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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庭审记实
 大家正在吃午饭,我一点儿也不感觉到饿,直接躺下闭上了眼睛。

 感觉刚一迷糊,一阵摩托车加油的声音就把我吵醒了。

 我转头往墙角一看,王千里还在摆着骑摩托车的姿势,大汗淋漓地念叨着,到了四川了,到了湖北了…

 我坐下看着他说:“老王,累了就休息会儿,该给摩托车加油就给摩托车加油,要保障交通工具的完善啊。”

 王千里委屈地瞥了我一眼:“我说了能算吗?还能坚持,还能坚持。”

 他的半边脸是肿的,好象被人踹了一脚的样子,我问张前进,刚才我迷糊过去的时候,号子里发生了什么?张前进还没等说话,那个喜欢多嘴的小孩就爬过来说:“大哥,刚才真好玩儿,咱们王大哥跑到窗口上吆喝肚子疼,让所长带他去医务室看病,出去了一会儿段所就进来问,谁欺负他了?大家都明白这老家伙是出去点‘眼药’了,大家就把他‘滚’别人饭吃和折腾别人的事儿报告给了段所。段所直接就把他给提溜了回来,让大家开他的批判会…这不,会议刚刚结束,大家正在帮他提高思想认识呢。”活该,这小子就应该这样收拾收拾他,我笑了笑,冲王千里一摆手:“王哥,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你欺负别人够了,也该轮到别人欺负欺负你了。”王千里的脖子似乎已经不好使了,肿得像遭了霜打的茄子,连头点得都很吃力:“宽哥,我知道,我再也不敢了。其实我就是一个膘子,我以为这个号子就数我来的早,我应该当老大,可是…”

 “放肆!”多嘴的小孩忽地蹿过去踹倒了他“敢跟大哥犟嘴?改你的路程,去他妈的美国伦敦!”

 “小蚂蚱,”张前进指了指多嘴的小孩“交给你个任务,现在你就是审判长了,开始审判王千里。”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当官儿了,”小蚂蚱天喜地地坐了回来“全体审判员起立…哦,不用起立了,现在我们改革审判程序,不用那么客气,直接把这个杂种判了死刑拉倒!王千里,听候判决啦,我宣布,罪犯王千里…你二大爷的,你犯什么罪进来的啊?哦,销赃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千八百八十条之规定,判处你死刑,你上诉不上诉?”

 “太简单啦,太简单啦,”小蚂蚱旁边的一个鬼剃头挥着干巴巴的胳膊嚷嚷道“按照法律程序,应该审问一下的。”

 “那…”小蚂蚱看了看我和张前进“我听两位大哥的,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不称职,应该判他个强*罪。”张前进正道。

 “他不是强*的怎么办?”小蚂蚱摸着光秃秃的脑袋,皱眉嘬嘴,表情很是为难。

 “我还不是黑社会的呢,”我突然一阵烦恼“就这么审,现在法律在你的手里。”

 说实话,我本不应该这么无聊的,可是那一阵我好象已经不是自己了…记得有人说过,环境造就人,我的理解是,人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就变成了这种环境之下的人。如果我还是外面的那个张宽,这样的事情我也许连看一眼都不会看一眼,甚至我会把他们轰散了,这也太没意思了嘛,可是那一阵我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样子,心里充了仇恨,看谁都觉得不顺眼,甚至对这样的场面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这或许就是当年在劳改队的时候方队对我说过的,人都有恶的一面,好人把恶的一面压制住了,坏人把恶的一面释放出来了…现在我应该是处在后者了,好在我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小蚂蚱听我这么一说,立马来了精神:“大哥有令,现在我代表法律,你就是强*犯啦,判决如下…”

 鬼剃头蔫蔫地嘟囔了一句:“你这个审判长当得确实没有什么水平啊,没水平,没水平啊。”

 小蚂蚱顿时恼了,把脖子一横,瞪着鬼剃头说:“我没水平你来来?我看看你是怎么审的案子。”

 鬼剃头偷眼看了我一下,继续嘟囔:“大哥没发话,我不敢。你没有水平,没有水平啊。”

 我把两只手叉起来放的后脑上,倚着被子扫了他一眼:“你来。”

 鬼剃头猛地蹿起来,一把将小蚂蚱拽到身后,扑通坐到了王千里的对面:“被告王千里,把头抬起来!”王千里哭丧着脸说:“周审判长,咱们快一点儿行不行?我快要坚持不住了。”鬼剃头哼地一声把脑袋别到了一边:“你折腾我的时候可没可怜我坚持不住。来吧你就,好好代你的罪行,争取得到‮府政‬的宽大处理。”我冷眼看了看旁边的人,大家的眼睛无一例外地闪着熠熠的光芒,好象一个趴在女厕所墙头上的样子。我无声地笑了,这帮孙子看来是寂寞草了,有戏就看,他可不管这场戏以前看没看过。我记得当年我也这样,甚至还亲自“判决”过一个偷生产队一麻袋玉米的伙计死刑,还立即执行。

 “被告王千里,本审判长下面向你宣读法庭纪律,”鬼剃头煞有介事地托着空手掌念道“听着,庭审期间我们保障被告人的各项权利,你可以喝水、放、打嗝等等,但是不许对公诉人的指控提出反驳意见…好了,请大家肃静,庭审马上开始,请公诉人潘金莲小姐宣读对你的起诉,”鬼剃头一抹脸,冲天翻了一串漂亮的白眼,清了清嗓子,学着女人的声音控诉道“被告人王千里在1995年3月8晚10时许光着股窜到我家,对我进行扰…”念到这里,小蚂蚱不高兴了,一抬手,猛拍了地板一掌:“老周,你懂不懂法律?公诉人是国家机关,你这意思是被害人当了公诉人?再说,扰能算强*吗?你这样根本就判不了人家死刑,整个一个法盲。”鬼剃头的脸一红,没理他,继续念:“他对我进行了强*,具体步骤我控诉如下,被告人王千里冒充我丈夫武大郎,半夜钻进了我的被窝,当时我还以为是我丈夫卖烧饼回来了,就跟他来了一把。这一把,我俩是这样干的…”小蚂蚱又急了:“别忙别忙,这属于犯罪情节,必须让被告人陈述,赶紧换人,赶紧换人。”

 这一次鬼剃头接受了小蚂蚱的建议,微微颔首道:“有道理,下面由被告人王千里陈述,大家鼓掌!”

 旁边还真的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王千里对这一套好象轻车路,张口就来:“一点儿不错,那天我冒充武大郎把潘金莲给收拾了,回答完毕。”

 大家啊了一声,一下子炸了营:“就这么简单?这不是糊法官嘛,重新来重新来!”

 王千里似乎觉得自己的面子实在过不去了,两只眼睛直瞟我,那意思是,兄弟,没办法,别笑话我啊。

 我把眼翻到了天花板上,那里有一缕阳光特别鲜,把灰黑的天花板照得像一幅油画。

 “还真得说明白了?那我就说,”王千里叹了一口气,接着“陈述”“我是这么办这事儿的,我吧…咳,我吧,我先在门口把了,偷偷摸摸地进了她家的卧室,那天武大郎正好没在家,我就拿着个烧饼往身上蹭了蹭,这样做证明我王千里很有脑子,可以让潘金莲闻到烧饼味儿,以为是他男人来家了。我吧,我…我真的没强*啊!”王千里突然哭了“谁他妈强*了谁不得好死!我是通啊…大伙儿给我评评理,我跟她都将近一年的关系了,了也不知道多少把了,连她身上哪里有个瘊子哪里有块痣我都知道,这怎么能算强*呢?我冤枉啊,就这一次…不对不对,我这是说到哪儿去了?”

 我听出来了,这还真是歪打正着,胡乱一审还真审出了个强*犯!我笑了,原来这小子是个假销赃犯,怕承认自己是强*犯在看守所里吃亏,所以编了个罪名。我理解,这种情况不但看守所里有,连劳改队里都有呢,有些朋友甚至被人发现了《判决书》还在嘴硬,死活不承认那是自己的,尽管自己知道别人不会相信,他也这样顶着,总比亲口说自己是个强*犯要好,这好象在心理学上也有个术语,我曾经听蒯斌说,这个术语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眯着眼睛装做没听出来的样子,我想看看王千里是怎么自圆其说的。这很有意思,可以让我沉重的脑子得到片刻的休息。

 “嘿嘿,王大哥,”小蚂蚱笑着凑了过去“这下子我知道了,你确实是个强*犯,货真价实的哦。”

 “别胡闹,我怎么能是个强*犯呢,多丢人?”王千里的冷汗又了下来“我这是太重视这次审判了,入戏了都。”

 “严肃点儿!”鬼剃头一把将小蚂蚱推回位,用一指头挑起了王千里的下巴“需要我再次宣读的政策?”

 “不用宣读了,不用宣读了,”王千里到底是王千里,很油滑,还想做最后一次挣扎“我真的不是强*犯。”

 “来人呐!”周审判长蓦然变“把公然藐视法律并咆哮公堂的杂种王千里押赴刑场,斩了!”

 一个体格类似金高的小孩忽地站了起来,在王千里的面前来回走了两趟,嚓地站住,大号菜刀般的手掌立起来在王千里的眼前一晃:“王叔,你经常让我斩别人,今天该斩你了,我这鬼头刀的威力你是知道的,忍着点儿啊你。”王千里一下子了气,双腿抖动了几下勉强站住了:“振明,别斩我别斩我,我彻底代…”号子里又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王千里的确是个收破烂的。他有个女同事,据他说长相跟巩俐有一拼。年初他跟她勾搭上了,经常趁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热闹”一番。那天他们俩又在“巩俐”家“热闹”被他丈夫发现了。原来人家两口子感情还不错,出现这种情况,那女的自然要给丈夫一个说法,就翻脸说王千里强*她。正好王千里的“单亲孩子”趴在人家的头上,王千里就解释不清了。她丈夫先是把王千里打了一顿,然后提出要公了还是私了?王千里就问他,私了多少钱?对方说至少两千,王千里没有那么多钱,杀价说一千,人家两口子不乐意,就这样,三个人拉拉扯扯就去了派出所。进了派出所就由不得这三个人了,管你是公了私了,先抓人要紧。从三月份王千里就来了看守所,一直纠到现在也没理争出到底是强*还是通来,估计还得拖。

 “老少爷们儿,你们说我冤枉不冤枉?”王千里还真像是被冤枉的,哭得一塌糊涂“那个婊子还在咬着我呢。”

 “好了,就算你是冤枉的,但是你把事儿真办了这个不假吧?”张前进摔了他一鞋子。

 “这才到哪儿?”王千里这次是真的站不住了,一股坐在了地板上“谁没上个把婊子?呜呜呜…我给钱了哟。”

 “裆底下夹个碗,走遍天下有人管,”张前进摸了摸裆“你给她钱正常,她给你才不正常呢。”

 “对,裆底下夹个碗,走遍天下有人管,裆底下夹,走遍天下无人问!”小蚂蚱忿忿不平地吼道。

 鬼剃头忍住笑,继续审理案件:“好了,本庭现已查明,被告人王千里确实犯有强*罪,证据确凿,其本人也当庭供认不讳,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千八百八十八条第一款,关于严厉惩处强*犯罪之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王千里犯故意强*罪,判处死刑,不许上诉,立即执行,刑场设在本市第二看守所南走廊大六号马桶内,审判长周健,人民陪审员马志强,死刑执行员吴振明。被告人王千里听令,你上诉不上诉?哦,错了错了,本判决为终审判决,不许上诉!”

 “那就执行吧,”王千里轻车路地走到马桶边,迅速把脑袋扎进了马桶,马桶里嗡的一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坚决镇反革命!”小蚂蚱带头呼起了口号。

 “我不是反革命啊…”王千里拔出了脑袋,一脸愤怒。

 “坚决镇强*犯!”大个子吴振明刷地亮出“鬼头刀”王千里咕咚一声抢在了地板上。

 王千里像一条蛆那样在地板上动,大家又围了上去:“别装别装,继续钻马桶,刚才的姿势不标准。”

 看着浑身虚汗的王千里,我的心一下子软了,大家都不容易,别这样了。

 我对张前进使了个眼色:“过去把他扶到铺位上,以后别这样了。”

 刚刚调动起情绪来的那几个小孩唧唧喳喳大发议论,张前进大吼一声:“都给我滚!这里谁是老大?”

 晚上放完茅,我把上次提审剩下的那个烟蒂分成两份,用报纸卷了两个小喇叭,递给张前进一个,问他有没有火?

 张前进摇摇头,从自己的被子里拽了一团棉花递给小蚂蚱:“火,好了给你口‘二烟’。”

 小蚂蚱急急忙忙地找出了一笤帚苗,上棉花,下自己的鞋就在地板上忙了起来。

 好歹把烟点着了,大家都围了过来,我实在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干脆给了周健。

 王千里下衣服往外面扇乎着烟,忙得像个大厨。

 完了烟,我问张前进,你怎么一直没提审?张前进说,我的这点事儿简单,在铁路看守所的时候就审得差不多了,到这里就等着什么时候发《起诉书》了,发了《起诉书》就好判了,也许明天能提审我吧。我说声“挨着吧”躺下了。

 闭了一会儿眼,脑子又开始…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了?多大点事情?慌什么?

 干脆找个人来开心吧,我不喜欢折腾人,那就开谁个玩笑吧。

 刚坐起来,小蚂蚱就咋呼了一声:“总瓢把子起来啦,大家快来参拜!”

 呵呵,就是他了,我冲他勾了勾手:“蚂蚱,过来,”小蚂蚱慌忙挪到了我的对面“你打老王的时候用的力气可真不小啊,跟八路军打日本鬼子一个样,你是不是恨日本人?”小蚂蚱摇了摇头:“我恨他们干什么?他们又没怎么着我,我家还用着人家出产的电器呢。”我笑了笑:“那么你用那么大的劲儿干什么?”小蚂蚱横了一下脖子:“王千里长得像个小日本儿,我能不来点儿民族精神?”我说:“那你就是抗分子了。”小蚂蚱想了想,点点头说:“也算是吧,抗大事,匹夫有责嘛。”我悄声说:“要是有人想要你,你抗不抗?”小蚂蚱懵了:“什么?谁要我?咳!我不抗的,一就拉稀…”大家哗地一声笑炸了。王千里可逮着机会了,躺在马桶边上一惊一乍地说:“我明白了,敢情前天蚂蚱拉稀是被人了啊。”

 这帮寂寞的孩子又朝王千里扑了过去,我喝住他们,对王千里说:“王哥,你给大家出个节目好不好?”

 王千里以为我又要折腾他,一下子蜷缩成了刺猬:“宽哥,我算是草了…你行行好,饶了兄弟吧。”

 我笑道:“又想多了不是?我想让你唱个歌给大家听呢。”

 一听这个,王千里忽地坐了起来:“那好,宽哥喜欢听什么样的?随便点,我全会,你就把我当成录音机得了。”

 吴振明说:“别唱那些破监狱歌,听了难受,你给哥儿几个唱个氓小调吧,这个大家都喜欢听。”

 王千里稍一迟疑,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唱了起来:“送情郎送在大门又以外,手提着那个带我‘撒达’着绣花鞋,叫一声我那情郎哥你等俺一等,扎上了那个扎带俺提上了绣花鞋;送情郎送在大门又一西,想起了那个昨晚的事…”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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