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烛火在幽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
铺上颀长的身躯,勾勒出晦暗不明的光影。
“怎么不死心呐?”几个软枕垫在
后,石天澈半坐在
铺上,发出干笑。
“说那是什么话,娘不准你这么快就放弃,知道吗?”握着儿子劲瘦的大掌,石夫人对他说出了石老爷准备至长安城,寻找做出“美人糖”的名医的打算。
一双浓眉轻挑,石天澈微微勾起
角。“好死不如赖活,是吧?”有些干哑的清冷语调,回
在幽静寝房中,语气带点无奈,更有几分悲凉的嘲
。
他并不以为找出十年前那只锦囊,对他的病情会有任何帮助。
石夫人怔了怔,眼底尽是儿子削瘦苍白的俊颜。
鼻头没来由地一酸,身为娘亲的石夫人不舍的心绪,无止尽地在
口蔓延。
这么个俊逸
拔的孩子,原该是驰骋马上、意气风发的年纪;再依他的冷静睿智、对马的了解,正是接掌家业的最佳人选。
偏偏苍天
人…石夫人抚着他因为过瘦而微凹的脸颊,柔声道:“傻孩子,这回你爹一定可以为你找到大夫,治好你的病。”
石天澈沉默不语,
角却扬起不相符的浅弧。
坦白说,娘亲这话他听得有些腻了。
由十岁那年秋天开始,有多少次的冀望,最后辗转地转为失望。期待的结果往往无疾而终,时至今
,他依然孱弱地似风中残烛。
纵使被父母捧在掌心紧紧呵护,仍是抵不过油尽灯枯的那一刻。之于生死,他早看破;看不破的,是父母为他心悬挂念的那丝牵绊。
暗叹了口气,他扬声淡道:“那锦囊在柜子里,你拿走吧!”
“收得如此妥当,该不会是还对那位善心的姑娘念念不忘吧?”石夫人由柜子取出锦囊,
边噙着浅笑。
以他这年纪,若是健康的孩子早该有婚配的对象了,早些成亲的,或许也都当爹了。
一抹微乎其微的情绪掠过眼底,娘亲的话开启了回忆的匣,关于小姑娘的回忆缓缓滑过心头。
放心,里面是“美人糖”吃了可以强健筋骨,青春不老,头好壮壮。
唔,好吧!如果是你吃,就…就改叫“英雄糖”
小姑娘这两句话让他印象深刻,因为感觉实在
蠢的。
偏偏,他就是把这两句话记了十年…连同她的笑容和表情,深深地烙印进
口。
心口依稀还可以感觉到,她将中葯糖硬
给他时所留下的温暖。
“娘似乎多虑了。”石天澈愣了愣,好半晌才避重就轻地开口。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什么好害臊的。”收下锦囊,石夫人一颗心仍管不住地盼着。
或许有那么一天,儿子的病奇迹似地好转,那么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自是不成问题。
眸光轻垂,石天澈再度沉默。
************
暖暖三月,春风中仍夹带一丝冷意,让人不由得直打哆嗦。
朱若沅拢了拢身上的轻裘,
脸愧疚地问道:“江大哥,真的修不好吗?”
简朴的马车在长途跋涉,以及朱家姑娘超乎常人的重量折腾下,因为一个小小闪失,后轮便一个砰咚,直接卡进窟窿里。
马车因此进退不得,迫使护卫朱若沅至九逸城的江慎,只得下车察看状况。
“还不知道。”江慎淡淡开口。
朱若沅侧脸看着江慎紧蹙着眉,对着马车思量,她马上扬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自朱夫人答应让朱若沅至九逸城采葯后,护卫的人选很快便定了案。
人选是朱家经由楚寒洢的公公,靠着昔日官场上的关系介绍来的,目前在长安城里当差的捕头江慎。
“不用。”江慎人品相貌皆佳,但所说的话向来简单扼要。
由长安出城至今,江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活像她欠他多少银子似的,让人瞧了实在不快活。
朱若沅识趣地努了努
,只得乖乖退到一旁,等着他解决问题,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景致。
林木葱郁,一望无际的草原,为九逸城增添一股苍翠绿意。那巍然耸立在眼前的九逸城,如同一座堡垒,城门出口人来人往,感觉热闹非凡。
可惜九逸城虽然仅咫尺之距,她此刻却没法进城,瞧瞧城里是否与长安城一样热闹。
移开视线,朱若沅杵在一边无事可做,只能干等,没想到等着、等着,小嘴竟又忍不住直发馋。
一双肥
小手不自觉地由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未多时,除了马儿略嫌焦躁的吐息,就只有朱若沅嘴里含着糖的“啧”、“啧”声响。
江慎冷冷瞥了胖姑娘一眼,为她自得其乐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至今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接下护送的任务?
虽然眼前的姑娘着实与一般姑娘不同,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富家千金会有的矜持与骄纵,更是率真热情地让人无法讨厌她。
她是
可人的,但…有一点却让他没办法认同。
因为只要一谈及吃,她的热情便异于常人。
他向来不注重吃食,因此对朱若沅极重吃食的程度,十分不以为然。
“不按三餐用膳胃会不好。”朱若沅是这么说的。
重点是,他们吃的不仅是“三餐”!
每天早、中、晚三餐加一道午茶及夜宵,终于让他知晓,朱姑娘为何会有现在的外貌。
“五谷为养,五菜为充,五畜为助,五果为益。此为《黄帝内经》传统养生学的重要观点。”朱若沅又说。
她奉此道理为圭臬,餐餐桌上都得具这五益。因此虽然仅有两人同桌而食,但桌上的盘盘碟碟,其盛况却宛如摆宴。
“千年来,中国人依照此一观点为主,并反对偏食,所以江大哥不能偏食,每一样菜都得吃。”朱若沅再说。
呿!就算他偏食,不也长大成人,不也身强体壮?!
她一箩筐的说法,他半点也不能接受。
于是乎,朱若沅的反反覆覆、叨叨絮絮,让江慎不由得怀疑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他绝不是寡言之人,但面对朱若沅,他只能蹙眉再蹙眉,寡言再寡言。
他的思绪游走,朱若沅却因为捕捉到他的眼神,朝他灿然一笑。“江大哥要吃吗?是美人糖喔,可以强身健体。”
江慎皱起眉头,直接撇开头淡道:“不用,谢谢。”
朱若沅耸了耸肩,似乎已习惯碰钉子,小嘴才准备再
一颗美人糖,却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旋风扫过身旁。
她虽不动如山地站得稳当,但手中装
美人糖的锦囊,却因为一时松手,咻的一下子
离了掌心。
“唉呀!我的美人糖!”
十万火急,石万里原本打算旋风而过,却因为耳边捕捉到姑娘的语句,倏地勒紧缰绳,回首探看。
眸光才定,他便见一团形体以着极快的速度往他扑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石万里瞠目结舌之际却只能僵坐在马上,傻眼地看着眼前这怪异的情况。
刹那间,砰的一声巨响,使马儿受惊吓地厉声嘶鸣,前蹄骤抬
了步伐。
石万里努力控制马匹,单手温柔抚摩它颈项处的鬃
,直至它缓和了情绪,才对着趴在地面上的身影扬声问着。“姑娘,你说美人糖?你知道美人糖?”
朱若沅慢慢站了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看着装美人糖的锦囊紧握在掌心,她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地自言自语。“如果全洒了,之后的日子铁定难过…”
或许是这中葯糖真的发挥了滋养体身的功效,从六岁那年开始吃美人糖后,她的体身便
胎换骨似地,不仅身强体壮还无病无痛。
因此,她的身边再也少不了这味中葯糖。无时无刻便可瞧见她的嘴里含着糖,脸上的表情心满意足地似个小孩。
石万里翻身下马,以为她摔傻了,他轻拍了下她的肩问:“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闻言,她倏地抬眼,这才拧眉轻斥。“老伯伯,你马骑得太快了!”
“是,是老夫不好。”石万里迭声道歉,紧接着便问:“不过姑娘怎么会知道美人糖?”
长安城名唤“逢
堂”的葯铺铁定不少,但研制美人糖的葯铺可能只有一家。倘若能因此得到更多关于美人糖的消息,那他便可缩短寻医的时间。
“美人糖?老伯伯你又怎么会知道美人糖?”朱若沅蹙起秀眉,十分狐疑地开口。
全长安城就朱家的“逢
堂”有研制这味中葯糖,又因为是为她特制的,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
石万里听她这么说,激动地连忙再问。“姑娘知道美人糖,那一定也知道逢
堂,是不是?”
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朱若沅在心中思索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眸,直直瞅着他没搭腔。
“姑娘,算老夫求你了,拜托你告诉我美人糖是来自长安城哪家逢
堂?”石万里迅速跪地,为了儿子,他几乎要对眼前的肥姑娘行五体投地之礼了。
“唉呀!老伯伯,你怎么会向我行礼…”朱若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止给吓住了,连忙伸手扶起老伯。
石万里这一伏身,攒在怀里的陈旧锦囊直接掉了出来。
目光落在老伯掉出的枣红色锦囊之上,朱若沅心里掠过一抹熟悉的感觉。
似曾相识呐!她伸手想拾起,石万里却早一步捡起锦囊,宝贝地拍掉上头的灰尘,感叹地低喃。“九逸城城民的性命,可得仰仗这锦囊。”
诸多疑问掠过脑海,朱若沅拿出自个儿的锦囊,再瞧瞧老伯手中的锦囊,思绪不由自主地回溯再回溯…
“老伯怎么会有我的锦囊?”
石万里诧异地圆瞠眸,语气微颤。“你说这锦囊…是你的?”
“是啊!你瞧,这是同一匹布。”她递上手里的锦囊。
石万里拿出锦囊与她的比对,果然发现这两个锦囊无论是花
、样式,甚至连束紧袋口的布穗,全都一模一样。
石万里屏气凝神地开口。“那你还记得这锦囊是在十年前,给了在‘点梅园’溪边遇到的男孩吗?锦囊里头还装了
一袋‘美人糖’。”
听着他叨叨絮絮地念了一长串,朱若沅脑中似乎依稀有那么一丁点儿印象。
她时而蹙眉思忖、时而仰天冥想,那粉
圆脸上,掠过各种表情。
“有印象吗?”小姑娘的表情,让石万里乐观地等着她的答案。
向他期待的眼神,朱若沅努了努
瓣,脑中一片空白。
“有印象吧?”外扩的笑往内缩了几分,石万里保守地问。
“也…许吧!其实那么久的事,不太记得了。”她答得心虚。实在无法说出违心之论,却又不好意思伤害老人家的
心期待。
石万里顿时像败阵公
,双肩陡垂。“也…许?”
“这也是没法的。”她有些愧疚,但目前为止,残存在脑中最深刻的儿时印象,还是生病、发烧的感觉。
那浑身软绵绵、热呼呼,脑子一片空白似的磨折,可是教人难受得不得了哩!
“是啊!没法的。”石万里叹了口气地振了振精神,因为空
快一场,神情甚是落寞。
世上有太多巧合,也许相同的锦囊仅仅只是巧合。
“不过老伯为何非得证实这些呢?”
“不瞒姑娘,因为小儿长年卧病在
,聘请入府的群医全都束手无策,老夫只得将希望寄托在长安逢
堂之上。”
她微颔首,却又忍不住出声问。“既是访寻名医,又何必指名逢
堂呢?”
讲明白些,她爹爹朱长
虽是大夫,但绝对与医术
湛的名医沾不上边,若真要拿来说嘴,大概要算他醉心研制补葯了。
除了美人笑和美人糖这两项补葯不外卖,其余的食补葯材可是卖得很好呢!
“就因为小儿在十年前领教过美人糖的好功效,所以老夫才想至长安请这‘逢
堂’的大夫来医治小儿。”
“啊!”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朱若沅咕哝着:“虽然美人糖是出自我爹爹之手,但他的…”
听到姑娘的咕哝,石万里情绪
亢地掩不住心中狂喜,连忙握住姑娘肥
的小手。“是了、是了!那就是姑娘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朱若沅瞧着他激动的情绪,还是一头雾水。
她都还没开口,石万里又急忙道:“有劳姑娘发发慈悲,拜托你来我家医治小儿。”此刻的他就像落入汪洋大海的人,一瞧见足以依赖的浮板,便死捉着不放。
原来老伯伯误会她的意思了!
“不是、不是,我可不是正规大夫,只懂一些葯膳的葯方啊!”朱若沅猛晃着手,赶紧解释。
许是过度奋兴,石万里
听不进她的解释。
“姑娘别谦虚…老夫绝不会亏待你的。”
“老伯伯,我不是谦虚!”朱若沅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
“姑娘甭害羞。你不要银两也没关系,九逸城有数千良驹,姑娘尽痹拼、尽管选,只要你开口,老夫一定奉上。”
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石万里不计一切代价。
“我也不是害羞。”她蹙起眉,叹了口气。心里嘀咕着:没事要匹马回家做什么?
老伯开出的条件让她
没法心动。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根本不是大夫,可没医人的本事。
朱若沅拚命摇头,圆圆的脸与黑发,似摇得
烈的波
鼓,迅速在石万里面前摆动着。
见她如此坚决,石万里情绪骤转地
下眉。“姑娘真的忍心目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
朱若沅呼吸一窒,几乎要以为他会在她面前失望而死。
这老伯伯一定十分心疼他的儿子,要不也不会如此卑躬屈膝地求着陌生人救他儿子。
眼眶微微发热,朱若沅思忖了半晌才无奈地开口。“老伯伯,你别这样,我真的不是大夫。”
石万里置若罔闻,沮丧显而易见。
她抿了抿
,实在于心不忍。
老伯伯一定希望儿子的病跋快好起来吧!就像爹爹和娘一样,在她体身那么羸弱时,忧心忡忡地为她担了好几年的心。
天下父母心,现下,他的心情必定也与当年爹娘的心情一样。
善良的她迟疑片刻,半晌便
出微微一笑。“不过老伯真的坚持的话,我可以去瞧瞧你儿子。假若状况许可,我帮他开几帖扶正固本,补气养血的食补葯方,增强他的体力,好让你安心到长安城找大夫,成吗?”
朱若沅的话点燃了他一丝希望。
“这食补葯方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着呢!只要你儿子不是病入膏肓、无葯可救,当然可以用食补葯方来增强他的体力。”
或许她不是大夫,但说起葯膳方子,她可是个中翘楚。
“这中葯材通常都是滋补且平和的葯品,加入平常的食膳当中,便可调脏腑
、增强体质。吃多了,体弱的人可以恢复健康;而体强的人则会更加健壮。正所谓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霍地打住话,朱若沅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怎么觉得此刻滔滔不绝的自己,像是在大街上跑龙套卖葯的贩夫走卒。
“接下来呢?”石万里没发觉她的异样,反而听得啧啧称奇,点头如捣蒜,等着她将话说完。
圆脸莫名一臊,朱若沅有些赧然地喃着。“大致上便是如此,没别的了。”
“那就有劳姑娘随我回家!”刻不容缓,石万里抱拳拜托她,悲伤的情绪瞬间
然无存,只求眼前的姑娘能先为儿子开食疗葯方。
朱若沅突然想起身上的任务。“马上?”
“姑娘不方便吗?”石万里的语调多了点慌张。
她还来不及开口,便见江慎朝向这里走来。糟糕,他的脸色变了,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好。
“什么事?”方才一边推着马车,他一边分神注意两人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半盏茶的时间都过了,两人还叨叨絮絮地交谈着。
莫非是遇上旧识?朝她走去的同时,江慎的眸光冷冷扫视这一老一少,询问的意味甚浓。
朱若沅猛地一窒,乖乖地伸出软白肥指比向石万里。“这老伯…他…”
江慎挑眉凝视,为她异于平时的反应大感不解。
在他的冷眸注视下,朱若沅深
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
“这位老伯要我跟他回家。”语落,她还不确定地回身询问。“你确定要我马上跟你回家?”
“是,姑娘一定要随老夫回家!”
“喔。”她点了点头,目光再回到江慎身上时,他已面色铁青地瞪着她。
“你是笨蛋是不是?”
很显然,朱若沅遇到了个专门拐骗少女的恶人。对方都已经这么坦白地要把她带回家,她还呆呆地询问对方的意思?
看来这个只懂得吃的朱家姑娘,脑筋不太灵光,而且还是那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票的笨蛋。
江慎结实的臂膀轻而易举拎住石万里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开口。“你真是胆大包天,知不知道我是谁?”
在长安城里,他是出了名的铁面捕快,专捉这种拐骗少女的恶人。
“江大哥他不是…”朱若沅出声制止,却快不过江慎的拳头。
只见他一个拳头落下,石万里脸上挂了彩,一管鼻血顺势
下。
“完了!”朱若沅捂住脸,不敢目睹老伯的惨状,只能发出一声悲惨的呜咽。
“呜,江大哥,你打错人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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