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雪蝶儿这一觉,睡得既深又沉。
当她悠悠转醒时,映入眼帘的是守在身边,一团模糊的形影。
“阿循哥…”她下意识唤了唤,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此时身在何处,思绪仍昏茫茫的。
虚弱的呼唤让巫循猛地拉回思绪,他回握住雪蝶儿的手,柔声回道:“我在这里。”
眼睫轻颤,她微蹙着眉道:“阿循哥…我…睡了很久吗?我的头…好痛。”
“不碍事,头痛是拔出蝎尾毒针所造成的伤口,再加上你睡了五天,身子骨没活动,自然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嘴角噙着淡笑,巫循说得轻松,心里的忐忑终是落了地。
雪蝶儿愣了愣,她直觉抬手想摸摸眉心,巫循却制住她的动作。“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别碰。”
“针…取出来了?”她问得小心翼翼,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取出来了,现下要靠葯剂清去你体内的蛊毒。”抚着她苍白的脸,巫循继而开口。“待喝完六帖葯,头发慢慢就会恢复原来的颜色了。”
避不了头发的颜色是否会恢复,耳底落入巫循那熟悉的音调及关切的柔情,雪蝶儿的眸陡地发热。
“阿循哥,蝶儿不是在做梦吧!”雪蝶儿蹙起眉,语气有些不确定。
她抚着他的脸,映入眼底的是与巫循之间的点点滴滴、被炎鬼磨折得生不如死的画面。
一切过往历历在目,在眼前掠过。
这一瞬,她一时间竟分不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
捕捉到她眼底的恐惧,巫循摊开掌,五指与她纤软小手紧抑地直瞅着她。
“傻姑娘,怎么会是梦呢?你看得到我,感觉得到我手心的温度,怎么会是梦呢?”
她抿了抿
,反手握住他的大掌,感觉到巫循真真实实在她的身边,她的心,才真正多了点舒坦与安心。
“蝶儿,等你喝完这六帖葯,我带你回江南好吗?”半晌巫循掀
,语重心长地下了决定。
两年前,是由于强烈的吸引力,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可是当时因为梦想尚未能实现,所以他不可能为了雪蝶儿久留。
而今,雪蝶儿悲惨的遭遇烙在他心里,
得他心里那股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的渴望,益发强烈。
努拉苗寨既已成历史,那他自该再找一处让他们可以落地生
的家。
“到江南去…”雪蝶儿眉心微拧,心中漫着五味杂陈的思绪。
她的回忆始于努拉苗寨,要离开这里,她心里除了不舍外,还有诉不尽的遗憾。
“你舍不得这里吗?”
她
了
鼻,眨去眼眶中打转的泪花。“不,阿循哥去哪,蝶儿就去哪,这一辈子蝶儿只跟着你,只是…一想到爹爹,一想到大家…”
巫循看着她,替她整了整凌乱的发丝。“放心,追缉苍海二鬼的事有鬼船上的兄弟帮忙,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我知道,就算我恨,也无济于事…”她勉强轻扯出一抹笑弧,枕在他的肩,顿时哑声地轻语。
转眼间,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全惨遭横祸,家乡染上了血,教她的心情如何能平复?
巫循双手落在她的肩,眉蹙了蹙。“现下这个阶段,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养好体身就好,懂吗?”
缓下漫过
口的难过思绪,她深
了口气将眼泪
回地点了点头。“只要有阿循哥在,蝶儿什么都不怕。”
他们之间,经过生死、离别,从今之后,他们的生命只有彼此,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拆散他们。
巫循捉住她的小手,轻吻着。“这地方实在也不是久留之所,住久了,对你的体身没帮助,待你养好体身后,我们到江南找个美丽的地方住下。”
他低喃着,说出口的每一句酌量,在在皆是为未来盘算。
雪蝶儿
向他的眸,似乎瞧见了当年那个诉说着梦想的巫循。
心口一暖,她整了整紊乱的思绪,才埋在巫循
前轻轻叹息。“阿循哥,江南美吗?”
“嗯!江南有种细腻雅致的美,和努拉苗寨的灵秀山水有很大的不同。”巫循滞了半刻,又道:“你喜欢去哪,咱们就去哪!”
雪蝶儿侧首凝着他,心有所感地喃着。“阿循哥,谢谢你。”
他静静凝着她,两颗相互
出情怀的心,让他心里充
了绵绵不绝的绪络情意。
“傻姑娘,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谢吗?”巫循点了点她的鼻,扶着她躺下,语气隐约含着宠溺。“你歇一会,我帮你煎葯去。”
“阿循哥…”一听到他要离开,雪蝶儿伸手去扯他的袖口,语气微咽地透出一丝不安。
巫循怔然地回过头,
向她水溜溜的眼,俯身在她额上落下轻吻。“我保证,你张开眼就可以看到我。”
“一听就知道阿循哥诓人!”她努起
,一脸娇叹。
瞧着雪蝶儿
上碍眼的苍白,巫循低身下,将头靠了过去,倏地便攫住她软
的
。
他突如其来的热吻让雪蝶儿心跳如擂鼓般、赧红了脸,青涩地回应着他随着
息加重的探索。
在那
绵的情意交流之中,雪蝶儿浑身轻颤,全身的力气似在瞬间被
光,让她无法思考。
相思眷恋,情生意动,那躁动的情绪,惹得巫循体内的蛊毒隐隐作祟。
气息渐缓,巫循轻贴着姑娘的秀额顺着紊乱的鼻息。“蝶儿,我感觉到你的相思了。”
他扬起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
偎着他、感受着他,雪蝶儿眼眸
润地轻笑着。“我知道…情牵相连,痛亦相随,痛余、爱正炽,爱有多深,痛便有多重…”
她重复着巫循离开苗寨前,她对他说过的话,心里蔓延着股甜甜的暖意。
她对巫循情有“毒”钟。
这情毒,怕是会将彼此紧紧牵绊,直至老死。
************
巫循一走出
,正准备烧水煎葯,远远便见桐普晴急急忙忙朝他走来。
“巫大哥!”
听到那声呼唤,他浓眉轻扬,眼底马上落入桐普晴,因为奔跑而显得红扑扑的俏脸。“怎么了?”
“大熊哥他们把炎鬼押回苗寨,等着你发落。”
巫循蹙起眉,放下手中的东西道:“蝶儿在里头歇着,你和她留下来,别让她离开。”
桐普晴顺了顺微促的呼吸,迟疑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应允。“我知道了。”
“我也去。”就在这时,雪蝶儿强撑着虚弱的脚步,扶着
壁的身影缓缓由
口绿帘走出。
桐普晴一瞧见她,霍地讶然出声。“蝶儿!”
巫循回过头,眼底落入她仍孱弱的模样,想开口制止,却又霍地打住。
炎鬼害她这么惨,无论如何是都该让炎鬼给她一个
代。
“桐桐,难道你不想亲手了结这恶人吗?”雪蝶儿咬牙忍痛,难掩激动地问。
向雪蝶儿坚定的眸光,桐普晴苦苦一笑,试着遗忘的悲痛,在瞬间被挑起。
巫循看着她们,心忽地纠结,他心里知晓,不该阻止。
轻叹了口气,他迟疑了半晌才走向前,朝雪蝶儿伸出手,
出莫可奈何的笑。“走吧!”
将手
至他的掌,雪蝶儿的眼眶已因他的体恤,盈
激动的热泪。
穿过绿林,三人脚步一到达,眼底马上落入戴着银面具的炎鬼,沦为阶下囚的狼狈模样。
巫循快步走向大熊。“问出炎鬼灭寨的原因了吗?”
大熊晃了晃头。“这小子硬得很,别说一句话都没说,这段期间,一口水、一口饭也没吃。”
看着炎鬼依然站得昂然
拔、顶天立地的模样,雪蝶儿积郁在
口的千愁万绪在瞬间沸腾。
她以蹒跚的脚步走向他并质问。“为什么到了如此境况,你却还是不肯说出灭『努拉苗寨』的原因?”
一看见他,雪蝶儿心头涌现的不是炎鬼忍残对她的手段,而是“努拉苗寨”所有无辜寨民的性命。
觑着雪蝶儿,炎鬼发出低哑的冷笑,倔傲的态度言明了他绝不为自己做任何辩驳。
上百条无辜的努拉苗寨人就这么死在他手中,而他的态度竟是那么不在乎?
向他波澜不兴的眸,无辜寨民的悲怨仿佛映在其中,雪蝶儿心里的怨若巨
,势不可挡地撞击她的心。
忽地,她脸色一沉,抢过大熊手中的大刀,扬刀刺向炎鬼…
雪蝶儿的体力只够让她使三分力,但刀锋正中炎鬼心窝,片刻伤口便沁出大量的血。
见他血
如注,雪蝶儿脑中瞬间空白,如握炽铁般地松开握刀的手,在可以一剑取他性命的关键时刻…心软。
当啷一声,大刀落地。
“何必心软,血债血偿,是天经地义的道理。”许是伤及心脉,炎鬼倒地前薄冷的
,吐出嘲讽冷语。
是嘲人或嘲己?
他话中的绝然,让众人诧异地倒
了一口气。
在炎鬼倒下前,他的脑海回
着抹纤柔身影,向来冷倔的抑郁嘴角,随同落地的银面具落下,坦
出最真实的一面。
见他倒地不起,巫循快步向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后才愕然开口。“他已经断气了。”
“死了?咱儿不信,姑娘那一刀戳豆腐都穿不透?”大熊浓眉挑得老高,语气里充
了怀疑。
巫循拧眉把了把他的脉,音调缓扬地晃了晃头做出推断。“也许被擒时,他早做了必死的决心。”
大熊豪迈却沧桑的面容充
了疑惑,他愈想愈觉得古怪。“既然做了必死的决心,又何必苦撑到回苗寨让姑娘杀他?”
其中的答案,或许只有炎鬼本人可以回答。
确定炎鬼在她的刀下毙命,雪蝶儿颤抖地捣住
,泪眼蒙胧的眸尽是错愕。
为什么当她亲手杀了这罪恶多端的恶人,她却没有半点复仇的快
与释然的感觉?
莫怪俗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其中的智慧,赔上的是整个“努拉苗寨”与炎鬼的命。
雪白的发随风扬,雪蝶儿轻敛眉,愣愣地矗在原地,心绪恍惚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突地,巫循走到她身旁,轻轻地扣住她的肩,让她靠在他宽阔
瞠上,给她支持与力量。
感觉到巫循的靠近,雪蝶儿紧绷的心绪倏地松懈,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地无声无息地顺颊滑落。
“阿循哥…”她细哑的嗓涩涩扬起,身子仍不住地轻颤。
巫循将她带入怀里,大手安稳地轻抚着她的背脊,反覆喃着。“傻姑娘,一切都过去了…”
************
“苍海二鬼”的事落幕之后,在巫循的细心照料与六帖以灵珠为葯引的葯治疗下,雪蝶儿身上的蛊毒已清得差不多。
雪蝶儿脸色虽然依然惨白,但原本褪白的发,竟似墨染地由灰白、灰黑渐恢复原来的墨
光彩。
在两人准备离开“努拉苗寨”前,巫循带着雪蝶儿与桐普晴,在“努拉怀
”前祭拜先灵。
其实若依苗寨的传统,所有惨遭横祸的努拉苗寨村民,是不能进“努拉怀
”的。
但碍于没人知晓当时的情况,雪蝶儿与桐普晴为此事讨论出结果。
她们以刻写著“努拉苗寨村民合冢”的木牌代替尸骨,再以一只小金棺代替木棺,葬进“努拉怀
”里。
“爹爹,阿循哥遵守承诺,要带蝶儿离开苗寨了,愿祖灵保佑您在天之灵能够安息。”雪蝶儿握着巫循的手,在“努拉怀
”前与雪啸天叩别。
“巫大哥,我们就把蝶儿交给你了。”即便不舍,桐普晴仍是微笑对着巫循说。
巫循郑重地颔首。“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桐普晴
出宽心一笑。“蝶儿,你跟巫大哥落脚后再通知我们,快快养好你的体身,我和千月会去喝你们的喜酒…”
一提起失踪的苗千月,气氛陡地凝滞。
雪蝶儿笑了,圆润晶莹的泪珠却一颗颗顺着匀称的颊滚下。“桐桐…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好了,留你在这边,我真的不放心。”
桐普晴勉强扯开笑容,柔声道:“不用担心我。”
叹了口气她感叹地继续道:“我们四姐妹不知几时能再聚…”
雪蝶儿微颔首。“一定会的。”
放眼望着隐在淡淡峰岚之中的层层梯田,心里百感
集。
短短几年间,曾经顺着层层梯田而建的努拉苗寨已成为历史,深深刻印在他们的心中。
风依然回
在好山好水之中,属于努拉苗寨的故事,已渐渐被遗忘在世人的回忆里…
************
中秋,
着淡淡桂花香的秋风在天地间
连,带出了悠然的秋息。
离开苗寨后,巫循本打算带着雪蝶儿到泉州同“啸夜鬼船”的哥儿们众众,再回老家。
适巧船长司空禹偕着
子水蕴霞到泉州探望妹婿,于是一伙人就这么顺理成章留在泉州过中秋。
“霞姐姐,我这样穿…不会很怪吗?”
“哪会怪,蝶儿美极了。”水蕴霞轻笑,眸光惊
地落在眼前粉雕玉琢的姑娘身上。
换去一身苗家姑娘的装扮,这是雪蝶儿头一回学汉家姑娘的穿着。
秋黄的软衫里着她略显纤弱的身躯,眉目清雅素净、雪颜无瑕,与往日
美的模样相比,多了点沉静之美。
“我还是不太习惯呢!”她微掀
,表情有些赧然
大熊由后堂走来,一瞧见雪蝶儿,惊
地绕着她们打转。
虽然知道眼前一脸
犷豪迈、
脸胡渣的高壮男子是巫循的哥儿们,但瞧见他杀气腾腾地走来,雪蝶儿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恢复健康的雪蝶儿,失去守护蝶与施蛊能力,清雅的外貌,让人无法联想她曾经拥有让人闻之丧胆的能力。
“别怕,大熊是面恶心善,嗓门大了点。”
“是、是,咱儿温柔善良,牲畜无害。”语落,大熊哪管姑娘怯生生的模样,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被黑胡遮住的
,发出啧、啧声响。
“啧什么?别吓坏姑娘了。”不客气赏了他的大熊头一掌,水蕴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愕然地瞅着水蕴霞,他理直气壮开口。“霞姑娘,蝶儿妹子见过我的,当时就是她借我的刀,唰的一声,刺死炎鬼的。”
“是啦!是啦!”翻了翻眸,水蕴霞简直快被大熊给烦死了。
必于雪蝶儿借他的刀刺死炎鬼之事,已经成了大熊四处向众人说嘴的丰功伟业事迹之一。
天晓得大熊在得意个什么劲。
“不过我还是觉得老巫诓咱儿?这么个水当当的姑娘,怕是连只小蚂蚁也不敢踩死,怎么会施蛊呢?”
水蕴霞瞧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干脆对雪蝶儿道:“别理他,到我小妹房里,我帮你涂些玫瑰胭脂,气
会更好。”
两人才旋身,便见巫循跟着出现。
“我正要找你呢!”巫循扬笑,望着雪蝶儿清雅的汉家姑娘装扮,心头悸动地盈
柔情。
“我同霞姐姐一块…”感觉得巫循灼热的眸光,雪蝶儿透着自然粉
的
,扬着羞涩的笑。
大熊一瞧见巫循,马上将心中的疑惑一倾而尽。“这小子可真
诈,诓了咱儿那么多年,瞧瞧眼前柔
、水当当的姑娘,哪里是会下蛊的毒姑娘?”
害他以为巫循这臭小子,真是让心爱的姑娘下蛊的深情男子哩!
巫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眸中闪着促狭。“擅放蛊的姑娘有一招拍花放蛊,与人握手寒暄时,蛊就会由手心传入,你刚刚同蝶儿握过手没?”
“啥!”因为震惊,大熊豆大的眼瞪得极大,庞大的身躯因为震惊,猛退了数步。
“快,去跟少咏要些黑豆尝尝,真中了招,我再救你。”巫循大施恩德地开口。
大熊闻言,点头如捣蒜,倏地捉起水蕴霞的手呼天抢地道:“霞姑娘,你可别中招,否则头儿、月姑娘、曦姑娘会扒了咱儿的皮。”
完全处在状况外的水蕴霞被他这一扯,险些没岔了气,扬腿想直接踹他几脚。
“臭大熊!放开我…”
雪蝶儿见状,莞尔一笑,她偏过头睨着他。“喔!阿循哥诓人。”
“也要有人心甘情愿被诓啊!”他垂首微笑,温朗的脸庞尽是幸福地将她拥入怀里。
雪蝶儿双颊微嫣,喜欢巫循对她的占有
。
“头儿问我,想不想在泉州把亲事办一办,你的想法如何?”
瞧着浓密的睫
覆在她雪颜上的美丽模样,巫循心神
醉地望着她水般的眸间。
“蝶儿只要有阿循哥在身旁就够了。”任他静静拥着自己,雪蝶儿将脸埋在他
怀。
“早点成亲也好,省得天天有人同我抢你。”
雪蝶儿
一抿,
边
着柔笑。
相知相许,一切只要有彼此就够了。
【全文完】
编注:
1、
知水蕴霞与司空禹缱绻火热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裙子494“丈夫真难为”之二…《悬赏相公》。
2、敬请期待季洁全新力作“缚情咒”之二…《娶我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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