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同气联枝(下)
“依我看孙首相谁都不会扶持。她只会扶持她自己。”
随着这一声语出惊人的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刹那时就聚集在了角落中的一个年轻人身上。此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席质地上成的青衫穿在他身上显得儒雅而又倜傥。但从他的双眸之中却透着一种与其年龄及不相称的老练与果断。若不是他先前突然发话,在场的众人甚至都没觉察到他的存在。正当众人
头接耳着猜测眼前这个年轻的身份之时,却见身为主人的王霖生尴尬地开口介绍道:“诸位莫要见怪。此乃犬子王罡。”
“哦,原来是王会长的公子啊。恩,果然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离得最近的郑蜒福,打量了一番王罡后,头一个奉承道。
“那里,犬子年幼不懂事,还望诸位多多见谅。”王霖生客气的朝众人拱了拱手。继而他又把脸一唬朝自己的儿子呵斥道:“罡儿!为父先前是怎么嘱咐你的?你不乖乖的在一旁旁听,反倒是当着众位叔伯的面胡言
语起来。还不快快给众位叔叔伯伯赔罪!”
然而面对王霖生的呵斥与在场众人异样的目光,王罡本人却显得依旧镇定自若。只见他起身朝着四周的众人恭敬地行了个礼后,从容地开口道:“父亲误会了。孩儿深知今
聚会的事关重大。几位叔叔伯伯也都是各地翻手覆雨的人物。孩儿又怎敢在诸位叔伯面前造次呢。”
“你还嘴硬。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那还不算是在胡言
语吗!”王霖生瞪着眼睛斥责道。对于自己这个桀骜不逊的儿子,他可又是自豪又是担忧的。自豪的是儿子天资聪怡,无论是读书还是做生意,都既有天赋。而让他担忧的同样还是儿子那过人的天资。同许多天资过人的青年一样,王罡似乎中有一些奇特的想法。然而这在王霖生看来却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在商场沉浮多年的他经历过了太多的东西。知道在大明无论在商场还是在官场,太过胆大妄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惟有格守中庸之道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告戒过儿子王罡要收敛。
不过王罡似乎并不领自己父亲的情。在他看来父亲的那一套早就过时了。如今的时代是个充
机遇的时代,只要你够胆量一切都是可能的。而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见
不在乎的王罡潇洒地一笑道:“不就是说孙首相会扶持她自己称帝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你…”气急败坏的王霖生当下就有了把儿子赶出去的念头。而一旁的贾
则等人则低着头切切私语起来。眼看着众人一副又是惊愕又是缄默的表现,王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顾不得父亲吹胡子瞪眼的他,这一次将话挑得更为明了起来道:“父亲,您先别着急。其实您与诸位叔叔伯伯也已猜到了几分不是吗?北伐的大军从北京到南京,算是爬现在也早该爬到南京城外了。但现实是咱们的孙首相不过才过了徐州而已。深知先帝驾崩后,南京无人做主的她,为何要如此拖拉行程?”
被王罡这么一反问,在场的众人顿时没了声响。这也是他们一直在纳闷的事。其实在先帝驾崩之后,孙
只要派支亲兵先行南下,那南京就不会
成现在这副模样。但她在这件事上却一直显得晦深莫测。难道真的是象王罡所言那女人早有不臣之心了吗?众人在心中虽然也有过象类似的揣测。但却一直不敢往那个方向上想。毕竟女子登基称帝的事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难以想象的事。虽然历史上也曾有过则天武后,但那位大周皇帝当得也并不消停。
然而王罡并不在乎这些,在他看来自己的分析比约定俗成更有说服力。于是他又继续分析道:“诸位想必也已经知道南京不少官宦
逃的事了吧。那孙首相既然能将自己的一家老小在第一时间转移出城。凭什么就带不走一两个藩王呢。害得那些个藩王各个被孝慈太后请进了宫。是她无力解救?还是根本就没打算这事?各位叔叔伯伯都是明白人,就不用侄儿再多言了吧。”
“这么说来。那孙
真是想借太后之手除去藩王。再取朱明皇室而代之?”对这种事极其
感的朱统锐头一个试探道。他虽与明宗室血统疏远,但在名义上也算是一个皇亲国戚了。如果孙
真的想取代朱明。那自己会不会因为身份特殊而受到牵连呢。
“朱爵爷是怕城门失火,殃及渔池吧。”早就看出朱统锐心思的王罡一语点穿道。
“咳,闲侄有所不知啊。这年头皇亲国戚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啊。”朱统锐尴尬的苦笑道,也算是默认了王罡的说法。
“小侄倒认为朱爵爷太过多虑了。孙首相一向对朱明皇室礼遇有加。就算这次南京的太后宣布其为叛逆。她也没有直接扯旗造反,而是先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可见孙氏还是很注重自己名声的。她的意图应该是学那宋太祖,也来个皇袍加身才是。”王罡欣然补充道。
“皇袍加身?”听到这儿的江元奇皱着眉头摇起了头。他到现在都不肯相信一个女人能做皇帝,敢做皇帝。于是他当下便嘲
地一笑反诘道:“这都是闲侄你一相情愿的揣测罢了。那孙首相真有这胆量冒天下之大不违篡明吗?再说以她一届女
的身份又如何能君临天下。如何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她难道忘了则天武后的前车之鉴了吗。”
“江会长此言差矣。那则天武后出身后宫,靠着魅惑天子耍
权势获得高位。如何能同孙首相相提并论。如今的孙首相掌握天下军政大权。这次又驱除了鞑虏,收复了中原故土,如此功绩足以使其在百姓当中拥有难以比拟的威望。武氏既然能在李唐盛世时篡取大统。孙氏又怎不可能在这
世开创一个新朝代呢?”王罡不置可否的笑道。
然而王罡的话语才讲到一半,坐在首座的王霖生便用手杖狠狠地敲了敲青石板斥责道:“好了!你到底闹够了没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是你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该讲的吗。竟然还想怂恿在场的叔伯同你一起疯。你是不是象就此气死你老爹啊!你,你现在就给老夫回房去,好好面壁思过!”
眼见王霖生突然就发起了火,在场的众人也搞不清楚,他这究竟是真发火呢,还是只是给人做个样子。于是一旁的贾
则等人当下便打圆场劝解道:“王会长息怒。世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年轻人嘛,总是
进的。”
然而面对父亲的斥责,王罡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愿。却见他傲然地上前一步对着自己的父亲拱手道:“父亲,孩儿并没有顶撞父亲的意思。相反孩儿现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是为了光大我王氏家族的门楣。”
“光大门楣?我看你是想给祖宗抹黑才是!常言道民不与官斗。我等虽拥有万贯家财,可说到底不过只是一届草民而已。什么样的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这朝堂上的争斗是你我这样的草民该参与的事吗?”王霖生朝儿子啐了一口责骂道。
“草民又怎样?商贾又怎样?那孙首相也不是一届草民商贾出身。她现在还不是成了堂堂天朝的首相。将来还可能成为一国之君。凭什么同为商贾,我等就不能参政了呢!”王罡不服气地反驳道。
“孙首相?你以为你能同孙首相相提并论吗。人家可是拥有
杆子的实权人物。你呢?你除了有钱之外还拥有什么?人家只要动一
手指头就能让你倾家
产,家破人亡啊。所以我等商贾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否则只会将自己送上绝路而已。”王霖生痛心疾首地说道。眼见自己的儿子依旧是一副不屑的模样。于是他又长叹了一声道:“儿啊,爹不是想在众位叔伯面前不给你台阶下。只是你今
的想法实在是太让爹不寒而栗了。无论孙
是继续做首相,还是自立称帝。我等切不可太过招摇,更不能卷入朝堂的争斗中去。难道你忘了当年沈万三的前车之鉴了吗?”
随着王霖生的一声长叹,这次王罡似乎也跟着动容了。其实不止是王罡,在场的众人随之保持起了缄默。对于这些商贾来说沈万三的故事再熟悉不过的了。这个江南第一富商的故事充
了太多的传奇与悲情。而王霖生在这个时候提沈万三的典故,无疑给跃跃
试着的众人泼了一大盆凉水。颇有感触的江元奇当下便跟着附和道:“是啊,当年的沈万三富可敌国。南京城有一半都是他出资建造的。除此之外他还向朝廷捐献了大量的粮草。可到底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发配充军的结果。太祖皇帝只要一道圣旨就能让一个江南首富变成身无分文的乞丐。”
“其实历来的朝廷不都是如此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官家想要的东西,你不给也得给。就拿这次南京的事来说吧。太后的一道懿旨就抄没了各家行银与
易所。我等辛苦经营的血汗钱瞬间就被充入了那女人的
包。”朱统锐皱着眉头摇头道。
“是啊,同朝廷是没有什么道理和信用好讲的。谁叫他们是官,咱们是民呢。所谓民不与官斗啊。”贾
则黯然地说道。
“咳,依老夫看咱们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地窝在太湖静观其变吧。不管是谁做主子都行,到时候咱们只要笑脸相
就行了。”王霖生最后做了句总结道。而此刻书房里的气氛也随之跌到了谷地。
眼看众人一副沮丧的模样,王罡目光却显得更为灼人了。只见他冷笑了一声开口道:“就怕咱们笑脸相
,人家还不领情。末了还落个热脸贴冷
股。”
“罡儿,你又胡说什么呢!”王霖生吹胡子瞪眼道。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儿子总喜欢同自己抬杠。
“不是吗?刚才朱爵爷都说了,太后的一道圣旨就能轻易地抄没行银与
易所。若是让她
后真的权顷天下,那抄没我等家产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王罡说到这儿不
以嘲
地目光扫了一眼江元奇,又继续说道:“诸位叔叔伯伯或许曾经得到过隆武爷的许诺。小侄也相信隆武爷是个守信用之人。可他尸骨还未寒,他的女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搜刮咱们的钱财了。”
“闲侄所言甚是。所以说咱们才不能让孝慈太后掌权。只求能从藩王中另扶持一个开明点的皇帝,这样一来咱们的身家才有保障啊。”贾
则跟着附和道。
“另立藩王又能怎样?试问在诸多藩王之中,论才学,论气度,论胆识,有谁能比得上先皇。连隆武爷都不能保证的东西。咱们凭什么相信藩王一旦登基后不会反悔,不会象当年的太祖皇帝那般过河拆桥。”情急之下王罡的言语也变得越来越无顾及起来。
然而包括朱统锐在内的众人并没有在意王罡的大逆不道之言。此刻的他们正认真回味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话。眼见众人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王罡又趁热打铁道:“如今惟有一人登基才能保证我等的利益不受损害。保证朝廷之前颁布的多项政令依旧奏效。”
“你是说孙首相?”贾
则抬头明知故问道。
“正是。如今也只有孙
登基称帝,才能保证的我等的身家。诸位叔伯可别忘了,开海
、设海关、鼓励工商均是出自孙氏之手。而她本人更是伙同岭南缙绅起草《乙酉宪诰》,其目的就是为了
迫皇室承认我等缙绅的权利。因此,侄儿坚信只有让孙氏登基称帝才能让《乙酉宪诰》真正发挥实效。至少孙氏不会象孝慈太后那般冒天下大不韦,做出杀
取卵这样的蠢事。”王罡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闲侄你又怎能保证孙氏登基后不反悔呢?毕竟做皇帝前,与做皇帝后是有很大差别的。”朱统锐忧心忡忡地问道。现在的他已经没心思去管宗室的事了。此刻的他更关心的是自己
后的走向。
“这一点儿,侄儿也不敢就此打包票。但俗话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孙
能走到今天这地位,除了有军队的支持外。也离不开岭南缙绅商贾们的扶持。若论财力,人力,物力,江南都不是岭南可以比拟的。但偏偏就是被咱们视为蛮荒之地的岭南出了一个商贾丞相。而我等却只是终
惶恐不安地做草民。依侄儿看来,这完全不是谁的钱多,谁的钱少的问题。岭南商界能做到今
的地步完全是因为岭南士绅团结的结果。他们往往同气联枝一同抵御外界的侵扰。甚至还敢
迫皇帝签下契约。这难道就不值得我等深思吗?”王罡傲然地说道。
而周围的一席人听他这么一说,也都纷纷点头称是起来。王罡的话语无疑是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就连一直反对着的王霖生也忍不住低头思考起来。见此情形王罡再一次凑近到自己父亲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父亲!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让世人瞧瞧我等江南缙绅的实力吧。”
王罡的声音就象鼓锤一般敲打着王霖生的心扉。当他忍不住抬头之时,却直对住了儿子灼热的目光。从儿子那炯炯有神的双眸之中,王霖生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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