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崔玉樊一直都是早出晚归型的。早上,文妤或许能与他见上一面,但通常他都是将她当成隐形人,不管她说什么,他一律以无言回应。晚上,她几乎都是在沙发上度过的,等不到他的人,倒是等到了周公来陪她下棋。他总是夜半才回来,一回来便往房里去,只是每天早上她从沙发上醒来后,身上都会多件被单,不知是不是他怕她着凉,替她盖上的?
她何尝不想一直赖在他身边,只不过他已经提出警告,不能去打搅他上班,在家也不得打搅他的作息,不然她就得滚蛋,害她只能乖乖听话。
像今夜,她又在等他了。
披了件小外套,她来到门口踱步,有时远眺,看看远处开过来的车是不是他的座车,有时蹲在门口,盯着那一望无际、又黑又暗的马路,有时她甚至会偷偷啜泣,孤独的坐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星辰。
但今晚,她似乎不会像往常一样孤单了。
她听到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呜咽声,不久,一只睁着无辜大眼的小黑狗从树影下爬出,缓缓的朝她走过来。
看来这只小黑狗和狗妈妈走散了。
“怎么了?”她靠过去,将小黑狗抱起。它一点也不太,圆圆的身躯让它的腿显得肥短,不过可爱极了“和妈妈走散了对不对?”
“呜…”小黑狗发出呜呜低鸣,像是在回应她的问题。
她抱着它往屋里走去“肚子饿了对不对?”像是连
来的孤独终于得到解
一样,她高兴的招呼这只狗朋友“算你走运,冰箱里还有一瓶牛
,我请你喝吧!”
她帮小黑狗热了牛
,正看着它喝得津津有味时,外头忽然传来车声。
“一定是玉樊回来了,你真是幸运之星耶!”她高兴的摸摸小黑狗的头,算是奖赏。
今天崔玉樊回来得比较早,她高兴的开了门,冲到停车处。
崔玉樊一下车,她便靠了过去,看他一身疲累,这应是他今天提早回来的原因。
她接过他的手提包“我帮你拿吧!”她现在可是一个等着主人打分数的实习女佣。
他没拒绝,握着手杖,让她扶进屋里,在他们进门后,车也离开别墅,四周又回复到安静无声。
一进门,崔玉樊马上感觉到脚下有一团软绵绵的移动物,而它,正
着他的脚。
“这是什么东西?”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是猫狗之类的吧!
她赶紧将小黑狗从他的脚边抱离“呃…”没想到这只小黑狗比她还热情“是只小狈,我刚才在门口捡到的。”
她看到他的眉心微微皱起,想必是不喜欢这只狗,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握着手杖,往房里走去。
“你今天看起来很疲累。”她靠过去,接下他刚
下来的外套。
他没回答。
回到家,他的动作也跟着俐落起来,他
了外套,又拉下领带,然后解开衬衫上的扣子,一气呵成。
“我帮你放热水,让你先洗个澡。”习惯了他不作声,她只能自己接话。
“不用了。”这点小事,他会。
“那你肚子饿了吗?我帮你煮…”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进房,然后将房门紧闭,将她隔绝在外。
望着灰白色的房门,她的心情像熊熊火焰般瞬间被浇熄。
小黑狗像是知道她失落的情绪一样,跑到她的脚边轻轻的磨蹭。
她抱起小黑狗,
出一个微笑“我来帮你洗澡吧!”
她才不想这么轻易被打倒!
“我帮你取蚌名字吧!叫圆圆好吗?”
至少他在,至少此刻她在他的身边!
而进了房的崔玉樊则靠着房门,静静的聆听门外的一切。
为什么面对她这么难呢?
*********
隔天一早,文妤照常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点,但崔玉樊只是拿了几片土司
进肚子里,再喝了几口牛
,就这样结束早餐,随后便出门,一样不发一语。
文妤早就做好准备,背了背包,抱起小黑狗圆圆,跟在他的
股后面,挤上车去。
不给他抗议的时间,她拍拍坐在驾驶座的雨泽谷一,说道:“开车!”
真是好大的胆子!雨泽谷一替她捏了把冷汗。
“下车!”果然,马上有人提出意见…不!是命令!
“顺道载我一程行吗?”可见命令无效“我今天要带圆圆去打预防针,路上哪有兽医院便在哪放我下车就好了,我不会耽误到你的时间。”她的理由很正当。
“你不怕我把那只狗丢下车,就尽管赖着。”崔玉樊语气平淡,但声势吓人。
“你不会!”她就赌“要丢,你昨天早丢了。”昨晚是他默许圆圆留下的。
“伟大的老板,你该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浪费时间吧?”适时的声援,雨泽谷一算是冒了个大险。
“开车。”他的时间宝贵,这次就让她得逞一次。
胜利的笑容还挂在嘴边,不久,她又大胆的拉了崔玉樊的手“你摸摸,我昨天将它洗得又香又干净,才发现它的
好摸得很。”
谁知,崔玉樊大手竟然用力一抓。
“呜…”圆圆痛得闷叫一声。
她心疼的赶紧拨开他的手,将爱犬从魔掌中救回来“你是故意的!”绝对是。
他就是故意的“没想到你这么有爱心。”
这是什么意思?
“圆圆和狗妈妈走散了,我只是暂时收留它,等它妈妈来找它。它妈妈现在找不到它,一定很着急。”她能想像把自己孩子
丢了会有多不安、多着急。
“原来人的母
竟然比不上一条狗。”崔玉樊又道:“狗妈妈
丢了自己的孩子会着急,却有人能狠心杀死自己的孩子。”
他的话,让她的脸色一白“我没有!”她没害死自己的孩子,是…
“我没说你有。”他脸上
出的笑容,像是从对她的伤害里得到的悦愉“是你自己承认的。”
她的心痛得无法呼吸,她咬紧下
,努力让自己冷静“怎么会聊这个呢?”快结束这个令她失控的话题吧!
“怎么了?你害怕这样的话题?”崔玉樊厉声的追着她的痛处紧踩。
“才…才没有。”她干嘛怕?
“是吗?”收起笑容,他面无表情。
伤害她,他会快乐些吗?她望着那个消失的笑容。
“我帮它取了名字。”她隐藏心伤,再次开口“圆圆,跟它圆滚滚的身材很配耶!”
“雨泽,到了市区就让她下车,我想市区应该不难拦车。”话说完,崔玉樊便又沉默了,看不见她忍住哽咽
下的泪。
苞她多相处一秒钟,对他而言,真的那么痛苦吗?文妤难过的想着。
*********
把文妤在市区放下后,车一路开到宇望。崔玉樊下了车,便朝雨泽谷一开口“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你去接Tina吧!”
没错,他心软了,文妤对这里不
,迷路也就算了,要是遇上什么坏人之类的,她有办法应付吗?
“那么担心,刚才干嘛赶人家下车?”呵!老板一向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啊!怎么会做这么狠的事?
“快去。”崔玉樊不悦的说,掩饰自己的心虚“别在她面前多话,知道吗?”
“还怕人家知道你担心她啊?”真是一点都不大方,这样的崔玉樊可能只有在面对文妤时才会出现吧!
“话别…”
“话别那么多,我知道,最好是当哑巴嘛!”雨泽谷一很皮的接话“那我先走了。”
可以顺便摸鱼,真是托了文妤的福。
听到车子远去的声音,崔玉樊不
叹了口气,心里还想着,刚才在车上对她说的话会不会太重了点、太过分了点?
*********
在之前放下文妤的地点绕了几圈后,雨泽谷一终于发现坐在路边栏杆旁的女人了。
她抱着圆圆,低头默默的流泪。
对于崔玉樊刚才的指控,她
腹委屈,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还在意他们的孩子,那个她留不住、保护不了的孩子。
当初为了让他死心,她说了谎,孩子不是她狠心拿掉的,而是
产!那时候,她第一次怀孕,加上崔林美琴和何水婵的推打,她不知道自己竟脆弱的保不住他们的孩子。
事后,为了让他死心,她便谎称自己拿掉了孩子。
五年前没说,现在她更不能说。
她从雨泽谷一那里得知,自他到日本后,与父母亲的联系本就少了,如果她说出孩子保不住的原因,有大部分是来自于崔林美琴的话,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她不能说,况且事情已被认定了,就算她现在不顾一切把真相说出来,他会相信吗?说不定他只会认为她又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再编出来的故事罢了,既然于事无补,那就选择不说。
她该怎么办?
不想放弃,却又被现实
得遍体鳞伤,她痛,有谁知晓呢?
“叭、叭…”
突然间,前方传来车子喇叭的鸣声,她抬起头,见到是雨泽谷一,她连忙擦干脸上的泪水。
可是来不及了,他看见了。
“你就坐在这里哭,不怕被人家认出来吗?”这样很丢脸耶!雨泽谷一下车,朝她走来。
“谁说我在哭?”不能承认!
“是!你没哭,是风把沙子吹进你眼睛里了。”女人啊!
抱稳了圆圆,她跳下栏杆“你怎么绕回来了?”他不是要陪崔玉樊上班吗?
“是老板不放心你,要我绕回来的。”实话实说,他可没多说什么或少说什么。
“谢谢你的安慰。”她才不信,他怎么可能还会担心她呢?
不信?“算了!”多说无益,越解释越假“现在要上哪去,我送你过去吧!”
“先到兽医院。”
“上车吧!”他往车子走去,她跟在后头。
进了车里,雨泽谷一笑了,突然冒出一句话“他很在意你。”
他跟了崔玉樊快四年了,他是怎样的人,他大概知道,这个女人将他的思绪和作息
了,这么有影响力,说不在乎,骗谁啊?
“才怪!”又在安慰她了。
“不信?我们试试看!”
试?怎么试?她狐疑的望着雨泽谷一的贼笑。
*********
“你说什么?”崔玉樊对着话筒大吼。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把话筒拿很远了,还是能清楚的听到崔玉樊的声音。
“我找下到Tina小姐,我问遍了附近的兽医院,没有人看到她。”雨泽谷一紧张的道。
站在一旁的文妤则看着雨泽谷一完美的演技。她可以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崔玉樊很着急,连
来的委屈、心痛突然化做一抹微笑。
“你有没有找过附近的店家或超市?”崔玉樊续继问道。
怎么可能?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一早就把她丢下车,她怎么可能还没到附近的兽医院?
一时间,所有让人心急的猜测全浮上脑海,让他心头不停的打冷颤。
他不该把她放下车的,毕竟这里对她而言是这么陌生,更何况他还对她说了那些伤人的话。
“老板,我没那么蠢,该找的地方我全找过了,只差没把下水道翻过来找。”雨泽谷一面带微笑的说着,可是语气却是急死人那样。
“家里呢?”崔玉樊又想到“说不定她回去了。”
“没有!”就是要急死他“这点我也想到了,不过她不在。”
文妤扯着雨泽谷一的袖子“好了,别玩得太过火。”她的声音很小,怕电话那头的人听到。
饼火?雨泽谷一捂住话筒“放心啦!他心脏好得很,不会有事。”
“怎么会?”心急的崔玉樊如热锅上的蚂蚁。
她能上哪呢?他好想放下手边的工作跟着出去找,但就算出去了,他又能做什么呢?无助感令他挫败、失望、着急。
他担心的想着她有可能去的地方,却没想过这一切只是雨泽谷一整人的计谋。
“她的手机也关机了,怎么打都找不到人。”雨泽谷一边说,边用手指示文妤将手机关上。
“不管如何,一定要找到她,多派些人手,听到了没?”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他心里突然很后悔早上那么绝情,如果没赶她下车,或许就没事了。
“老板,Tina小姐会不会想不开?”雨泽谷一说出更惊悚的话。
想不开?“不会的,她不会!”是吗?他越来越不确定了。
“还是她回台湾或纽约了?”呵!他好喜欢这个整人的方法喔!
“不会,她不会不告而别的。”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担心。
就在雨泽谷一以为计谋得逞时,不甘被冷落的圆圆突然“汪汪”两声,然后发出呜呜声。
“圆圆!”文妤一急,连忙捂住圆圆的嘴。
但是来不及了。
“雨泽谷一!”话筒里传来可怕的嘶吼声。
“老板,那是…”雨泽谷一还想掰理由。
崔玉樊气炸了。这两人竟然联合起来诓他,害他担心不已,这算什么?
她是故意的!
文妤看着雨泽谷一的脸色也知道完了!
她拿过话筒“玉樊,这是我的主意,你别怪雨泽…”
“嘟…嘟…”崔玉樊把电话给挂了。
她放下话筒“怎么办?”崔玉樊一定气炸了“我们真的玩得太过火了。”
虽然雨泽谷一开始感到头皮发麻,不过他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至少知道,他很在乎你,看他着急成那样!都是这只笨狗!”不然他可以再玩久一点说。
“呜…”无辜的大眼一张,圆圆躲进文妤的怀里,不敢抬头看“坏人”一眼。
此时,文妤却
出感动的笑容“对啊!至少知道,他还关心我!”
要怎么平息崔玉樊的怒火,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
*********
果然,当晚,崔玉樊一进家门,文妤就能感觉到台风的暴风半径环绕在他身边。
第一次,她希望他别那么早到家!
“玉…”她的话都还没出口,他便一把将手提包往她这边丢过来。
很胆小的圆圆似乎知道有暴风将要来临,赶紧躲进文妤今天替它买来的“家”然后缩到最里头去。
“对不起!”这句话,文妤是硬着头皮说的。
他没出声,迳自往房里走。
她却拉住他的手臂“我今天买了你最爱的肯亚咖啡豆,你先坐一下,我替你煮一杯过来…”
他甩开她的手“不用了。”
她又使出黏人的功力“我特地买的,你一定要喝一杯。”
她怎么觉得自己黏人的功夫更上层楼了?他那张没有一点表情的脸孔,看起来也没那么冰冷了。
“你很烦人!”他终于忍不住的吼道。
烦人?也许是吧!
“是你太冷漠了。”她才得这么热情的招呼他。
“冷漠?”他冷哼一声“那你要我用怎样的热情来看待你做的这些无知、愚蠢的事?”
说不生气是骗人的!他,气疯了!
“是!我无知、我愚蠢,但如果不这么做,我又怎么知道你到底在不…”在乎我?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
下最后三个字。
“对!你做得很好,愚蠢的是我。”他明明被她伤得那么重,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她呢?还是会那么容易被她牵动。
“你很得意吧?”在知道他对她仍然这么在乎之后。
“玉樊。”她走近他,站在他面前“我知道自己很幼稚,那是因为我在乎你啊!”“在乎?”哼!
“我知道自己把你伤得很深、很痛,但我又何尝不难受?”
“难受?”他快听不下去了“既然难受,又何必回来纠
我?你大可自由自在的飞翔,沉醉在你的梦想里。”他指着自己的心“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
“你只是在说气话。”他每次都这样!虽然明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却也每次因他的话而受伤。
“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你这样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此时,他可没有心情
接她的回心转意“你以为这是弥补吗?对我而言,这是困扰,我平静的生活又要为你而改变,你凭什么?”
“我…”
“你要走,为何不走得远远的?”他尖锐的话狠狠的向她刺去“早在五年前,我们就已经是陌路人了,为何不在我的世界彻底消失?”他恼怒自己从没停止在乎她,就因为如此,他老羞成怒,只能拼命伤害她。
她紧紧掐住自己的手臂,试图让痛楚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好像又回到五年前的争吵,她心底刚结痂的伤痕又一道道被划开,她憎恨这种感觉。
“我,就是回来了,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是会待在这里,你可以续继用这些尖锐、伤人的言语来伤害我,也可以当我是隐形人不存在,但请你相信,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了。”她坚定的宣告。
听了这些话后,他的心又为她软化了。
她真的变了,变得好坚强,他呢?
似乎变得越来越无理取闹了…
她深
了口气,然后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你先坐会儿,我马上把咖啡煮好。”说完,她迅速的走进厨房。
她赢了,至少这一次,她没有再流泪了。
而他,没等她煮好咖啡,便起身走进房里,将自己锁在里头,也将她暂时锁在触碰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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