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山雨欲来
第一百八十章山雨
来
赵佑熙走后的当天。俞宛秋就去了座落在靖兰城北郊的玄觉寺。据说寺里有位年过九旬的⾼僧,能参透玄机,
知凶吉,只是近年来很少见外客,她也不知能不能得到⾼僧点拨,纯粹去散散心,兼碰碰运气。
到得庙里,⾼僧果然在闭关。她在大雄宝殿进了香,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叩了几个头。
然后在院子里随处走走,风景清幽,某处传来的念经声让她从昨晚就不安的心得到了些许宁静。她循声找到那间屋子,里面有男有女,有僧有俗,大家各驻一个蒲团诵经,表情一样的虔诚。
她很想加⼊他们,可想想自己的⾝份,有大批随行人员候着。而且此番动作若传到赵佑熙耳朵里,他还不知作何感想,因而只在走廊里站着听了一会子就走了。
她其实真没有多少时间纠结灵魂问题。即使在⾼僧面前,她也没勇气说出自己的困惑,因为她⾝边永远有随从。明处有,暗处也有。只要她说出口,就可能传到赵佑熙那儿,她怕他从此用看怪物的眼光看自己。也许,刚开始跟赵佑熙认识,是他強迫,甚至成亲,都是他掳走的。可成亲至今,她真的觉得很幸福,也很爱自己的夫君,她不想因为这个原因,匆匆结束掉这段让她倍感幸福的婚姻。
正要走出山门,却有小头陀赶上来说:“施主,住持有请。”
她刚捐了一百两香资。在沈府听人闲聊时说起过,去寺庙进香捐一百两以上,就能见到住持,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居然奏效了。
用钱买来的接见,她心里多少有些轻慢,尤其对方又不是传说中的⾼僧,故而只是见了个礼,没说什么,她的烦恼,本就难启齿。
没想到住持洞若观火,一开口就问:“施主心有何忧?”
她迟疑片刻,还是咬咬牙说:“无忧。”
住持脸上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越千载而至,施主竟能无忧。可喜可贺。”
她始而大惊,向周围看去,还好随从早被打发在外,不由得敛眉垂目,低声道:“忧神形之将离,不知有何法可解?”
住持目露慈悲之⾊,一语道破她的心事:“施主近来是不是常常想念⽗⺟?”
“是”以前只是偶尔忆起,自孕怀后,每次抚着那个孕育生新命的地方,她就会想,要是⽗⺟知道她在这里成了亲,怀了孩子,该有多⾼兴!她前世三十未嫁,让⽗⺟伤透了心,急⽩了头发,后来又得承受她的早逝,⽩发人送黑发人。她很想回去看看他们,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好,让他们放心,不要活在悲伤里度过余年。
昨晚。她就在恍惚的梦境中回到了儿时的旧宅,正要掏出钥匙开门,一面揣想⽗⺟见到她微隆的部腹会有什么表情,却被三更的梆子敲醒了。
住持劝慰一番,让小头陀拿给她一个小小的香包,嘱她随⾝带上。香包呈三角形,里面有个硬硬的东西,摸着像小石头,她也没多问,依言挂在脖子上。
从住持的话里,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她会神魂不属,是因为她陷⼊了某种执念,比如,很想让⽗⺟知道她结婚了,很想让他们看看自己孕怀的样子。就像某个穷困潦倒的人,突然时来运转,在异乡发了大财,总想⾐锦荣归。前世是剩女,让⽗⺟忧心了半辈子的她,亦有这样的心结。
走出玄觉寺,望着不远处的靖兰城,眼光定格在红⾖院所在的位置,她心里有种豁然开朗之感。那些前尘往事,有再多遗憾,都已经无法弥补,她唯一能把握的是现在,不能再念念不忘,不能再制造新的遗憾。
周长龄领着一帮人守在外面,见她出来。忙
上前问:“少夫人,要走了吗?”
她点点头:“到城里去,我要逛逛这边的布店。”
靖兰城地处热带,不需要穿棉袄,棉花种植不多,但本地有种很结实的土布,称为壮锦,⽩质方纹,
丽厚重。她看红⾖院的女仆穿过,还特意询问过织法:以⽩棉线作经,彩⾊线作纬,采用通经断纬编织而成,五彩斑斓。妇女们用来做裙子和包头,上⾐则是蓝⾊或青⾊的单袄。
除了壮锦,还有一种靛青土布,给男人做⾐服用的。这些布都有个特点,就是耐穿耐磨,就不知道产量和价格若何。五彩壮锦可以订购一些,做成风格特异的裙子和小饰品,放到双姝馆里试销,靛青土布,则看能不能做军⾐了。
一群人走走停停,俞宛秋主要看布料和药材。行军打仗。免不了受伤,伤药也要备⾜。她多少看过一些医书,知道哪些可以止⾎消肿,哪些可以防治消化道疾病,靖兰城这边还出产一些她没见过的药草,于是向药材铺掌柜垂询,掌柜们也很有耐心,给她认真讲解。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走到一处集市,周长龄突然指着一个卖胭脂⽔粉的摊子悄声告诉她:“王爷和世子就是在那儿遇刺的。”
“天!”她不噤惊呼出声,这里是靖兰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人口密度这么大。杀手怎么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直接在闹市区就动起手来?若非赵佑熙亲眼看到,她会怀疑杀手其实是梁国人假扮的,普兰不过是梁国的附属国,普兰人在梁国的大街上公然追杀梁国人,这不是公然挑衅国威吗?
她想像当时的情景,肯定是
飞狗跳,惊叫连连,最糟糕的是,小贩们都是典型的占道经营,处处拥塞不堪。难怪赵佑熙说剑都来不及拔,
本是没办法拔嘛,这么挤,有武功都使不出来。想到他背上的伤,她心里涌起一阵疼惜。
“姑
,你看那里”纹绣的声音中透着奋兴。
俞宛秋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货摊上摆着数十几匹花布,这些布跟本地的壮锦风格迥异,⾊彩淡雅,质地轻柔,但又不是丝绸,不知道用什么织成的。
摊主是个普兰人,虽然有伪装成小贩的普兰杀手行刺自己的夫君在先,俞宛秋也没狭隘到那种程度,把所有的普兰小贩都看成杀手。她走过去和颜悦⾊地问:“老板,这种布怎么卖?”
“三两一匹。”
“这么贵?”摸着一匹藕荷⾊布料的纹绣撒开手,她本来还想买一匹呢。
摊主板着脸说:“兰锦本来就贵,想要便宜的,可以买耝布,三十文就可以买一匹。⿇布更便宜,三十文都不要。”
挤兑完纹绣,又打点起満脸笑容向俞宛秋献殷勤:“少夫人一看就是识货的人,我这兰锦,本来也是织给少夫人这样的人穿的。”
俞宛秋淡淡一笑问:“你刚说的耝布,哪里有买的?”
摊主菗出一匹他自认为最好看的布,想捧给俞宛秋看。不料听到这样的话,如同被人兜头泼下一瓢凉⽔,悻悻地说:“耝布哪里都有,这里有,我们普兰也有。”
“你可不可以把普兰的耝布运些过来卖?”据她刚才打听到的行情,本地自产的布结实归结实,但价格并不便宜,一匹靛青土布要价五十文。如果普兰的耝布只有三十文一匹,拿来做军⾐面料,可以省下不少成本。
摊主疑惑地看着俞宛秋:“少夫人真的要?”
俞宛秋颔首道:“如果布料结实,价钱可以再便宜一点,我肯定要,而且要很多。”
“结实,当然结实”摊主把货摊上的兰锦一扒拉:“这种细料子就是图个好看,哪有耝布经穿。您看,我自己穿的就是耝布。”
茗香翻了个⽩眼:“兰锦是给女人穿的细花布,你就是想穿,能穿吗?”
“嘿嘿”摊主无意中拉到一笔大买卖,笑得合不拢嘴,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对面一位商贩听这边说得热闹,忍不住凑过来告诉俞宛秋;“少夫人,您别上他的当,他们普兰的耝布是没上⾊的,肯定比这边的靛青布便宜啦。他⾝上穿的,是他自己费了功夫染的,买染料还不是要钱?算不起不见得比靛青布便宜。”
“多谢大伯提醒。”
俞宛秋心里盘算着,要再去问问染料的价格。这边的土布都是家庭纺织,自己织自己染,所以比较贵。如果她把普兰的耝布收购进来,成批地染⾊,成批地裁制,弄成作坊
质的,是不是能降低一些成本?
普兰摊主怕到手的生意⻩掉,从货摊后面跑出来说:“少夫人休要听他胡言,我们普兰的染料也比这边便宜,无论怎么算,都比买靛青布划算。”
“才怪!你看少夫人年轻,就拿没上⾊的耝布哄她,你们普兰人都不是好东西,前些天还在这里杀人。”
“那关我什么事?人又不是我杀的,那天我也在,我照样吓得要死。”
两个人正吵着,远处传来迅疾的马蹄声,周长龄等人忙把俞宛秋护到路旁的车里坐好。等她掀起帘子向外看时,街上一片狼籍,卖兰锦的普兰商贩被官差捉去了,兰锦也被没收了,行人议论纷纷,说官府在捉拿普兰凶犯,这条街上做生意的普兰人无一幸免,统统被收押了。
俞宛秋喃喃自语:山雨
来风満楼,朝廷已经开始为发兵造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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