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上的苇塘
篇首语:《
戈壁滩上的苇塘》属于大型系列记实
采访散文《采访远去的岁月》里的一篇,采访记录了三十多年前发生在西部戈壁大漠里,军垦部队里一段浪漫而令人心酸的故事。
为了便于和读者进行直接的心灵对话,系列采访散文均采用第一人称写法。
——百合
遥远西部,那片大漠戈壁之上,有一个散发着原野清香的芦苇塘,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了那个塘子,谁也说不清。
苇塘离我们连大约有十里路,不属兵团管辖地域,尽管兵团纪律严,但知青们还是趁大礼拜(逢十天歇一天)三三俩俩、偷偷跑到那里去玩。苇塘是离我们最近的一块绿色,它曾是那样亲切、温和与宁静,它用无加修饰的纯粹接纳了远离亲人的我们,给茫然的岁月带来些许安慰,在寸草不长的盐碱滩上,显得稀有珍贵。
今天的十七、八岁孩子,还是父母娇惯的宝贝,可在那个年代里,也是同样年龄的我们,却已经是一名在大漠戈壁上修理地球的“军垦战士”了。无可粉饰地说“军垦战士”四个字,它的确在一代青年人充
豪情壮志的昨天响亮了一个时期。
一天超强度劳动下来,双腿犹如灌注了铅水般沉重,在连长夹杂着浓浓山东腔的口令下,大声唱着“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于是乎,随着脚步的起落,便扬起灰白的盐碱土…遮头盖脸,使人睁不开眼…“扑哧扑哧”在松软的盐碱土道上,知青们深一脚浅一脚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接受着“再教育”期待着“大有作为”就这样,曾几何时,太平洋西岸的中国进入了一个非常年代,一个“红彤彤”的非常年代,它无情地漫过了一代人生命中一去不返的花季。
八月,戈壁滩上的太阳总是很高很高,放
着漫天漫地的白光。
芦苇塘,它是我们发现了“芭柳”后的又一块绿色,在当时来说,它简直是镶嵌在黄沙之中的一块小小碧翠。苇塘的地址是力趁没人注意时悄悄告诉我的。
那是我去东部前的最后一个夏天。
戈壁之夏的中午酷热,太阳像是被钉在天上似地一动不动,沙子、鹅卵石、盐碱土被烤得发烫,整个戈壁热
滚滚,偶尔遇到过路的老乡,他们和拉木轮子车的
驴同时呼呼地大口
着
气。
那时,连里除了每天晚上的政治学习就是写“斗私批修”心得体会,连大礼拜天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不
二十的岁的我们毕竟还是孩子,尽管当时的政治、生活等各种环境与这个年龄段非常不协调,但还是想尽办法偷闲痛快玩一把。于是,连队后面的小河就成了最抢手的地方。小河水是融化了的雪山之水,经过很长的路程
到这里,就是到了三伏天,河水清凉还透着寒气,可到了冬天,河道就成了一条白冰之路。
小小戈壁之河虽没有家乡那条河宽阔、蜿蜒、柔媚,河岸边没有红花绿树,没有青石板砌成的河埠头,只有裹着盐碱泥浆的、大大小小鹅卵石和稀稀拉拉的刺刺
(刺刺
是能抗盐碱、抗干旱的植物),但它和我们可以直接亲近,直接对话。男孩子们站在透着寒气的河里没头没脑地打水仗,女孩子们或忙前忙后洗晒衣裳,或三三俩俩坐在水边说着悄悄话。戈壁小河给那段难忘的岁月同时带来难忘的回忆。
一个风静沙静的大礼拜下午,太阳高挂在空中,几朵白云棉花团似地、松松软软飘浮在蓝天上,晴朗的天气带来更加猛烈的热
,如果此时此刻光着脚在地上走,一定会烧起燎泡的。
我正从河边洗完衣服往回走,一抬头只见力站在不远处。力高大的身板被裹在已经洗得发白的军装里,一眼望去,他和身后的沙丘形成一种非常协调的色彩,阳光、蓝天、白云、黄沙、还有力。这是一幅我熟悉又陌生的油画。力一定在等我,他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连队纪律很严,一般是不允许男女战士单独接近的。力瞧了瞧周围没人注意,便快步跑到我面前,他小声对我说:“走,我带你到一个你准特别喜欢的地方去玩,好不好?”看他那股神秘的样子倒有几分好笑。
大戈壁上,烈
炎炎,哪还有好玩的地方?我对力的话半信半疑。
…
我们按照预定的路线,悄悄分头各自行动,真象做贼。
世上真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越过操场,沿着一条排渠往南大约走了十来里,奇迹发生了!我为之惊震!为之感叹!偌大的一块翠绿映入眼帘,啊!原来是好大好大一片芦苇!
难道误入了梦境?几公里看不到一棵树的盐碱黄沙滩上,这一片苇子简直像从天而降!为什么自己在这之前竟对此一无所闻!
力已经在等我。力说苇塘是他和班里一个战友无意中发现的。他还说,知道这个秘密的第一个女孩子就是我。
力神气十足地把我带进了一个鲜鲜亮亮的苇塘。
沿着一条很小很小的路,我们一头钻进了芦苇深处——嘿!原来还有一塘水呢!茂密的芦苇沿着水塘的四周蔓延开来,方圆足有一百多米呢!水塘不大,能看见的水面积大概有四、五十平方米,水质清澈,静静的水面犹如镜子,倒映出蓝天、还有棉花团似的白云。我猜想,远方一定有条暗河,
啊
啊
到这里终于见了天
;或许塘底就是一个地下
泉,水正无止尽地往外
涌,但无论水从哪里来,我想只要有了清清的水,就能使气候干燥的戈壁腹地孕育出第一株生命的胚胎,于是第二株、第三株。西部将阳光雨
毫无吝啬地抚育了崭新的生命,芦苇们就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生长起来,展示生命演变的历史,它经过严冬、酷夏,经过无数个苍狼独游的夜
,形成了眼前这个没有经过人为加工的纯天然苇塘。
正值盛夏,芦苇强壮茂盛、葱葱郁郁,在黄沙盐碱的戈壁上独领一派风光!忽地清风吹起,风
芦叶,
起一阵“沙沙”的声响,芦叶有节奏地轻轻摇摆,动静有序,犹如广寒仙子舒袖起舞。那一刻,我已经完全忘掉了苇塘外面还有一个世界,只有一种声音在回响:“生命,只有顽强的生命才会如诗如画…”意想不到的风景它真真实实地就在眼前!我被这个意外所激动、所感染,仿佛已置身于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这个清幽之地依稀听见天籁之音,它那么轻柔、神奇。
我和力在水塘前席地坐下,捡
芦竿随意拨动飘游着几片苇叶的水面。沙窝地里的水清澈见底,经太阳光折
,水面不时泛起条条彩晕。我双臂撑地,痛痛快快地仰起脸——在这样的时刻,最好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让散发着苇叶清香的风儿尽情把自己包围,让原野的安宁把心灵包围,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惬意了。此时,我们忘情地陶醉在原野的纯粹里,把远离亲人的思念、以及终
被骄
烤灼的疲惫暂时忘却。
远处依然黄沙戈壁,热
袭人,苇塘内却空气
润,凉爽宜人。苇叶伸出翠绿的手臂轻轻把炎热阻隔,在苇塘深处,戈壁的酷热已
然无存!具有灵
的芦叶把人们从茫然与焦虑中唤来,把久久渴望的梦想从天边带来,这是大戈壁滩上的神奇之作,这是灼热的天空下一片淡泊。我们一直就这样静静地守卫着这片苇塘——它可是距离我们军垦生活最近的一片绿啊!突然间,有种意念跳出来——真怕眼前的梦景悠然间忽逝。
掺和着苇叶清香的风又一阵
起,它使我想起故乡,想起家乡糯米粽子。
面对苇塘,真有不可思议的感觉,造物主竟如此神化地将它抛掷在黄沙盐碱腹地,以至于它与周边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地理风貌与气候。
力毕竟是一个顽皮的大男孩,他忽然拣起一块鹅卵石抛向苇丛——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
响,苇塘深处飞出十多只水鸟,它们被力的石块惊吓后,匆匆逃离,在青蓝的天空中
下一道道飞痕——
水鸟飞走了,苇塘恢复越发
人的恬静。
不久,苇塘很快让全团知道了。后来,到这里玩的人多起来,那条原本很小很小的路渐渐变宽了。后来,苇塘里多了一些写有:“青青苇塘知青情”“苇塘——黄沙里的绿洲——知青千万里来寻你”等等、等等的小木板。再后来,终于让团部获悉了有关苇塘的某些故事,为此还特地下了一个通知:“为了严明部队纪律,为了防止小资产阶级思想情调泛滥,任何人不得擅自去苇塘…”对这个通知,或许在现代人看来很不可思议甚至好笑,但历史就是这样。
有人说西部是干旱,荒凉、贫瘠的代言词,但我确确实实在西部接触过那个苇塘,一片被黄沙盐碱包围的翠绿,或许只有读懂了生命,才能读懂那个苇塘。
至今,苇塘在我的回忆里一直像一个梦,或许,这真是个梦,一个又长又鲜又美的梦。
我爱苇塘,它无加修饰的纯粹曾深深震撼着一代花季人,我依恋苇塘的翠绿,也只有在对苇塘的回忆里才能找回和力朦胧的初恋,而那个曾和苇塘一样青色的季节不再来。
采访后记:
戈壁滩苇塘的故事,充
了青春的浪漫,也充
了特殊年月一代花季少男少女的辛酸历程,甜蜜的朦胧的初恋,被掩埋在荒漠
沙里,我再一次被他们无悔的青春深深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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