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呃…”雁鸣飞突然重重倒地,捂着
腹,蜷缩成一团。
“雁鸣飞!你怎么了?”
别缇白着脸冲过去,跪倒在他身边抱住他,惊慌万分地叫道。
刚刚他还在草葯园里教她辨认一株又一株的草葯,没想到才一进门,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毫无预警地倒地,吓得她魂飞魄散。
雁鸣飞无法回答她,只能痛苦地
息呻
,咬牙拚命忍受着一波又一波从
腹之间急涌而上、蔓延到手脚四肢的剧烈痛楚。
他的脸色死白到令人心惊的程度,额上的冷汗也不停地淌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别缇慌了手脚。
“你还好吧?”她的声音颤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知所措地抱着他,手指触摸他的脸颊、脖子,只觉得指尖下的皮肤竟然一片冰凉
冷,他的身子冷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为什么会这样?她要怎么做?这个时候,如果…如果她会医术的话就好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六神无主地紧紧抱着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对了!绑主,我去找阁主!雁鸣飞,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阁主来救你…”她抖着手想将他放下,一只冰凉的大掌却握住她的手腕。
“雁…”她倏地一愣,飞快地低头看他。
“没…我没事…别怕…”
趁着疼痛稍稍减缓了—些,他睁开因剧痛导致视线—片模糊的双眼,
着气,吃力地开口安慰她。
“可是…你这样子,怎么可能会没事…”
她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泪水无法控制地
下来,滴到他尽是一片冷汗的脸颊上。
也许是痛到了极致,肌肤变得异常敏锐,她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竟然灼热无比,刺痛得让他也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我真的没事,暂时别动我…这样就好…呃…”他才勉强笑一笑,想证明他还好,但是话还没说完,第二波、第三波的疼痛,就像岸边
头一样,才刚退了一些便又再度来袭。
他痛苦万分地蜷起身躯,牙关咬紧到甚至发出格格打颤的声音。
“雁鸣飞…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要死…你还没把医术传给我呢!你不是说要我做你的徒弟吗?你不可以这么没有信用…不可以…呜呜…”
别缇完全无法帮他,挫败得泪
不止。
她从来不知道,看到他痛苦难忍的模样,竟会让她如此深刻地感同身受,恨不得能分担一些他身上的痛楚,让他不那么难受。
“呃…”他痛得翻腾,手指无意识地刨抓身下的泥地。
她赶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自残。
他下意识地抓紧她的手,力气之大,捏得她的手都红了。
别缇忍着疼,一面轻声地安抚他,一面在心里不断地祈求他平安无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怕的剧痛磨折终于慢慢消褪,雁鸣飞闭着眼,上半身倚躺在别缇的膝上,有一口没一口地
息着,浑身衣衫已经被汗水
透。
“好一点了吗?”
别缇轻声问道,用衣袖柔柔地擦着他脸上的冷汗。
“…嗯。”一声有气无力的回答,从他毫无血
的双
间逸出。
这一声回答虽然微弱,却已经足够安定她的心了。
“想要到
上歇着吗?”
“…再等一下,我现在没力气…”
“嗯。”别缇没有再说话,仅是静静地陪苦他,顺手将他脸上的发丝拨到耳朵后方。
虽然她的双腿早已跪得麻了,她却依然一动也不动,极有耐
地等着他的体力稍稍恢复。
又等了一阵子后,他才慢
地从她腿上翻下,躺在地板上。
“你先动一动吧,腿一定麻了。”
“我、我没事。”
她咬
说道,不让他发现她双腿的不适。
“我是大夫,怎么会不知道久跪的后果?何况还被我的脑袋
着,现在双腿恐怕正像针刺一样难受了。”
她的腿原本已跪得没知觉了,谁知当他离开她的膝后,她才试着挪动一下,针扎感便立即窜
双腿上下。
她倔强地咬住
,不让自己呻
出声,双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双腿。
等到觉得好些了,她试图站起来,不料膝盖却使不上力,一个踉跄,身子一软,不小心扑跌在他身上。
“喔…”
倒霉的他呻
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圈住她的
身。
“唉呀…对、对不起、对不起…”
她伏在他
口,慌忙地道歉,
“没关系,你不算重,我只是吓了一跳。”
他
角勾起,拍拍她的背。
她抬着头,杏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接着突然又扑回他身上,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怎么了?”他疑惑地问道。
“我、我好怕你会死掉…”
她的小脸埋进他的
口,感受
冷的衣衫下,仍然正常跳动的心。
“没事了,我没事了…”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背。
确定他真的没事了,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她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呜呜呜…”
她埋在他
口,双肩耸动,像孩子一样大哭。
雁鸣飞吓了一跳,这会儿换他手忙脚
,慌成一团。
“喂…缇儿…你、你别哭啊…”他现在还没有力气起身,只能任凭她趴在他身上。
可不管他怎么哄,她的泪水就是止不住。
最后,他叹息一声,闭上眼,双臂搂着她,轻轻地抚摩她的头,让她好好地发
…
************
雁鸣飞躺在
上,沉默地望着帐顶,神情凝重,眉心处打了好几个死结。
“怎么心事重重的?在想什么?”一道淡淡的语调扬起。
他转过头去,看到何凤栖慢慢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他疑惑地问。
“缇儿跑来告诉我的。”
“缇儿?”他一愣。
“她跑来跟我说你出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拜托我来一趟,看看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雁鸣飞收回视线,叹了一口气。
何凤栖在
边的椅子坐下来,顺手拉过他的手把把脉。
“我没事了。”
“毒又发作了吗?这次怎么闹得轰轰烈烈的?”
“这一回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来不及躲进炼丹房,就在缇儿眼前发作,吓坏了她。”
雁鸣飞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嗯,目前脉象还算正常。”何凤栖收回手。
雁鸣飞苦笑了一下。
何凤栖稀奇地看着他苦恼的表情。
“从认识你到现在差不多八年,每次你发作过后,很快就恢复正常了,怎么这一次发作过后,意志特别的消沈呢?”
“这一回毒发的状况和以往不同,我担心这不是好现象…”
雁鸣飞眉头紧蹙地说道。
“怎么个不一样法?”
“以往发作前,体身总会有些征兆,但是这一次来得太突然、太猛烈,让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嗯…”何凤栖沉
着。
“而且,这次的发作距离上次发作的时间…太接近了。”雁鸣飞重重叹了一口气。
“发作的间隔时间缩短了?”
何凤栖十分难得地蹙起了眉头,拉过雁鸣飞的手腕,再把一次脉。
“我给我自己把过好几次了,脉象上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这也是个十分奇怪的状况。”雁鸣飞摇摇头。
何凤栖仔细把了好一会儿的脉,才放开手。
“缇儿,你可以进来了。”
何凤栖淡淡地对着外面唤道。
别缇闻言,捧着一个大托盘,出现在房门口。
“缇儿?你、你一直在外面?”
雁鸣飞惊愕地看着她。
“嗯。”她慢慢走进房里,将托盘放在桌上,托盘里放了一大盅还在冒着热气的玉
粥。
“那你…听了多少?”雁鸣飞小心翼翼地问。
“差不多都听到了。”缇儿耸耸肩。
“凤栖,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说缇儿就在外面?”他对何凤栖埋怨道。
他原来不想让缇儿知道太多,怕她会太过担心的。
然而,何凤栖却有不同的想法。
“缇儿知道状况也好,让她有个心里准备,免得
后又像今天一样吓到她。”
“可是…”雁鸣飞皱眉。
“这丫头
子倔,从小就不爱哭,今天是我看过她
最多眼泪的一次,她是真的被你吓坏了,难道你没有责任要好好安慰她吗?”何凤栖拍拍他的肩。
“我…”
雁鸣飞望着缇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缇儿那双因为大哭过而显得有些微肿的杏眼,此刻变得深幽幽的。
“我先离开了,你好好跟缇儿聊一聊。”
何凤栖知趣地起身,将房间让给他们两人。
两人对望了好一会儿。
最后,雁鸣飞向她招招手,要她坐到
边来。
缇儿慢慢走近,在刚刚何凤栖坐的位置坐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雁鸣飞想了一想,决定从头说起。
“七岁时,我和我娘同时被人下毒,我娘拚着命向我舅舅托孤后就毒发而死了。我本来也应该毒发身亡的,但也许是我服下的葯量较少,加上我舅舅即时施葯、施针把毒压制住,所以我的命才能延到现在。”
缇儿一听,忍不住震惊地睁大眼。
“是什么人这么心狠手辣,连七岁幼儿都下毒手?”
“我生长的地方,是最黑暗的吃人世界,就算是至亲手足,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的事都时有所闻。”
“为什么?”她倒
一口气。
“在那个地方,自保的唯一一条路,就是权力。有人为自保而夺权,行人为
望而夺权,不管是哪一种,血缘亲情是完全不容的。”他的眼神有些悲哀。
“可是,你舅舅不是伸出援手救了你吗?”
“是啊,他为了亲情而伸出援手,抱着中毒的我连夜逃难,过尽颠沛流离的日子。为了化解我身上的毒,他必须四处奔走、寻找葯材,又要担心是否曝
了行踪,最后在三十五岁那年,
头白发,积劳而死…”他的眼神有些悲哀。
缇儿的眼眶又开始泛红了。
平常看他一副斯文闲散的模样,从来不知道他竟曾度过如此坎坷的岁月。
“你的医术那么高明,像紊儿和楚公子曾经受了致命的伤,你都能把他们从鬼门关前救回来,为什么对自己中的毒会束手无策呢?”
“天下之间,珍葯奇毒何止千百?我舅舅当年是天下知名的神医,但费尽心思,花了十年时间,还是无法化解我身上的毒。我的医术尽传自舅舅,他花了十年解毒,我现在也才花九年,还不算太逊。”
“回去找害你的人,
问他用的是什么毒,不就得了?”
“如果能问的话,早就问了,我还用得着在这里悲情地忍受毒发,并且
夜不停地试毒试葯吗?”
“可是…下毒杀人,不必赔命的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在江湖中,也有江湖的规矩啊!”“现在那人的权势无人能及,就算有人怀疑是那人所做,也根本没人敢质疑一声。我中的毒十分棘手难解,可见当初下毒的人绝对是要致我与我娘于死地,如果去问了,那就表示我还活着,恐怕到时整个『烟波阁』都会被牵连。”
“谁的胆子那么大,敢动我们『烟波阁』?就算是皇帝老子,见了咱们的阁主,都得要让三分的耶!”缇儿下信地撇撇
。
“皇帝的权势虽大,仍然有人的权势比皇帝更大,连皇帝见了都要敬畏五分。”
“那…那怎么办?不能问,也找不出毒,就只能这样子拖着吗?”
她的眉头拢得高高的,显得十分忧虑。
“没错,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地试毒试葯,也许哪一天,就能误打误撞地化解毒物了。”
雁鸣飞无奈地耸耸肩。
缇儿咬
不语,过了好久,她突然豪迈地拍拍
脯说:“以后,我也来帮你!”
“嗯?”
“你不是说要教我医术吗?你好好教,我好好学,两个人一起努力,也许很快就能找到解毒的方法了,对不对?”
“缇儿,谢谢你。”
“不必客气啦!”
“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先说清楚。”
“什么事?”
“在我的毒化解之前,我不会娶
的,虽然凤栖将你许给了我,但我可能恕难从命,无法娶你。”
缇儿一听,
畔僵了僵,接着用一种无谓的语气回答他。
“无所谓啊!我本来也没想要嫁人,你娶不娶
,不关我的事。”
“缇儿,你是个好姑娘,应该要配上更好、更健康的人,我能活多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不用…”
他的话还没讲完,就被她迅速打断。
“雁公子,我知道、我知道,我通通都知道,所以你不必解释了。”
“缇儿…”
他还想再说些话,她却起身离开了。
“快来喝玉
粥吧,都要凉了。”
她走到桌边,利落地盛了一碗粥,送到他嘴边。
“缇儿,我…唔…”“罗嗦!”
她舀起一汤匙的粥,将他的嘴巴
住。
************
两人虽然说了一个不娶、一个不嫁,但情感的事,谁也说不得准。
经过那次突然的毒发变故俊,两人之间的互动,多了一分不自觉的亲密。
她除了为他准备三餐之外,三不五时还有午点、夜宵,雁鸣飞—向削瘦的脸颊,因此微微胖了一些,看在缇儿眼里,实在是种好大的成就感。
雁鸣飞在努力
食物之余,便是教导缇儿医葯之术。
缇儿是个好学的学生,除去下厨烹调的时间,便是捧着医葯书籍猛读。
由于拥有超强的记忆天赋,草葯书籍过目不忘,因此短短时间内她便记住了大量的草葯特
及治疗功效。
三个月下来,她已经能当他调配葯材的小助手了。
“苍耳子三钱…荆介三钱…蝉衣…地肤子…嗯,这帖葯是不是要给厨房张二婶治风
用的?”
缇儿在葯房的葯格子里帮忙抓葯,抓到一半,不
猜测起这帖葯的服用对象和用途。
“缇儿好聪明,的确是给张二婶治风
的。”他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她在草葯医理方面的学习进步神速,灵活聪明,悟性又高,能举一反三,看在他眼里,也是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缇儿得意地笑着,手脚快速地抓齐葯材,并且仔细收裹。
没多久,张二婶果然来到葯房拿葯。
“雁公子,谢谢您啊!这是我亲手种的菜,希望您不嫌弃。”
“张二婶别这么客气,先坐下,让我们为你把个脉吧。”
“好的、好的。”
张二婶热门
路地在桌边坐下,伸出手腕来,没听到雁鸣飞说的“我们”两个字。
当雁鸣飞把完脉后,她才正要起身,没想到别缇却和雁鸣飞换了座位,坐到她面前,伸出三指搭上她的脉门,很认真严肃地将“望、闻、问、切”的过程也来上一遍。
“呃…缇儿姑娘…这…”张二婶张口结舌地看着别缇,不明白她跟着凑啥热闹?
“二婶的脉象稍有浮缓,气血微阻,除了风
的毛病以外,身子尚称健朗,但已经不太适合继续待在四季燠热的厨房里了。二婶要不要和管事说说,调个工作?”缇儿柔声说道。
“呃…”张二婶回头看看雁鸣飞。
缇儿也望着他。
雁鸣飞慢慢地点点头。“唔,缇儿说得不错,我的诊断也是如此。二婶年纪大了,又患有轻微风
,请谨慎考虑一下缇儿的提议吧。”
“喔,谢谢雁公平。”张二婶感激地说道。
“二婶,这是您的葯。”
二婶接了过去,向她道谢,临走时,又向雁鸣飞道了一声谢才离开。
缇儿有点不服气地噘起
。
“我诊脉的结果,真的与你相同?”
“没错啊!”“可是二婶明显的只信你,不信我呢!”
“这很正常啊!当年我十八岁的时候,曾想靠行医图个温
,谁知道没人信我这个
头小子会看诊,结果空有一身医术,却因没人求诊而差点活活饿死呢!”雁鸣飞安慰她。
“哼,有一天,我一定要赢过你,当个名
天下的女神医!”
缇儿不服气,拍桌发下豪语。
“请加油。”他毫无芥蒂地笑着。
“啊!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厨房煮晚膳。”
“今天累了—天,你别忙了,我们去饭厅和大伙儿随便吃—吃就好了。”
“不成!你这张被养刁的嘴,到了饭厅根本就像小鸟进食一样,东挑西捡的,只吃一点点,看得我冒火。你坐着,不准跑,等我把晚膳送过来。”
别缇命令他待在屋里后,便转身离开。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雁鸣飞的
角不自觉地
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当年我的母妃也没像你这样盯着我吃饭啊…”如果他真娶了她,以后他的孩子们肯定不会饿着,搞不好还会被养成一只一只又肥又
的小猪仔,天天被她追着跑,用美食喂得他们餐餐
…
脑海中的画面,越想越好笑,笑到后来,他忽然笑不出来,嘴角的笑意消失,心头浮出一层又一层的落寞。
缇儿是个美好又热诚的好姑娘,只可惜,带着一身毒的他,这辈子恐怕没有与她白头的福分,和她生—窝的小猪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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