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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红梅。

 小香仰着头,笑着摊开手掌承接鲜红的花瓣。

 一朵朵的红花落入她雪白的掌心,她低头,看着双手,手上的花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滴滴的血,浸染了她的双手,她那双惊恐的眼睛瞪得极大,黑瞳几乎占了眼眶。

 双手都是血,鲜红鲜红的血!

 香吓得尖声大叫,身子筛糠似的颤抖,衣衫冰凉透。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朵啼血的杜鹃,身上出的汗不是汗,而是殷红浓稠的鲜血!

 “香,醒醒儿!香…”

 听见母亲的呼唤,香猛然从上坐起身,用力搂住母亲的颈子,浑身哆嗦颤栗着。

 “又作恶梦了吗?”秋夫人紧紧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抚着。

 香大口大口地气。自从亲眼目睹父亲受刑之后,过度的惊恐让她自主地封闭了这个令她伤痛的记忆,她的潜意识里拒绝去接受父亲曾经遭受过斩刑的事实,但是她从此几乎在每一晚都会作同样的恶梦,梦里鲜血飞,全是触目惊心的红…

 为了不让母亲担忧难过,她总是马上从恶梦的惊恐中恢复过来,擦掉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然后冲着母亲笑笑。

 天亮了?她做了一个很简单的,但母亲一看就明白的手势。

 “是啊,天快亮了。”秋夫人温柔地拨开她额前汗的发丝。“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香摇摇头,做了一个推磨的动作。

 秋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准备去磨豆浆了。

 打从进了愉郡王府下人房以后,下人房里外十几个仆婢的早点就是由香来张罗了。

 一年以前,在护国寺老和尚的帮忙下,她带着香进了愉郡王府下等房当上了浣衣奴,虽然母女两人待在下等房,做着仆婢差使中最为低的工作,但是至少有了一个栖身之所,每天也有热腾腾的三餐饭菜可填肚子。

 只是,她自己辛苦受累倒还不要紧,苦的是香也得起早贪黑,烧十几个人要喝的水、做十几个人要吃的早点,有时还得刷洗人人都不愿刷洗的污秽便盆。

 看着香吃苦,竟比她自己受累更加的难受。

 做了一年多的活,香其实早已习惯了,毕竟她才十六岁,即使做得再累、再辛苦,睡一觉起来就又精神百倍了。她是那种随遇而安的温和子,从来不动怒也不抱怨。

 由于她成里安安静静的只会笑,总是低着头闷声不响的干活,那副傻里傻气、一脸知足的模样,倒是让下等房里的每个人都打从心底喜欢她,不会刻意为难她。

 对香来说,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不要分开,就是她最开心的事,不管再累再苦她都无所谓。

 她起身穿好衣裳,迅速梳洗干净,然后走出房间来到厨房,把昨晚浸泡好的黄豆倒进小石磨里磨出豆汁来,接着用纱布滤掉豆渣,熬煮出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豆浆。

 豆浆煮好以后,她接着熬米粥、蒸饽饽,然后掀开酱菜缸,取出腌咸萝卜和豆腐装上盘,随后又切了几颗咸鸭蛋,心血来又多做了几碗烧豆腐脑。这时候,下等房里的仆婢们一个个都起身了。

 “香做的豆浆真是香,俺每天不用人叫起,光闻这豆浆的香味就赖不了了。”五短身材的厨役赵乐哈哈笑着走进厨房来。

 “有豆腐脑可吃?哎呀呀,香做的豆腐脑可道地了!”

 赵乐的子随后进来,一看见热腾腾的烧豆腐脑,笑着伸手先抢一碗过去。

 “有豆腐脑吃!我也要!”赵乐的两个儿子蹦跳地冲过来。

 “一人只能吃一碗,知道吗?崔叔和秋大娘都还没吃吶!”赵乐把话先说在前头,就怕两个儿子贪味美就一股脑儿地狂吃。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晚起的鸟儿没得吃!”两个小子吃吃地笑说。

 “不可以没规矩!”赵妈用力敲两个儿子的头。

 香特别喜欢看赵家人和乐说笑的温馨模样。

 赵乐一家人都在下等房干活,赵妈是浣衣妇,两个儿子赵大和赵双分别是十一岁和十岁,都是王府里的扫院幼丁。

 赵乐自小就进了王府下等房,一直在膳房里当个杂役,平做的就是把王府采买进来的菜蔬干料先行择、选、拣、挑、洗、刷等工作,长大了就在下等房里娶生子,多年来他也算是下等房里的领头了,他为人厚道,从不欺侮下等房里的仆婢,对秋夫人和香母女也十分照顾。

 香知道赵乐一家人都爱吃烧豆腐脑,所以总会特意做烧豆腐脑给他们吃,算是对他们一家人的感谢。

 “香,快入秋了,王总管今天下午会在后院库房里给丫头们量身发放冬衣,你也去领几套穿,可别忘记了。”赵妈提醒着。

 香深深点头算是道谢,她动作俐落地在饭桌上布好菜,把煮好的豆浆、熬好的一大钵米粥和一大笼饽饽摆上桌,连同碗筷也一一摆好。

 崔旺打着呵欠走进厨房,在他身后陆续跟着走进来的有秋夫人,菊梦和湘兰两个浣衣奴,还有高五、田九两个扫院丁,最后进来的是杂役周保,周保在府里做的都是些收秽桶、清沟渠的事,比浣衣奴的地位还要卑

 不过在这个下等房里,每个人的地位并没有什么高低不同,所有的人都是因罪而被处死的罪人家眷,无路可走后才选择当个人下人。

 在这个窄小阴暗的下等房里,他们还能与人平起平坐的吃早点,一旦出了下等房,他们永远只能低着头听命吩咐,没没夜地受人支使,不只是要看主子的脸色,就连上等房仆婢们也能给他们白眼。

 “快要入秋了,昨收来了几大篮子的夏衣等着洗净,今儿个非得洗断了不可!”湘兰边吃米粥边唉声叹气。

 “是呀!”菊梦也苦了脸。“最怕季节替的时节了,有堆积如山的衣裳要洗熨,总要忙上十天半个月才算完。”

 “夏衣质地轻软,应该比洗冬衣好多了吧?”秋夫人笑说。她和香进府时正好也遇上,那成堆的厚重冬衣,洗得她们的双手差点没去掉一层皮。

 “话是没错,但每个人的冬衣少,夏天衣裳换得勤,是冬衣的好几倍。王府里百余口人加起来,冬衣差不多四、五百件,可夏衣少说就有八、九百件,累可是一样的累呀!”赵妈叹口气说。

 秋夫人和香瞠目结舌地彼此对望。有八、九百件夏衣,平均一个人得洗熨一、两百件,光这么想就令人头皮发麻、双手发颤了。

 “你们吃,我先干活去了。”崔旺一进厨房,连坐也没坐下,端起热豆浆一口气喝光,然后抓了几个饽饽,边走边吃地往外走。

 “你就吃这么点东西呀?”赵乐对着崔旺喊道。

 “不能吃多,今天进了五头猪和三只羊要杀,等我干完了活再回头吃,香给我留一笼饽饽放锅里温着。”崔旺摆摆手一路走出去。

 崔旺是司俎人,王府里买进来的牲畜都是由他宰杀,也许因为时常拿刀见血,个性有些古里古怪,平时并不怎么爱搭理人。

 “膳房进了五头猪和三只羊?这几不会又要开宴席了吧?”赵妈转头问丈夫。

 王府里平猪羊用量每天各两只,突然增加数量,必然是为了宴客了。

 “太好了,府里宴客,咱们就有好菜可吃了!”赵大和赵双一听府里要宴客,‮奋兴‬地拍手大叫。

 “看赵叔能不能再摸两颗干贝回来给咱们炖汤喝。”菊梦和湘兰两个姑娘也开心地笑说。

 上一回赵乐从膳房偷偷摸了两颗干贝回来,顺便带了一副骨头,让赵妈炖了一大锅清汤给大伙儿喝,那两颗干贝最后成了细丝,每人分得了一小口,鲜甜的滋味至今仍令她们难忘。

 “那干贝是俺冒着生命危险摸来的,你们尝过一次鲜就行了,可别成天作梦想着那滋味。你们想想,俺还有一家子的人要养活呢,俺是绝不再冒那个险了!”赵乐端起碗来啜着粥,一脸铁石心肠的表情。

 但谁都知道,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摸些“好货”回来给他们加菜进补。

 “赵叔每回都说不再冒险了,可每回王府宴客,你还是会摸些海味回来。”菊梦呵呵地笑说。

 “依我看,最难得手的应该是鲍鱼和鱼翅,这两味珍馐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吃得到了。”湘兰盯着碗里的腌萝卜,长长叹了口气。

 “鲍鱼和鱼翅?!”赵妈惊怪地喊道。“你们胃口愈养愈大了,居然敢奢想鲍鱼和鱼翅?要是赵乐真摸来了鲍鱼和鱼翅,我们一家子就等着没命吧!”

 “鲍鱼和鱼翅俺可是不敢想,反正王府一宴客,还怕没有好吃的吗?”田九耸耸肩说。

 “那些剩菜对咱们来说就是人间美味了。”高五开始对王府宴客之了期待。

 香愣愣地听着他们说话。自从父亲犯了罪入狱之后,她和母亲就再也没有吃过丰盛的一餐了,每天吃的都是些腌酱菜,连牛羊都没什么机会吃得上,更别提珍贵的海味了。

 进王府之后,偶尔王府宴客,赵乐和崔旺总会顺手摸些剩菜回来给他们吃,虽然是冷冷的剩菜,但对她们来说已是人间美味了。

 想起上一回吃过一片滋味极好的牛,她就馋得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

 “好了好了,大伙儿快吃吧,吃好了统统干活去,别净想那些个了。”赵乐放下手中吃空了的碗,对众人连声催促。

 秋夫人轻轻拍了拍香的手,要她多吃一点。

 “香,吃过中饭以后,记得要去找王总管劣诂衣,可千万别忘了,要是忘记了,你这个冬天可就没棉袄好穿了。”赵妈再次提醒。

 香用力点头,把这件事牢牢记住。

 ************

 进愉郡王府虽然已经一年多了,可是香踏出下等房的次数前后加起来并没有超过五次。

 后院的库房离下等房并不是太远,中间只隔了一个小池塘和两口井,两个月前香曾经跟赵妈去过一次,因此赵妈很放心让她自己一个人前往库房。

 香也以为自己记得路径,但是没想到她高估了自己的记忆力。

 一走出下等房后,她绕过小池塘,见池塘里碧波清水,有数十尾金鱼在池子里悠游,她看金鱼看得分了神,不知不觉就走岔了路。

 踩着石子甬路往前走,愈走香愈觉得困惑,眼前看来看去都是树木山石、亭台楼阁,沿着甬路两旁还栽植着花丛,香气袭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上回她走过的那条路。

 这是哪儿?库房怎么不见了?

 她左顾右盼,不安地走着,当眼前出现一个月门时,她忆起了上一回去库房时并没有经过这个月门,这才终于确定自己走错了路,急忙掉头想循原路回去。

 正要经过蔷薇花架时,忽然听见女子的说话声由远而近,她不由自主地站住细听。

 “您同意慧娘嫁出府去,可老太太给您挑的小丫头您没一个满意的,后到底谁要贴身侍候您梳洗盥沐呢?”

 “要不,我向老太太要了你过来?”

 香轻了一口气。

 是个男人!

 她知道站在这儿偷听人说话是不对的,但蔷薇花架就在石子甬路旁,她只要走过去,就会被说话的男女看见,她不知道那一男一女是府里的什么人?只是觉得很不安,害怕撞见不该她看见的事。

 “七爷想要我,可老太太偏不放我走。”女子的声音透着股哀怨。“倘若七爷真想要我,就得在老太太面前多用点儿心思了。怕只怕,七爷对我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是老太太离不了你,我就是用再多心也没用。”

 香听着那男人悦耳至极的声音,虽然对男女之间的暧昧调情还处于似懂非懂的年纪,但是男人说话的嗓音轻轻柔柔、慵慵懒懒、悠悠淡淡的,就像一片洁白的羽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搔过去,挑起了她微微的颤栗。

 “老太太不是离不了我,而是七爷不要我的服侍吧?”

 男人低声轻笑着。

 “盈月,老太太怕你勾引我,也怕我会把持不住你的惑。”

 “老太太是这样看我的?天地良心吶!我盈月不是那种工于心计的人,我是真心地要服侍七爷…”

 “嘘,别急、别嚷…”

 花架下忽然间没了声响,香奇怪地从蔷薇花繁茂的枝叶中望过去,赫然看见方才说话的一男一女,此时正环颈相拥、着。

 她惊讶地掩住口,瞠目结舌。这是她头一回亲眼目睹男女之间情拥吻的场面,吓得她连忙低下头,慌张失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听那女子喊那男人“七爷”在这座王府里,能被喊上一声“爷”的可没有几个人,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她,因而触怒了主子爷,说不定和母亲两个人又会被轰出王府去了。

 她愈想愈焦急,愈想愈不安。是要找个地方先藏身起来,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呢?

 算算时间,她这会儿早该在库房前等着劣诂衣棉袄了,怎么会想到走岔了路,竟来到了这里撞见这样的场面,还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

 她怕万一来不及赶上,王总管一锁上库房门之后,她今年冬天可就没有衣裳可以过冬了!

 对香来说,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大事情,无论如何都得尽快赶到库房去!

 她深深气,低下头目不斜视、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只盼那对男女不要发现她,让她悄悄地离开,她不想莫名其妙惹出祸来。

 没事的,步子轻点儿,他们应该不会发现,得赶紧找到路才行。到底库房在哪里?在哪里呀…

 她低着头,脚步飞快地往前走。

 “等一等!”悦耳的男声突然在她身后唤住她。

 香骇然一震,吓得魂飞魄散。

 完了,被发现了!

 “七爷喊你,还不转过身子来回话!”女子冷声斥喝。

 香慌忙转过身,头低低的,不敢抬起来,下颚几乎就要贴到口去。

 “你不会说话吗?哑巴啦?见到七爷也没请安,是谁教你的规矩?”名唤盈月的女子瞪着她高声怒骂。

 香惊惶地跪下,她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在石子地上重重磕头。

 男人见她一声不吭,只是拚命磕头,心中有些犯疑。

 “你是哪一房的丫头?叫什么名字?”他放柔了声音问。

 “看那身脏的,肯定是下等房里的丫头!”盈月没好气地轻哼,见香仍低着头闷不吭声,忍不住火气上扬。“你老不说话是怎么回事?等着七爷猜你的名字吗?不要只会磕头行不行?你是吓傻啦?七爷问你话你不会答吗?”她连声责问,愈骂愈火大。

 香慌张得直摇头,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用力摇手,着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什么?”男人眉尾一挑,十分惊异地看着她。“你真不会说话?”

 香连忙点头,总算有人看出了她的无奈和无助。她朝那位“七爷”投去感激的一瞥,绽开微笑代替她回答。

 他…就是“七爷”?

 就在看到男人容貌的瞬间,她怔了一怔。

 原以为这位“七爷”应该是像赵叔、崔叔那样三十多岁的年纪,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年轻,看上去似乎还不到二十岁。他的身形纤瘦俊,面貌宛如花一般的细致俊美,那一份优雅至极的神态,还有笑容中不经意出的一股风气质,都让她呆呆地看傻了眼。

 “王府里的仆婢们随时要替主子传话,怎么可能收一个哑巴进来?”盈月的视线在香的脸上狠扫了几眼,忽然间想了起来,府里确实曾经收进来一个不会说话的丫头。“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呀!”

 香微讶地看了盈月一眼。她知道她?她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盈月,不知道盈月为何会知道她?

 见盈月穿着水红绫子袄,青缎背心,‮身下‬穿着白绫细褶裙,一身精致的打扮,漂亮的脸蛋也施上了胭脂薄粉,看起来并不像仆婢,不知道是格格还是哪一房的侍妾?

 “你知道她是谁?”

 男人双眸微瞇,长睫下的目光悄然凝视着香,十分感兴趣地问盈月。

 “她好像叫香吧?是老太太收留的人。”

 盈月想起一年多以前曾陪着老福晋到护国寺上香,在护国寺老和尚的请求下,将栖身在护国寺中的一对母女带回王府里,当时就听说了那个叫香的小姑娘不会说话,所以只能将她们母女俩安置在下等房里做些杂役。

 “你是香吗?”男人望着香,挑眉询问。

 香立即点了点头。在娇明亮的盈月面前,她有些自惭形秽,一直不敢把头抬起来。

 “你是天生的聋哑吗?”见她有回应,他又问。

 香咬着,缓缓摇头。

 “七爷,听护国寺的老和尚说,她是因为亲眼看见她爹受斩首刑,一时惊吓过度才哑了的。”盈月斜睨着香,看她的眼神丝毫没有好感。

 盈月一说起香的父亲,香的神色明显有些不安。

 “喔?”七爷打量香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好奇。

 她才多大?又瘦又小,看起来还没有十五岁吧?在她亲眼目睹父亲被斩首示众的年纪,想必还更小吧?当看见父亲的头颅离开‮体身‬,鲜血溅,头颅被刽子手高高提起来的那一刻,她所承受的是一种怎么样的椎心之痛呢?

 盈月见七爷用那种温柔的目光凝视着香,便有一把无名火烧了起来。

 “香,我问你,你一个下等房的丫头,怎么会到这儿来?在这儿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刚才可曾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没有?”盈月冷声质问。

 香连忙摇头否认,即使看见了,她也不敢承认。

 “就算看见了,她这模样也很难到处嚷嚷吧?”男人笑着弯‮身下‬,伸出手将香牵起来。

 香一下子受宠若惊,呆呆看着那双牵起自己的手。那双手既修长又白净,比起自己这双干裂糙的手,不知要好看几百倍。

 “七爷,她只是下等房一个低的丫头,您可别自轻了身分。”盈月不悦地咬牙提醒。

 “我永硕有什么身分?”他不以为然地斜瞟盈月一眼。“你好像忘了,我额娘也是低的浣衣奴出身。一个低的浣衣奴侍妾所生出来的孩子,身分能高贵到哪儿去?”他出一抹遗憾的冷笑。

 盈月看见他眼底闪耀的冷冽光芒,蓦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七爷,您知道…我不是那样的意思…”她急得一副快要哭了的沮丧表情,与方才面对香时的高傲眼神截然不同。

 香很惊讶听见了这位七爷的出身,原来他的额娘也是下等房的浣衣奴,难怪他对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鄙视和嫌弃。

 永硕?

 她悄悄记下他的名字。

 “老太太睡午觉也该醒了,你先回去吧。”永硕淡淡地对盈月说。

 “七爷…”盈月看出了他的不悦,委屈不安地拧着眉头。

 她一心想对他撒娇讨好赔不是,偏偏香站在一旁碍她的眼,忍不住转脸狠狠怒瞪她。

 香被盈月怒火四的瞪视吓得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赫然间想起了自己还得赶往库房量身领取冬衣。

 想到自己竟在这儿耗了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王总管早已经量完每个府里的丫环婢女,锁上库房门了,她不焦急地想立即离开。

 再不赶去库房劣诂衣,她今年的冬衣可就没有着落了!

 可是她无法像常人一样开口解释说明,情急之下,只好砰咚地跪下来,朝永硕用力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慌慌张张地转身跑开,匆匆忙忙地往库房的方向奔去。

 永硕微讶地看着香快步远去的背影,很好奇她到底在着急什么。

 “今天下午,王总管要在库房里给王府里的小丫头们量身劣诂衣,我看她八成是要赶去库房的。不过这会儿才去也赶不上了,少不得还得挨王总管一顿骂呢!”盈月凉凉地冷笑。

 “是吗?”这个不会说话的小丫头已经引起了永硕的兴趣。“我去看看。”

 “七爷,您别管她的事!”盈月气得跺脚。

 “不要跟一个小丫头吃醋。”永硕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快回去吧,老太太醒了没见到你,你可不好代。”

 话说完,他便转身大步离开,留下气恼不已的盈月不甘心地咬着站在原地。

 永硕快走了几步,就看见香走在前头。他远远跟在她身后观察她,见她左右张望、一路摸索、脸慌张的傻气模样,就觉得非常有趣。

 石子甬路走到底了,香往右边一看,看到了池塘和库房,马上放心地笑起来,往库房疾步奔过去。

 王总管正在上库房的锁,听见脚步声,转头望了一眼,看见香气吁吁地跑过来,他脸色一沈,继续上好锁。

 香见王总管没理会她,急得上前轻扯他的袖管。

 “干什么!”王总管嫌恶地像拍掉一只臭虫那样拍掉她的手。“这会儿才来,要我单独侍候你一个吗?你架子可真大呢!”

 香连忙摇头,比着手势想向王总管解释原因。

 “别跟我比手画脚的,我还有事要忙,可没闲功夫侍候你!”王总管连看她一眼都没有,拎着库房的钥匙往外走。

 香无奈地跟着王总管,眸光哀恳地望着他的背影,急得红了眼眶。

 她想道歉、想解释自己了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气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竟连最简单的“开口说话”都办不到,让她面对眼前这件小小的事情时也显得如此的无能为力。

 “香,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赵妈这时从池塘那边绕过来,一看见她就奇怪地喊道。

 香看到救兵,欣喜地朝赵妈跑过去,急忙比手画脚解释原因。

 赵妈毕竟跟她相处了一年多,一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王总管!”赵妈跑到正要离开的王总管面前将他拦下来,好声好气地对他说:“香是因为了路才来迟的,您要不给她量身劣诂衣,叫她今年冬天可怎么过呀!”

 “怎么过?她去年怎么过,今年就怎么过!让她穿去年的旧袄得了!”王总管白了赵妈一眼,完全不给商量的余地。

 赵妈强下火气,勉强装出笑脸。

 “王总管,香去年的旧袄今年再穿就嫌太小了,她这年纪正是长得快的时候。王总管,您就通融一下,看在我的薄面上,原谅她这一回吧?”

 “哼,看你的薄面?”王总管皱眉冷笑。“你当你的面子有多大呀?”

 赵妈的面子不够大,但她的火气已经大到快不住了!

 “她的面子不够大,那我的呢?”一个低沈而富磁的嗓音轻蔑地笑说。

 “七爷?!”转头看见来人,王总管吃了一惊,连忙打了个千。“奴才给七爷请安。七爷怎么会到这儿来?”

 香和赵妈也慌忙蹲身行礼,错愕地看着永硕。

 赵妈只见过这个少年主子爷几回,每见他一回,就觉得他又长得更高了些,这一回见了他,不但长得高硕拔,还多了几分男人的味道了。

 香没有想到永硕会跟着她来到这里,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呆愣愣地盯着他看,见他目光扫向自己,不红了脸,连忙垂下视线。

 “不知道王总乖葡不肯看在我的薄面上,开库房给香劣诂衣呢?”永硕淡笑问道。

 “这…”王总管两眼悠悠地转动。

 这位七爷是王府里最小的爷,因为生母是下等房浣衣院的浣衣奴,连带影响了他在王府里的命运。在他上面有六个兄长的迫,让他在府里几乎没有什么身分地位可言,奴仆们虽然口里喊他“七爷”但恭敬程度永远比不上对上头的六位爷。

 “怎么,王总管连我的帐都不买吗?”永硕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浅笑。

 “若是七爷的吩咐,奴才自然不好说什么,不过,王爷将王府里百名奴仆交给奴才来管,总是凡事要讲规矩才管得住人。更何况,下等房的事,实在不该七爷纡尊绛贵来手的。”

 王总管是在永硕还未出生时就进了王府,他也只有在这个七阿哥面前敢倚老卖老。

 永硕强忍着愠怒,脸上依然笑容可掬。

 “香会来迟,是因为刚才被我绊住了,若是请王总乖篇库房这般为难,那我只好去找各房的大丫头要些旧棉袄来给香了,说不定要来的会比你发放给她的要多上许多,而且质料也会好上很多。”他优美而低柔地软语威胁。

 王总管脸色微僵,谁都知道这位容貌俊俏的七爷在女人面前很吃得开,上自老福晋,下至那些上等房的丫头们,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他的。尤其是那些各房的大小丫头们,一个个被他得神魂颠倒,只要是他想要的,她们能给一定会给,就怕他不要。

 想拿到丫头们的旧棉袄对永硕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如果到最后真的到了下等房的低奴婢穿上上等房大丫头的旧棉袄,那他这个王总管的脸要往哪儿搁?岂不是打了规矩?

 “七爷都这么说了,奴才还能不听七爷的吩咐吗?”

 王总管出一丝并非情愿的笑容,心里嘀咕抱怨着,这小爷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吃遍了上等房的大小丫头,现在连下等房的小丫头也不放过。

 “那就有劳王总管了。”永硕的微笑更加和煦。

 “七爷快别这么说,奴才承受不起呀!”看着永硕的笑容,王总管头皮一阵发麻。“香,跟我进库房!”他转过脸,对香喝道。

 香感激地望了永硕一眼,低下头跟着王总管进了库房。

 王总管拿着布尺随便给她量了身,然后从大木柜里取出底衣、衬衣、外袍、背心、棉袄、鞋袜各三套,往她双手堆上去。

 “走,快着点!”他没好气地伸手往她背上一推。

 香抱着一大迭衣物走出库房,一抬眼,只看见赵妈朝她走过来,已不见永硕的身影了。

 她怔忡地呆站着。还没跟他道谢呢…可惜她现在还没能发得出声音来,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真正开口对他说一声“谢谢”?

 一阵凉风袭来,她不打了个冷颤。

 严冷的寒冬,就要来了。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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