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糖衣.1
(1)
大叶子路,是丁当的童年。
夏天,她穿着肮脏的背带
,背着肮脏的书包,从一群男孩中间穿过。他们一起扯着嗓子喊:“大肥妞,小气鬼,回家跟老婆亲亲嘴!”
然后,一起笑得七倒八歪。
小时候的丁当有些去不掉的婴儿肥,尤其是一张脸,圆得可爱。有一次丁当被他们喊急了,
起一块地上捡来的石头就跟着那帮男孩追,追到其中瘦小的一个,丁当一石头就敲了下去,血顺着男孩的脸“哗”的一下
下来。
丁当当即吓得脸发白,站在那里双腿发颤,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男孩也吓懵了,不知道痛,一分钟后才开始哇哇大哭。
“不许哭!”有个高个男孩走过来,
下外套把他的头一捂说“把大人哭来就麻烦了。”
说完,他看了丁当一眼,拉着受伤的男孩走远了。
后来,丁当才知道,高个男生是里面的头,他们都叫他阿明。
阿明比丁当高三个年级,六年级了,他并不坏,他成绩很好,在班里数一数二。但他并非是高高在上那种,他有很多的朋友,和他们都混得很
。因为是贫民区,大叶子路的孩子都有一种天然的自卑感,但这种自卑并没有表现在阿明的身上,他有着很阳光的微笑,机智的谈吐,他和那些孩子们成天在一起玩耍,气质却一直那么卓而不群。
“他没事了,就是
了点血。”一天放学后,阿明在路上拦住丁当说“你不要担心。”
“谢谢你。”丁当由衷地说。说实话,她这些天都提心吊胆,就怕那男孩的家长牵着他找到家里来,那样不挨老爸一顿猛揍才怪。
丁当爸爸的坏脾气,在大叶子是出了名的。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阿明说。
“哦?”丁当把头仰起来,她不明白她有什么可以帮到他的。
“我见你穿过一条红裙子,能不能借给我一下?”阿明问。
“哦?”丁当想起来了,那是她生日的时候妈妈买给她的一条红裙子,由于丁当爸爸做点小生意,丁当的家境在大叶子算是过得去的,妈妈又喜好面子,一条裙子花掉了两百多块,被爸爸不知道数落了多少回。
“可是,”丁当不明白地问“你一个男生,借裙子来干吗?”
“就说借还是不借吧。”阿明说“保证完璧归赵。”
第二天一早,丁当把裙子藏在书包里,带出来偷偷地交给了阿明。她并没有追问阿明借它来做什么,直到周末全校举行的歌咏比赛,丁当看到了那条裙子穿在四年级一个瘦小的女生身上,他们班唱的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瘦小的女生是领唱,她的嗓子很好听,虽然她比丁当大一岁,可裙子穿在她的身上一样的合身,吸引了众多女生羡慕的目光。
“那条裙子你好像也有呢。”同桌问丁当说“丁当你怎么不穿呢?”
丁当笑笑说:“明天就穿。”
可是,阿明并没有如期把裙子还回来,妈妈追问裙子去了哪里,丁当只好说歌咏比赛给同学借走了。妈妈的脸黑了半天,让她第二天务必把裙子讨回来,丁当只好去找阿明。那是丁当第一次去阿明家,阿明不在,那个瘦小的女孩子出来了,她说:“哥哥出去了。”
原来她是阿明的妹妹。
阿明家很穷,家徒四壁。
丁当说:“我是来要裙子的。”
“什么裙子?”阿明妹妹一脸茫然。
阿明就在这时候回来的,他把丁当用力一拖,拖到很远的
堂边,低着头说:“过两天就还你,好不好?”
“可是…”丁当说“我妈妈问起了。”
“就两天。”阿明说“她很喜欢这条裙子,我没有说是借的。过两天就是她生日了,我想让她穿着它过十岁的生日。她长这么大,都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
说这些话的时候,阿明脸上的表情很痛苦。这是丁当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那好吧。”丁当爽快地转了话题说“你妹妹唱歌很好听的呢。”
“是啊。”阿明高兴起来“你也觉得?”
“嗯。”丁当用力地点着头。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阿明说“像一个汤匙一下子掉进了碗里,丁当一下子!”
丁当笑得直不起
来。
那晚回家,丁当被打了一巴掌,妈妈认定她
丢了裙子,或者,把她拿去卖钱买零食吃了。妈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被老爸熊了:“哭什么哭,丧门星!”
老爸听信了算命的人的胡扯,认定自己生意做不大是妈妈的面相太克夫。
妈妈扔掉抹布去打爸爸,战争变成了父母之间的。丁当溜出门去,溜到大叶子那个小小的广场上,阿明他们正在踢球,毫无章法的踢法,球一不小心踢到路过的阿婶身上,惹来好一顿臭骂。黄昏的天软得像是要塌下来,丁当蹲在那里,看那个被自己打伤过的男孩趴到阿明的背上去,阿明背着他在踢球,男孩的伤肯定是不碍事了,他尖叫着,在阿明的背上翻转,夸张的姿势笑倒了一大片的人。
阿明的妹妹站在不远的地方看,她的笑是微微的,她穿着丁当的红色小裙子,像一小团红色的云。
三天后,还是放学的路上,阿明把裙子还给丁当,裙子肯定是被洗过了,包在一个袋子里。阿明说:“不好意思,你检查一下,看裙子有没有坏的地方。”
“不用了。”丁当退后一步说“就给她穿吧。”
“那怎么好?”阿明说。
丁当心想,反正都挨过骂挨过打了,不能白挨。裙子现在拿回家反倒是更说不清来去,既然阿明妹妹那么喜欢,送她也无所谓的啦。
“给她穿吧,没关系的。”丁当绕过阿明往前走。
“喂!”阿明拦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说“我知道不够,但我就这些。”
“不用了。真的。”丁当说。
“谢谢你。”阿明说“你真是个好心的姑娘。”
阳光照着阿明的头发,高高的阿明让十岁的丁当有些莫名其妙地心动,她赶紧转身走开。
丁当后来才明白,好心并不一定会办成好事。阿明妹妹穿着那条裙子在大叶子走来走去,不巧给妈妈碰上了,妈妈认定她是“小偷”抓住她就不放。阿明爸爸早逝,妈妈眼睛不好,靠替别人打点零工为生。妈妈认定阿明家的家境买不起这条价值二百多元的裙子。事情一直闹到了学校,在操场上,妈妈走到阿明的面前,用手指着阿明的鼻子骂:“小偷,从小就不要脸的小偷!”
阿明的妹妹站在一旁一直哭。
“不是的!”丁当
着泪冲上去,想拦住妈妈。
可是她没有拦得住。妈妈骂完,又冲进了校长室。
因为这件事,一直优秀的阿明在学校变得声名狼藉。他声名狼藉地毕了业,去了市郊的一所普通中学读初中。
那年秋天,阿明的妹妹死于先天
心脏病。
(2)
再见阿明,依然是夏天。
丁当十四岁,初二那年的暑假,就要升初三。在这之前,她已经留过一级,转过两所学校。
十四岁的不良少女,头发染得金黄,玩了一天的传奇,刚从网吧里走出来。她看见了他,他背着一个书包,正在过马路。
丁当跑上前,在马路中间拦住他说:“程阿明,我是丁当啊。”
红灯停了,两边的汽车都停下来狂按喇叭。
阿明把丁当拖到路边,用不明白的眼神看着她。丁当用力地把
七八糟的刘海
到脑门后面,提醒他说:“汤匙一下子掉进了碗里,丁当!你想不起来了吗?”
“哦!”阿明恍然大悟“真的是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丁当
头发,不好意思地说:“你是说我的头发吧?今天刚染的!酷不酷?”
阿明摇摇头:“不酷。”
“这还不叫酷?你真牛…”丁当把后面那个不雅的字及时地缩了回去“我们好多年不见了哟。”
阿明说:“嗯,你们家搬出去后,就没见过你。”
“我爸成了暴发户,跟我妈离婚了。”丁当
不在乎地说。
“噢。”阿明叹息“我妹妹要是活着,也应该像你这么高了。”
“你怎么样?好不好?”丁当急切地问。
“你该高一了吧?”阿明想了想说。
“初三!”丁当说“我留级了,读书要我命呃。”
“我参加完高考了。”阿明说“分数这两天就要下来。”
“你肯定是北大清华随便挑啦,”丁当嘻嘻笑着说“还住在大叶子?”
“嗯。”阿明表情坦然,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好意思。
“你不怪我了吧?”
“什么?”阿明好像已经全然忘了当年的事。
“你的电话?”丁当在包里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说“快告诉我,我记下你的电话。”
阿明摇摇头说:“我家一直没装电话。”
“哦呵。”丁当笑笑说“没有关系。等你分数下来,我们一起出去庆祝,我知道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好啊。”阿明温和地说。他还是那个样子,除了个子更高了之外,好像没有任何的变化。丁当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丁当这才感觉到,关于大叶子的那些过去,因为这个背影,其实一直都没有过去。
她回到家里,看到她坐在沙发上。
她是丁当的继母,一个比父亲小六岁的女人。当年,父亲就是靠着她发迹,离开了大叶子,踹掉了丁当的妈妈。
“去哪里了?”她沉着脸问。
“关你
事!”丁当
鲁地说。
“哼哼。”她冷笑“你这么有性格你怎么不干脆睡到大街上去,你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气你。”丁当咬牙切齿。
“气我?”她再次冷笑,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轻轻地咬了一口,不屑地说:“你还
了点儿。”
丁当一语不发地走到她面前,拿起另一个苹果,重重地往她的脸上砸去。她躲闪不及,脸颊上顿时红了一大块儿。
“你别惹我。”丁当警告地说“我下次用刀也不一定。”一面说,眼睛一面盯着水果盘里的水果刀。
那女人显然是被吓了一大跳,她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抢先把刀一把抓到手里,嘴里叫喊着:“你这个死丫头,别以为你爸出差了你就可以为所
为,我马上打电话给你爸,让他回来收拾你。”
话音刚落,她的电话就响了。她匆忙接起来,嘴里唔了两声,放下手里的刀,拿起沙发上的包,看也没看丁当一眼,迅速出门去了。
丁当仰头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竟有眼泪从眼角
了出来。丁当迅速地擦掉了它,她趴到窗口,看到一辆黑色的桑塔那载走了她。
这是丁当第三次看见这辆车。
巧了,它每一次出现,都是在爸爸出差以后。
第二天,丁当又翘课了。连续几天在网吧上网,体身有些吃不消,中午回到家里倒头便睡,一觉睡到晚上八点才醒来,听到她在外面打电话:“你先上来替我拿东西。”
她显然不知道丁当在家。
没过一会儿,门铃响了。丁当悄悄地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看到昏暗的客厅里,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她犹豫了一小下,猛地打开门,冲出去按亮了客厅里的灯。
继母的脸变得刷白。
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嘴半张着,也刷白了脸看着丁当。
“你滚!”丁当的手指着门口。
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掉了。
“你别误会。”继母结结巴巴地说“她是我的远房表弟,家里遇到一些事情…”
“行啦!”丁当挥手打断她“事情很简单,你只需每月给我五百块零花钱,这件事我就当没看见。”
继母牢牢地盯着丁当,表情很奇怪。很显然,她被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提出的完全出乎她想象之外的条件
得有些神智不清。
(3)
丁当在麦当劳的角落里咬着
管,孤独地喝一杯可乐。
她忽然看到妈妈,妈妈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带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在离她很远的一张桌子上。冰淇淋糊了男孩一嘴,妈妈细心地用餐巾纸替她擦干净。
丁当的心
暴地疼起来。
她拿出手机,拨妈妈的电话。装做没事地说:“妈妈,你在哪里呢?”
“有事吗?”妈妈说“我现在正忙着。”
“忙什么?”
妈妈迟疑了一下:“工作呀。”
“学校要我退学了。”
“啊?那你爸爸怎么说?”
“他还不知道。我想见见你。”
“这样啊,晚上。”妈妈说“晚上我给你电话。”
说完,她匆匆地收了线。
丁当把没喝完的可乐慢慢慢慢地倒在桌上,在服务生吃惊和生气的眼光里,背起包,走出了麦当劳。
十分钟后,丁当打车回到了大叶子。她很容易地找到了阿明的家,门虚掩着,桌上有一碗没吃完的面条,还散发着热气。
“阿明。程阿明。”丁当喊。
“是谁?”一个女人摸索着从里面走出来“谁找阿明?”
她很明显是个瞎子。丁当的心一
灵,她认得这是阿明的母亲,当年跪在地上请求妈妈原谅自己儿子的那个,她那时候视力就不太好,没想到现在竟完全失明!
“我…”丁当犹疑地说“是阿明的朋友。”
“是来祝贺的吧。”阿明妈妈在桌子旁坐下说“阿明考上了清华大学,是状元呢,这两天家里人不断,连记者都来了,你坐你坐!”
丁当没有坐。她看看阿明的家,和多年前一样,依然是家徒四壁。
“阿明去哪里了?”丁当问。
“做家教去了。”阿明妈妈骄傲地说“他读大学的钱都是他自己当家教攒来的呢。这孩子倔,谁帮忙都不肯。”
“阿姨再见,我下次再来。”丁当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五百元钱,悄悄地放到桌上,然后转身离去。
还没出阿明家的巷口,就遇到了阿明。他骑着一辆破车,巷子很窄,两人面对面地堵住了。
阿明从车上跳下来,奇怪地问:“丁当,你怎么来了?”
“我来恭喜你。”丁当说“你考上清华了。”
“你也要好好学习呀。”阿明说“你也行的。”
“别笑话我了。”丁当说“我们是不一样的。”
阿明鼓励丁当:“好好加油,没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走啊,到我家坐坐。”
“不去了。”丁当说“我还有事。”
“那好。”阿明并不挽留,而是把车让开一点点,让丁当离开。
“我一直觉得我对不起你。”丁当努力笑着说“你妹妹…”
“没有啊。”阿明打断她说“我都没见过比你更善良的女孩子呢,我妹妹生下来就注定了是那样的命运,跟你没有关系,你千万别
想。”
“好的。”丁当说“阿明我走了。”
大叶子一如往昔,岁月没有改变它任何,依然破旧贫穷地立在城市的西侧,像一首永远都不会改变旋律的忧伤的歌停驻在丁当的心头。这是那年离开后,丁当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来的地方,不过是一条红裙子,她和妈妈之间永远有了
不好的裂痕,因此父母离婚的时候,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跟着爸爸。妈妈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她说:“你小小年纪,难道就这么贪图富贵?”
“是。”丁当咬着牙说。
“你要的,我也可以给你。”妈妈也咬着牙说“我以后不一定比你爸爸差。”
“那是你的事。”十一岁的丁当,已经练就一颗钢铁般的心。丁当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你们不能给我爱,其实给我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喂,丁当。”丁当正想着这些不开心的往事,阿明骑着车从后面追上来“你等等我。”
丁当回头,阿明从车上跳下来,把五百块钱
回她手里说:“你这是做什么?”
“别。”丁当涨红了脸说“不是,不是我。”
“我妈说今天就你去过我家。”
“你妈说,你妈什么都看不见她说什么你信什么,我才没那么多钱给你呢,你别做美梦啦!”丁当把钱扔在地上,拦了一辆车,扬长而去。
(4)
爸爸出差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
皮带,问刚进门的丁当说:“你又去网吧了?”
“没。”丁当说。
“你老师打电话给我,要你退学。”
“哦。”丁当说。
“我不想揍你。”爸爸把皮带拉得啪啪响说“是你自己自找的。”说完,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靠近丁当。
他们房间的门刚才还开着,忽然就紧闭了,估计继母躲在里面等着看热闹。
丁当倔强地盯着父亲,父亲的皮鞭如雨点一样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没有躲。她不想躲,疼痛反而会让她觉得清醒一些。
她也没有哭。清华,哼哼。劈头盖脸的疼痛里丁当努力想让自己感觉不屑一些。
数小时后,
身是伤痕的丁当蹲在市中心的广场上,自己抱着自己。妈妈找到她的时候,丁当已经快要晕过去。妈妈抱住她,全身颤抖着说:“去告他,去告那个猪头!”
“得了,就算是他坐牢,你又有什么好处?”丁当抬起头来问。
妈妈愣住了。
“他会有报应的。”丁当忽然诡秘地笑了,她在妈妈的耳边说道:“不信,我们等着瞧。”
她感到妈妈颤抖得更厉害了。
丁当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递给妈妈说:“你拿好,我知道你最近比较困难,你别去想着别的男人的钱,因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从哪里来的?”妈妈惊讶。
“这还用问?我偷他的。”丁当说。
(5)
丁当悄悄走到阿明家的门口,把一沓钱轻手轻脚地放在门外面。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出声音后,她飞奔离去。
(6)
文新中学教学楼下挤
了人。大家一起踮了脚向上张望。
丁当坐在教学楼的最高处,表情冷漠,正在
一支烟。
察警已经来了,开始在下面准备充气垫。班主任也上了楼,在离丁当十米远的地方喊:“丁当,有什么事你先下来,下来我们都好商量。”
“你别过来。”丁当把烟头丢掉,做一个想飞的姿势,楼下的学生一阵
叫,班主任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好好,我不过来,我们去找你妈妈了,她很快就会来。”
“来了也没用。”丁当说“我很快就会跳了。”
“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别的?”班主任一脸都是汗。
“我是你们
的。”丁当说“你们有种让记者来,我跟记者说。”
“好,这就跟你找记者。”班主任身后的副校长采取拖延政策“你说吧,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你下来,我们都答应你。”
丁当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忽然,她在他们的身后惊讶地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正气
吁吁地爬上楼来。看着丁当,脸上的心疼和焦虑写得明明白白。
丁当怔住了。
是阿明。
“你是谁?下去!”副校长说“现在都不要上来这里。”
“我是丁当的朋友。”阿明说,然后向丁当喊道“丁当,来,有什么事下来再说。”
“你让他们走!”丁当说。
“你们先下去。”阿明说“我保证,我会把她劝下来。”
班主任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阿明,脑子里一定在想一些肮脏的东西。丁当继续大声地喊:“让他们走,走,不然我就跳下去!”
“好好!”阿明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转身跟他们解释说“我是丁当的邻居,我叫程阿明。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跟丁当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一中毕业的,刚考上清华大学,是这次的理科状元。不信你们可以看看昨天的报纸,上面有我的照片。”
“哦?”听阿明报上家门,班主任的眼睛里放出光来。
“你真是程阿明,一中那个状元?”副校长也惊喜地盯着阿明。
阿明重重地点点头。
“那好,我们下去,这里交给你,”副校长
低了声音“你要小心,不要刺
她。”
“好。”阿明说“放心吧。”
看他们都走了,阿明这才慢慢地走近丁当。
“你别过来。”丁当说“你过来我就跳。”
“等我把钱还给你,你再跳也不迟。”阿明说“我知道钱一定是你放的,所以我来你学校找你,没想到竟遇到这样子的情况。”
“阿明。”丁当的泪
下来“我这叫走投无路,你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阿明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整整六年,我没有吃过一顿
饭,别人穿名牌,我穿救济来的衣服,别人可以整天在父母怀里撒娇,我却还要一面读书一面想办法负担一家人的生活。丁当,没有什么是我不明白的,你要相信我,什么关都能过得去,只要你不怕!”
“没有人要我。”丁当的泪彻底地
下来“学校要我退学,我爸要赶我出门,我妈养不起我,所有的人都说我坏…”
“不,丁当。”阿明摇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善良最可爱的女孩子。”
“你骗人。”
“我不骗你。”阿明靠丁当更近了,他伸出手说“来,过来,丁当。我发誓,我会帮助你,不会让你一个人。”
丁当迟疑了。
说时迟,那时快,阿明一个箭步上前,将丁当从死亡的边缘拖了回来。教学楼下传来一阵激动人心的欢呼声。
有风吹过的楼顶,丁当俯在阿明的
前,失声痛哭。
(7)
人
拥挤的车站。
开往北京的火车已经通知开始检票。
丁当忽然转过头去,按住就要站起身来的阿明,看着阿明的眼睛问:“阿明,你会娶我吗?”
阿明笑了:“傻丫头,你永远都是我妹妹。”
“我也会考上清华的,要不就北大,你等着我,四年以后。”丁当说。
“好啊!”阿明
丁当的头发说“好好用功读书,你以后会比我还要
。”
“你到了北京会不会写信给我?”
“当然会。”
“我要是有不懂的题,你会不会在信里替我解答?”
“当然会。”
“会不会给我寄你在清华园的照片。”
“当然,当然会。”
“回来的时候会不会给我带好吃的东西?”
“当然…会。”阿明笑。
“会不会忘了我?”
阿明愣了一下,这才说出三个字:“坏丫头。”
“我会好好的。”丁当用袖子挡住眼睛,说“你快走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哭的样子。”
“呵呵,不是小孩子了。记住不要再任
啊。”阿明的手在丁当的肩上轻轻地放了一下,走掉了。
一年后,丁当以众人都意想不到的好成绩考上了一中。爸爸刚好也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心情好得不像话,于是在市里最大的饭店宴请亲朋。那一次妈妈也来了,那是父母离婚后第一次在饭桌上相见。父亲捧着酒杯向人吹嘘说:“我们家这个丫头,是忽然开窍就开窍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成绩涨得啊,比股票涨起来还要快!”
妈妈也很高兴,还跟继母碰杯。继母虚伪地笑着。丁当不再跟她要钱,但她的事,丁当却也一直守口如瓶。大人的这些,好像都与她无关。
丁当还没吃
,就跑到包厢外的阳台上去看天。星星堆
天,一年一年的风都没有任何的改变。阿明来信说,暑假他不能回家了,要留在学校勤工俭学。
手机是爸爸才奖给丁当的,丁当拿出来,打电话到阿明的宿舍。
一声,两声,三声…
一直没人接。
那天晚上,丁当很想对阿明说:“其实,一个人的改变真的很容易,但有些事有些感觉,却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丁当一直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跟阿明说,但总是没有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不过,好在她还有足够的耐心,相信自己可以等到那一刻。
(8)
一中。
这是阿明曾经生活和学习过的地方。
广场边有一栏优秀校友介绍,阿明排在第七个。他理着平头,高高的个子,笑起来,还是那样的阳光。
丁当把手指按在玻璃上,对苏米说:“这是我男朋友。”
“不要脸。”苏米嘻嘻笑,手指按到她鼻尖上。
丁当打开书包,把阿明寄给她的信拿出来,里面有一张阿明在学校里照的照片,他无论何时何地照相,好像都是那个样子。
苏米奋兴地尖叫。一定还要看阿明写给丁当的信,丁当这下死活都不愿意了。
其实丁当之所以不愿意献宝,最主要的原因是,阿明的信很简单,他每次写来的信都是这样,一张纸都写不
。他最爱说的话无非是:丁当,要好好学习哪。要听话哪,不要任
哪。
“信收到。”丁当有时候生气了,就回三个字的信给他。
(9)
冬天,雨一直下,看不到阳光。
丁当缩在座位上看书。
“丁当哦,”苏米问“你这么用功将来也是想考清华吗?”
“是呀。”丁当说“所以要拼命哦。”
林争闷声闷气地说:“听起来有点花痴哦,女生都是这么花痴的吗?”
丁当把桌上厚厚的语文书“啪”一下放在林争的头上,继续背她的英语单词。
(10)
考进一中的时候,丁当是班里第三十七名,高一暑假,丁当升到了班上的第五名。那些日子继母和那个年轻男人的事情终于败
,爸爸和她整天不是冷战就是吵架。为了支开丁当,爸爸让她出去旅行,丁当选了去北京的团,整个团一共三十几人,火车上吵得让人心慌,个子不高但很英俊的男导游耐着
子替每个人解决问题,忙完了,他在一直埋头看书的丁当身边坐下,擦擦汗说:“都像你多好,不声不响的。”
丁当问:“请问我可以单独在北京呆一天吗?我想办点事。”
“瞒着父母借旅游的名义出来见网友吧?”导游嘻嘻笑着,一副了然于
的样子。
“可以这么说。”丁当抿嘴笑。
“你多大?”
“十七。”丁当说。
“不像。”导游摇摇头“你很成
,像十九。”
丁当把书合起来,哭笑不得地说:“这样子说女生,女生会生气的,你知道不?”
“女生生气是什么样子?”他好认真地问。
丁当继续把头埋在书里,不再理他。这时,有个游客来,向他投诉车厢里空调太冷,腿受不了了,跟列车员说,列车员态度又不好,要让他帮忙去找列车长。
他从上铺
出一条毯子,好言好语地说:“很可惜,列车长不归我管,我的给你,你加盖到腿上就是。若再不够,我再跟你讨一条棉被去,可好?”
丁当觉得滑稽,忍不住哧哧地笑。
好不容易应付走那个人,他忍不住坐下来叹气,问丁当:“看什么书呢?”
丁当正在看村上
树。
“小日本的书不要看。”他气呼呼地说,民族气节重得很。
“你多大了?”丁当问他。
“二十四。”他说“今年本命年。”
“天。”丁当说“我以为你至少三十五。”这么快就找到报仇的机会,丁当心里偷着乐。
“小气!”他这才惊觉上当,把嘴嘟起来,像个孩子。
到北京的时候,丁当已经跟他混得很
,他特许丁当一个人在北京呆一天,还留下他的名片,电话,嘱咐丁当一定要小心,有事记着打电话给他。
他叫胡一同。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在打麻将。
清华的校园比丁当想象中还要显得高贵和美丽,站在宿舍外,从早晨十点等到下午五点,丁当终于看到了他,还是背着那个包,骑着一辆自行车,从那头慢慢地走过来。北京夏天黄昏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道金边,让丁当有短暂
的眩晕。
他走近了,看着丁当,不相信地歪歪头。
丁当也歪了歪头,向他扬扬手里没啃完的面包。
“真没想到。”他说“你怎么来了?”
“先说高兴不高兴!”
“当然高兴!”他还是那样的语气。
“你不肯回去,我只好来看你啦。”丁当责备地说“考上名牌大学后你就忘了本。”
“不是这样啊。”他急急地解释“我把我妈接到北京来治眼睛了,所以,我真是忙得不可开
啊。”
“请我吃饭吧。”丁当捂捂肚子说“快饿晕过去了。”
“好好好。”他说“我本来是回来放书的,先不放了,上车,我带你吃饭去!”
丁当
快地跳上阿明的车,在校园的林**上一路滑过,穿白衬衫和牛仔短
的丁当伸出手抱住了阿明的
,阿明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丁当一眼,丁当调皮地向他伸了伸舌头。
到了餐厅,丁当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餐厅门口,穿雪白碎花的连衣裙,长得很漂亮,看到丁当和阿明一起过来,有一些些的吃惊。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这是小翠姐姐。”阿明介绍说。
“这是?”小翠微笑着问。
“这是小妹妹丁当。从我老家来的。”
丁当把嘴巴嘟得像大青蛙。好半天才憋出三个字:“真饿了。”
三个人一起飞快地吃了饭,阿明忙着家教,很快就跑掉了,托小翠照顾丁当。小翠家在北京,家境优越,她妈妈是大学里的教授,爸爸是眼科专家,也是阿明妈妈的主治大夫。那晚丁当借住在小翠家,跟她挤在一张
上。房间里的空调开到最低,丁当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起来。问道:“小翠姐,你怎么把阿明追到手的呀?”
“你怎么知道就是我追他呢?”小翠挤挤眼。
“我觉得像他那样是不会去主动追女生的。”丁当说。
“是吗?”小翠感兴趣地问“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呢?”
“有点老土吧。”丁当故意说“我们都是贫民区长大的孩子。”
小翠格格地笑起来,她说:“丁当,这名字真好听,像一把汤匙一下子掉进碗里。”
丁当有些绝望了,书上说过,两个人如果缘分值特高,就会无意中说出很多一模一样的话来。
“想什么呢,不说话?”小翠看着丁当的脸。
“我真困啊。”丁当夸张地打了个哈欠,用被子蒙住头,装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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