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迪琪还没回来?”秀逸温文的访客愕道。
“对啊。”还在念大学及研究所的迪琪表弟表妹们,忙着在电视机前玩最新的任天堂。“昨天洁儿姐有发简讯,说她们在米兰再多待几天就会回来。”
访客轻叹,径自步入挑高宽敞的客厅内,随手拨着小几上搁的信件和书报杂志,懒得揭穿洁儿无聊的谎言。
洁儿明明前天就回到台北了,还在一〇一的顶楼派对嚣张炫耀她的时尚战利品。结果,被她拉去米兰的迪琪,现在不知人跑哪去。
他淡淡拨打手机给知名的造型设计师,慢慢步往中庭花园,痹篇电玩青年们的欢乐叫嚣。
“嗨,是我,你方便讲话吗?”
对方欣然高叫,奋兴哈啦,似乎难得接到他的电话。
“没有…不是。”他平缓轻语,教养高雅。“现在谈婚纱的事还太早,而且这种事我不作决定,全权交给迪琪。”
手机那方一连串羡
的唠叨,他都耐心聆听,静静等待。
“嗯,是啊。我打这通电话给你,确实是有事想请你帮忙。”俊美双瞳远眺翠绿山景,以及繁华的台北盆地一隅。“你能不能找个理由,帮我约洁儿出来?”
这可真是令人咋舌的请托呀。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她也没有那种意思。而且,我希望你也在场。”他可不想跟洁儿单独碰面而惹来一身腥,不值得。
约洁儿做什么?
他蓦然不语,心思千回百折。当初洁儿从国外打电话找上迪琪时,他就已经不太高兴,但迪琪被她说动了,他也不好再反对。现在想想,或许他应该出声拦阻才对。
不知为何,他有很不好的感觉。
“洁儿把我的人借走了,我要她归还。”
*********
由德国法兰克福直飞台北的班机起飞时,迪琪一行三人正搭上奔驰欧陆各城的EC国际列车,前往维也纳。她一点都不想知道接下来的逃亡规画,却仍被魏君士及阿道夫的探查勾起了注意力。
“追着我们不放的这位义大利收藏家,应该跟黑市
易有很深的
情。”魏君士在头等车厢的包厢内,对着Note波ok上显示的资料轻噱。“我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画,这么宝贝?”
“毕卡索遭窃的那几幅吗?”阿道夫不以为然地一哼。“君士,我们可不可以就此打住?我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而且他早安排好,送君士他们上飞机后,自己要回办公桌赶的进度。现在所有时程又得因此重新调整;他耗在这里的时间愈多,回去要收拾的麻烦就愈大。
他的脑门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再等一下…”魏君士根本没在听对方的咕哝,全神贯注地透过网路下饵。
但是,没有回应。
“君士,我觉得你不是真心在逃难,而是在玩。”阿道夫改以德语低喃。“可是她是真的想回家,我也是。”
“啊。”有人上钩了,但不是他要猎浦的对象。滚!
武断的按键声,凌厉执行沉默的指令。
阿道夫淡漠斜睨专注盯着萤幕的迪琪,红肿未消的大眼睛,根本看不见自己早已掉到君士这烂人的网罗里。但这是别人的女人,死活不关他的事。
“放心吧。我们到维也纳后,就会分道扬镳。”
君士眼不离电脑的友善安抚,下一句就变为咒诅…“到时请你继续前往布拉格,好让我和迪琪趁机溜往别处。”
迪琪听得懂这句英语,也懂阿道夫的忿恨脏话,却不懂为何要这么做。
阿道夫切齿暗骂,君士这是在反过来利用洁儿的陷阱,来玩他自己的游戏,狠狠地反咬洁儿一记。而迪琪,算是他意外掳获的战利品。
事情不一定如他所推测,也许还有其他的版本。但君士浑身散发的侵略
,摆明了他对迪琪别有居心。
“好,我来做箭靶,替你们把追兵
往布拉格。”他豁出去了。“然后呢?我就可以回家睡觉了吗?”
“你还可以和会漂浮的小鸭鸭一起泡澡。”君士难得和煦一笑。
令人
骨悚然。
“只要能尽快离开现在的你,叫我马上下地狱我也愿意。”
君士而后采取的行动,让迪琪恍然大悟,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以她不曾见过的虚伪亲切,在火车上找到一位乐意和迪琪
换衣装的东方女孩,并且拜托这女孩先将疑似有自闭症的阿道夫送达布拉格火车站,再继续她的欧陆自助行。
“其实我们也不认识这位男子,只是好心顺路带他到维也纳。”君士深表遗憾地感叹。“可是我们有已经订好的
月行程,并不会经过布拉格,但又不放心这位男士独自一人…”
“没关系的,我本来也打算去布拉格。”只是次序颠倒了,确实有点不便。不过这名自闭男子实在太帅,紧蹙的眉头和孤绝的金发,忧郁如同卡夫卡。
“那就麻烦你了。”君士笑得好不温文。“对了,这件小礼服穿在你身上,非常地有特色。”
壮硕的女孩欣喜接受他言不由衷的赞美,气氛和乐融融。迪琪瞪着对方身上极度绷撑的海蓝小礼服,深深领悟到这套衣服真的很不配女孩脚上的大球鞋!难怪君士要替她买那双超级中看不中用的高跟鞋。被莫名贴上自闭标签的阿道夫,正自闭地怀恨在心,懒得再啰唆一句。
大概也只有阿道夫知道,君士并不是单纯地在拍对方马
,而是藉此吹捧
导对方一直穿着这套小礼服到布拉格。
火车抵达维也纳后,迅速兵分两路。阿道夫戴着掩护面容的低沿休闲帽,提着另一套黑袋西装,与包着紧绷蓝衣的东方女孩大摇大摆、刻意从容地等着转搭另一线火车,前往布拉格。而另外两人,早已匆匆低调转往另一个方向,深入欧陆的另一侧,数百年前钦察汗国的鞑靼人曾经征服之地:匈牙利。
她对这个国家的了解几乎是零,连确切的位置也说不清。
宫一般的旅程,几度离家很近,却蓦然转远。而现在,更陷入深邃的远方,前途茫茫。
火车清透的大窗,随着旅程变换风光,穿越国界,奔过青山行过绿水,人类文明的经典一一拂掠。搭火车行走欧洲更胜便捷的飞机,就是胜在这近在眼前擦身而过的美景。
她也很想陶醉其中,却没办法,因为身畔有更吸引她的风景!
他睡着了。
这是真的睡着,几近昏死的睡着。仔细想想,他的确在这一路上不曾好好睡过觉。
他差不多可以用睡瘫了来形容。幸好开放式车厢的座位都涸祈敞舒适,像庞大的摇篮,盛着他魁伟的身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毫无防备,几缕垂下前额的黑发,让他看来像个大男孩,既安全又很有魅力的存在。
她比较喜欢这种不具攻击
的他。
这一路上,她已经受到太多的挫折与惊吓,像被一阵又一阵的飓风扫得团团转。飓风的中心眼,就是他。现在狂风巨
终于暂且平息,但她不是因此放心,而是想抓住这难得的空隙。
她一直都没能好好探究他是谁,可是她此刻有更强烈的念头,
倒了好奇心。
她要回家。
坐在走道旁座位的他,Note波ok就夹在靠外侧的扶手内与他的腿边之间。因着
睡,原本紧贴着Note波ok的腿大逐渐松离,她可以在完全不触动到他一
寒
的状况下,
走整台Note波ok。到时她就不会再这么屈居劣势,被他牵制得死死的。
问题是,万一惊醒了他呢?
她口干舌燥,心跳仓促地紧盯着。他呼吸绵长而平缓地安睡着,有着男
糙的鼻息,对她的威胁感不减。狮子即使睡着了,终究仍是头狮子。
但她还是要冒险一试。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机会了。
坐在靠窗侧座位的她,缓缓伸出小手,慢到如同空气的
动。她安静屏息,尽可能保持平稳,探往邻座的他外侧那方。
万一苗头不对,她可以快快收手。可是这一番考量,总让她快要成功碰到装着Note波ok的公事包时,一再地怯怯
回。
不能再迟疑了!这次一定要…
细微的声响,对她如同大炮巨轰,吓得她心脏差点冲出口腔,魂飞魄散。
原本勇敢伸长的小手,此刻惊骇万分地抓在她
口上,像是吓坏了,颤颤出汗,
了一掌。
是其他乘客进入这列车厢,寻找座位。
人家手脚已经很轻,又离他们座位外好一段距离,她到底在慌张什么?
振作一点!
她强自镇定,咽了好几次口水。平常连闯个红灯都会犹豫不决的胆小表,现在要进行的,形同滔天大罪。但她已经被
到走投无路,只能放手一搏。
她严严防备地盯了他好一阵子,特别专注在他的呼吸及眼皮动静。他的状况还是一样,睡得仿佛天下太平。附近的乘客稀稀落落,也是各睡各的,或呆望窗外优美景致,没人注意她这方的鬼鬼祟祟。
如果有人看到了…她还没想到该掰个什么样的借口。但他都敢随口胡诌他们是什么
月旅行了,难道她不能也这么诌?太太拿先生的东西来用,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一面胡思
想,一面再度探手。终于,成功地碰到公事包!
只要抓着把手轻轻拎起就可以,完全不会碰到他。
装着Note波ok的公事包,明明没有那么重,对她而言却沉如千万斤,几乎提不住,颤颤巍巍。
万一有什么状况、万一被他逮到…
猝地,他双眸大瞠,火眼金睛,一只纤纤手臂正横在他身前。
她被他吓到一怔,僵住势子不敢动,不知道他打算怎样。
他凌厉审析局面,他右侧是坐靠窗座位的她,他左侧是列车走道,走道上的服务员正在推车前递给迪琪一杯饮料,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精锐双瞳转回迪琪脸上,她像突然停格的静止画面,伸长的小手才接过饮料,却不敢
回,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没有要喝酒,我只是…有点渴。”
的确,她手中拿的透明杯里,是
黄澄的果汁。
一触即发的场面,旋即淡淡消退。服务生继续推着推车前行,她忐忑不安地啜饮果汁,戒慎小心地欣赏窗外风景,平凡无奇。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似乎在他闭眼睁眼的几秒之中,曾有过什么动静。他太累,累到失去精确的时间感,无法辨别那其间是一瞬间,还是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他冷眼睨着她良久,沉默不语,不时垂睇自己身畔安放着的公事包。该不会…
查票员来了。跨越多国的欧陆火车,车上的验关工作多由移民局官员执行,偶尔也会询问一些问题,形同机场通关的例行手续。
“我的护照…可以由我自己保管了吧。”她接过他递来的证照时大胆上谏。
之前是因为忙于奔波,她身上又没有任何具实用功能的口袋,只好寄放在他那里。现在她一身自助旅行者宽松的简便打扮,多的是可放个人物品的口袋。
他不反对,但锐利的眼神,总让她觉得好像已被看穿了什么。
透过他和查票员的交谈,她才知道他们将会在布达佩斯下车。
“我们为什么要去布达佩斯?”查票员定后,她急急追问。“从那里也可以直接飞回台北吗?”
“不能,还是得回到维也纳转机。”
对于他的答案,她已渐渐学会适应挫败,沮丧地瘫靠回椅背,茫然远眺。
“阿道夫替我们把可能的追兵引往布拉格,”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这一切也许是他想太多。“等对方发现中计了,要往我们这里追来已经不可能。”
她才不想知道,可是…“为什么?”
“布拉格和布达佩斯中间,隔着斯洛伐克,那里的签证很难取得。那些追兵势必得折回维也纳,才有可能追过来。”
“如果他们真的这样追过来呢?”
“我们早已不知跑到哪个国家去了。这是在时间的差距上,赚取空间的差距。”
她眨巴大眼,思付半晌。“听起来好像传统机械手表的概念。”
他将自己戴着腕表的大手,抬到她眼前,等着下文。
“啊,对,就是这种表。”她接过他的巨掌,仔细研究。“不是电子的数字表,那根本没有什么思考层次。看,这上面的数字和指针的移动,是看得见的空间。时间是抽象的、看不见的四度空间,钟表却把它用具象的、看得见的三度空间呈现出来,这不是很奇妙吗?”
蓦然,她从沉思的自言自语中醒过来,不自在地还回他的手,左右为难。
她跟他讲这些干嘛?她这一路上受到的冷嘲热讽还不够?
算了,随他笑吧。地再也下会眼他多说一个宇约…
“你如果喜欢钟表,应该去过巴
尔。”他垂眸淡淡把玩腕上极品。
“没有,我只是对机械表本身感兴趣,但还不到收藏家的程度。”巴
尔表展那种层次的奢豪,与她无开。“如果真要去巴
尔,我还宁可到百达翡丽的博物馆走走。”
便宜又有收获。
“你会负担不起?”
“不是负担不负担得起的问题,而是…”猛然间,温
变为警觉。
他为什么会认为她负担得起?
“你的个人资料,上网查很容易。”他着
地赏析自己腕上的飞行陀飞轮表面,呈现出德系表款的严谨及
尔曼的民族
。“你们太庆集团的叔叔伯伯太伟大,小辈们个个都被
得死死的,看不出作为。是只有你这么没出息,还是你这一辈的接班人统统都这样?”
他查过她的背景了,她对他却仍一无所知。虽然家里的背景被他知道了又不会怎样,她还是有说不出的不舒服。
“太庆集团这几年跨足电子业,结果好像始终都不怎么样。鸿海大军
境之下,你们的
利率一直很低,订单也不稳定,继续投资也只是在烧钱。所以你才这么清心寡
吗?”
“那是…我三叔的投资,已经跟家里的制造本业切割开来了。”与她毫无关系。
“分家了。”
“不是,只是把本业和电子业切割开来,让三叔可以放手发挥,不用受家族争议的牵制。”
他还以冷笑,垂眸把玩名表。
好讨厌他这种态度。可是…家里的官方说法好像也只能麻醉自己人而已,外界从没把它当回事。认定是分家了,就是分家。
她也真是笨,干嘛顺着他的话有问必答?
“你的钱被管得很紧,所以洁儿一提出米兰一周任你玩的行程,你就心动了?”
“我没有那么寒酸!我是因为…”
他挑衅的眼眸点醒了她,即时收口。
讲那些做什么?而且,连她自己都不太想记得的事,何必招供,让他讥诮?
“你是洁儿的幸运娃娃吗?”
“不是。”她深陷庞大座椅内,自己对自己生闷气。
幸运娃娃,是洁儿那挂千金帮在美国读书时最爱玩的游戏。她们喜欢将漂亮可爱的女孩收为自己的小苞班、小宠物、洋娃娃之类的,互相分享或较劲,或经营她们自以为神秘的某种小秘密。
“你看来就像是洁儿最得意的收藏。”
“你的推论很可笑。”她甚至不屑去笑。
“你没发觉洁儿的脸动过手脚?”
迪琪一怔,不解地望向他。而他,正堂而皇之地大胆审析她的脸庞。眼睛、鼻子、双
、下巴,细细打量。
“她的脸应该曾参考你的型微调过。”非常高明的微调,让人看不出有整形手术翻修过的痕迹,反倒细腻地略作处理,仿佛不知不觉中、自然而然地逐渐美丽。
“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因为我妹很讨厌她。”
她愣愣眨巴大眼,听不懂这其中的关联。
“我也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女生的心态,愈是看不顺眼的人,就愈是在意、关注得不得了,再把自己观察到的细节,尖酸刻薄地一样一样批个体无完肤。明明没什么
情,却好像连对方的影子都深恶痛绝似的。”
她尴尬地保持沉默,无言以对。他说的虽然没错,但是…
“我想,你妹妹之所以对洁儿反感,应该是因为你的关系。”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就狠狠看某个人不顺眼。
“我很确定我妹没有恋兄情结。”无聊到去吃洁儿的飞醋。
“我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当她心中崇拜的英雄遭人耍
的话,她很有可能为了维护那个英雄形象,就把情绪的矛头指到对方身上。”
他淡漠瞥睨身畔感慨的小人儿。“我以为你念的是金融。”
“我是,而且闲着没事干的时候,还会客串江湖郎中或心理医生,帮人算算命或看看病。”不必等他嘲讽了,她可以自己来。
他好笑,却本能
地压制成不动声
。
他从不喜欢跟人谈,但要更深地探测她,就得谈他自己。因为她心思虽然灵巧细腻,却不够精明,容易哄骗。
“对洁儿反感的不止我妹,阿道夫也很不
,他的反感就跟英雄崇拜无关。”
阿道夫也讨厌洁儿?
“他才跟我抱怨,每次只要洁儿一来电,我们就有事情被搞砸了。”
“为什么?”
他散漫地迟迟不回答,吊着她的心七上八下。
“她找人帮忙,从不问人当时忙不忙。只要她开口就要人一定得优先处理,打
别人原有的时间表,却毫无歉意。这如果只是偶一为之也就罢了,但她每次都这样,惹得阿道夫都忍无可忍。”
“你可以跟洁儿说明…”
“不是我说不说的问题,而是她听不听。”
“这也是你当初跟她分手的原因吗?”
他还以一记冷瞪。“我跟她分手?”
她的心瑟缩一
,后悔自己坦然出口的笨问题。她不是故意要问,也劝过自己好多次别老想着这件事,哪知嘴巴会突然失控,问了不该问的事、听到不想听的答复。
他至今都没跟洁儿分手。
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只是小俩口在闹别扭。
所以,他和她在卢加诺的那一夜,纯属廉价而低俗的意外…
“根本没有交往过,哪来的分手。”
没头没脑的一句,怔住她无限下坠的失落感,被陡然悬在半空。
他和洁儿没有交往过…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明明彼此很
,可能连彼此的体身也很
,他却说根本没有交往过。他指的是哪一种交往?是谁和谁交往?
主词的对象不明,动词的定义不明,中文的暧昧模糊,
了她的心。
她、她不是在妄想他们之间的可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得搞清楚这事不可。
“你指的是…”
“该准备下车了。”
再一次地,他提了东西就走,把她抛在身后。
她又开始苦苦追赶的奔波,从火车上追到火车下,从河的此岸追到彼岸,从大街追往小巷。他的体贴,只在于替她拿着整套西装站在远方,给她一副催促的回眸,指引她重重
宫中的前路。
这到底在赶什么?
如果是赶飞往台北的班机,她就算磨破了脚皮也甘愿。可是他们现在要往哪里去?还要待多久?还要奔波到什么地方去才回得了家?
“我们尽量往偏僻的地方走,痹篇布达佩斯附近的醒目景点。”他踱着大步疾l仃,在黄昏的古街中穿梭。“但是也不会离车站太远,在三十分钟之内的脚程,找平价旅舍住宿。这样随时都可以看情况动身,折回维也纳,飞往台北。”
蓦然回首,她遥遥落在他之后,急
不休。
他只能再度停下脚步感叹,又忘了控制自己习惯与时间赛跑的独行脚步。
“你有听到我这一路上的说明吗?”
她口干舌燥,四肢虚软地倚靠石墙上,专注地上气不接下气。别说是听见他说什么了,她连他的人都看不清,
眼星花。
“我说我之所以带你到布达佩斯,因为这里愈偏僻的地方语言愈难沟通。”他就不信那些义大利追兵有本事讲德语或匈牙利语。“这可以有效地绊住他们!”
她根本听不进去。
被了,她已经不想再留恋对他稍纵即逝的好感。每每对他有些悸动的时候,总会发现他那些美好之外的绝大部分,她完全不能接受。
她从小生长的环境中,没遭遇过这么
糙的对待。即使碰到不友善的人,她也会识相地痹篇,减少接触的机会。但她这一路上逃不开他,只得一再承受难以容忍的蛮横。
他有他的计画,她也有她的安排。
入夜后的老街上,打烊的商店亮着寂寥橱窗,小餐馆处处灯火通明,有着宁静的小小热络。昏黄的灯光,将他俩的身影拖得长长,步往不知名的地方。
原本三十分钟的路程,他为了她沿路走定停停,几乎快一个小时后才抵达他预定的小旅舍。
魏君士
稔地和旅舍老板寒暄着,仿佛旧识。她隐隐戒备地观察着这栋民宿似的温馨老屋,古朴而芬芳的木香,令人舒心,很难抗拒这里散放的暖暖人情味。
他真的很会挑住处。
“我们先到房间梳洗一下,再出去吃饭。”
她不想出去吃,只想倒头瘫睡。但是不行,她得储备逃亡的体力,非吃不可。
她真怀疑老板夫妇是怎么看待他们的。他仍旧一派都会精英下乡度假的悠闲,她却一身宽松邋遢的旅行者模样,背上没有背包,脚下则有着双不适合跋山涉水的细丽高跟鞋。他俩看起来像什么?情侣、仇敌、主仆、还是毫关联的两个独立个体?
那最好,因为他们本来就毫无关联。这样,她溜走时就不会惊动到…
“你在想什么?”
突来的深沉低
,吓了她一大跳。他发现了她的盘算?
他直直瞅着惊魂未定的她,盯得很用力,像要搜出什么蛛丝马迹。
“我已经叫你上楼两次了。”
啊!呃…“对不起,我只是想多欣赏这间屋子的布置。”
“是吗?”他由鼻孔一笑。
她心惊胆战地仰望等在楼梯上的他,这才意识到,眼前有比逃亡计画更大的危机存在:她又沦入和他共处一室的境况了。
糟了,怎么办?
在瑞士边境卢加诺饭店的“纯属意外”又得重演?她不要!已经胡里胡涂做错了的事,她不想清醒地又再错一次,作
自己的价值。可是,现在她还能怎么办?
他像是早已透视到她的心,淡淡呢喃。“放心吧。除非你许可,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这项特赦,令她错愕。
之前那个误以为她是轻浮女子的魏君士呢?那个
鲁狂妄的野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绅士?
“上来,我们只休息一下就去吃饭。”
朴实无华的卧房,没有什么金碧辉煌可言,也算不上宽敞,但卫浴设备齐全,布置十分居家而暖柔,是个会让人放松身心的友善居处。
“你可以先洗个澡或什么的,我要到楼下上网。”君士
出沙发上公事包内的Note波ok。“这栋老房子的门锁都是旧式的,钥匙我带下去。我开门时会先出声,如果没听到我的声音门锁却动了,你就搬椅子,用椅背抵住门把,大声求救,我马上赶到。”
喔,原来这种旧式门把可以这样御敌。那么等一下…
“别想把我挡在门外。”
她被前额倾近的寒
吓到,连忙退后,紧张万分地瞪着他,他却还以她很陌生的神情。像是浅浅地好笑,又像是她想太多的幻觉:有点好玩似的,却又笼罩着惯有的深不可测,让她抓不准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该不会是在逗她吧?可是,又不太像…
她不知道自己顺着他离去的身影、盯着早已带上的门扉发了多久的呆,只知道猛然回神时,她有多懊恼于自己的笨拙。
他的手机就留在公事包内,为什么不赶紧拿来用?
她仓皇搜出他的手机,再奔到浴室快快放水,霎时浴白发出热闹的蓄水声,热气蒸腾。她迅速褪下衣物,只围着大浴巾,香肩
,一副正要沐浴的模样。
这一切不过是预防万一:免得他霍然闯入,突击检查,人赃俱获。
浴室的收讯好糟。她只好一面搜寻手机内资料,一面往卧房的窗户方向移动。
星夜
天,她却无心观赏。手机拨通的,不是她远在台北的亲友,却是…
“喂?阿道夫,我是吕迪琪。”
对方愕然,好像从不曾自魏君士的来电显示中听过女人的声音。
她快快
代清楚想请他帮忙的事。他也不多事、不多话,办得到的就OK,办不到的就拒绝。他不问他们目前的状况,也不好奇一下她到底想干什么。
发问的反倒是她。
“你和那女孩到布拉格之后,有追兵找上你们吗?”
“没有。”
“那有看到附近有什么可疑人物出没吗?”特别是义大利裔的。
“没注意到。”
显然,魏君士的顾虑根本是多余的,他们完全不需要跑到布达佩斯来闪躲追兵,直接在维也纳上飞机就可以回台北了。
她讨厌这种被唬
的感觉,用不存在的敌人来恐吓她,跟着他疲于奔命。
她早就隐约怀疑,他是在小题大作,拿她来玩他对洁儿的报复游戏。又不是在搞情报战,哪会有什么追兵。她从这整出灾难的第一天起,就不曾看到过他宣称的追兵。
在米兰的豪邸饭店时,她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他所谓的义大利打手。即使翻越阳台外栏逃命时,她曾听到房门外有撞击声,但她还是不曾看到有什么。
逃到米兰火车上时,她曾瞥见到月台远处似乎有匆匆赶来的人影,但哪个月台上没有这种赶搭火车的光景?他由哪一点认定那就是追兵?
整个逃亡之旅,活像一场骗局。
在法兰克福机场,他们确实遭人追击,但那可能是他自己的私人恩怨,不一定与她有关,却把她牵连在内。
之后的赶往维也纳、分道扬镳,无论布拉格或布达佩斯,都没有他鬼扯的那些事,她却傻傻地被他拖着四处
窜。
骗子!
“迪琪。”手机那方传来冷淡的低语。“我知道你很想回家,想到甚至开始在胡思
想,但请不要找错对象发
情绪。”
她恍然大悟,自己竟对着手机在哭。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在对你发牢騒!”
“我说你找错发
情绪的对象,不是指我,而是君士。”
泪人儿一怔,不懂。
“他如果知道你在怀疑他、否定掉他这一路上的卖命卖力,你就完了。”
“可是他的一切说辞都像空的,根本没这回事。”全凭他一张嘴,天花
坠。
“迪琪。”门板外赫然传来敲门声。
她站在
边的窗户前,惊惶回头,却又被另一方的手机唤住。
“迪琪,我和那女孩在布拉格确实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但是…”
“迪琪,我开门了。”
“等、等一下!”
“我和那女孩负责带的那套假西装被偷了。”
被偷?!只偷西装却不偷钱包、行李等更明显的标的物?
“你确定是那些追兵偷走的吗?”只因里面可能藏有一幅画。
“我不确定,布拉格的治安向来不怎么样。”扒手横行。
“迪琪?”门外狐疑。“你在跟谁说话?”
“我没有!我是在…”
“所以君士要是知道你现在在谋画什么,他绝不会饶了你。”
“所以君士说的都是真的吗?他也真的会带我回家还是又在…”
门板猝然开启,大巨身影堵住走廊外的光线,却堵不住紧绷的气焰。
啪嗒一声,手机掉落
边地毯上,通话中断。
完了!
她僵直地不敢动,定在窗前。他一瞬不瞬地,锐利地盯着她不放,两眼像要
出火来,将她
噬。
夏末的星夜,薄凉如水。远方浴室内仍在哗声大作地积了半池的水,氤氲热气浅浅弥漫房内,如梦似幻。她怯懦地伫立原地,哪里也不敢
看,生怕不小心瞄了地上的掉落物一眼,引起他的注意,事情就真会无法收拾,前功尽弃。
但…现在的困局,又该如何收拾?
君士开门的剎那,她已经来不及藏手机了,只能任它掉落地面。但她同时掉落了另一样东西,成功地及时掩盖住这致命的破绽。
她掉落了她裹身的浴巾,此刻全然赤
,孤立无援。
包糟的是,她是在他敞门后才赶紧剥下浴巾,仿佛刻意的引
,算准了时机,就是要他目睹她的无声邀请。
他看她的灼热视线,让她清楚明白,自己已经惹来更大的麻烦。
“迪琪?”
她知道,这沙哑的轻问,已是最后的征询、最后的确认、她最后的反悔机会。可是她如果真的反悔了,捡起浴巾裹回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她的逃亡计画随着手机全面败
。那时,她还回得了家吗?
只要成功地唬过他,就可以到维也纳搭上班机,直接回家。那她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要畑一诚招供?还是瞒着直到顺利逃脱?还是…
开敞的门屝,渐渐地,在他背后合上,落锁。
一室的幽微中,只有浴室传来隐约的
离微光。窗外冷月当空,遥遥睥睨窗内引燃的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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