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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恩仇 (三 下)
 张瑾带着几个亲兵冲杀在洺州营队伍的第一线。

 这一仗是为了王伏宝打的。眼下洺州营的众弟兄很多人不愿意再提起当年的仇恨。可能包括程名振本人在内大伙都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宁把目前的舒适生活看得比仇恨重得多。是他、屠英和刘十七等少数人一直撺掇着教头请缨出征的所以他必须冲在所有人的前面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把别人的命看得跟自己的命一样重自己没有拿弟兄们的命当使唤。

 一名披着劣质皮甲的乡勇被他兜头砍倒血如泉水般溅了脸。那种滚烫的感觉让张瑾打了个灵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另外一名敌人吸引了过去。那是一个酒糟鼻子的家伙肥胖的身形和手中的水火无形中都在证明着他以前的身份。张瑾最恨的就是这些家伙在他眼里官府的爪牙个个都十恶不赦。抬手一刀他将对方头砸下来的水火削去了半截。再一抡胳膊酒糟鼻子的家伙惨叫着倒下双手拼命地试图掩住脖子的上伤口。一串串血珠在他五指下出来染红地霜草。

 没有半分迟疑张瑾的战靴跨过倒地者冲向今天第三个对手。此人还是个少年稚的脸上充了恐惧见张瑾凶神恶煞般接连**两名伙伴他想得不是如何给袍泽复仇而是惨叫一声转身向后逃去。过于密集的队形阻挡了他的去路张瑾三步两步从背后追上了猎物刀锋斜着向下一拖干净利落地在猎物脊背上开了条两尺多长的口子。

 这是当年王伏宝亲手传授给他的杀人秘笈。窦家军物资匮乏军械全靠从官兵手中缴获。所以杀人时不提倡将横刀像斧子那般直上直下地砍而是充分挥“”和“拖”两字要诀。由这种手法造成的伤口‮大巨‬而恐怕。敌人往往不是直接被兵器**而是活活把‮体身‬里的血干。

 不看已经仆倒在地上的猎物。张瑾继续怒吼前冲。几名来不及逃散的乡勇**出了最后的狠劲儿纷纷将兵器向他递过来。这种一看就知道没经过仔细训练的招数对百战余生的张瑾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身子侧向一拧他就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杆木矛避了过去。然后斜向上步用横刀扫掉半颗脑袋。接着单臂下垂夹住身边的矛杆部陡然力。握矛的乡勇猝不及防身子被矛杆带着晃了几晃眼睁睁地往刀刃上撞。不得己持矛的乡勇撒手转身逃命。张瑾用胳膊夹着矛杆开另外一名对手横刀回抡砍掉第四名敌人的一只胳膊。然后将木矛抄起了奋力一掷。逃走者才奔出不到五步便被自己的兵器从背后刺穿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挡我者死!”张瑾杀人杀出了火气野兽一般出咆哮。其他几名试图拼命的乡勇被吼声吓了一哆嗦猛然醒悟冲得越快死得越快丢下兵器转头狂奔。

 “哈哈哈哈…”张瑾放声狂笑仿佛要把这多年所积的愤懑都从喉咙里出来。走了程教头死了王大哥窦家军中就剩下了这些窝囊废。凭着他们去争天下做梦吧你!不用大唐出动全部主力给洺州营补充五万兵马就足以把大夏国的势力连窝端!

 甩掉刀头上的血珠他准备将敌阵的缺口继续扩大。左脚却被人在地上抱住差点一头栽倒。“找死!”张瑾怒骂了一句挥刀向脚下扫去。又一股血光飞溅而起脚下的羁绊却没有消失。刚刚被他砍翻的那名小乡勇已经感觉不到痛双手抱住了他的左脚死也不肯松开。

 “的!”张瑾低声骂了一句挥刀准备砍断小乡勇的胳膊。刀落下的瞬间却听见对方喃喃地叫道:“救救命…”

 救命?两军战场上向敌人求救?刹那间张瑾的刀停在了半空中。只有从没经历过战争的新兵蛋子才会在战场上作出如此荒唐的举动。在潜意识里他们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士卒而是保持着人类原始的本能。危难之际向同类呼救。根本没意识到对方手中的刀还沾着自己的血。

 “大大叔救命!”背上挨了两记刀伤的小乡勇脸是血的泥巴继续低声乞怜。“俺今年才才十四俺俺爹可以给你钱。救救命!”

 对不起。张瑾心中喃喃地叫了一句。挥动横刀结束了小乡勇的痛苦。中了那样两刀之后的人神仙也救不活。而那两刀都是他亲手砍的下手时没有留一点情。恍然间张瑾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刀割了一下。原来已经麻木得不知道什么叫做疼此刻却疼得让他几乎直不起来。

 “老张咋了!”屠英刚好从他身边冲过停住脚步关切地追问。

 “没没事!”张瑾猛了几口气抬起头来大声喊道:“赶紧继续向前冲一鼓作气别让姓麴的反应过味道来!““放心他输定了!”屠英哈哈大笑手臂四下挥舞。“你自己看这帮王八蛋都是个什么德行!”

 张瑾闻言抬头果然现魏郡乡勇已经濒临崩溃。麴稜所在的中军像透的虾米一般深深陷了下去。而两侧冲上前视图包抄洺州营侧翼的乡勇们则被喊杀声吓软了脚不敢切断洺州营的去路只是试探着将手中长兵器向前虚晃。

 “去杀麴稜。早杀掉这个王八蛋可以少死很多人!”长长地了一口气张瑾大声建议。“我带人冲第一波你跟在我后边!”

 “教头…”屠英想说一句“教头不是这么安排的!”但话还没等说完张瑾已经带着他的部属跑没了踪影。反正仗打到这个地步大伙的任务基本已经完成了。也不怕程将军事后怪罪。犹豫了一下他举起横刀刀尖直指麴稜所在方位:“跟我冲杀了姓麴的结束战斗!”

 “杀姓麴的!”“杀姓麴的!”弟兄们轰然响应汇成一股人追赶着溃兵向麴稜涌过去。

 魏郡太守麴稜苦不堪言。如果可以逃的话他早就逃没影了。可窦建德派来传旨的钦差却命令两名卫士牢牢地看住了他。如果自己敢跑的话。麴稜相信在拨转马头的瞬间亲兵手中的刀就会毫不犹豫地砍在自己的脖子上。可局势已经溃烂如此即便孙吴复生也扭转不过来了自己死撑到底还有何用?

 “放心我会死在你前面!”钦差大人突然回过头来冲着麴稜咧嘴而笑。他生了一口整齐的牙齿看上去非常白净。“能跟程名振一战而死老子这辈子也算没白活。窦王爷拿你当上宾你可别自己给自己丢人!”

 程名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地位了让人为了跟他一战连性命都可以不要?麴稜没有听明白。但钦差大人最后那句话却刺得他老脸通红。摸着良心讲窦建德给他们这些大隋的降官的待遇的确非常优厚。而大伙回报给窦建德的却是少得可怜。麴稜平素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无论出身和地位窦建德麾下那些老跟自己都没法比。可今天钦差大人的话却深深地刺了他一瞬间让他羞愧得几乎无地自容。

 “你回去组织人手守城。如果我战死了你就是魏郡太守!”胆怯被羞感盖住之后麴稜开始着手布置后事“程名振没带多少人。你闭门死守的话支撑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张某身为郡丞不敢让郡守先死!”被麴稜叫到号的郡丞张翼文摇摇头惨笑着道。“让崔长史回去守城吧他年纪还青不该死得太早!”

 “你可听见了!”麴稜转过头来冲着自己的女婿魏郡长史崔商问道。

 “我我一定把城守住!”崔长史脸色苍白嘴上下打着哆嗦。“岳丈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善待你的女儿!”

 “滚吧!”麴稜已经没时间再跟自己的女婿生气了挥挥手命令他立刻退出战场。“守不住郡城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崔长史点点头仓皇跳上马背。魏郡太守麴稜目送着他跑远随后间佩剑高举着喊道:“窦王爷对大伙不薄今正是我等以死相报之时!儿郎们…。”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飞来正中他的坐骑脖颈。可怜的战马惨叫一声后跳半步然后软软跪倒。经受过训练的战马都有救主的灵即便这样麴稜依然被摔了大趴窝头盔歪在了一边花白的头上沾了泥土。在两名侍卫的帮助下他跳上了另外一匹坐骑。试图以身作则激励已经不存在的士气。很快又几支冷箭飞了过来将刚刚换上的战马再度死。一名侍卫中箭身亡另外一名慌忙招架。没人管的麴稜脸朝下落地鼻子被摔成了扁片血顺着胡须滴滴答答往下淌。

 “郡守大人撤吧!”一名还算有良心的县尉跑了过来气吁吁的建议。“肯定顶不住了。弟兄们全被打*了!”

 “擂擂鼓!”麴稜擦了把嘴上的血大声叫嚷。“让让两翼出击住他们!”

 哪里还有两翼?好心的县尉撇了撇嘴侧头从麴稜身边跑过。被人鄙夷了的麴稜举目张望现自家的队伍全了。两翼不战自溃而中军如今只剩下自己附近这千把人缩成一团如洪中的蚂蚁。

 “带着这样一群废物你也敢挑战洺州营?”钦差大人回过头冲着麴稜不住冷笑。“看着仗得这么打不是你坐在屋子里瞎想能想出来的!”

 说罢将指挥旗丢还给麴稜。拔出横刀带领十几名亲卫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波敌军冲去。

 垂死的反击将涌过来的洺州营士卒打了个猝不及防纷纷向两侧退避。钦差大人接连逆向冲散了两拨对手身边的亲兵也死得聊聊无几。回过头他像吓呆了的麴稜笑了笑高高举起横刀:“杀程名振诛杀叛贼!”

 “只杀麴稜一个余者不问!”张瑾正好赶来挡住情急拼命的钦差。此刻他心头的仇恨已经被血水冲淡了不少。突然不太想杀人了。特别是**那些敢于回身跟自己一战的勇士。今的胜负已分再**对方没任何意义。

 但窦建德的钦差却不肯承这份情。觉张瑾下手无力还以为他的本事不过如此。带着仅有的亲卫跳上前来招招搏命。张瑾被打了个手忙脚不停地向后退。突然间他心头又窜起一股无名业火咆哮着隔开面前的兵器一脚踢中了对方小腹。

 “啊!”中脚者惨叫着蹲身。被冲上前保护张瑾的洺州士卒捅翻在地。屠英、刘十七全冲过来了围住垂死挣扎的敌军乒乓砍。窦建德的钦差身边很快就没了袍泽孤零零一个站在血泊中呼喝邀斗。

 “过来打!”目光已经散得看不清对手他兀自大喊大叫。“程名振呢过来杀我。老子是窦建德的亲卫队正秦德纲!”

 “兄弟你尽力了!”张瑾上前用刀住对方的兵器“我是张瑾王伏宝麾下的偏将!放下兵器我保你不死!”

 “谁?”钦差楞了一下慢慢停住脚步“王将军?你为王将军而来?”

 “正是。”屠英回答得理直气壮“兄弟放下兵器吧窦建德不值得你替他卖命!”

 “没有窦大哥秦某早就死了!”钦差摇摇头把兵器再度举过了头顶。“他不该杀王将军。但那不是秦某能管的事情。老子尽力了兄弟你们赢了!”

 说罢调转刀锋抹断了自家脖颈。

 “兄弟!”明知道对方要自杀张瑾等人却没法阻拦。这是战场即便是亲生父子亦该当面不让步举手不留情。但对手临终前的镇定举止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让他们的心情为之沉闷久久难以恢复。

 “杀麴稜只杀他一个余者退开!”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回过神来举着刀高喊。

 “杀麴稜只他一人该死!”大伙纷纷附和挥舞着兵器向魏郡乡勇的帅旗冲去。

 看着钦差死在了自己眼前麴稜的手和脚一起哆嗦了起来。那个人是个莽夫所谓的反击没起任何效果。但那个人同时又是个勇士明知必死却义无反顾。生我所也义亦我所也二者不可得兼…。半辈子读过的书刹那间一起涌进麴稜的心脏令他几乎无法管住自己的双腿。但鼻孔中出来的鲜血又慢慢浇熄了心中这股**他现自己的血脉如此高贵实在不该像狗一样死在泥土之中。

 “我是魏郡郡丞有种冲我来!”就在麴稜在慷慨赴死和苟且偷生之间左右徘徊的时候郡丞张翼文已经冲向了敌人。他的武艺相当不错将面一名敌人挡住挥刀劈成了两段。紧跟着又与另外一名敌人战做了一团。

 “老子是郡丞!”张翼文自报家门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老子是张瑾!”张瑾举刀上刀刀不离对方的脖颈。“老子是平头百姓都是被你们这些狗官反的!”

 刀光闪烁间他为自己的仇恨找到了新的宣方向。“窦建德本来是个好人都被你们这些狗官带坏了。是你们得老子活不下去。是你们怂恿窦建德杀了王大哥。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该死的王八蛋。该死该死!”

 每出一招他都大喊一声。把张翼文得手忙脚根本没有还嘴和还击的余隙。“是你们只想着自己舒坦不管老子死活。是你们只想着自己升官向窦建德大进谗言。是你们…”

 “啊——!”张翼文被刀劈中倒地身亡。张瑾大叫着劈开几名死战不退的魏郡残兵径直冲麴稜冲去。“你这狗官祸害完了大隋又祸害窦家军。好人都死了唯独你这祸害还活着!”

 麴稜举着宝剑‮体身‬却不断地后退。“我没有”他带着几分哭腔自辩不管这种辩解能起什么作用。“我我去年年初就给派到魏郡了。王将军死的时候我不在夏王身边…”

 脚下被尸体一绊麴稜踉跄着坐倒。手中宝剑摔出老远双手抱着脑袋他大声叫嚷:“不是我不是我。饶命啊好汉爷饶命啊。”叫罢‮体身‬中所有勇气和自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趴在地上不断地磕头。

 举着刀冲上前的张瑾愣住了。他没想到先前还充英雄的麴稜会突然变得如此软蛋。仿佛看到了一堆蛆般他觉得胃肠一阵翻滚。“杀你怕脏了爷的手!”将横刀杵在地上他抬脚将麴稜踹了个跟头。“滚边上趴着去呸!”

 一口浓痰吐出砸在麴稜脸上。魏郡太守麴稜却不敢伸手去擦以头抢地放声长嚎:“我真的没有啊。我原来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是窦王爷着我做太守的。我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儿已经足了哪还敢给王将军进谗言。他跟窦王爷关系那么近你就借我三个胆子…。”

 哭声传开最后几个靠做一团拼命的死士向地上啐了一口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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