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悠扬的古典乐透过两扇镶着黑褐色胡桃木边的玻璃门缓缓
泻。
一身黑西装、身形高
的季竮站在那,看似专注在凝视一幅画,其实思绪全沉浸在耳边
转的乐声…萧邦降F大调第五号夜曲中。
身为“四季集团”季耀川次子,除了季家商标似的
拔身形,还有遗传自母亲的俊美细致五官;一双眼深邃锐利,眸光冷峻;
鼻丰
、方正下巴,一见就知他具有非凡且惊人的毅力。
二十五岁时,季竮以初生之犊之姿接掌了“岩夏金控投资集团”在外界一片质疑声中,凭着他天生对数字的敏锐度,成功掌控瞬息万变的金融战场。
第一年,他即为集团赚进上亿美元财富,证明“苍鹰”的封号绝非
得虚名。但谁也没想到身处最现实且无情商场中的季竮,不但对古董、画作等艺术品情有独钟,更视古典乐、歌剧为他的精神粮食。
这或许可以从他充
文人气度的优雅外貌和独具品味的生活态度中窥知一二。
当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季竮也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套装、正在跟客户说话的高短发女子,随即静默的转身走向大门。
“学长,”画廊经理余盈一发现他移动的身影,马上挥手找来个人接手,然后快步
了上去。“这么快就要走了?”
“嗯。”季竮点点头,并没有停下脚步。
“看你的表情,莫非没有看到中意的作品?”余盈不着痕迹的拉上门,巧妙的将他挡下。
“只是顺道绕过来看看,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你的眼光真是比喜马拉雅山还高。”余盈微笑抱怨,对三年来一直无法掌握他的喜好感到沮丧。“这批作品在欧洲巡展时造成很大的轰动,当中甚至已有大师接班人出现了。”
“我不是专业的鉴赏家,或许眼光有些偏颇。”他自谦的说。
“我想不是它们不够好,而是没有人能超越你眼中的‘她’。”余盈不以为然的神情中带着些许妒忌。“三年了,跑遍世界各大小城市,你连影子都没找到,还不死心吗?”
“对一心寻宝的人而言,若没找到心目中那颗最美的钻,是永远不会放弃的。”
“可是三年来她杳无音讯,也没再发表作品,或许…她只是流星雨当中最闪亮的一颗罢了。”余盈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庞说:“你这么坚持,有时还真让人以为你是另有目的。”
“你指的是什么?”
“我见过太多昙花一现的画家了,纵使扼腕不舍,但从没像你这么执着于一人。”
“Iris是个奇葩。”
“当然。谁能在十五岁就夺下全国美展的首奖、十七岁就在‘巴黎当代艺术博览会’展出震惊欧洲艺术界的作品。短短两年,她就创造了太多奇迹与令人惊叹的艺术天分。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会提早结束她的艺术生命。”
季竮不否认她的见解中有某些部分确实中肯。
三年来,他也不止一次这么问自己…究竟他对寻找Iris是抱着什么样的动机与心情?
他忘不了第一次在私人聚会上看到她时的情景。
那一晚她珊珊来迟,但一出现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无论是那如波
般垂落肩头的卷曲长发,还是那鹅蛋脸上精致五官所展现的调皮少女绮丽光芒…没有人不被她那亮眼如好莱坞明星般的风采吸引。但,她的美…却出乎季竮的意料之外。
眼前这热情外放、不时发出清脆笑声的Iris是色彩缤纷、耀眼如仲夏阳光的油彩画,实在很难与她那充
压抑、不安、甚至孤寂的画作联想在一起。
她所展现出的两极风格,促使季竮想去探索。
于是,他动用丰沛人脉,多方斡旋,更砸下高额权利金取得Iris
然而,就在全世界皆引领企盼、甚至连欧洲那些高傲的鉴赏家都在期盼她新作的同时,Iris却突然消失了。
三年过去了。
就在所有人都已淡忘的此时,季竮心里的疑惑却变成了一抹难以抹灭的阴影。
“我想你月底去巴黎…应该是为了找她吧?”
“参加‘巴
尔艺术博览会’是例行公事。”季竮神色漠然的低头看表。
“我有十天年假,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她微眯着眼看他。
“sorry。”季竮丝毫不为所动,甚且冷漠的收起笑容婉拒。“这是私人假期,不方便。”
余盈无奈的笑笑,退后一步,眼巴巴的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离开。
五年来,季竮对她这样的示好始终婉拒。
不是他不渴望感情,而是多年前在心底留下的那道情伤未愈;那些灼热渴盼的眼光不但不能温暖他的心,反而会让那道伤口再次裂开。
电梯门开了,他跨步进去,却听见外头有人大喊:
“等一下!”
季竮按住OPEN钮,等了几秒仍不见人影。
就在他纳闷的探头出去看时,突然有个方形物体紧贴着地面快速移进电梯,撞上了他脚踝。
季竮叫了一声,自然反应地松开按钮的手。这时,他看见正要关上的电梯门中间突然伸进一只手格挡住,门立即再度开启。
然后,一个个头娇小纤瘦、拥有一头墨黑长发的女孩走进了电梯里。
“没听见我说等一下吗!啊?怎么…是你?”
“是…我?”季竮好奇的看向她,泱泱马上低头闪开。
“麻烦一楼,谢谢。”
璩泱泱右手拎了三个画框,左手夹着两块画布,一转身,身上的东西碰撞到墙面,发出骇人的声响,但她却无视电梯里还有其他人,竟大剌剌的放下画框,迳自整理东西。
“小姐,你的东西打到人了。”
泱泱顿了一下,抬起脸,不到两秒又迅速低下,这反常的举动轻易勾起季竮的好奇。
她越躲,他就越想看清她的脸。
虽然长发遮住了她的大半边脸,但他发现那椭圆小脸上的五官非常精致,双眸清澈透亮。
季竮瞬时恍神。
或许是看多了经过彩妆修饰的人工美女,现下望着那张连雀斑都清晰可见的素颜,让季竮深深被那似空谷幽兰的清丽纯净所吸引。
另一个令他目不转睛的原因则是…他不曾见过她,却为何会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快到一楼时,泱泱赶紧拎起画布,因为太急了,不小心又撞到电梯墙面,以致散落一地。
“你是画廊的员工吗?我没见过你。”
泱泱顿了一下,没理他。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而她才起身,左手上的三个画框又应声倒下,她暗骂了一句,慌乱的伸手要按钮,发现季竮早帮她按着。
画里的背景是海边,乍看之下构图简单,但澄黄的
调层次分明、鲜活透亮,隐匿在色彩中的岩石、沙滩,在色彩
叠、随
的笔触下,透出一种恍惚的美。季竮马上抢过来看个仔细。
“你干嘛?”泱泱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而不是生气。
“对不起,请问这是谁的画?”
泱泱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把画抢了回来,要逃似的转身,但她手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以致怎么也无法痹篇他。
“小姐,别怕,我是画廊的客人。”他拿出名片,很有礼貌的递上。“但我没在画廊见过你?”
“我不是画廊的人。”她瞥他一眼,并没有伸手接下名片,而是抱起所有的东西快步走向出口。“请你不要跟着我。”
从不曾被人这么喝斥的季竮愣了一下,按抚着
口,待整理好思绪,随即跟了上去。
他一向不信直觉这种情绪
的感觉。但,三年来,他从不曾有过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感觉…像是知道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此刻就在身边。
季竮大步追上去,左右张望,终于在一辆灰色中古箱型车上发现她的身影。
“请问…嗯,我叫季竮。”他走到车尾,再次递出名片。“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对你的画有兴趣。”
“有兴趣?”泱泱将最后一幅画
好,退后一步关上车门,然后用戏谑的表情看着他。“你的意思是纯欣赏还是愿意花钱买?”
“我们可以坐下来谈吗?”
“没诚意。”她脸上的笑容消失,大步绕过他,抓着钥匙坐上驾驶座。
“好!”季竮情急之下,伸手抓住车门。“我买,你出个价。”
泱泱没说话,直接比了个五的手势。
“五十…”
“五百万。”见他
脸错愕,泱泱突然放声大笑。“花五百万买我的画不值,但若买的是Iris的画,你会手软吗?”
“你怎么知道…”
泱泱的表情突然僵住,就像是不小心越过警戒线的偷渡客;她低头钻进车里,但季竮却用力扳住门,硬是不让她关上。
“你知道她在哪,是吗?”季竮看着她,不断提醒自己千万别躁进。“我找她三年了,如果你真的知道…我愿意用一张空白支票跟你买这消息。”
“放手!”
“请你…”“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当然…”
“她死了。”她扬起下巴猝然一笑,清澈的眼眸映着阳光,美得惊人。“三年前的一场车祸意外,当场死亡。”
“死了?怎么可能!全世界没有一家媒体报导…”
“不信就算了,放手!”泱泱扳开他的手,用力关上门。
这时,大楼门口突然冲出一个穿着画廊外套的男人,远远招手喊着:
“喂喂喂…你啊。”他手里拎着四、五幅画,快步走来。“这些你忘了带走啦。”
那人把画往车门一靠,随即转身往回走。
“喂!”泱泱不得已,只好下车。“大明说这些画可以暂时寄放在仓库里。”
“但余经理说不行。仓库要大扫除,如果不把垃圾清干净,就要扣钱。”
“这是我的画,不是垃圾!”她纠正他。
“随便啦。”男人挥挥手,转身前不忘酸一句:“什么都一样,卖不出去就是垃圾。”
泱泱似乎连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走向车尾,掀起后车门,一张张将画
进去,但有一幅却怎么也找不到地方放。
“这张我买了。”
季竮看都没看画一眼,就将一张支票
进她手里,趁隙将那幅未裱框的画抢下。
“你抢劫啊!”“对不起。”他退后一步,严防她有任何举动。
但,意外的,泱泱只是冷冷的看他一眼,随即走回驾驶座。
季竮嘴
微动,边默念边抬眼,正好与她的视线对上,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用着一种很奇妙的目光在望着自己。
“喂,你…”“再见。”泱泱闪避他的视线,发动引擎,快速将车子驶进车道。
“第一次,季竮觉得自己像是个思绪混乱、全无对策的呆子,只能傻站在路边望着车影消失。待他回过神来,才想起她刚刚说的…”
Iris死了,而且是在三年前…他该相信这个完全没有根据的消息吗?他在寻找Iris早就不是秘密,为此,他还曾接受访问。三年的寻人过程中也曾碰过许多诈骗的人,但这一次,自己为何会这般轻易相信璩泱泱的话呢?
是因为她有张纯净的脸庞?还是他看出了她那不安躁动的灵魂?抑或是她那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画作?
越来越多的疑问在脑中盘旋,季竮知道自己现在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整理思绪。
走了两步,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拎着一幅画。
“这…”他拿起来一看,当场呆愕得说不出话来。
透过后视镜,泱泱的视线一直无法从季竮那孤立的身影上移开。
握住方向盘的手仍在发抖,即使她不断的深呼吸,还是无法将自己从梦一般的场景中
离出来。
真的是他。三年不见,季竮一点都没变。
要说帅,他还真是符合时下白马王子的所有条件…斯文俊秀、双眼深邃温柔;身上总穿着合宜的名牌西装,举手投足温雅有礼,沉稳的笑容给人说不出的安全感,尤其是他那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跟季竮说了话,而且…他的目光还不止一次停在自己脸上。天哪!他应该没发现她眼中的闪烁、没看穿她的伪装和慌张吧?
泱泱抚着发烫的脸颊,试图平抚情绪,但当她瞄到那张支票时,又被一股绝望推落悬崖。
她再次望向后视镜,可惜除了拥挤的车
,还有堆放在后座那些
七八糟的画之外,什么都没有。
唉…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呢。
早在Iris消失那一刻,她…璩泱泱,就已跟着一起毁灭。因为不甘,她才会苟延残
到今天…
她抓起支票,对半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它变成碎片为止;然后将手伸出窗外,放开,白色的纸片就像雪花般四散分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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