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天近午,席子悠一个人在琴房里练琴,顺便整理上课要用的琴谱。
手机乍然响起,她看了眼萤幕,脸上多了些无奈,继而接听…
“喂,阿姨。”
“子悠…子悠,拜托你,你就帮我这一次,替我打电话给仲祺,帮我把他找回来好不好?”黄淳燕在电话那头低声下气地恳求她,请她务必帮忙寻回离家出走的独生子。
这大概是半个月里打来请她协助找人的第七通电话,口气听起来愈来愈焦急,愈来愈无助,完全不像印象中的那样强势,只是个心急找儿子的母亲。
“阿姨,我知道您很着急,可是…我不方便…”席子悠答应过丈夫不能再与方仲祺联络的。她不想做出违背约定的事,不能再惹丈夫生气,让他伤心了。
“子悠,算我求你,这件事我也只能拜托你了。”黄淳燕不想将这件家事过度张扬,搞到亲朋好友众所周知,所以一定要找个可靠,又能取信于儿子的人来帮忙联络、劝他回家,而席子悠正是最佳的人选。
“你的电话他一定会接的,他会愿意见你的,你就当作可怜我好了,帮我劝他回来…一次就好,你就瞒著你丈夫帮我一次,他不知道就没关系了,我求求你…”为了一个多月都联络不上的宝贝儿子,黄淳燕费尽
舌地想说服她点头。
“阿姨…”她左右为难,但向来心软的她根本无法持续抵挡一位母亲对她的苦苦哀求。
在连续拒绝过她很多次之后,这次她终于因为同情心而失守了。
席子悠答应会试著帮黄淳燕联络方仲祺,替她劝儿子回家。
这件事不能拖,她想要在瞒著丈夫的情况下,快刀斩
麻地解决掉这件事。
首先,她得先确定自己是否能联络上方仲祺,于是她马上拨了他的电话…
没人接。她再拨第二通,心想要是这回也没人接,她就要以“无法联络”为理由去回覆黄淳燕。
电话响了一会儿,在最后关头被接起…
“喂,仲祺?”
“子悠!你怎么会打电话…”
她来不及听完方仲祺惊喜的声音,琴房的门突然被打开。
暗晨隽站在门边,看到她匆匆回头,两手合握住手机。
“你在讲电话?”
“对。”她有点紧张地回话。
“午餐准备好了,讲完就出来吃吧。”他浅笑,以为是自己突然开门吓到了她。
“好。”
他没多想就回头往外走。
她松了一大口气,走到离门更远的角落,才重新将手机靠向耳边…
罢吃过午餐,席子悠便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今天怎么这么早?”傅晨隽奇怪地问她,记得她今天是下午三点半的课。
“喔,因为有个老师临时打电话来要我帮忙代课,所以早一点。”她说著刚才想好的理由,小心掩藏自己的心慌。
“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就行了。”
“没关系,我下午没事,顺便出门买点东西。”他马上去拿车钥匙。
“呃…”他回头看她。
“我等你。”她笑了笑,找不到借口拒绝他的好意,只好等他一起走。
他拿了钥匙,看她身上只有平常上课时习惯背的包包。
“你之前不是说要拿些饼干去请学生吃?”他提醒她,记得昨天还看到那袋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仍然摆在架上。
“对喔…”那好像是上个星期的事了。“我下次再拿好了。”
“既然开车就顺便带去吧。”不然她之后可得自己提著那袋东西搭公车了。
“喔,好。”她乖乖回头拿东西,顺便跟还在厨房里整理东西的阿桑说一声。
两人出了门,一起搭电梯到地下室开车出发。
路上她直看着前方,没说什么话。
暗晨隽不时偏头看着
子。“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这段时间她多兼了几份家教,还接了另外一家才艺班的课程,工作量突然大增,只有平常
的上午完全没排课,看来似乎有点精神不济。
“不会呀,我的精神很好,一点都不累。”她
出神清气
的笑容,保证自己没事。其实,她心里才为他感到担心呢…
“往后还是少接点课好了。”他当初让她出去工作是因为她有兴趣,又可以打发时间,并不是要她去辛苦赚钱的。
“不需要,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充实,每天都不怕无聊了。”她谢绝他的好意。若是可以,她还想将上午的时间都拿来工作呢。
这些日子里她常烦恼著,他的养父会不会已经采取什么报复行动,只是他习惯一肩承担,才没将遇到的困难说出口。
所以她才多找了好几份工作,希望自己能多存点钱,要是哪天他真的突然变得一无所有,她还可以支撑一下家中的经济,为他分担一点压力。
“到了,你停在巷子口就好,我自己走进去。”
他按照她的话把车停下,让她下车。
“再见,小心开车。”她微笑叮咛,目送他离开。
暗晨隽往前直驶,停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忽然瞥见她摆在后座的那袋饼干还留在车上。
他叹笑,觉得她明明就是累到糊涂健忘了,还在那儿逞强,回去非要她减少工作量不可。
绿灯亮起,他右转掉头,准备帮她把那袋饼干送回去。
绕了一圈,他再度驶向刚才的巷子,远远的却看见一个像极席子悠的身影上了计程车,直驶而去。
他有些怀疑是自己眼花,但一股莫名的直觉却促使他驱车跟上。
那辆计程车在市区行驶了二十来分,最后在一家餐厅前停下。
女子下了车…果然是席子悠。
暗晨隽慢慢靠近,将车停在餐厅斜前方,隔著玻璃看见她走向窗边第二排的桌子,背对这方向坐下。
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却看得到她对面那个男人笑得很开心…
是方仲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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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了吗?”方仲祺热络地招呼。“吃过了。”席子悠坐下,神情若有所思。
“那喝点东西吧。”他请服务生来为她点了杯饮料。
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方仲祺万分惊喜,没想到她会主动约他见面。在这种情绪低落的时刻看到她,心情格外振奋,如同久旱逢甘霖般地获得滋润。
但她的心情可不像他那样好…“我听阿姨说你离家出走了?”她开门见山地问他。临时决定瞒著丈夫来见方仲祺,以及出门前所撒的谎都使她心生不安,她没心思再与他转弯抹角。
“原来是我妈叫你来的。”他早该想到的。
“阿姨很担心你,她急得都吃不下饭了。”她忠实转告黄淳燕的状况。
“她只是担心以后没人可管而已。”他呕气地反讽,觉得母亲没那么脆弱。
“子悠,你也很清楚我妈那个人吧,她从来不采纳别人的意见,从小到大都在干涉我的人生,什么都要管,我再也受不了了!”他还以为这次的财务危机解除了,母亲就会稍微放松一点,不再成天公、私两头盯,把他管得
不过气来。
结果他大错特错。当公司的情况愈趋稳定,黄淳燕反而有更多心思来管教他,严格把关他在公司里的大小决策和下班后做的每件事,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受人控制的傀儡,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所有事情都不由自主。
累积多年的压力终于一口气爆发!他与母亲大吵了一架,拎著一袋行李掉头就走,彻底摆
母亲的高
控制,到外头呼吸自由的空气。
“即使你不能认同她的做法,也不能就这么负气地一走了之,完全不和家里联络啊。你知道这一个多月来,阿姨找你找得有多心急吗?”她略带指责地问他,生气他都到了这个年纪,怎么还会做出这种让人白白担心的事情。
离家出走,失去联络,不接家人的电话,害母亲急得寝食难安…他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
方仲祺沉默,无法否认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鲁莽。
“仲祺,我知道阿姨一直让你觉得有压力,但我相信你也应该很清楚她是因为望子成龙,希望你将来比任何人都更有出息,才会对你要求特别多、特别严格。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寄托,也是她最关心的人,请你试著体谅一位母亲的心情,别再让她为你担心了。”她动之以情,希望能将他劝回家。
“我是唯一…那么你呢?你不也算是我们的家人,我妈的女儿吗?”他就是不想承认他们之间已经完全结束,至少还留有一份亲情的连系。
就算傅晨隽那家伙阻止他们见面,但她还不是来找他了吗?
“我是你们的家人,不过,我也是别人的
子。”她婉转地回答,自己无法兼顾两者的平衡。
暗晨隽如果和方家的人合下来,她就得跟他们保持一点距离。
方仲祺看着她不像有半点勉强的表情,眸子里还潋著淡淡柔光,颓丧地问:“你爱上他了,对不对?”
席子悠不加考虑,点头承认。“他为我做过很多事,无论是付出还是牺牲…而我,却只能爱他而已。”除了全心爱他,她不晓得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
如果爱情能加以比较,她从他那儿得到的肯定是千万倍的暴利。
“你还在怪我当初没有选择你?”
“不,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她和傅晨隽则是在更早之前就选择了彼此。“我想你会遇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你的对象。”她祝福他。
听她这么说,他也只好扯开一抹笑容,语带嘲讽地说:“希望那个对象也适合我妈。”
这下子,他非得对她死心不可了。因为当她提起傅晨隽时,脸上那带著些许柔媚的神情,过去他从不曾看过。
那才是爱情的光彩。
“所以,你是答应要回去喽?”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我总得给‘自家人’点面子吧。”他虽然笑着,眉目间却有点消沉、丧气。
看他落落寡
,她也不忍心直接离开,猜想他离家出走的这段日子大概不如预期中过得开心,于是又陪他多聊了一会儿。
“这段时间你都住在哪里?”
“现在是住在附近的旅馆里,离这里很近。”他不住大饭店,也刻意换过好几家旅馆,就是不想马上被母亲找到,跟她派来的人大玩捉
藏。
“那你要不要现在回去收东西?我陪你。”她低头看表,还有点时间。
“你怕我出尔反尔?”
“看得出来吗?!”她故作惊讶,像兄妹一样跟他开玩笑。
“很明显。”他被她逗笑了。
再喝了口咖啡,他先走到柜台去结帐。
两人一同离开餐厅,前往下一条街。
暗晨隽坐在驾驶座上,指关节握得泛白,两眼瞪穿层层阻隔,朝餐厅内那对男女直
而去…
他按兵不动,极力压抑
腔怒气,看着他们彼此交谈的身影。
部分理智说服他留在车上,不能冲动。他要相信
子对他的爱不会有假,深信他们夫
俩是情投意合、真心相爱,绝对没有第三者介入的空间。
时间分秒流逝,他开始心浮气躁,眉头纠结。
恶的妒意逐渐啃蚀他的理智与信任,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子需要瞒著他与“前未婚夫”偷偷见面的理由…
她明明说过不会再与方仲祺见面的!可是瞧她现在做了什么…
她背叛了他的信任,正与旧情人同桌聊天,相谈甚
。
暗晨隽独坐在一片猜忌的浓雾中,内心的火愈烧愈旺,眼神愈来愈冷…
在决定下车的前一刻,席子悠和方仲祺正好起身离座,一前一后步出餐厅,往另一头走。
车子等他们走了一小段距离才继续跟上,但没踩几下油门又停了下来。
暗晨隽怒目切齿,看着他们俩相偕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走进一家小旅馆里。
他狠狠甩上车门,举步跟了过去…
一阵冷气团停在旅馆柜台前,他表情冷冽地盯著一个男服务员,怒声质问:“刚才进来的那两个人住几号房?”
“很抱歉,先生,我们不方便…”
暗晨隽一把揪住那名服务员的领口,在柜台上放了几张千元大钞:“要收下这些钱还是挨我几拳?”
“5026。”服务员识相的收下钞票,照实回答。幸好刚刚拿钥匙给客人时还有印象。
他松手放人,大步走向电梯,搭乘上楼。
站在“5026”号房门口,他的怒火已经濒临爆发边缘…
方仲祺前来应门,看到他的一瞬间呆若木
,张口吐不出半个字,彷佛全身的血
都被冻结。
暗晨隽大步向前推开他,直闯入内…
亲眼见到席子悠坐在房里,他
然
变,
口炸开一股无以形容的剧痛,透骨酸心的钻入每条神经里,令他握拳发抖。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掏心掏肺地对待她,竟换得如此不堪的背叛!
他一直以为她是真的爱上了他,以为她的每个笑容、每句话都是真的。结果她居然背著自己和方仲祺见面,甚至还上旅馆…
敝不得她最近的工作量变多了,原来是利用上课的名目出来和他约会啊。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在担心她的体身负荷不了这样的“劳累”…
“晨隽?!”惊见丈夫的出现,席子悠瞠目结舌,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瞥见站在他身后的方仲祺,更觉大事不妙!“晨隽,你先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说过!”他突然咆哮,前所未有的音量吓得她心狂跳。
“不准你再接近她。”转眼间,傅晨隽已经回头擒住方仲祺的衣领,起手就是一记铁拳,力道十足地重击他的腹部。
方仲祺痛得弯
,席子悠吓得大叫,但被愤怒冲昏头的傅晨隽还不打算罢手,目光凌厉地注视著他。
“你竟敢不听我的警告!”他再度挥拳,方仲祺的下巴一歪,嘴角马上见血。
暗晨隽见状毫不心软,反而准备给予下一次
头痛击,凶悍地把所有怒气都发
在他身上…
“住手!不要再打了。”她抓住他沾血的拳头,挡在方仲祺身前。
他低
着,凶狠的目光挪至她身上,冷凝片刻,由
烈的恨缓为深沉的痛…
他倏然收手,像不愿被她碰触般的厌恶、死心。
“晨隽…”她搀扶著受伤的方仲祺,一双眼睛殷望着直往后退的丈夫。
暗晨隽面无表情、两眼空
,看着
子为别的男人
身而出…
他黯然神伤,无话可说,默默离开现场。
望着他心灰意冷的神情,席子悠悲从中来,一时想追上他的背影,又不能丢下方仲祺一个人不管。
她红著眼眶,低头检视他受伤的脸颊。
方仲祺拉住她的手。“去追他吧。”
“可是你…”“你为我做得够多了,去吧,我可以照顾自己。”他抚著发麻的脸颊,挥手叫她走。他虽不耐打,倒还挨得住这两拳,不需要一个心不在焉的人来照顾他,看得出来她的心思早就飞到门外去了。
“嗯。”席子悠也不再推辞,真的很想马上去向傅晨隽解释清楚。
于是她匆忙跑出房间,一路往外找丈夫的身影,相信他应该还没走远。
她走到旅馆外头左右张望,果真眺望到傅晨隽正站在远处的路口准备过马路。
她二话不说地追上前去,一心只想拦住他。
“晨隽!”她在路口高喊丈夫的名字。
他在一群背对此方向的行人中回头。
席子悠朝他挥挥手,急著跑向他,这时黄灯亮起,一辆小货车违规右转,刚好驶向没注意到灯号转变的席子悠。
暗晨隽见状,迅速踏出刚跨上两步的红砖道,不顾危险地往回跑…
红灯亮起,横向一辆抢快的汽车加速前进,在对面的车道冲向傅晨隽。
刹那间,十字路口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煞车声…
小货车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离她只有一步之距,但对向的汽车却煞车不及,直接撞上在人行道上狂奔的傅晨隽。
惊心动魄的一瞬间,她目睹他被汽车撞倒在地,鲜血染红白色的斑马线。
“不要…”她痛心地位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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