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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
   陕北说书人有几种,有以此为职业者,有业余自娱自乐者,等等不一。说唱的内容一般为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历史演义、绿林好汉、才子佳人等等。职业说书人是赶着日子挣钱谋生的,由过去的单打独斗发展到现在规模庞大,四五人合作,三弦,锣鼓,洋号,笛子鸣奏不已,气势不凡热闹有加。他们赶着庙会,有钱人的盛大仪式如生日宴会红白喜事的庆典,此外他们也赶县乡镇物资交流会,为人们带来快乐也为邀请者争了面子。业余自娱者虽然技术不是很熟练,但也别有情趣,试想想,山村小院,暮色沉沉,劳顿了一天的人们收工回营寨,正在困乏时,某处三弦响处,招得人心动神游,倘若再可听几段绵长的上古段子,那困乏早飞得远了。

 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若论说书艺人中的名人,当推原籍横山县的张俊功和韩起祥,二者都成长为艺术家,有人评价前者“一腔热血,化做三琴弦;绣口一张,说尽千古往事。”而韩起祥则不但是艺术家,和侯保林这些大师们齐名并进,甚至还在政治上做到了政协委员。

 今天我要说的这位说书人既不能说是职业的,也不该算业余的。说他不是职业的是从没有人来请他做场给主人带去面子,说他不算业余的是因为他不像业余自乐那样偶然为之,而是天天在说,常常在说,几乎没有休息。

 他是个盲人,好象也无名无姓,从不听有人呼其名。他脸色黢黑,两眼深陷,一身破烂,脚下是一只收钱的旧纸箱,硕大空。倒是手中那把三弦子,行家说那是黑檀木制作而成,通身黝黑又透着暗亮,虽然明显没上过漆,但因为使用久,一双手正不知在其上摩挲几万遍,那道不比漆过的差。也有人说那是上等云杉磨刮而成,只那清晰且畅的纹理就可判别,于是两方因观点不融也曾发生了争执,厉害的时候甚至吵到不可开,引来大批围观者稀奇的眼神,辩论争吵最终也未达成共识,不了了之的结果,使得人们更加对那三弦好奇心重。争论的双方共同的认识是此三弦三弦子都是一种叫肠的线拧结的。说书人都知道,那是做三弦之弦最好的料,尤其以绥德肠为上,铮铮有力声响洪亮。这盲人虽是个靠说书讨饭的,但是他很认真算得上敬业,每次开场都要全副武装,手板脚板一样不落。盲人捆扎脚手板会有很多麻烦,一切全靠旧有的感觉,但是盲书人不怕麻烦,也许他不认为麻烦,每次都认真绑啊扎啊,一切准备停当,手拨三弦调准音,嘎啦一开声唱,历史便在他嘴边淌,那些虚实的人物便活跃在听者的心里眼前。

 说书人天天坐在小城市场门口,一说就是一整天,身边多多少少围了几个闲散人,听众甚少的原因也许不是他说书技艺不高,而是更多的人只是在忙碌的间隙进市场买物时站了听几句,听他述说那些远古历史。每天结束的时候,盲书人不紧不慢散下那些装备,摸索着身前的纸箱,箱子太大了,零落的几张小票像是几个善良随意躺在箱底。盲书人伸了手到箱里一拢,略做整理,似乎并不在意那钱的多与少,叠了装进衣兜,携着所有的工具离去了,手中一杖击打的城市透水砖笃笃响,像洒了一路的打击乐,一路蹒跚一路飘忽,仿佛是一路的歌。没人知道他是怎样来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宿于何处。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他一样的来,天将黑的时候他一样的去。

 他是今年夏天来,转眼现在已是初秋时了。某一天我终于稍有了点儿闲时间,像我们这些人,都是为生活而奔忙者,难得有工夫站几分钟听半部书文。今天顺利做完了自己的任务,便站了一小会儿,听书人的书,也勾起我的记忆。对于说书人,我是有儿童的记忆的,我的父亲就是个业余爱好者,他的故事就曾起我对远古的怀想,也增加了我对历史的兴趣。今天这位盲人,虽是个靠说书讨口饭吃的,但他的说书技艺确实不凡,口齿清楚,弹拨有致,手脚配合准确适当,一段急场表达的亢奋昂,听者颇为动容。平我们的确让自己太忙了,这些闲情的东西几乎难得去关注。为他投下一张票后,我就又去忙自己了。

 一路走的时候,也想起了机会已被遗忘的一些人几件事来,要不是今天仔细看用心听这说说人的书,那些过往的记忆肯定是要散失无回了。

 我上学时,班里常要搞些文艺活动,我们的班主任也是个有才艺的,往往领导者自己的优长就成了安排活动的基础,这是大体的规律,所以我班的文艺活动比别的班多许多。一年的元旦,班里大肆渲染着节日气氛,其中来自安的同学表演的就是说书,内容不过是个小情节,技艺也实在稀松,勉强是个说书的样子,但因为不少人少年时的记忆被唤起,所以在他演完的瞬间,教室里掌声四起,甚至还有人喊了声好。晚会结束后,这位同学被冠以艺术家的美名,几乎在剩余的学校生活里,大家都对他表示尊敬,他自己也变得飘着走路了。2000年我们做同学聚会,那位曾经的说书者已是某部门的中层领导,吃得肥肥大大的,大家仍然记得他的说书,并且要他再表演一段,但是他很为难,说很长时间没说过,也再没听过书,况且工作很忙,几乎连说书都记不得是怎样了,所以已经不能做表演。大家当然不肯轻易罢休,起着哄撺掇这已生了皱纹的同学表演,我很意外这帮人,半生后仍然有童心未泯者,最终他却不过众人的推崇,勉力的说了一段,老实话讲确实连最早的那次记忆也比不得了,但众人仍然为他热烈的鼓掌,并且再次呼他为“我们的艺术家”仿佛也有了更多的尊重。另一次的记忆是去年小城举办的一场艺术节演出,某单位的一个干部做了陕北说书的表演,当他的节目结束的时候,台下也有众人的叫好声,也有掌声响起。比较起来,今天踞于市场外的这位书人,那两位都是学习入门的学生,但是他们赢得了掌声和欢呼,而这要饭的书人,除了不多几个常客的听众的频频点头外,估计他是从不曾听见叫好和掌声的。那么这是为什么呢?仅仅因为另外的两位是业余的吗?

 秋意一天浓于一天,天已凉到必须穿内外两层的防寒衣裳了,树上也开始飘落不耐凉的叶子来,曾经聒噪不休的虫子也息了声不知缩居于何处去了,似乎也已能听到冬来的脚步在远处走动的声响。

 某一天再次走过市场门口时,那里有了不同往常的景象,里外三层的围了一大圈人,密麻如遇食之蚁,外围的人因为被好奇驱使更是挤匝着要进去看个究竟,如此如此,我也是好奇者中的一个,等走近时已不能近前了。根据位置看,这里正是那说书人常居的地方,难道那书人出什么事了吗?该不是这寒秋肃杀了他的生命?一肚子的疑问更迫使我要看个究竟。

 好奇心的力量促使我挤进人群后,看到的一副醒目场景。说书人还是往日的说书人,破旧的衣服昔日的装扮,仔细观瞧,手中的三弦似乎变了。这是一把旧三弦,更古朴陈旧但又透着股令人尊重之气,那三弦上像是凝聚着前史的沉重,无须诉说,它本身就是一段庄重的故事。最惹眼的是说书人背后张挂了一张大幅的字幕:

 各位父老乡亲:

 我是个盲人,自幼失去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我小的时候,是母亲千心万苦养育了我,并且也让我学会了自食其力,跟师傅学得几本书文聊以糊口。前几年母亲害了一场大病后,就不能自理,她老人家今年已八十一岁高龄,作为儿子,自然应该担当起赡养的责任。自打来到这里,深得各位的关爱,你们的恩泽使我母子有了衣食,没受饥寒之苦。但是可惜我跟师傅学艺不,所学一百三十一回书目到昨天已全部说完,已不能再继续在本地说下去了,否则就是重复过去,等于蒙混关心我的衣食父母了,按照师训,这是不道德的也是绝不允许的,所以在下今天为各位敬献最后一场,表达对你们的感谢,明天我将携老母另走他地糊口谋生。今天,我特意取出师傅赠与我的三弦,这把弦跟随师傅四十年,是他老人家的心爱之物。今天用它做最后一场演出,一是为表对你们的感谢,二是想以此告慰师傅,他老人家的德训我没有忘记。(由于本人不能视物,以上所写如有错漏处,尽请各位父母大人见谅。)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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