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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月下之约
 自那⽇以后,她一连七⽇都没有再见到聿修。那句“不再相见”似乎是当真的。她独倚画眉阁,纵然晨里光如丽如诉,也照不得她一时光亮。自那天以后,她心灰如死,酒不想再喝,曲自不再唱,字更是不再写了。

 眉娘憔悴了好多,百桃堂的姑娘们人人心知肚明,虽然她还是老样子笑笑,但倦意化为了黯淡。她终不是神仙,岂能当真看破世情?就算想得通也做不到,她是爱聿修的,被他摔伤才知那有多痛,那是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人亲手摔的。

 “试眉,他真的有如此重要,重要到你为他憔悴如此?”窗外不请自来的客人却是多⽇不见的南歌。

 施试眉淡淡一笑,抬目见南歌手中握剑,“歌…我记得你不喜带兵器。”

 她答非所问,但南歌知道她的意思,提剑横窗给她看,“我今夜有约。”

 “和谁?”她问。

 “中丞大人。”南歌扣指弾剑,发出“嗡”的一声响,“试眉,只要你说一声你想要,今夜我会帮你留下他。”他这次没有笑,横剑在施试眉眼前,一字一字地说:“只要你说你要他。”

 “我要他,他不要我。”施试眉恹恹地低笑,“我又没有你的好⾝手,难道你能帮我一辈子抓住他?”她悄然看了南歌一眼,嫣然一笑,“你最清楚被人绑住的感受了,对不对?”

 “他爱你,”南歌“铮”的一声扣剑回手,他也叹了口气,“只不过他想得太多。他是个潇洒不起来的木头,人要能爱,需要一点冲动莽撞,他不给自己莽撞的机会。”

 “他什么都好当真,容不得莽撞,不做没把握的事。他也是个笨蛋,没有爱过所以没信心他自己能够爱人,”施试眉萧索地望着南歌⾝后満园的秋草,“他很少失败所以其实很脆弱,我甚至不敢他爱我,虽然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爱。我怕他会被我到崩溃,我也害怕…害怕他终究介意我是经历过那么多男人的女人,他的认真让我也跟着他认真,真得好怕会伤害他。”她以手支额,苦苦地道,“我懂他的苦,我也不敢他,为什么他还是…还是那么绝决地离幵我?说永不再见?我…我…难道当真是你们觉得抛弃了也不怕我伤心的女人么?”

 她说得那么黯淡,南歌无言以对她的无声泪,惨然了片刻,他只能握住她的肩头,“我不管他心里怎么想,今夜…就算不能留下他,我也会代你问他为什么。”

 施试眉回⾝背对南歌,她以⾐袖一把挥去眼泪,嫣然一笑,“那你可不能死,要不然我找谁问去?”

 试眉从来不哭、从不叫苦,今⽇若不是为了他,她怎能如此失态?南歌不能再说什么,今夜无论是为了什么,他都绝不能输!

 ***

 今⽇是第十⽇之约。

 皓月当空,清风万里,穿林过隙,沙然微响。

 月下大理寺。

 庙堂森严,⽩⽇里是人来人往戒备森严,夜里却少了许多防卫,有谁会深夜来这大理寺?除非是要窃取文案卷宗的贼子,而卷宗却幷不在这大堂。

 当南歌持剑而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大理寺屋檐上一人独坐。

 旧⾐皂⽩,⾐袂当风。

 聿修独坐大理寺飞檐上,居然手里端着一杯酒。

 他坐在飞檐上喝酒,淡淡的,一口又一口。

 他没带兵刃,⾝边有个酒壶。

 南歌眉头扬起,朗朗笑道:“中丞大人好兴致。”他跃起落上飞檐之颠,与聿修相隔三尺,剑穗风中飘扬,“但不知这月下独酌的兴致,是从何处学来?”

 聿修不答。明月当空,他的脸⾊霜寒如月,也许比月更萧煞。

 “为什么弃她而去?”南歌持剑斜斜举起,拇指推起剑⾝,剑刃映出聿修的眉眼。南歌一字一字地问:“为什么弃她而去?你虽然不敢爱她,但是你会看着她。这可是你亲口说的,难道你以为你不肯与她相爱,当你弃她而去的时候她就不会伤心?”

 聿修不看他的眼睛,也不看他的剑,只淡淡地道:“今夜只分生死,不谈其他。”

 “我南某人要谈,那就非谈不可。”南歌那持剑斜举的起势不变,稳若泰山纹丝不动,可见他这剑上功力深湛,绝非普通江湖⾼手,“试眉她从没有要求你伴她陪她一世,她只是希望你能陪她喝这一杯月下酒。这世上多少人想和她同杯,而她只允你一人,因为她认这世上只有你能解她。她对人的要求素来不⾼,你何苦如此伤她?”他冷冷地道,“她有一句话问你、也问我,你想不想听?”

 聿修默然,良久才问:“什么话?”

 “她问…她难道当真是我们觉得抛弃了也不怕她伤心的女人吗?”南歌眼有凄然之⾊,“她…不是会说这种话的女人,你…你何苦她如此?我骗她害她,她也不曾如此伤心。她不敢你爱她,你却要她伤心致死?你对得起试眉么?”

 聿修脸⾊寒⽩犹胜南歌手中剑,他依然默然,只抬头望着天上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去向她解释清楚,不要无端离她而去。你要相信试眉她是无论你怎样都会原谅你的女人,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只要你坦⽩告诉她,她绝不会阻拦你。”南歌缓缓地道,“你若是因为害怕感情所以逃幵她,南某人不敬,上次那一个耳光,南某人要还给你。”

 南歌是认真的,潇洒的人一旦认真比什么都可怕。聿修居然似是自嘲地笑笑,举杯缓缓喝了一口酒。

 南歌眉头一扬,“你若能爱她、你若能爱她…”他将手中剑掷向聿修,负手而立,“南某人束手就擒,尊严命皆悉不要了。”

 聿修终于看了他一眼,当真笑了,笑意盎然。

 “你笑什么?”南歌眉头‮动耸‬,冷冷地问。

 “我羡慕你。”聿修喃喃自语,“当啷”一声他摔了手中的酒杯,翻手倒持南歌的长剑,剑柄向外,“今夜只论生死,不谈其他。胜了你之后,会告诉你为什么。”

 南歌诧然看着他,接剑在手,“你若是输了呢?”

 聿修缓缓站起,步履平缓地在大理寺屋檐上走了几步,背对南歌,“我是不会输的。”

 “是吗?”南歌冷笑,“中丞大人好自负,无怪目中无人不当别人的伤痛是一回事!无怪我妹子为你而死,无怪试眉为你而伤。”他手握剑柄“卡”的一声脫幵剑⾝机簧,剑鞘“当啷”一声顺着倾斜的屋檐直下地面,南歌反手握剑横于⾝前,冷冷地说:“此剑连斩柳家十三具尸体,南某人下手从不容情,中丞大人好自为之。”

 聿修淡淡地道:“承教了。”

 两人对立大理寺屋檐之上,清风徐来⾐袂猎猎飘

 一个不忿妹子之死、试眉之伤,要在对立的男子⾝上找回公道。

 另一个淡淡地说:“我是不会输的。”

 谁胜?谁败?

 是爱?还是不爱?是不能爱,还是不能不爱?

 又或者是不敢爱的卑怯到了极处仅为逃避的绝志?

 聿修不说,谁也不知道。

 “霍”的一声响,先发动的是南歌。他一剑光耀千⽔百年般地刺了出去,剑光凌厉人眉眼,单是那锐气就让人神为之夺,目为之眩。

 有人缓缓推幵了大理寺的堂门,反手扣门,就倚在门上痴痴地看着屋檐上两个男子。

 南歌告诉她今夜大理寺月下之约,她在画眉阁辗转反思,还是不能不来。幸好圣香有兴,带着她‮墙翻‬而人,但此刻那大少爷又不知何处去了。

 她不想见任何人受伤,也不想见任何人败,他们都是在武学上那么自负之极的男人,谁败了那一生的自负都要碎成对方脚下的瓦砾。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见这场比武,但这是南歌的尊严、是聿修的职责,更是为了她纠不清的较量。

 施试眉苦笑,如此苦涩、如此悲哀,如果可以的话不妨那刀剑都刺人她的⾝体,她一死一了百了,就不必谁为了谁流泪,谁为了谁的辜负而心碎神伤。

 屋檐上的两人自然都看见了她进来,南歌抖腕轻转,长剑削向聿修肋下气门,“你看清楚了没有?试眉为你憔悴多少?你扪心自问,⽇后‮夜午‬梦回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很可恶吗?”他冷笑,把当⽇聿修数落他的话一一回敬。

 聿修的回答是双指幷点,“当”的一声把他的长剑了出去。

 南歌陡然长笑一声:“中丞大人,南某人新创了八招剑术今夜要请中丞大人指教一二。”他“刷”的一剑如流⽔,堪堪划及聿修的⾐角。这一剑和他方才潇洒利落的路数全然不同,这一剑削得快、顺、险,居然带有三分倦意,聿修骤不及防,连退三步“哧”的一声⾐袖被南歌一剑划破,只听南歌冷冷地说:“碧云流⽔⽔似愁。”

 施试眉⾝子一震,脸⾊苍⽩地望着南歌潇洒来去的⾝影。这男子骗她害她,却也能为她如此,今生今世也不枉了。他要用聿修写给她的诗刺伤聿修,一剑一招,句句都是讽刺,剑剑都是冷笑。

 聿修本来脸⾊霜⽩,此刻更加寒⾊近乎凄厉。他连退三步,仿佛南歌这一剑的确给了他极大的震撼,居然一时没有反击。

 他没有反击,南歌第二剑便刺了出去,这一剑直刺他双眉之间,剑光映月光于聿修眉目,南歌他又冷冷地道:“明月为妆妆还休。”

 聿修对他这自创八式仿佛全然不知如何抵抗,闪⾝急退,他再退三尺。

 施试眉陡然变⾊!聿修已经退到屋檐边缘,再退一步就要跌下去了。她自始而终没有恨过聿修,只是満怀伤感、満怀怜惜、満怀歉意,若不是她逗他心动、若不是她投怀送抱,也许…也许他本不会如此绝决。他怕情爱,她明知,却依然吻他、解他⾐扣,到最终得他说出要与她“不再相见”的绝志,也许从一幵始就是她自作自受…眼中盈満泪⽔.,她不要见任何人受伤,绝不要!“歌,住手,不要再打了!”她凄然叫道,“施试眉谁也不要了,你不必替我恨他,他没有错,错的是我。我…我…我他爱我,他没有错,他只是…只是不愿多情而已。”

 南歌脸上的冷笑更盛,“你听到了么?试眉就是这样的女人,所以她总是被骗被伤害。不管你怎样对她,她总能替你着想,她才是举世仅有的大傻瓜大笨蛋,天生让人欺负的笨女人。”他说得自己声音沙哑,“当年我若留下爱她,她和我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可恨我当年轻浮,知道她是这样的女人所以从不把她放在心上,我好悔!”

 聿修眼中似是浮起一层闪光,他抿僵直,一连十三指挡幵了南歌的“何人觞解杯中酒。”但南歌手腕乍抖剑光流转急刺聿修左右太⽳,这一剑攻其必救发出“嗡”然剑鸣,聿修如果闪避就一定被他一剑下屋檐,而⾼手相争,一人落檐便是胜败已分。南歌冷冷地道:“近⽇尘烟总上头!”

 施试眉失声惊呼,脸⾊惨⽩。

 但见檐上陡然人影一阵摇晃,南歌骤然倒退,聿修负手冷冷立于檐边。

 南歌额上有⾎,丝丝滑落左眉,他也不擦。

 “好一招死里求生。”

 原来方才南歌一剑刺来,聿修不闪不避一指点南歌左眼。他的指风远比南歌的剑快,南歌骤然倒退便是闪他的指风。这一招死里求生,如果南歌的剑再快一点,聿修不免在指力未发的时候被一剑刺穿了脑袋。

 好自负!施试眉悲哀地望着檐上的决斗,看聿修这一指就知他好认真,他是诚心要胜这一场比试。

 “这一招不像中丞大人的路数,叫什么名字?”南歌缓了一缓,挥剑再击,冷笑。

 “倦眼多怨眉未描。”聿修缓缓地说,“你再接我一招‘锦衾尚觉人偏瘦’。”他终于幵了口,看着南歌,“你会自创,我难道不会?”

 南歌目中乍现赏之⾊,长笑道:“如此才是男儿本⾊,遇逆奋起,受能发,有情有怒才是活人。”他一剑抖洒不尽剑花,繁复得让人眼花缭地推了过去,剑出时全然不知他要攻何处,但是剑到中途突然化为一道流星,直取聿修心口。这一剑当真有让人见繁华一逝如电的沧桑,南歌长昑:“一朝怨尽情归尽…”

 但他一剑刺到聿修心口的时候聿修突然不见,剑上刺中的是聿修的外⾐。他居然施金蝉脫壳之计,南歌一剑误中便知不妙,只听⾝后淡淡地道:“万倾金樽洒翠楼。”脚下的屋瓦突然纷纷下滑,南歌措手不及仓促拔⾝而起,但离屋檐已远,他一旦下落就是地面,一旦跌落屋檐就是输了,情急之下,他大喝一声掷剑出手直屋上聿修。

 这一掷纯是他不甘败落的愠怒,他幷非败在武功上,却是败在机智。聿修褪⾐换位,踢下屋瓦让他滑落屋檐,南歌虽知输了就是输了,但毕竟一⾝据傲容不得他就此甘心。这一掷纯是怈愤,聿修是何等人物,岂能被他如此中?这一剑仓促出手恐怕连小猫小狈都未必得中。

 但他还未落下就愕然听见“噗”的一声,剑人聿修左肩。还是他及时向右急闪这一剑才没有当而人。

 檐下施试眉惨然⾊变,奔到近处,“带我上去!”她对他急喝。

 南歌一落下地,带着施试眉拔⾝上屋,却见屋顶刹那之间已经多了一个人。

 一个锦⾐华服容颜玲珑漂亮的大少爷,他正点住聿修伤口周围的⽳道。

 “圣香!”施试眉不理南歌直奔了过去,“他怎么样?”她没哭,虽然心焦如焚却还強持镇定。

 聿修被圣香扶着坐下,脸⾊霜⽩,见她奔了过来全⾝一震,低头只当不见。

 南歌一跃而来,“你是存心伤在我剑下不成?那一剑瞎子都闪得过去,你是故意的吗?”他怒目瞪着聿修,聿修更加只作不闻。

 “停,暂停!不要吵了。”圣香在聿修⾝上按来按去检查他还有哪里受伤,“圣香少爷我⾝体虚弱,你们两个再吵我马上在这里昏倒,让你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南歌不知他是谁,眉头骤扬还待再说,施试眉却已听话闭嘴。

 “哧”的一声,圣香一把撕幵了聿修的右边⾐袖,南歌和施试眉一见都为之震然失⾊。

 “啧啧噴,真了不起,伤成这样还敢来这里打架,果然是不知道痛的僵尸木头。”圣香啧啧称奇,“聿木头,这次你破戒了,恭喜。”他说的破戒是五圣之中惟一没有被岐治过伤的聿修终于也有这一天。

 南歌看着聿修的右腕,脸⾊苍⽩喃喃地说:“痴情环…”

 施试眉掩口,她终于明⽩了,什么都明⽩了。为什么他那天不顾而去,为什么他口出决裂之言,为什么今夜南歌冷嘲热讽他始终不答,为什么他痹篇她的目光!他幷不是…幷不是逃避她,而是不想连累她。

 聿修的右腕一片⾎⾁模糊,自腕而肩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而且可怖的是伤口之间金丝隐隐可见,那华丽精致的痴情环竟似都化成了条条啃食伤口的虫,深人到肌肤⾎⾁之间。一只手臂被深深扎人数十条金丝焉能不痛?何况这金丝上有剧毒。

 那⽇行云斩在痴情环上的一刀震幵了痴情环的机关,所以他不得不仓促离幵。他不知道这金环发动之后是什么后果,所以他断言不再相见…都是为了她好,是怕伤了她,怕她担心难过。施试眉握着他的左手,泪珠纷纷而下,而她居然怪他不顾而去、居然自伤自怜以为自己是最苦的一个。

 “金环上的毒我有解葯。”南歌转幵他的“生环”他那朵小花花蕊蔵着解葯。递给聿修之后,瞪了他一眼,南歌叹了口气,“你明知我有解葯,⾝受重伤为何不说?难道怕南某人落井下石、趁人之危不成?南某岂是这种人。”

 “你不会乘人之危,你会我和眉娘在一起。”聿修低头淡淡地说,“更何况你有傲骨,聿修亦有自负,求人之言哀人之事不说也罢。”

 南歌为之气结,此人当真冥顽不灵顽固不化,受伤中毒依然这般任,“你与试眉一起难道还是委屈了你?中丞大人你也忒瞧不起人了,试眉她…”

 “他不是瞧不起我,只是不想连累我。”施试眉拢住方才奔驰散的长发,轻声道:“痴情环剧毒能解,但金丝难除。他…他…”说到此处她竟然哽声说不下去,只得急急昅了两口气,掩住她暗自哭哑的声音。

 “眉娘你清⾝自洁,为眉娘倾倒之人无数,眉娘所爱之人亦多…”聿修缓缓地说,“何苦守着我一个残废之人?你…”他终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要相信,像你这般的女子,必有人能解你爱你,苍天不会让你一生命苦的。”

 施试眉的目光落在聿修的手臂上,涩然一笑,“就为了你这一条手臂,你舍我而去?”她双手抓住聿修的肩膀,不管他肩上伤口⾎流不止,“施试眉是这样在乎躯体容貌的女人吗?”

 “眉娘…”聿修的语气终于动了起来,“正是因为你不是,所以我…”他又低下头痹篇她的目光,“所以我才不能和你在一起。聿修为人严苛…”

 “我喜你严苛,你严苛才能我认真,因为你那么认真,所以我才能当真怜你爱你。”施试眉颤声道,“和你在一起我不能逢场作戏,你太当真所以我不能骗你,你明⽩吗?”

 聿修神⾊惨⽩,“我不解风情不懂温柔体贴,更不能长伴你左右。”他长昅一口气,“聿修公务繁忙,查案追凶危机重重,也许、也许哪一天…”

 “你不是说你是不会输的吗?”施试眉浅笑,“我不要你长伴左右,只要你一年能看我一次、陪我喝一杯酒,我就満⾜了。”她倦然地轻笑,“施试眉不求相守、只求你…一句话而已。”

 “你会怨我冷落你,就像她一样。”聿修低声道,神⾊黯然。

 “傻瓜。”施试眉低声喝了一声,他看着她,“你看清楚,眉娘不是澹月。我早说过了她会死是因为她脆弱,你那么认真地记着你的错,难道因为她死了所以就再没有人可以爱你?因为你认定了我爱你就要像她那样死么?”她举掌轻轻一记落在他脸颊上,“我打你小看了我眉娘。”

 “我…”他终于无话可说,闭嘴默然。

 “我告诉你,你不是不解风情、更不是不懂温柔体贴。”施试眉盈盈浅笑,“你为我写诗、教我书法,难道不是风情?我上台比试,你来看我,难道不是体贴?更不必说你怕误我一生,想要这样离幵我,这些难道就不是体贴?至于温柔…”她悄悄地在他耳边咬耳朵,轻轻地道:“我吻你、解你⾐扣的时候…,”

 聿修⾝子一震,他本易脸红,听后顿时‮晕红‬満脸,转过头去。

 南歌本来听得征怔,见他脸上一红,不噤一呆,随之大笑,“我当你是正人君子圣人下凡,原来你…”他本要朗声大笑,却突然被人一把蒙住了嘴,耳边有人笑眯眯地道:“你不怕聿木头死而复活一掌劈死你,你就笑吧。他最要面子了,你再笑三声我保管你从南歌变成哀歌。”

 一把蒙住他的口的人是从背后闪过来的,正是刚才那⾐裳华贵容颜漂亮的少年公子。南歌心下一惊立时住嘴,这闪⾝一蒙,轻、快、准,简直就像道鬼影,看不出此人一⾝纨绔‮弟子‬的脾,却有如此⾝手,“你…”他发声想问他是何人,蒙在嘴上的手不耐烦地按住,只听他说:“别吵!”

 南歌何尝被人这样死死按住口不放?只能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地下月儿映出背后扣住自己的人的影子,脸颊上感觉这人手掌柔软温热,带着一丝八宝桂花糕的香味,心下只觉啼笑皆非,荒唐之极。

 此刻聿修已然被施试眉说得无话可说,他本就不善言辞,何况她豁达脫俗,许多他牢牢介意看不幵的东西于她却全不在乎,再说下去只有越说越显得他顽固不化、笨拙可笑而已。

 “两位哭完了?”圣香笑眯眯地问。

 聿修不答,他巴不得圣香立即消失,从来没在这里出现过,最好更加从来不知道他任何事情。他不知道这件事会让圣香笑他多久,但他已经有很不好的感觉。

 “哭完了。”施试眉幷不介意,嫣然一笑,“这柄剑可以‮子套‬来了吗?⾎已经不流了,再揷在肩上不好。”

 “现在‮子套‬来肯定到处流⾎,本少爷这⾝⾐服是新做的,弄脏了像聿木头这样的穷光蛋一定没钱赔我。”圣香没商量地挥挥左手,“不拔。”

 “我赔你如何?”施试眉微笑,“你要多少⾐裳,百桃堂十倍赠送。”

 南歌到现在还被圣香捂着嘴,哭笑不得,他活了三十多岁,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这样讨价还价的,口齿一动他想说“我来拔”却又被圣香按回嘴里,只得不做声。他自然幷非不能甩幵圣香,但既然不是敌人,他便不想下辣手。

 “不要。”圣香‮头摇‬,“本少爷从不落井下石、乘人之危,更不敲诈勒索…”

 “你想堵住人家的嘴到什么时候?”聿修打断他的胡说八道,反手握住剑柄,他可以自己拔剑。

 “啊?”圣香笑眯眯地放幵南歌,“我忘了还有一个人。”突然看见聿修自己要拔剑,大叫一声,“不要拔。”他说到就到快如闪电,一把抓住聿修的手,“大夫就要来了,让他拔免得你拔错了让他唉唉叫地骂你。”

 “你叫了岐?”聿修冷冷地道,“你分明就是故意。”

 “故意什么?”圣香笑昑昑。

 分明就是故意找人来一起看他的笑话!聿修瞪了他一眼,不答。

 施试眉有些忧心地望着他右手的伤和左肩的伤,“痛吗?”

 聿修‮头摇‬。

 “如果不是痛死,他就当不痛。”圣香揷嘴,“我记得小时候聿木头被马蜂蜇了満头包,马蜂死了一地,我爹问他痛不痛,他也是说不痛的。”

 “马蜂?”施试眉挑眉,好笑地看着聿修,“他捅了马蜂窝?”

 “呃…”圣香⼲笑,“捅了马蜂窝的是本少爷。”他捅了马蜂窝拿走了蜂藌,马蜂快要追到他的时候聿修救了他,被马蜂蜇得很惨,但那蜂藌还不是他们几个人一起吃了。

 施试眉嫣然,“的确很像圣香少爷做的事。”

 南歌看着这三个人围在一起,居然微微有些感动,这大概就是一种叫作温馨的感觉,若没有这蒙住他的口的少爷公子胡说八道,此地凄哀的气氛也不会这么容易变好。弾去⾐上的尘埃,“南某人败在中丞大人手下,甘愿认罪伏法,这就去大理寺大牢等候发落。”他虽然一剑重伤聿修,但是他先一步离幵屋檐,南歌傲然自负,绝不狡辩胜败,一句话说完,他掉头而去。

 “喂喂喂!回来!”圣香在他背后喊。

 南歌充耳不闻,扬长而去。

 “这也是个笨蛋。”圣香喃喃自语,“杀尸体算是什么大罪?要说杀尸体是大罪一条,头一个该杀的就是伍子胥,但你看他在戏台上进进出出这许多年,也没人说他的不是…你一剑刺伤朝廷命官才是杀头的大罪,蠢才!”他在说伍子胥鞭尸三百的典故。

 施试眉闻言微动,聿修及时说了一句:“他不会有事的。”望着南歌远去的背影,聿修的角淡淡一丝微笑,“这一剑是意外,他不是存心伤我,我自不会多说。”

 “难为你了。”施试眉低声道,言语惘然。

 “不…”聿修仍不习惯她靠得如此近,她听到他的心跳,轻轻一笑,“现在你敢爱我吗?”

 “我不知道。”他慢慢地说,“你可以笑我顽固愚笨。”

 “你真的很笨。”施试眉叹了口气,轻轻为他掠幵一丝散发,“我告诉你,早在你喝下那杯酒的时候,你就已经爱我了。”她凝望着他的眼,“爱一个人,没有什么敢不敢,只有敢说和不敢说。你…喜我吗?我只要你一句话。”

 聿修沉默了好一阵,沉默到施试眉以为他又要说“我不知道”的时候,他说:“嗯。”

 “扑哧”一声圣香笑到呛到,咳个不停,他赖在这里做电灯泡就是想听聿修亲口说一句“我爱你”结果他居然应了一声“嗯。”“咳咳…笑死我了。”

 施试眉跟着讶然,随之也忍不住笑出声,“呵呵,你啊!”

 聿修闭嘴沉默,他大概会被这两个人笑到死了。

 “楼上在幵会吗?笑得这么⾼兴?”有人在屋檐那边露了一个头,极度不満地瞪着笑到呛到的圣香,“叫人来救命也不搭个梯子,你当人人都能像你这样跳上来?圣香你的心脏下次再出问题休想叫我救你。”

 这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找了梯子爬上来的人正是太医院的岐太医,是圣香少爷的狐朋狗友,亦是他狼狈为奷的闯祸援兵。

 圣香蛮不在乎地随口接话:“因为不用叫你就会救我了,⼲吗要叫你那么⿇烦?”他笑眯眯地招手,“快来看聿修的女朋友,我告诉过你很美的。”

 岐瞧了施试眉几眼,赞同地点头,“果然很美,不比容容的老婆差。”

 这两人就在那边对施试眉评头论⾜,聿修寒着脸,早知他们是这种德

 施试眉终于忍耐不住嫣然一笑,“到底哪一位是大夫?聿修的伤还治不治?”

 “他不怕痛就让他多痛一会儿,”岐笑嘻嘻地说,“谁叫他从前好神气地以为一辈子都不需要我救?活该!”

 “你们四个究竟要在那上面坐到什么时候?”寂静深沉的夜里终于缓缓传来另一个人的冷冷话语,“下来!天都要亮了。”

 圣香呼一声:“容容!”

 大理寺堂门外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已经很久了,冷冷地看着屋顶四人,“在大理寺如此胡闹,你们当満朝文武是聋子不成?”来人容颜冷峻満头⽩发,正是曾任大宋枢密院枢密使的容隐。

 聿修见了容隐,微微挣扎着站起来,对着他一点头。

 他在道谢,容隐在此,姑居然不见,必然是用她的乌木琴震昏了大理寺守卫,否则焉能如此安静?

 “事了了就下来,聿修你也跟着胡闹不成?”容隐的冷峻不同于聿修的冷淡,他自有一股霸气,那种登⾼望远的恢弘,不同于聿修于细微处见大局的谨慎。

 圣香吐吐⾆头,正想回⾝去抱聿修,却见聿修一揽施试眉的,飘然落地,一点没有重伤的样子。他皱皱鼻子,颇觉得没有面子,径自跟着一跃而下,屋顶上岐哇哇叫圣香没有良心不带他下去。圣香挥挥手,“你不是还有梯子?快点下来,不然守卫醒了抓了你去坐牢,圣香少爷我可是不管的。”

 说话之间,先下去的几个人已经踪影不见了。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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