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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牢骚满腹
 这天晚饭后,船员们聚在餐厅,围绕奖金问题议论纷纷。

 付涛说:“这几年物价猛抬,尤其是房价,更是一路飙升,而船员的工资待遇一直原地踏步。俗话说得好,水涨船高。按理讲,物价上涨,工资也应该同步上涨。如今,陆地上的各行各业都在不断提升待遇,作为盈利颇丰的航运企业却一直按兵不动。照这样下去,谁还有工作积极?”

 孔夫子接下话茬:“早听说有人想为船员的待遇问题身而出,可惜群龙无首,注定成不了大气候。前些年,公司召开职代会,领导说大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公司一定想办法解决。当时就有人站出来质问公司领导,说这几年公司赚大钱了,为什么不给船员涨工资,哪怕是涨那么一点点,也多少能给船员兄弟们一点安慰。尽管公司已经好多年没有涨工资了,船员们发发牢闹闹情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公司的领导阶层向来不提倡民主。在他们看来,过分的民主会导致资产阶级自由化。况且,这些领导阶层向来喜欢睚眦必报,伸张正义的人往往吃力不讨好,到头来打不到黄鼠狼,反而惹得一身臊。于是,大多数船员只好三缄其口,敢怒而不敢言。这次终于有人两肋刀,身而出,令广大船员兄弟倍受鼓舞,于是大家一个劲地鼓掌叫好。”

 教书匠出身的孔夫子,果然能说会道,一张口便使气氛活跃起来。船员们如临其境,跟着一个劲地鼓掌。

 “那后来事情怎么样?”洪七公急于知道答案。

 “莫急,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孔夫子重重呷了一口茶,接着又说“公司领导向来对钱特别感,又因被船员质问,无言以对,当时就气得脸色铁青,呲牙咧嘴。戏台上的狗,下不了台,于是狗急跳墙,破口大骂,说你们想干的就留下,不想干的就请另谋高就,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在火车站振臂一挥,就能轻易招来几个师的人马。别忘了,中国是人口大国,有的是人才!”

 听到这里,船员们个个义愤填膺。看来,公司领导信口雌黄,已经起船员们的共愤。付涛补充说:“身为公司领导,说出这样没有水平的话来,着实令人感到寒心。据说,那位领导也是船员出身,就职前信誓旦旦,说要保持船员本,‘俯首甘为孺子牛’,一心一意为船员谋福利,等到他做了官,早将那些誓言忘到了九霄云外,到最后过海拆桥,忘恩负义,自已反倒变成了骑在牛背上的人。原来,他的良知被狗吃掉了!”

 公司领导没有保持船员本,但孔夫子却保持了他的教师本。此刻,孔夫子面对的是一群认真听讲的小学生,自然也就找到了昔日当教师的感觉,于是越说越有劲:“自从领导的那番话起民愤以后,有关系的或是有点真才实料的船员,跳槽的跳槽,改行的改行,最后剩下的都是些老弱残兵。作为一个企业,如果没有人才的支撑,迟早要面临垮台。俗话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但是,做领导的偏偏就不明白个中道理,这是企业的悲哀!是整个社会的悲哀!更是广大船员职工的悲哀!”说到最后一句,孔夫子故意将嗓音提高了两度,四周的掌声一下子提高到130分贝。

 “如果继续放任这样平庸之辈占着茅坑不拉屎,社会还能进步吗?!有道是,铁打的衙门,水的官。到后来公司领导换了一任又一任,但船员的工资待遇这个老大难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这些做领导的虽然四肢发达,但头脑并不简单。为了讨好了上面的大领导,保住自己股下的那把铁椅,他们先留足自己的,剩下的统统上集体。的确,这样一来,他们的地位保全了,但是企业也从此失去了向心力。这种令广大船员兄弟所不的行为,必然会大大挫伤船员们的工作积极。于是,大多数船员开始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整天吊儿郎当。说不准哪一天,碰撞、搁浅、着火、弃船…大大小小的事故接踵而至,整个公司就毁了。一条老船,最低价值也在两千万以上。如果一下子同时撞毁三五条船,公司的损失可就大了。惊动了上面的大领导,彻查下来,这些小领导将全部完蛋。相反,如果公司领导能时时处处为船员利益着想,船员兄弟感恩戴德,劲往一处使,不愁企业不兴旺发达!这么简单的道理,做领导为什么偏偏就不懂?这些人真是比猪还要笨!”说到这里,孔夫子摊开双手,作无奈状。船员们也都跟着深叹了一口气。

 孔夫子激动的时候唾沫四溅,但船员们都像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后来的情况,不用孔夫子多讲,船员们都很清楚。但是,船员们都愿意听孔夫子再讲一遍。孔夫子当仁不让,并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正因为公司领导失去民心,且不善经营,致使企业年年亏困。眼看着这么大的企业即将断送在这样的平庸之辈手中,主管部门心急如焚,很快委派了新一任领导班子。新任领导班子在反复总结经验教训之后,决定从恢复企业向心力着手。为了笼络人心,他们会在人心动摇的时候给船员涨点工资,多则几十元,少则几元。为了进一步调动广大船员的工作积极,稳定船员队伍,他们也试图借签西方先进的管理经验,并且出台了一系列激励政策,即实施奖惩制度。如果船员们拼命干,而且干得特别好,又能令他们满意,他们就给你颁发一个金奖。不过,这个金奖的含金量并不高,也就值5万块钱。按照公司规定的分配原则,船长和轮机长各分去1万块,剩下的那部分30多号人都要分,分到我们下面水手手里的也不过就是几百块钱;得了银奖,就只能分到3万块钱;得了铜奖,你就得自个儿掏包,反过来给公司领导发红包。说白了,就是扣钱。想想看,本来应该给船员涨工资的钱,他们却要克扣下来,而你必须付出比平时多出百倍的努力,到最后能不能拿得到这笔钱还是个未知数。这就是领导阶层所鼓吹的‘激励机制’。这就好比大人手里拿着一块糖,对3岁小孩说,听我的话,就给你糖吃。于是,大家都傻得跟3岁小孩一样,为了那块不值钱的糖拼死拼活地透支体力,有时候就连国家法定的每周两天休息时间也被取消了。血流汗的是一线船员,而最终领功受赏的却是这群整天酒穿肠过的公司领导。每年年底,那些喜欢制造新闻的新闻单位就会自发地组织起来,举办一系列评选活动,公司领导就曾多次获得多项提名。在他们眼里,这份荣誉的份量决不亚于奥斯卡金像奖提名。谁又曾明白,这份荣誉其实应该属于奋战在生产第一线的广大船员兄弟!”说到最后一句时,孔夫子激动地站了起来,搏得在场船员的阵阵喝采。

 就在孔夫子演讲完毕的第二天,公司领导率领访问团飞抵阿廷。名义上是为公事而来,暗底下免不了假公济私,借公款吃喝玩乐一番。尽兴了,才想起办正事。直到第六天,公司领导打着“慰问”的旗号登上“海上幽灵号”当然,这只是精神上的慰问,没有物质上的表示。第一个走上甲板的不是领导,而是为领导鸣锣开道的马。尾随在后的是几个当地的新闻记者。马逢人便说:“这是我们公司的老板!”船员们一看,果然发现这人老板着脸。老板一看见船员,就硬拉着对方和自己合影留念,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拍了几张,似乎感觉不甚满意,后来将目光瞄准了正在梯口值班的付涛。当时在场的所有船员当中,数付涛穿得最脏最破。公司老板和一个脏兮兮的小水手合影,能说明什么问题?说明的内容自然很多很多,记者可以尽情发挥,大做文章。铁一样的事实,足以向人们诉说铁一样的道理。后来,这张照片被刊登在报纸上。记者在文章中大肆宣扬公司老板的平易近人。表面上看来,的确如此。不过,很多老船员都异口同声地说,公司老板是一条变龙,在不同的场合显现不同的颜色。

 果然不出船员们所料,那位“老板着脸”的老板在和付涛合影结束后,赶紧躲到一旁猛拍沾在身上的灰尘。这一幕,刚好被路过的三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之后,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老板的形象也因此大打折扣。

 和往常一样,老板上船后免不了要开会作报告,全体船员都得参加,一个都不能少。老板最擅长作报告,而且都是长篇累牍,直听到你两朵起茧,双眼发黑,头脑昏,如同面对世界末日。老板说:“过去我跑船的时候,船又老又破,设备也很落后,航海条件多艰苦啊!可是,我们照样不辱使命,多装快跑,为公司多赚外汇…”听上去,老板颇有些自鸣得意。这到底算是忆苦思甜,还是炫耀卖?不得而知。

 快到正午12点钟时,老板身边的马打断了老板的话匣子:“该走了,要不然赶不上…饭局了!”老板遂起身告辞,匆匆离去。忆苦会终于开完了,肌肠辘辘的船员们不而散。望着老板远去的背影,船员们怨声载道。

 公司老板应付完某某饭局后,又召来狗仔队,对着话筒和镜头大吹特吹,说我们公司今年盈利…亿美元,但是对于“是否提升船员待遇问题”只字不提。从电视上看到这样的场面时,船员们悲愤填膺,当场毫不犹豫地从嘴里甩出一大串生殖器官,朝那个吹牛皮的老板身上狠狠地砸过去。付涛更是气急败坏,将手中的口杯连同嘴里的生殖器官一道扔了出去。这时,正好镜头从老板身上移开,对准了正在采访的狗仔队,于是所有的摄影机伴随着荧光屏的一声碎响碎落一地。

 电视机被砸烂了,别人纷纷将矛头直指付涛,谩骂跟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有人指着付涛的鼻梁骂:“你他妈的要是有种就把公司老板做了,干嘛要和电视机过不去?”

 要知道,电视机是船员们在船上惟一用来消磨时间的工具。付涛自知理亏,像犯错的小孩一样耷拉着脑袋,任凭父母肆口大骂。

 尽管船上牺牲了一台大彩电,但还是不能平息付涛心中的怒火。付涛又找来刊有老板照片的报纸,拿起剪刀咔嚓一按,老板的头颅便应声落地。付涛心头一热,快像电一样涌遍全身。付涛把从书中学到的“清十大酷刑”统统派上用场,但充其量也不过是在寻求无聊的精神慰藉而已。最终,人家做老板的依然还在做老板,而做水手的付涛依旧只能做水手。原来,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就在付涛愤愤不平之际,孔夫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孔夫子说:“在这个世界上,人分为四等,即有关系有本事、有关系无本事、无关系有本事、无关系无本事。前两种人始终会做‘人上人’,后两种人注定只能做‘人下人’。由此可见,一个人有没有本事并不重要,而最重要的是有关系。就拿公司里的这些人来说吧,哪个没有**的后台。公司总裁的丈人是中国A部的部长。公司副总裁的叔叔是B省省长。就连跟在领导后面的马也都是大有来头的,据说马的远房亲戚是C市市长。再看看下面的那些部门经理,要么就是公司老总的直系亲戚,要么就是公司副老总的同乡。唉!我们公司正不知不觉地向‘家族企业’过渡,前景一片黑暗,真是令人担忧啊!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就这样,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孔夫子真不愧是时事评论家,剖析问题时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孔夫子一席话,说得付涛茅顿开,心悦诚服。付涛一迭连声地说:“佩服!佩服…”

 付涛终于明白:世界之大,黑暗不平之事多如牛,岂是他一个小水手所能管得了的!除了怨天尤人,跟自己过不去,他还能怎么样?想到这里,他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我他妈的这不是吃了撑着,没事找事吗?”

 正当付涛等人为奖金太少而牢腹的时候,公司那边又发来了捐款倡议书。原来,本司某轮上一名水手不幸罹患白血病,危在旦夕,急需手术。签于手术费用多达30万元,故而倡议全司员工发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人道主义精神,向患者伸出援助之手。倡议书的最后一句是:“送人玫瑰,手亦留有余香。”

 这是公司自成立以来所发生的第十例白血病例。白血病,俗称“血癌”主要表现为患者‮体身‬组织中白细胞数异常增加,而循环血中白细胞数可有或无相应的增加,红血球减少,脾脏肿大,晕眩等症状。据说,最早一例白血病也是从远洋船员身上发现的。远洋船员长期生活在海上,吃不到新鲜蔬菜,造成维生素大量缺乏,极易发白血病。

 付涛看了一半,就将倡议书狠狠摔在地上,接着从上面踩了过去,然后气愤地骂道:“他妈的狗的公司,一年赚了几十个亿,眼看着船员兄弟性命不保,竟然一不拔,还说什么‘送人玫瑰,手亦留有余香’。为什么他们这些人就不想让自己的双手‘留有余香’呢?这些人真他妈的黑心黑肺,生儿子不长眼!”

 孔夫子劝付涛说:“公司是铁公,我们做船员的可不能一不拔啊。再说,生病的是我们的船员兄弟,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不过,牢归牢,捐款的事情刻不容缓。船长和政委带头各捐了人民币1000元,二副和三副各捐了800元,大车和大副各捐了500元。其它船员也都纷纷解囊相助,有的捐200元,有的捐100元。水手孔夫子捐了999元,仅比船长和政委少捐了1元钱。

 中国人,向来注重脸面。如果下级比上级捐得多,别人会怎么看?可以说,这一元钱,是孔夫子留给船长和政委的面子账。后来,船长和政委每每谈及此事,惭愧不已,说能者多劳,自己身为船舶领导本该多捐一些,并且口口声声盛赞孔夫子手下留情。孔夫子不愧是儒家学说的继承人,向来仁义为先,堪称仁人君子。此次捐款,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足以彰显出孔夫子仁爱善良的一面。

 付涛本来不想捐,但碍于情面,只好勉为其难,象征地捐了50元。捐款的时候,他再三强调:“我他妈的之所以捐款,全是念在船员兄弟情同手足的份上,我才不**他妈的领导发来的狗的倡议书!”

 船在阿廷拉普拉塔港卸完铁矿后,接到租家指示:在拉普拉塔港装黄豆,回中国D港。

 接下来,船从码头移往锚地,抛锚洗舱。按照惯例,每次卸完货后,都必须洗舱。所谓洗舱,即先将大舱内的残留货物清扫干净,接着用海水冲刷,然后再用淡水漂洗,最后通过设在舱底的污水井将洗舱水排入大海。待大舱干燥后,接受港方验收。只有在顺利通过验收的情况下,船才能开始装运另一种货物。

 为了赶船期,船长和政委以身作则,带领甲板部全体成员加班加点,夜以继,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迅速完成备舱任务。尽管五个大舱被冲洗得一尘不染,但前来验舱的粮食局官员吹求痴,百般刁难。代理私下向船长透:“即使你做得再好,也不可能通过验收,最好的办法是用金钱贿赂验舱人员。”

 众所周知,对于验舱,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发达国家向来尤为严格。毕竟,这种严格有章可循有据可依,只要达标了,就一定能通过验收。然而,在阿廷这种经济萧条体制**的国家,几乎所有的验舱人员都要假公济私,公开敲诈勒索,并且狮子大开口。当然,如果你认为他们开价太高,也可以讨价还价。但是,还价也是有限度的。在他们看来,还价就意味着掉价。

 没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如果硬和他们对抗到底,只怕到头来丢了夫人又折兵…狼狈收场不说,还会因为影响船期而受到公司的严厉制裁,其中受罚最重的当然是船长。船员们,作为一个弱势群体,向来胆小怕事。大多数船长,考虑到自身利益,也只好委曲求全,任人宰割。几乎不用多想,船长当即决定由代理出面,和验舱人员展开谈判。经过讨价还价,最终以1500美元的高价成

 可是,这1500美元从何而来?羊出在羊身上,最终还得从扫舱费里扣除。按照惯例,每次扫舱,租家都会支付约2500美元的扫舱费给甲板部水手。2500元的扫舱费,本是甲板部水手用汗水辛辛苦苦换来的,这回扣除了1500美元,再分摊到每个水手头上已所剩无几。水手们免不了叫苦连天,有的甚至大闹天宫。有几个性情刚烈的水手当场摘下头上的安全帽,朝地上狠狠一摔,吼道:“老子不干了!”

 可是,闹过情绪以后,每个人都不得不清醒地面对现实。不可否认,任何国家,任何年代,都难免会有贪官污吏。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验舱人员乘兴而来,终于载而归。看着这些强盗在这片浮动的国土上、在这面鲜的五星红旗下强取豪夺,每一位有良知的中国船员都不约而同地攥紧了拳头。然而,拳头毕竟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最终,船员们强忍着屈辱和伤痛,任凭心在滴血,一滴一滴,全都滴在这片神圣的国土上,染红了那片庄严的国旗。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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