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富贵是一场雾
第十章富贵是一场雾
重新回到许家,在以后每当想起时,李玉娘都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折返过,甚至在呆立在门外时,只希望自己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以能遗忘那样令人心悸的疯狂与
。
因为
情深厚,她在许家出入从不需通传。这一次也是,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二门,也没有停下脚步等拖着薄诚的可儿,直接就进了秋水轩。一进秋水轩,她就看到几个年少的婢女立在廊下,也不知是在听着什么,紧紧地盯着花厅半掩的门,脸上却尽是诚惶诚恐之
。
李玉娘皱了下眉,走近几步,在扭头看到她的婢女要叫出声来时摇了摇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里面隐约传出低语声,因为声音低而平缓,她听得并不清楚,却知道那是沈三娘在说话。不知什么时候起,声音清朗每每说话时也仿佛带出金石之声的沈三娘也开始用这样轻缓柔和的声调,仿佛是那些千金贵妇一样,不再高声大笑。
心里抹糊地涌上一丝黯然,也就在这时,门里突然传了一声尖厉的叫声:
“你不能卖我!娘子,你不能卖我,我已经是大郎的人啦!”
那是一个年轻而清脆的声音,大概也曾在男人的耳边轻语娇笑,一如一只
快的黄莺在唱歌,可如今声音里却只剩下惊怒惶恐之意,压抑不住的恐惧与绝望。
李玉娘先是一惊,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没有伸手推门。只听得门里沈三娘的声音也抬高了几分,一声冷笑道:“绿芸,看你生得聪明相,怎么脑中竟是一团浆糊?我不能卖你?这句话说得多可笑?你算是什么?不过是我花钱买来的一个小小婢女,我如何不能卖你!别说是卖了你,就是打死你又如何?这
厅的人哪个肯去为你出首说我打死了你要偿命吗?”
虽然心中气极,眼中也掩不住愤愤之
,可是沈三娘的声音却仍是不急不缓“徐妈妈,人你也见着了。一会儿便带回去就是,有多远就卖多远。象这样的
人,别说是见,就是听到她的名字都让人觉得厌恶。”
徐婆子闻声便笑了起来“娘子放心,这事儿老妇自会做的。只是这价钱方面…”
沈三娘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说“随你,卖出多少也不用回我,你自管留着便是。”自身边的小匣子中取出一纸卖身契,她伸手递向徐婆子。
跪在地上的绿芸一见,眼睛都红了。直接就跳起身奔着沈三娘扑了过去,竟是当着在场众多下人的面想劈手夺过那张契约。
立在沈三娘身后侍候着的媳妇子便有惊呼着想要上前拦下她的,却不想才挡在沈三娘身前,就被人一把推开。沈三娘竟是呼地一下跃起身,推开那媳妇子直接手一伸就揪住了绿芸的头发。一手揪着头发,一手大耳光狠狠地掴在绿芸脸上。反反正正,打了足有四五下,她才歇手,用力把绿芸推倒在地。
“
人!当我是那些只会绣花的女人吗?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沈三娘是什么样的人。别说是你这样手软脚软的女人,就是寻常汉子我也不放在眼里。”哼了一声,她沉声道:“原本我还要较那些个贵妇模样,好言好语地送了你便是。偏偏你不领情,自己找打!绿芸,我告诉你。不管你今天怎么闹,我都卖定你了!趁早收了折腾下去的心,要不然可别怪我叫徐婆子把你卖到那些脏地方去…”
被她一顿好打打得眼冒金星,绿芸软软倒在地上,抚着自己的脸颊,只怕自己伤到了脸损了颜色。又不甘地撑起身泣道:“我是大郎的人,你就算要骂我也是要问过大郎的!娘子,我是好心提醒你才说的,要是一会儿大郎找不见我,你也不好过!”
把捏成拳的手缩进袖中,沈三娘深
了一口气后才冷笑道:“大郎的人?不知道哪年哪月大郎与你开的脸收了房?你现在到底怎么算是他的人呢?莫不是我喝了你的茶纳了你做妾?绿芸,你别给脸不要脸,尽在这里胡谄一些没有的。”
“我没胡谄!你不信尽管去问大郎。”说着,绿芸便跪爬了几步抓着一旁一个媳妇子的裙摆“好姐姐,烦你去帮我请大郎过来,就告诉她娘子要卖我…”
那媳妇子被她抓到裙摆,被骇得只知道往后退,见她仍揪着不放,只得弯
死劲掰开她的手。因用力太大,甚至抓伤了绿芸的手。绿芸愣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屋中的众人,只觉得每一个人都在回避着她的目光。立时觉得天晕地暗,只觉得这些人都是心虚,都是在存心害她,根本不可能帮她去请大郎。
想着,便跳起身,扭身往外跑去“我自己去请大郎来,让他和你说清楚…”
“你们傻了不成?还不快把这小
人给我按住!”沈三娘喝斥着,眼看着绿芸已经推开门往院里奔去,心里更加生气。索
自己也疾步追去,可只迈出两步,她便怔住,望着门前的目光也凝滞了一般。
绿芸一推门,就险些撞在人身上。只当是院中的婢女们要拦她,她以手挡面已经预备好了挣扎,可是静了一秒之后,才发觉并没有人来挡她。愕然抬头,她才发觉站在面前的竟是一个年轻的妇人。柳眉星目,面容妩媚,却是之前曾见远远过的那位李娘子。她知道这位娘子是自家主母的好姐妹,心里更感惶惑。
急急地往旁边一跳想要绕过去,却不想李玉娘竟是一动未动根本没有要挡她的意思。
在绿芸看着李玉娘的时候,李玉娘也在打量着她。这做少女装扮的女子,很是眼生。看穿着,应该是个婢女,可是头上
着的金钗却应是值些银子的。而且她自身边窜过去时那股子胭脂香也不是几文钱一盒的次货。看来,果然是如她自己说的一样,竟、竟是许山的人了…
李玉娘牵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听见门里沈三娘的低唤声,抬起头,隔着门与沈三娘目光一对,她突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玉娘!”沈三娘厉声喊了一声,顾不得后面几个媳妇子都叫着什么“娘子小心,注意保重体身”之类的话,直接一跺脚便追了出去。
在前面狂奔的绿芸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只道是来追她的,便咬了牙发足狂奔。可没跑几步,李玉娘便已经追过了她去。在她身后,又有沈三娘用手捂着小腹紧跑慢跑地边追边叫着:“玉娘,你等等,听我把话说完再走…”
先是吃了一惊,有些搞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接着,绿芸便大喜起来。有心往别处跑开绕开沈三娘二人出了二门去,可惜直奔二门的路尽是没有别的方向。正犹豫着,身后已经有几个媳妇子跑了过来,嚷嚷着商量:“要不,先把这小蹄子按住,省得娘子一会儿再恼了咱们…”说着话,果然七手八脚地过来揪着她。绿芸又恨又恼,奋力挣扎,却终是无法挣脱,挣扎间,正好仰视到前面正有一群人往这边走过来。
当先一人,是个拖着一男童的年轻妇人。而在那妇人后面却是跑得气
吁吁的许福和迈着四方步走得不急不缓的大郎。
绿芸大喜,尖声大叫道:“大郎救我!大郎救我啊…”她这么一叫,寻出和个媳妇子便也犹豫了。手一松,绿芸便已趁机挣脱,直接挣开身扑向许山。虽然许山皱着眉闪过,没让她扑进怀里,她还是
着泪一脸委屈地指控着沈三娘的罪行。
只可惜她这头声泪俱下,七情上面地哭诉连连,被她指控的沈三娘却根本就没有扭回头来看她。沈三娘按着
腹,紧张地看着因为可儿等人出现而慢下脚步停下来的李玉娘。涩声道:“我没想让你看到这些的。真的,玉娘。我不想的…”
许山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哭得梨花带雨的绿芸,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沈三娘和李玉娘,眼中现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在可儿近前一步似乎要说话时,轻声问道:“娘子,你和玉娘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大郎,是娘子要卖我!我都告诉她我是你的人了她还连半分情面都不留,就连李娘子也着恼了…”沈三娘没有回答,绿芸却抢着
嘴说话了。一句话说出来,连李玉娘也不
侧目看了她一眼。可绿芸却直似不觉一般仍哭诉不停。
许山皱起眉,忽地一声低喝:“我没问你。”
绿芸吓了一跳,讪讪地收了声不敢再言语。沈三娘便转过头看了眼许山,平声道:“官人,这婢女刚刚打破了我一只玉镯,惹恼了我,现在我要打发了她出去,官人你看可好?”
许山默然,目光却在沈三娘脸上扫视着,可惜看了很久却只觉竟看不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突然间,他只觉得心里一酸,竟是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可只是恍惚了几秒,他便振奋起精神来。看着沈三娘,轻笑出声道:“这后宅的事情本来就是由娘子管着的,这种小事又怎么用得着问我呢!”
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可是在一句话之间就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绿芸吓得丢了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搂着许山的腿大叫道:“大郎,你莫要听她说,我真的没打碎她的镯子,什么玉什么金的我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她这是故意要害我的!她恨您对我好,是,就是这样,他恨您亲近我被嫉妒
了心窍容不下我…大郎啊,绿芸一个小小婢女是走是留都无所谓,可是象她这样容不下人的以后又怎么会让您身边还有别人呢?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坏女人是存心想让许家绝后啊…”她的嘶吼喝骂并没有尽兴。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绿芸怔怔地摸着脸,心里恍惚地想着:这下子是真的浮肿了吧?还怎么见人呢!然后,才意识到一巴掌掴在她脸上的竟不是沈三娘,而是她正抱着腿大的这个男人。
仰起头,她的眼神有些茫然,瑟瑟地唤道:“大郎…”
许山厌恶地一脚踢开抱着他腿大的绿芸“没规没矩的
人!”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象是钉子一样直接钉在绿芸的心口上。
绿芸颤抖着身子,伏在地上的脸上浮现出怨毒之
。可一抬头却又是一幅楚楚可怜的哀求着“大郎,难道你都不念我们之间的情份吗?”眼见许山只是皱眉,她忙又唤道:“叔叔…”被她一声唤招回了魂。许福忙上前道:“大郎,好歹绿芸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三娘已经淡淡地开了口:“许总管,我记得你进府也有一年多了是吧?怎么样?做得习惯不习惯呢?我记得那时候买下你的时候,我还说呢!我们许家小家小户的,不知道能不能容得下你这尊曾经在大户人家做过管事的大菩萨。你也不用怕,就是做不惯,也无非是再换一家嘛!”
许福打了个冷战,再看沈三娘时,眼神便不一样了。从前他只以为这主母虽然
子
利,可因为府中大小事务并不如何在行所以是个可欺之人。所以便一直攀着大郎这棵大树对沈三娘这个主母多有敷衍。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沈三娘不是不会管家,而是之前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这上头。心里象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睛一眨,已经转了话锋“绿芸这丫头真是不长脸,不长脸…”竟是一声都不提为绿芸求情的事儿。
绿芸瞪着他,大声叫道:“叔叔,你可是我叔啊…”“什么叔啊?都不是亲的…”许福板着脸说了一句,竟是指点着几个媳妇子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小蹄子绑起来。”
绿芸气个半死,也顾不得再扮柔弱哀求,破口大骂道:“许福,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忘了之前求我的时候的是吧?你个老王八!”又骂:“许山,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和我相好时就千好万好,趴在我身上说尽了情意
绵,现在居然这么对我!我不是比你母亲子让你舒畅上百倍吗?你怎么就舍得…”渐远的声音突然嘎然而止,也不知是不是被谁堵上嘴还是怎么的。
李玉娘捏着拳头,目光扫去,从沈三娘到可儿,虽是人人面色各异,却竟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半分反应。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垂下头就往前走去。
“玉娘,”沈三娘上前数步,却又停下脚步,只望着她的背影道:“我无意伤你的…”
是啊!无意伤她。这一幕本不是沈三娘想让她看到的,是她自己多事才撞上这么精彩的一幕。怨谁呢?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心这样难过?为什么体身会象是被人碾过一样的痛?
抿着
,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去“我,我觉得累了,累了…”回过身去,她没有再辞别就拖着脚步往前走去。
可儿低唤了一声,正想拉着蒲诚一起追过去。沈三娘却是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让她静一静吧!”她低声说着,静了一会儿又道:“我是真地没想让她看到这一幕的…”
可儿看看她
是歉疚表情的脸,低声劝慰道:“玉娘姐姐不会怪你的。只是…大概…”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只是低低一叹,便匆匆告别。
沈三娘没有挽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又站了很久,才转过身往园中走去。许山看着她,跟了几步,低声唤了一声:“娘子。”沈三娘的脚步一顿,抬起头看着他,竟似是现在才看到他一般现出一分茫然之
。
许山看着她,心底说不清是内疚还是羞愤亦或是有些生气,只是有着说不出的不自在“娘子,绿芸的事…”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沈三娘已经平声道:“不用说了,”她抬头望着她,目光仍是柔和娴静的。可是,许山却突然觉得这眼神比起从前似乎是少了些什么。或许,是他已经有日子没有认真看过
子的脸了,这样平静的表情竟是带着陌生的感觉。沈三娘不知许山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她只是温和地望着许山,淡淡道:“我们是夫
。”
似乎一句话就已经足以说清她已经完全知道许山想要说的话,更或者,她想说的是:“我们是夫
,我可以原谅你!”又或是“我们是夫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更或者是“我们是夫
,可是已经越走远”
没有人知道沈三娘在这刻心里究竟是在想着什么,她只是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是结发夫
。”
许山的脸上
出复杂的表情,有些难过有些不安又有些尴尬,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握沈三娘的手。沈三娘闪了下却又往前送了一下任着他握住了手。这一闪一送,不过刹那,动作的尺度也不大,许山竟未察觉,他只是握着沈三娘的手,温情脉脉地道:“娘子,我们是结发夫
,是同福同祸同心同德的一家人。你莫要为别人伤了身子,儿子,我们终究会有的。”
沈三娘面色一变,却最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许山便笑了,似乎是
足了觉得圆
了,便又同沈三娘闲话了几句后转身出了二门。沈三娘
直了背脊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突然疾走两步闪到不远处的假山后,竟是扶着石头弯下
呕起来。因为吃的东西并不多,呕不出什么,只有发酸的胃
,呛得她连鼻子都觉得发酸。
这么靠在假山上,她怔怔地看着刚才被许山握过的手,然后用力地往身上蹭去“脏的,脏的…”她低声呢喃着,眼泪到底就这么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
女人的名字,是弱者。常常不管是伤人还是被伤,都是流泪。同一时间,沈三娘躲在假山后压抑地低泣;而绑成一团丢在马车上的绿芸泪如泉涌,却无奈被
住了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曾憧憬过无数次未来,那些美好的绚丽的美梦一样的未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狼狈这样难堪地被卖出许府。她想要大骂想要撕打却口不能言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只是任泪水打
脸颊,又在春日微风中渐渐凉去。
听得到徐婆子在低哼:“绿芸姑娘你也不用这么难过,我既然应了这生意,自然会为你挑户好人家。前几天,还有自京中过来的人牙问我有没有好货
呢!我看姑娘生得这么水灵,想来在京里也会有个好出路的…咦?”徐婆子的声音一顿,
帘往外看了下,突然哼哼着:“李玉娘啊!现在都成富婆了,怎么竟一个人走在街上呢?”说着,她又咋咋有声地道:“绿芸姑娘,你可瞧见了,外面那个可就是你的榜样。要不是我徐婆子帮着她挑了两户好人家,她李玉娘哪儿有今天啊!”听着徐婆子自鸣得意地夸夸其谈,绿芸仰了头往外看去。果见那李娘子半垂着头,一人缓缓走在街上,身边竟没有一人跟随。因街上人多,车速不快,虽是刚才已经超过了,可是竟又渐渐与垂着头缓步慢行的李玉娘慢慢平行了。
心里发了狠,绿芸猛地一滚身,竟从身后的布帘直接滚了出去。体身重重地跌在地上,绿芸痛得额上冷汗直
,却在一片惊呼声中急急地仰起头,目光对上身前几步远的女人,她的心情一松,竟是突然来了力气又往前滚了几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正低头看她的女人。
默默地望着就这么突然自车中跌下滚到自己面前的绿芸,李玉娘眨了眨眼,脸上的茫然渐渐化作惊讶。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那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徐婆子抢下车来,尖着嗓子骂道:“死妮子,瞎折腾个啥子呦?真是该死…”又笑着同李玉娘招呼一声便用力拉扯绿芸起身“死丫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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