幽怀无言独上兰舟。思绪飘飞,执剑挥袖,三千白发飘悠悠;仰天长叹,总与《三吏》《三别》共悲愁。那种愁,那种苦,那种恨,那种憾,是古典的哀愁,开在丁香花中,落在黄梅雨里;是泪痕红悒鲛绡透,沈园偏多无情柳;是十年生死两茫茫,空卧听南窗雨;千种离愁,万般别绪,如那悠悠烟波绵绵书不尽!

 但今夜,渭城轻尘沾上衣襟、外羌笛奏起关三叠。看沈复的《浮生六记》,想起元好问的《摸鱼儿》。箫为桨,琼花作舟,涉水千里,泛波于烟波浩淼的碧波。不想再说失意寂寥,于茫茫高台中,极目远眺北国苍茫广阔原野的陈子昂;不想再说浔江头,久立无言透青衫的江州司马;不想再说放形迹,洒不拘,载酒江湖的杜樊川;不想再说失意无俚,连坊曲,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不想再说细腻感,凄婉优柔,身世飘零的李易安;不想再说抛别子,花也溅泪,鸟亦惊心目凛然的杜子美;不想再说腔孤愤无处诉说的辛稼轩;也不想再说曾高唱“人生得意须尽,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复还来”亦曾经低“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诗仙…

 八

 想来自记事起,所阅文书数以万计。但一直都最喜欢宋词的婉约,尤喜婉约四大家柳永、周邦彦、秦观与李清照的词。总觉大凡词魂,至宋朝已矣,宋词一季繁盛后再无人超越;而元词唯一可做一二推敲,只是略嫌直白,少婉约含蓄之姿[元好问的《摸鱼儿》例外]。时常认为晋魏散文太过整饰严肃;唐诗在宫体诗,齐梁诗之后,更讲究文字美,韵律美,和对偶美,可是格律规范却太过复杂;明人除张岱的回忆录《陶庵梦忆》中《湖心亭看雪》的一句“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使用白描手法,宛如中国画中的写意山水,寥寥几笔,包含诸多变化,长与短,点与线,方与圆,多与少,大与小,动与静,简洁概括,人与自然共同构成富有意境的艺术画面,悠远脱俗出彩外,其余他人声犬写纵情沉溺亦非我所爱。

 惟有元好问的《摸鱼儿》絮絮叨叨地向我缓缓展开一幅卷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别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每读此段,便一往情生,不忍释卷。

 清人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评元好问词时说“疏快之中,自饶深婉,亦可谓集两宋之大成者矣”许本就是情中人吧,故虽形单只影,却总连于浓情美好的意境,并向往之。

 九

 老子的《道德经》认为:天长地久,天,之所以长,是它不为自己而存在;地,之所以久,是它不为自己而生存!

 深秋时节,万木萧条之季,有人问形单只影的我:“你喜欢天长地久,还是曾经拥有?”对这一类问题,实在没心机回答,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的对天长地久进行确切的定义。

 也许,元好问的《摸鱼儿》以健笔写柔情,熔沉雄之气韵与柔婉之情肠于一炉。开篇用问句,突如其来,先声夺人,犹如盘马弯弓,为下文描写雁的殉情蓄足了笔势,然后从那“天南地北”的空间落笔,从“几回寒暑”时间着墨,用高度的艺术概括,写出了“双飞客”相依为命、相濡以沫、难以割舍的、万古长存的一往深情,柔婉之极而又沉雄之至。所谓的“天长地久”就应该如此首词及《浮生六记》中所描写的那样吧…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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