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只属于年轻姑娘的纤白玉手,握着一把极不相衬的厚实切刀,在砧板上流利地切着一
不知是从什么葯草茎部摘下的浅绿
枝。
使刀的姑娘低着头,杏眸专注,带着一丝英气的漂亮浓眉微微蹙起。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看得出来这位美丽姑娘的刀法十分利索高明。
雁鸣飞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几株
茎草葯,在她手里瞬间被切成一片片完美无比、让他无可挑剔的透明薄片。
咚咚咚咚响个不停的刀剁声,回响在雁鸣飞的葯房里。
依她有点武功底子、再加上常年下厨的丰富使刀技巧,将极为珍贵的醒龙藤交给她切薄,他绝对放心。
令他不放心的是,他一直觉得她今天怪怪的,刀起刀落间,隐隐充
着一股微妙的杀气…
“…缇儿?”雁鸣飞清了清喉咙,轻声唤道。
砰!好大一声。足以用来剁
的切刀一骨子重重掼在砧板上,没入三分,吓得他差点像砧板上剩余的茎枝一样,弹跳起来。
“干么?切得让你不满意是不是?”别缇脸色黑青地转头瞪他,目光杀气腾腾,似乎在警告他,他那极爱挑剔的
毛病最好别在此时发作!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传说中专卖人
包子的“龙门客栈”老板娘…
“你…”他瞄瞄她手中的刀,
了
口水,有点后悔自己昨
下午没事干么把刀子磨得那么利。
“怎么样?”漂亮的杏眼微微瞇起。
“你、你把醒龙藤切得很好,好得不得了,正是我需要的薄度,所以你先…先休息一下吧?”
不是他雁鸣飞孬,而是双眼圆瞪还提着刀的女人,看起来就是有种莫名的凶残味道,气势很惊人的。
出乎意料的,别缇没拒绝他的提议,松开刀子,任刀子继续垂直钉在砧板上,往桌边一坐,径自倒茶连喝了两杯。
雁鸣飞瞄了刀子一眼,偷偷吁了一口气。
“呃…你今天在我这儿逗留好久,做了不少活儿,说不定你主子正在找你,快回去吧。”他好小心地赶人。
“阁主今天一早就独自出门去了,说大约三
后才会回来。”
“又出去了?他最近老往岛外跑,是在忙什么?”雁鸣飞好奇地挑起眉。
“主子的事,我们当下人的怎么敢过问?”缇儿没好气地说。
“也是也是,那…今天非常谢谢你的帮忙,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息吧。”雁鸣飞好声好气地陪笑。
先把这尊填
了火葯的祖
给请走,免得不小心炸了他的葯房。
这间葯房后面,就是他的卧房,他可不想闹得自己没地方住。
“要能回去早就回去了,还会闲着没事在你这臭葯房里替你切芦笋吗?”她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那是醒龙藤,不是芦笋…”雁鸣飞咕哝道。
“我管它是芦笋还是什么鬼藤!本姑娘今天心情特好、精神特旺,不想回去歇着不行吗?啊?”别缇用力拍桌怒道。
“行、行、行!”雁鸣飞忙不迭地点头,虽然怎么也看不出她的心情特好在哪里…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不会傻到跟她闹气,只是觉得有些倒霉,被她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给扫到。
“阁主真是的,干么急着要把我们三个姐妹嫁掉啊?阁主该不会是瞧腻了咱们姐妹,嫌烦,所以找借口要撵走咱们吧?”别缇嘟
埋怨。
“不是这样的,依凤栖的
子,他定是将你和芝儿、紊儿看得极重,才会这么谨慎地要为你们点君出嫁。”雁鸣飞笑着替何凤栖解释。
“江湖上不知怎的,竟会传出娶到我们,就有机会入主﹃烟波阁﹄当主子的谣言,害得我们三姐妹马上陷入四面八方涌来的追求赠礼攻势。以前还好,有三个人分摊着,可紊儿许给了二爷,芝儿许给了楚公子之后,只剩我一个,所以现在礼物全都堆到我的房门前,阁主也不准我推拒,说什么是人家的心意,拒绝人家有失礼数,害得我每天得动用好几个人来铲都铲不完,现在房门都不知道被埋到哪儿了?叫我回去!是要从哪儿进房歇息啊?”别缇烦得对他哇哇大叫。
“…所以你来我这儿晃悠老半天不回去,其实是因为…呃…找不到进屋的房门?”雁鸣飞的脸颊微微
搐,双肩忍不住抖动着。
“可恶!你笑什么笑?”别缇双颊泛红,懊恼不已地猛跺脚。
“没,我没笑。”他尽力
出同情无比的表情。
别缇转开头,眼尾余光无意中瞄到临靠窗边的一张卧榻。
她忽然起身走向卧榻,坐下来左拍拍、右
,然后
出一脸满意的表情。
“嗯,这里还不错!”最后,她下了一道评语。
雁鸣飞张大嘴,指了指她身下的卧榻。“不会吧?你…你要睡这儿吗?”
“谁要睡这儿呀!”别缇白了他一眼。
还好!他悄悄松了口气。“那你…”“不是我,是你。”绷了一整天的小脸,终于
出今天第一个笑颜。
“我?”他一头雾水。
“今晚开始,你就睡这儿了。”她随意拍了拍榻面,像是这间葯房的女主人在下令一样。
“我睡这儿?那我里面的
呢?”他傻傻地指向里间的卧房。
里头有
好好的不睡,他干么要来睡这张硬硬的卧榻啊?
“你的
,当然是让给我睡喽!”她
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啊”
雁鸣飞张大嘴,整个人完全愣住了。学医这么多年来,生平头一遭亲自尝到什么叫“惊掉下巴”的滋味…
“这…不好吧?”语气很是为难。
“为什么不好?”有点小火地蹙眉。
“男、男女授受不亲…”
“我又没让你跟我挤一张
!”别缇不以为然地说。
“但…孤男寡女…你的名节…”
别缇从小就跟着随兴不拘、无视礼教的何凤栖,在何凤栖的教养下,她对男女礼教这种迂腐观念十分不以为然,一听雁鸣飞支支吾吾地在意着什么名节问题,忍不住大翻白眼。
“原来你怕这个啊?这也有解决办法啊,把你阉了不就得了?”她没好气地说。
“啊?”雁鸣飞大惊失
,连忙后退两步。
一看他脸色变了,别缇兴起捉弄他的念头,转身握住砧板上的刀柄,用力
了起来,在空中挥一挥。
“我的技巧很好,不会疼,一下子就过去了。要不要试试?”
“不、不必了!”
“那…你的
借我,还有没有问题?”她笑咪咪地问,语气和善得不得了。
“您请便…”他一脸挫败地垂下头去。
“谢啦!”别缇呵呵笑,心情很好地拿起刚才还没处理完的醒龙藤,使出最漂亮的刀功继续切完。
一旁的雁鸣飞则在内心无声地哀叹着…
何凤栖,你什么时候才要回来?快来领走你家的恶霸小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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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雁鸣飞忽然冷汗涔涔地惊醒。
他双眼睁得大大的,死死瞪着上方,努力确认着头顶上的屋梁是漆黑又朴素的,不是梦中描金漆朱的雕梁画栋。
眼神空白了一会儿,才渐渐凝聚焦点,苦笑了一下,
出深刻到难以排解的无奈及苍凉。
他梦到了幼年就看惯了的雄伟宫殿,以及种
奇花异卉的大花园,还有温婉似水的美丽母妃、面貌模糊的父皇,以及一夕惊变的那一夜…
那场梦,是属于生长在皇宫内苑,用金银珠玉娇养长大、却死在一场后宫毒杀阴谋中的七岁小皇子的记忆。
当时,他与母妃一同食用夜宵,结果一时大意,双双中毒。中了毒的母妃,硬是
着毒发的痛苦,拚了性命,抱着他托交给担任御医的弟弟,连夜偷偷逃出宫去。
只是,他中的毒十分奇诡,御医舅舅费尽生平所学,怎么也无法袪尽他体内的毒,虽然保他不死,但却要时时忍受毒发时肺腑绞扭的极大痛苦。
十八岁那年,舅舅临终前躺在
上,拚着最后一口气,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
是不甘、不舍,还有浓浓的遗憾。
当时他跪在
前告诉舅舅,他会努力为自己解毒,不但会活着娶
生子,还要长命百岁,舅舅才放心地合眼辞世,吐出最后一口气…
“怎么又梦到了往事?快忘记、快忘记,那些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摇摇头,对着空中挥挥手,重新闭上眼。
现在的他,叫雁鸣飞,是“烟波阁”里的大夫,承袭了御医舅舅的神妙医术,
夜夜钻研医理,努力想解开他身上
了近二十年的毒。
才躺了一会儿,
腹间忽地浮起一股熟悉的
痛感,让他警觉地又瞬间张开眼睛。
“糟了…”体身里的毒又要发作了!
他苍白着脸,立即从卧榻上翻身坐起。
一面捂着
腹,一面小心翼翼地望向内室,看看稍早前抢了他卧榻的缇儿是否有被他惊动。
然后,雁鸣飞白着脸,尽量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出去。
才刚把门悄悄合上,
腹间忽地窜上一股剧痛冲击,他低低呻
一声,疼得弯下
,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雁公子,您没事吧?”两名巡守的暗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我要去炼丹房,你们退下吧…”扶着门,他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子。
护卫互视一眼,便立即飞遁退走。
他吐纳了两口气,趁着下一波疼痛袭来前,把握所剩不多的时间,提气向阁外练功场边的炼丹房踉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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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多年来伺候主子,一向习惯早起,因此别缇在天还未亮时就醒来了。
伴着葯香,睡了香甜的一觉,走到与卧房相连的葯房时,才发现雁鸣飞早已不在屋里。
“咦?雁公子他起得这么早啊?”
别缇稀奇地歪着头,望着窗边空空如也的卧榻。
耸耸肩,她推开门踏出葯房,决定先回“梧桐院”去整理一下。
绑主一向随兴,说不准今天就突然回来了呢!
至于雁鸣飞的借
之恩嘛…
若阁主今天还没回来,她就亲自下厨,做一顿美味佳肴来回报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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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到了中午,却迟迟不见雁鸣飞出现在大伙儿用餐的厅堂。
她特地为雁鸣飞做的几道菜,由于等不到人,几乎都快凉了,这才让其它虎视耽耽、已经
了很久口水的人,给瓜分得干干净净的。
“烟波阁”里的人都知道,别缇的烹调最为拿手,她做出来的菜,好吃到会让人想把舌头都
进去。
可她一向只为阁主下厨做菜、做点心,难得端出好几道菜肴出来,因此大家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你们是饿了多久?”
想到她的心血被不相干的人给瓜分掉,而真正该吃到的人,却一口也没尝到,心里就觉得很闷。
“别缇姑娘的手艺天下一绝,就连皇室御厨都不见得比得上,谁能抗拒别缇姑娘做出来的天上美味呢?”
大伙儿乐哈哈的一边赞美、一边用筷子打架抢菜。
“早饭没出现,午饭也没出现,雁鸣飞是死去哪里了?该吃饭的时间竟然不吃饭,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实在是气死我了!”
别缇懒得理那群饿死鬼,一边对着门外张望,一边跺脚。
“雁公子大概又像以往一样,窝在他的炼丹房里炼葯了吧!他只要一进炼丹房,就会废寝忘食、没
没夜地守着他的葯炉。”
“还有啊,雁公子本来就不爱吃饭,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等他饿了,或是葯炼好了,自然就会出现啦!这些菜,就留给我们这些懂得品尝的人吧!”
其中几个还算有良心的人,
指头后分神跟她说话。
闻言,别缇叹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雁鸣飞对炼丹制葯一向狂热,而且还有不爱定食吃饭的坏毛病,但是,就算他自己是大夫,也没有一副天生的铁打身子可以这样任意糟蹋吧?
她之所以会赖在他房里不走,有一半的原因就是看不惯他不好好照顾自己,因此想要好好地盯他吃饭、睡觉。
没想到,才决定要开始盯他,他第一天就作怪了。
唉,阁主没回来,紊儿在“望天院”忙着为二爷裁衣,芝儿跟着楚公子出门办事,雁鸣飞又把自个儿关在炼丹房里炼葯,看来她只好无所事事地闲晃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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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快落下山了,别缇回到葯房去,却仍是不见雁鸣飞的踪影,火气顿时一股脑儿地冲到头顶。
“这家伙!我一定要把他从葯炉里揪出来吃饭!一整天都不吃饭是怎样?难不成他把葯当饭吃
了吗?”
冲到炼丹房外,她握起拳“砰、砰、砰”地
鲁擂门。
“雁公子,出来吃饭!雁公子、雁公子…”
捶了许久的门,炼丹房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雁鸣飞!再不出来,本姑娘就要进去逮人了!到时候别说葯房的卧榻没得睡,整个葯房都会被我占走,你听到没有!”她干脆开始拿他珍藏许多葯材的心爱葯房来威胁。
等了一会儿,房里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搞什么?”瞪着门板,抓抓头,她一时也没辙了。
站了半天,别缇觉得房里实在静得不太对劲,当下二话不说,提起裙襬用力一踹,门板便应声而开。
她一进入炼丹房,就发现房里清清冷冷的,葯炉根本没开火。这表示,他根本没有在炼葯。
那么,他在炼丹房里窝了一整天是在干么?
皱起眉,她继续向内室走去。
内室的摆设十分简单,除了摆
了整面墙的医书外,就只有一张
。
榻上,果然躺着一具青袍身躯,一动也不动。
“雁公子,你不会在这里睡了一整天吧?”
才一走近,弯下
看他,便察觉到他脸色青白
冷,呼吸微颤虚弱,汗
的发绺沾黏在面颊上,青袍背部也早已被汗水
透了一大片。
“雁公子!你还好吧?”她倒
一口气,屈膝跪在
边,伸手抚向他的额头。
他怎么看起来像是大病了一场?
雁鸣飞动了动,疲乏万分地勉强睁开眼,虚弱地扯了一个笑容。
“没事,老毛病了…”
“这里寝被不够,也没有换洗的衣裳,你想不想回房去?”她摸摸他身上的袍子,都
了,怎能还继续穿着?
“嗯…”他又困又乏地点点头,一点力气也没有,心里却
漾起莫名的情绪。
通常,不会有人发觉他的状况。
他毒发之后总会异常虚弱,只能在这儿一直躺着,直到天亮,力气恢复了,才能走回房去休息。
这是第一次,在他极虚弱的时候,有人在炼丹房里发现了他…
“我来扶你。你能走吗?”
别缇将他从
上半推半拉地扶坐起来,让他倚着她站起身。
“可以…”
他
吁吁地努力支撑自己,不让太多重量分担到身子娇小的她身上,一步一步吃力地往前走。
“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有没有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面随口问道。
“我想喝…玉
粥…”
不知怎的,他想起年幼时候,每当他生病时,母妃总会亲自下厨为他煮来香滑
口的玉
粥喂他吃。
“玉
粥?这是宫廷里的点心耶,费工难做,你以为你是皇亲国戚在点菜呀?”别缇皱起眉来。
他讶异地瞧了她一眼,没想到她对宫廷饮食有研究。
想想也对,他没事点什么宫廷菜,简直是存心刁难人家的好意。
他笑了笑。“我开玩笑的,随便一点白粥就好了。”
没想到,他这话又惹她不高兴了。
“白粥?你是瞧不起我的手艺吗?”别缇气呼呼的,杏眼圆瞪。
啊勒…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他要怎么说?
“点了玉
粥就不准换了,我没空
合你的三心二意!”她语气霸道。
雁鸣飞听了有些失笑。
这姑娘面冷心热,嘴又特别倔。
本来想告诉她真的不必麻烦煮玉
粥了,但又怕她
拧他的好意,因此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是是是,不管你煮什么,我都吃。”
反正自从离开皇宫之后,从小就被养得嘴刁的他,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致,不管吃什么都没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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