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你所看到的,吃饭。”
男人,女人,在格调典雅的餐厅里,相对而坐,餐桌上点着一盏香
蜡烛,烛光温馨浪漫,掩映出的两张脸孔却诡异地冰冷。
“为什么要坐在我对面?”女人神情凝霜,声嗓也凝霜。
“因为你对面的位子是空的。”男人神态宁定,语气淡漠。“而且既然我们认识,这家餐厅又客
,我想不到任何理由我们不能坐同一桌。”
“我不希望坏了胃口!”女人瞠圆明眸。
“是吗?我刚好相反。”男人要笑不笑地撇撇嘴角。“我很期待你所谓的快乐晚餐,究竟有多么美味。”
沈静愕然无语。
这辈子她不记得自己曾对谁讲话如此辛辣又冷漠,但孟霆禹却似毫不在意,坚持与她作对。
就因为她讥讽他大男人,所以他就偏要显示这一面给她看吗?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孩子气了?
她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他想
她示弱,他希望看到她像从前一样,软语求饶、撒娇耍赖,他就是不肯承认她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女孩。
他不相信她能照顾自己,不相信她的单身生活过得很自在又很快乐。
他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
时间会改变一切,岁月会教人学会遗忘,学会长大。
沈静摇头,不再理会他,招手唤来侍者,点餐。
她对侍者送去一个甜美的微笑。“今天有什么新鲜材料?”
“有白带鱼,很肥美喔。”侍者推荐。“做握寿司很
的。”
“那就来一份白带鱼握寿司。还有烤
串、蛋卷、山葯、章鱼渍物…”她纯
地点餐。
“都是一人份吗?”点完后,侍者朝她确认。
“这位先生想吃什么,自己会点。”半嘲讽的眸光瞟向孟霆禹。
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抢过她手上的菜单,一看,气息凝住。
原来这是一家日本料理餐厅…他最恨吃生鱼片之类的食物了,几次尝试想吃,最后还是不习惯。
他一时呆然,不知该从何点起。
沈静好笑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想也知道他现在陷入两难的境况了,明明讨厌吃日本料理,还偏要跟着她进这家餐厅,活该!
她在心里嘲
,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出糗。
“呃…”他努力在菜单上找寻
食。“我看烤
串好了。”
“什么样的
串?”
他想说
,但想起沈静方才也是点烤
串,便急忙收回即将吐出口的话,俊眸一扫,眼见其他串烧都是一些内脏类,
口又一凉。
他讨厌动物的内脏。
“那就…
串好了。”犹豫了半天,还是点了跟她一样的东西,实在很郁闷。
“还有呢?”侍者追问。
还有什么?他再翻菜单。干脆点一个锅来吃如何?还是扬物?什锦天妇罗?可恶!这家餐厅的招牌料理到底是什么?他不希望
点一气显示自己的无知,招来沈静调侃的眼神。
他一目十行读菜单,愈是想点些特别的菜
显示自己的品味,愈是不知道该点什么,顿时心慌意
,鬓边悄悄进出一滴冷汗。
“…给他来一份鳗鱼饭吧。”最后,竟是沈静温柔的声嗓解救了窘迫的他。“还有蛤蜊汤,再炒一盘青菜,还要一壶大
酿。”
“好。”侍者写完点单,礼貌地退下。
孟霆禹僵在原地。
沈静看着他紧绷的脸庞,愈发觉得好笑,
畔不
偷偷地漾开一圈涟漪。“这家餐厅的鳗鱼饭很不错的,是他们的招牌,蛤蜊汤也很清,是你爱喝的口味,”
他一震,猛然抬起眸。“你还记得我的口味?”
她听出他在话语里扬起的胜利旗帜,却只是微笑。“我是记得。”又怎样?这并不代表什么。“我也记得你很讨厌吃日本料理。”
他冷哼一声,仿佛很不
她并未因他一句问话而狼狈。“我以为你也不喜欢吃,不是吗?以前我们交往的时候,你从来没说过要吃日本料理。”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淡淡地回应,玉手把玩温热的陶茶杯。“其实我很爱吃。”
他怔愣。她爱吃日本料理?他竟然不晓得!
她横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的表情,没说话,捧起茶杯,敛眉低眸,细细地品绿茶。
孟霆禹凝望着她,一种沉默的惊慌在
口蔓延,一点一点地,在他心上凿出深深的
。
自从与她重逢后,这惊慌的
口便愈破愈大,到今晚,他已有某种即将裂开的不祥预感。
他看着她,她明知他在看,却还是从容不迫,慢慢享受着一盘盘端上面前的料理,有时吃到兴起,那弯弯的羽睫便会可爱地低伏,玫瑰般的
瓣会弯起清浅的弧度。
任谁看到那表情,都相信她正为能品尝到美食而感动,如果不是他硬
自己不承认,他会说她那样的表情近乎…幸福。
“你不吃吗?”吃了一阵,她发现他动也没动盘中的食物,讶然扬眉。
“我正要吃,”不愿让她识破自己的动摇,他连忙举箸进食,咀嚼着送进嘴里的食物,却咀嚼不出一点滋味。
这鳗鱼饭,真的是这家店的招牌料理吗?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有多美味?虽然也不难吃。
他又捧起碗喝汤。汤是很清,但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他真正想品尝的,是她亲自为他洗手做羹汤的味道…
他倏地一震,差点握不稳汤碗,洒出几滴
体。
“怎么啦?”沈静察觉他神情不对劲,秀眉微颦。“汤不好喝吗?”
“不,不是不好喝。”他放下碗,随手抓起纸巾,擦拭洒落桌面的汤滴。
沈静凝睇他略显失魂落魄的动作,他垂着眼,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比之前又更加晦涩了。
他想到了什么?她忍不住要猜测,可不过一秒,又阻止自己去猜测。
避他想什么呢?不关她的事。
“静。”他忽地扬声唤她,嗓音略微沙哑。
她心弦莫名其妙一扯。
只见他抬起脸,深炯的眸如同黑曜玉一般,闪着奇异的光。“你经常一个人吃饭吗?”
“是。”
“当你一个人坐在餐厅里时,对面空空的,你都想些什么?”
她想什么,有必要告诉他吗?他又要藉此旁敲侧击,证明她的单身生活其实过得很寂寞吧?
沈静冷笑。“我不一定会想什么,有时候想,有时不想。”
“你会…想起我吗?”深眸擒住她。
她心窝收紧。
他打算改用柔情攻势吗?她讥诮地想。
“我承认曾经有一阵子,我常常想起你,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再想你了。”
她不再想他了!
孟霆禹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紧紧抓握住茶杯。
他不愿想,却不得不想,今天在跟踪她的时候,映入眼底的每一幕。
她很悠闲地喝咖啡,很着
地看街景,她因为美食而笑,因为电影而哭,她的生活没有他,却过得很快乐。
她真的已经走过马路了,而他,却还站在这一头。
“我不相信。”苦涩的言语,机械化地自他
边吐出。“从前那个女孩,真的已经不见了吗?”
难不成他期待经过这七年,她仍然必须是那个被他抛在台湾,对他单相思的可怜女孩?
沈静眉宇紧凛,实在受不了这个自大狂的男人。“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霆禹,当年在机场我曾说过要等你,是你自己不要我等的,是你说我的等待,只会给你带来压力,你到了美国,连一通电话都不曾打给我,你期望我怎么办?”
“我想打的!”孟霆禹直觉地辩解。“我当然想打电话给你,只是…”他忽地顿住,哑然。
只是他怕自己打了,听到她哀求的声音,会忍不住抛下一切赶回台湾。
他不是不想打,是不敢打,她能明白吗?
他迟疑地望着她,俊眸隐隐约约地,
出一丝祈求。
她却强硬地选择忽视。“现在再提那些也没什么用了,我说了,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至少,他对她的爱,不曾过去。
“我还是爱你!”坚定的宣言,震撼了沈静。
她茫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还爱你。”一不做,二不休,孟霆禹现在已顾不得男人的面子,干脆表白。“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跟你结婚。”
“结婚?”她倒
一口气。“你脑袋有问题吗?”
他苦涩地微笑。“我很认真。”
“为什么?”她瞪视他,一股复杂的怒火顿时在
口翻扬。“因为你终于在事业上成功了,所以该是成家的时候了吗?”
这男人究竟明不明白,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是什么?七年,那可是一道马里亚纳海沟,不是还能一年一会的七夕银河!
“我不可能答应跟你结婚!”她声称,无法阻止自己的口气不那么悻悻然。
“为什么不?”他执着地追问,不愿接受她的拒绝。
她冰冷地睇着他。“你回台湾,是想找回从前那个沈静,她已经不在了!”
“你就是你,不管是从前或现在,你就是沈静!”
她不是!他为何就是不懂?
她深呼吸,坚决把话说清楚。“或许你对七年前的事很后悔,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可你爱的,是从前那个沈静,不是现在的我。”
他不发一语,湛眸深深锁住她。
她眼眸因怒火而灿亮,粉颊因不愉而绯红,红润的
更有如暴风雨中的花朵,虽颤抖却不屈。
她很生气,但气得很漂亮,生动的表情比之前的冰冷淡漠好看多了,也
人多了。
他宁愿她生气,也不愿她以一张无喜无嗔的脸面对他。
他忽地倾向前,放肆又霸道地攫住那两瓣高傲的柔
。
时光,在这一瞬间静止,既不往前,也不退后,尴尬地冻在一个令人意外的亲吻上。
直过了许久,光
才记起了自己的任务,继续前进。
孟霆禹缓缓地松开
间的猎物。
沈静娇躯僵凝,半晌毫无动静,然后,她忽然拾起餐巾,优雅地抿了抿嘴,接着,以更优雅的姿态起身。
“你来付帐。”她将帐单夹推向他。“没征求我的同意,就随便偷吻我,你至少该请我吃这顿饭作为补偿。”
语毕,她潇洒地甩甩乌亮的发束,头也不回地离去。
留下他呆坐在原地,食指抵着
,恍惚地回味方才四
交接时的绝妙滋味。
*********
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静恼怒地想,执手
起窗帘一角,瞪着窗外路灯下,不请自来的男人。
这已经是她这礼拜第三次见到他守在那儿了,前两次是月
蒙的夜晚,而今天是礼拜六,他更干脆一早便来站岗。
他究竟有何目的?到底来干么的?
沈静别过脸,放下窗帘,贝齿轻轻咬着
。
这
,在一个礼拜前,曾经教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偷了香,许久不曾让男人碰过的
,竟让他,轻薄了去。
她很气。
倒不是气红
的贞洁不保…七年来,这张
并不是完全不曾接触过男人,但,那是经由她许可的俘虏,而他,竟问都不问一声。
她气的是,他一点也不尊重她。
可恨,真的太可恨!
她愤然寻思,片刻,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正在凉软的
瓣上
连,她忙放下手,对自己恍惚当中的行举甚是不悦。
好像她有多怀念那个可恶的吻似的…
“静静老师、静静老师!”一声声童稚的呼唤在她门外响起,不一会儿,便见一个长相俊秀的小男孩撇着两条胖嘟嘟的腿,冲进办公室。
臆的怒火一下灭了,她望着朝她奔来的小男孩,
腔爱意绵绵。“安安!”她蹲身下,将小男孩搂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你爸爸不是说你不参加今天的校外教学吗?”
“爸爸说,他今天要去接一个客人,今天不能陪我了。”安安很不情愿地嘟起红润的小嘴。“爸爸说谎,他很坏,以后他一定会变很胖。”
“为什么?”
“方老师说,说谎的人都会变大胖子,所以我们不可以骗别人。”
沈静总算明白了小男孩的意思,清脆地笑。“那是一句成语,叫『食言而肥』,你没背起来吗?”
“食言而…”
“肥。”
“食言而肥。”安安跟着念一次,有点大舌头毛病的他,念起这文诌诌的成语,童言童语的腔调极是可爱,沈静听了心弦一扯,忍不住要捏捏他粉
的颊。
“要记起来喔!下次爸爸再放你鸽子,你就这么跟他说。”
“好,我一定要说。”安安忿忿地点头同意,握起两个小小拳头挥了挥。“我要跟他说,他再一直变胖下去,会
不到女朋友。”
女朋友?
听小男孩这么说,沈静又笑了。“怎么?你爸爸最近在找女朋友吗?”
“他说要帮我找一个妈妈,可是我看他好笨,一直找不到。”安安不屑似地撇撇嘴,忽地抬起小脸,晶亮的眸很认真地看着沈静。“静静老师,你为什么不要当我爸爸的女朋友?”
“嗄?”小男孩的问题太突如其来,沈静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爸爸说,老师你都不让他追,害他好失望。”
“什么?你爸这么跟你说?”沈静尴尬,俏脸染霞,想起安安那个带着三分帅气,却有七分
气的单身老爸,又无奈又好笑。“你别听他
讲话。”
“是真的!”安安摇她的手。“爸爸要我跟老师说,他好可怜的,我也好可怜,他说他需要老婆,安安需要妈妈。”
“你爸爸开玩笑的!你别听他的。”沈静制止小男孩继续说下去,粉颊却是更加红滟滟了,美得像一朵芙蓉花。
娇美又略带羞涩的神态,恰恰映入来到门口的孟霆禹眼底,又是心动,又是嫉妒,醋
在
海翻滚。
是谁竟敢打她的主意?说要追她当老婆?
他大踏步走进来。“静!”这声呼唤,声量不高不低,语气不疾不徐,其中却注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亲昵。
就连六岁大的小男生都警觉了,眯起眼,
怀敌意地瞪着怱然闯进来的大男人。
“谁让你进来的?”沈静没注意到一大一小间的剑拔弩张,只专注于瞪视不速之客。
“一个姓方的小姐。”他微笑。“我告诉她我是你的老朋友,她就让我进来了,还很热心地告诉我你的办公室怎么来。”
方老师。
沈静磨牙,年近三十的方老师当然不能说涉世末深,但一向无法抵挡帅哥放电。
她敢肯定,他一定对方老师刻意施展了魅力。
“如果你有事找我,我很抱歉,今天我没空。”她冷淡地想下逐客令。
“我知道,今天你们安亲班办校外教学,我很乐意跟你们一起去,当你们的伴护。”
“什么?”她怔住。
“方老师告诉我了。”相较于她的呆愣,他显得志得意
,俊
浅勾。“她说今天你们可能有点人手不够,很需要一个体格强壮的大男人来当保镖。”
“当保镖?你?”她投去怀疑的一瞥。
他不自觉
了
膛。“我自认足以胜任。”
“你以为你今天是跟谁一起出游?”她扬眉,冷笑。“与其说是保镖,不如说是保母,你真的愿意帮忙我们带这些小孩吗?他们的年纪可是从六岁到十五岁,各有各的别扭脾气,你确定你应付得来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最讨厌吵闹不休的小表了。”
孟霆禹
口一凝。
没错,他的确是那么说过。
其实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害怕,他从以前便拿那些调皮捣蛋的小表没辙。
但他绝不会承认。为了她,他可以忍。
他耸耸肩,摊摊手,努力摆出这只是小case的姿态。“我不讨厌孩子,我在美国的老板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儿,我跟她相处得很好。”
沈静瞠视他,许久,菱
不以为然地一弯。“随便你吧。”
既然他自愿吃孩子们的排头,她又何必阻止?说不定他熬不过一个小时,便会摸摸鼻子,知难而退。
“你这意思,是同意我跟你们一起去郊游?”
“你要来就来吧!”她淡淡地横他一眼,明眸
光,似笑非笑。“到时可别后悔。”
*********
他的确很后悔。
超后悔。
对于小表们会如何难
,他大约也预料到了,只是想不到,实际情况比他所揣摩的还惨烈几倍。
首先,是他们媲美“惊声尖叫”的吓人音量。
孟霆禹实在很难想象,为什么区区二十几个小表,可以合唱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狂啸?就算是纽约证
所的
易厅,几百个
易员同时喊价,也创造不出如此高的分贝。
再来,是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力。
从一早在安亲班集合开始,骑自行车一路从淡水骑到关渡,探访关渡自然公园,野餐,餐后继续骑车,参观十三行博物馆,再往回骑到淡水渔人码头。
长达十几公里的车程,小表们竟然丝毫不显疲态,从头到尾又叫又笑,转过来冲过去,几次擦撞到他,把他这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撞得一阵踉跄歪斜。
最惨的是,他还必须负起照顾安安的责任,在闪躲冲锋陷阵的小表们的时候,还得注意别让后面坐在儿童座的小男孩受到一丁点儿损伤。
他很清楚,哪怕只是一丝小小的擦伤,沈静对他那仅存的一点敬意都会
然无存。
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够糟了,他当然不敢冒险再让她有机会扣分。
所以更累。
明明已经累到极点,还要装出一副漫不在乎的潇洒,明明不耐烦到只想咆哮一顿,还得挂上最
人的笑容。
偏偏他身后那个才六岁的小男孩,似乎看出了他硬是要装英雄的弱点,刻意欺负他。
他会用力扯他头发,胖胖的小腿一次次偷偷地踢他,还老是要用那软
的童音一遍遍地对他强调,静静老师有多疼安安,总有一天会变成安安的妈妈。
什么都能忍,就是这句话,孟霆禹决定自己非反驳不可。
“你叫你爸爸死了这条心,静不会答应嫁给他的。”
“为什么?”
“因为静是我女朋友,她要嫁的人是我。”
“她才不会嫁给你呢!”小男孩愤怒地尖叫。“静静老师最喜欢安安了,她一定会变成我妈妈。”
“她不会。”
“会!”
“不会。”
“我说会就会!”
“我说不会就不会。”
两只雄
动物,一大一小,一面骑自行车,一面进行一场冗长的、毫无意义的、也显不出任何智慧的辩论。
“你是坏蛋,我讨厌你!”辩到后来,安安终于忍不住了,惊声尖叫,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挝孟霆禹的后背。“放我下来!我不要坐你的车了!”
“别
动!”孟霆禹叱喝小男孩,尽力在他的攻击下,维持平衡。“你会害我们两个都摔下去。”
“你放我下来!坏人,你是坏人,我叫我爸爸来揍你!”安安威胁,胖胖的小手勒住孟霆禹颈子,用力掐。
“嘿!”孟霆禹一下措手不及,双手一歪,脚踏车霎时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倒下,他连忙伸长腿,紧急煞车。
“抓好了!”他嘶吼,手臂让一旁突出的树枝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疼痛尖锐地袭来,他却还是紧紧地握住把手不放,怕自己一松手,小男孩会跟着摔倒落地。
好不容易,车子总算稳稳地煞住了,他停好车,还来不及展臂将小男孩抱下来,只见沈静苍白着脸冲过来。
“安安、安安!”她慌乱地喊,慌乱地将小男孩抱下车,检查他全身上下。一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痛不痛?”
“静静老师!”安安惊魂甫定,整个人躲在沈静怀里,抓住他不放。
“是不是哪里痛?快告诉老师!”
“没有,我不痛。”
“真的不痛吗?”沈静还是很紧张。“有没有哪里受伤?”
安安摇头。
沈静目光再度梭巡过小男孩全身上下,确定他毫发无损后,才放下悬在
口的大石,呼吸恢复顺畅的同时,对孟霆禹的愤怒旋即涌上。
她站起身,将安安交给随后赶上来的方老师,叮咛几句后,才转向一旁的孟霆禹。
“你搞什么?”她蹙眉,神情冷若冰霜。“你差点
伤安安了!连个小孩你也照顾不好吗?”
孟霆禹没答腔,不知道该说什么,伤口上的肌
一下下地
搐着。
“幸亏安安没事,如果他有个什么万一,你要我怎么向他爸爸
代?”她继续责备他。
他无言,默默望着她灼烧着怒火的明眸。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气恼?真的只是纯粹担心小男孩吗?还是,在意着小男孩的父亲?
“你很喜欢他吗?”沙哑的嗓音,在他猝不及防时冲出口。
她愣了愣。“什么?”
“你很喜欢那个男人吗?”
“谁?”
“安安的爸爸!”他懊恼地提高音量,醋意在
臆间翻腾。
她倒
口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个男人有哪里好?他有个小孩啊!你以为当人家的后母很简单吗?安安会永远拿你跟他的亲生母亲比较!”
孟霆禹,你疯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昏
地想,试图阻止自己的口不择言,话语却像架好的机关
,连珠发
。
“而且我说那男人肯定哪里有问题!不然他老婆为什么要跟他离婚?我告诉你,离过婚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胡乱地咆哮,感觉手臂上的伤口剧烈地扯疼。
或许是因为太痛了,痛到他失去理智,无法控制自己…
“他没有离婚。”在一团混沌中,他听见她清冷的嗓音。“他老婆去世了。”
他陡地一震,定定神,望向沈静。
她也正看着他,眸光的温度,是极地般的冷,他心一沉。
“安安的妈妈,是因为难产死去的,所以安安从来没有见过亲生母亲,而这也是他爸爸最大的遗憾。”她缓缓地说,字字句句都冻凝,在他心里掷下冰雹。
孟霆禹哑然,浓浓的懊悔攫住他。
“顺便告诉你一句,我的确很喜欢安安的爸爸,但我从没想过跟他交往,我只把他当朋友。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她讥诮地微弯
,意味深长地瞪他一眼后,翩然旋身。
看着她盈盈离去的背影,他忽然难以言喻地惊慌,有种奇怪的预感,若是就这样让她走了,他永远没机会再接近她。
他追上去,扯住她臂膀。
“静,你等一等!”
她凝住身子,却没回头。
“你听我说,我很抱歉。”他懊恼地语音颤抖。“真的,我向你道歉。”
“你不必跟我道歉。”她冷冷地想甩开他的手。
他执住不放。“你听我说,静…”
“你放开我!”玉手不悦地抓住他手臂,想用力扯下,不意却触及一团奇异的
黏。
他倏地低
一声,她则是愕然回眸。
那团
黏,原来是血。
她屏息,心跳停止。“你受伤了?”她惶然低语,看着他手臂上那一道长长的、深深的伤口。
“我没事。”他摇摇头,根本顾不得手上的伤。“你听我解释…”
“还解释什么啊?”她打断他,又气又急。“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要快点消毒啊,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这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伤…”
“什么小伤?不准你
动了,你会
痛自己的!”她厉声制止他。
他愕然。
她没理会他震惊的表情,拉着他找到路边的水龙头,替他洗净了伤口,然后卸下
间的丝巾,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伤口。
他困扰地看着她温柔的举动,心跳狂野。
这个命令他不许
动的女人,这个带着坚毅眼神替他包扎伤口的女人,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原本他预期回台湾找到的,是一个等待他解救的小可怜,她也许会哭倒在他怀里,哀怨地数落他的薄幸,他也准备好接受她的任何指责与怒骂,可他没料到,她既不哭也不怨,还变得如此强悍。
她包好伤口,扬起眸。“暂时止住血了,不过还是要去看一下医生比较好,这附近有诊所,你一个人去应该没问题吧?”她柔声问,
畔浅抿着笑。
他恍惚地看着她。
她怎能前一刻还对他冷冰冰的,后一刻又送给他如此温婉的笑容?他简直无所适从。
“我要你…陪我去。”他喃喃低语。
“什么?”她一怔。
“陪我去看医生。”孟霆禹重复,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一个任
的小男孩,正吵着要妈妈疼。
这太丢脸了。他赧然地想,俊颊也窘迫地微微发热,但凝定沈静的湛眸,仍是固执。
她深深地望他,澄透的眼好似看穿了他所有不堪的心思。
他顿时狼狈。
她却只是微微一笑…
“好吧,但要把孩子们都送回家后,我才能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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