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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壁洋建设,主管会议室。

 开会中。

 室内中央一张椭圆形会议桌,十几个主管排排坐,包括冠洋投资的几家子公司总经理,也前来开会。

 这每月一次的主管会议是钟晏铭上任后,颁下的第一个命令,将原本每季固定召开的会议改成每月召开,目的是能让他这个新任总经理对各部门业务更迅速地掌握,并思考如何调整公司业务程及组织架构。

 简单地说,就是警告各部门主管上紧发条,新官上任,随时要开始烧那三把火了。

 “去!为了他一个人,害我们每个月都要浪费时间开这什么鬼会!”几个林姓家族出身的主管私下抱怨。

 “马的,开会就算了,他上回还要我写销售报告咧!”林乘风逮到机会,跟同一鼻孔出气的人诉苦。“我又不是小学生,写啥报告!”

 “你也真笨,随便找底下人写一写就算了,干么跟他杠上?”

 “我就是不啊!他以为他是谁啊?只不过是个头小伙子,敢命令我?”

 “人家可是老头钦点的总经理。”

 “我说老头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冠洋总经理的位子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坐?他到底在想什么?”

 “谁晓得啊?也不知道那小子是给老头灌了什么汤…”

 几个人凑在一起,碎碎念,根本不管现在开会中,还有某部门经理正在报告业务状况。

 奇怪的是,一向对会议品质极为要求的钟晏铭彷佛对这一幕视若无睹,自顾自垂着头,阅读一份文件。

 仔细注意的人,或许会发现,其实那份文件一直摊在同一页,没翻过。

 钟晏铭不是在看文件,他是在沉思。

 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显现的,都是同样的一幕…一个女人,晕倒在饭店大厅,苍白的脸色,紧闭的眼。

 当时的他,见到这一幕,简直吓坏了,万万没想到,卢映苓的身子竟脆弱至此,不过是跟他吵了几句,就昏倒。

 有那么激动吗?那天,他在饭店里跟她说的一番话,那么刺她吗?

 他,伤了她吗?

 一念及此,钟晏铭忽地对自己感到不悦。

 就算伤了她又如何?难道不是因为她先背叛他,才活该挨骂吗?十年前她可以那么决绝地拋弃他,十年后就不该恬不知妄想着他会给她好脸色。

 不管她是不是因为他气到晕倒,都不干他的事。

 那个女人,已经跟他毫不相干了…

 既然如此,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钟晏铭握紧手上的钢笔,用力到整只手颤抖。

 明知现在开会中,明知参加会议的主管有一半以上对他不服气,他竟还不专心对付,光想着那女人?

 他很懊恼,对自己这两天的魂不守舍很生气,他甚至经常不自觉地拿起话筒,想打电话到医院里询问卢映苓的状况。

 懊死、该死!

 怒火在他心中翻腾,他握着笔,虽然极力保持脸部表情的平静,但下巴,已是微微搐。

 “…总经理,还有什么问题吗?”

 台上的主管报告完毕,征求他的意见。

 他凛神,深沉的目光朝报告的主管瞥去,后者擦了擦汗,显然经过一段长时间唱独脚戏,有点紧张。

 这位主管并不是林家人,但当然感觉得到公司高层暗汹涌的斗争,他兢兢业业地工作,只盼不要一个不小心,丢了饭碗。

 是个老实人。

 虽然能力不强,但至少认真负责,而且是愿意为他所用的人。

 他应该好好听人家报告的,至少给一点回馈。

 钟晏铭暗自咬牙,气自己为了个女人疏忽了身为总经理的职责。

 他深一口气。“王经理辛苦了,你的报告我大致了解,细节的部分还要请你给我一份书面,我再跟你讨论。”这番说词,一方面肯定了王经理的报告,另一方面也为自己保留修正的余地。

 “是,是。”王经理忙点头,回自己座位去。

 “接下来是哪一位?”钟晏铭环顾会议室。

 众人面对他精锐的眼神,似都有些尴尬,目光飘移,往某个方向集中。

 钟晏铭跟着调转视线,落在正闲闲喝着茶的林乘风身上。

 原来是他。

 钟晏铭冷冷挑动嘴角。“林经理,请说。”

 林乘风喝完一口茶,喳喳嘴,耸耸肩。“我没什么要说的。”

 “这一个月来,难道业务部没有什么可以报告的吗?”

 “该说的我都已经写在销售报告上了,你没看过吗?”

 “我看过了。”钟晏铭淡淡地接下林乘风的挑衅。“不过在座的主管们都没看过,你何不简单跟他们说说?”

 “啧!”林乘风不以为然地挑眉,低声念道:“这些人又不是我老板,我干么跟他们说啊?”

 钟晏铭直视他。“林经理有什么不,还请大声说出来。”

 靠!这家伙是故意装没听见,想整他吗?林乘风大不,一声诅咒差点就迸出口,还是他旁边另一个林姓主管对他挤眉眼,他才勉强下脾气。

 他摸摸鼻子,总算想起还有个刘副理对自己的位子虎视眈眈,认命地站起来。

 他起身,也没事先准备投影片,就拿着一份销售报告,将上头的文字照本宣科,一一念给大家听。

 他念得不耐烦,钟晏铭听得也很有意见,几乎每一段都能挑出问题,对他最后提出的建议更是不留情面,直接否决。

 “为什么不行?”他火大。“我这建议哪里不对了?”

 “你提出来的行销企划并没考虑到执行力,也没考虑到成本报酬率,投入的成本那么多,公司能回收多少?”

 “能把房子卖出去就是回收!”

 “没错,但能多卖多少房子?多卖的房子得到的利润能够Cover这些支出吗?如果不执行这个企划,销售量会怎样?这些问题你都考虑到了吗?”钟晏铭很冷静地指出这份报告的盲点。

 林乘风当场被问得哑口无言,呆站在会议室中央,答不出来也回不了嘴,窘迫不堪。

 钟晏铭不去理他,直接转向财务主管。“财务部对林经理的提案有什么看法?”

 财务经理被点名,意会地点头。“关于这份提案,我们试算过了…”

 听着财务经理畅的回答,林乘风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钟晏铭老早就把他的销售报告拿给财务部评估了,故意让他在主管会议上跟大家说,不过是为了令他当众出糗。

 他气得脸色发青,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是好,与会的主管们看他下不了台,有的同情,有的却不免好笑。

 他顿时更感难堪,低吼一声,踢了会议桌一下,也不管众目睽睽,旋风似地冲出去。

 目送他的背影,钟晏铭仍是面无表情,唯有嘴角,隐隐挑起。

 ************

 “我听说了,你让乘风在会议里当场出丑。”

 会议当天下午,林四海将钟晏铭召进办公室,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抱歉,董事长。”钟晏铭淡淡地道歉。

 林四海摇摇头。“我没怪你的意思,我是要告诉你,你做得很好,这些不中用的小子就该经常这么教训他们!”

 他站起身,老迈的身躯朝钟晏铭走过来,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点燃烟斗。

 他一口烟,长长叹息。“唉,我年纪都这么大了,偏偏他们一个个都不成材。”喑哑的语音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钟晏铭很明白这老人的想法,自己之所以被任用为总经理,一方面当然是老董信任自己的才干,另一方面也是藉此给林家子孙一个警告。

 “现在不是以前那种生意随便做做,就能赚钱的时代了,这些死小子再不给我争气一点,林家迟早会被他们败光。”老人家感叹。

 “董事长放心,我现在既然是公司总经理,一定会严格要求各部门主管,不会让他们打混的。”钟晏铭口气虽然还是淡淡的,但言语之间显然已经承诺会替老董好好“调教”不肖子孙。

 林四海不微笑。“那就交给你了,晏铭,我信任你。”他顿了顿,抖抖烟灰。“对了,我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

 “董事长请说。”

 “是这样的,关于映苓的事,我想跟你谈谈。”林四海慢条斯理地说,一双老归老、却还不失英气的眸,紧盯在面前的年轻人身上。

 钟晏铭很显然地一震,两秒后,才谨慎地视老董的目光。“卢小姐…还好吧?她出院了吗?”

 “你这是礼貌上问一问,还是真的关心呢?”林四海不答反问。

 钟晏铭又是一震,嘴抿成一直线。“她是在跟我相亲的时候昏倒的,我有责任关心她。”这话说来平板,不带一点感情。

 “只是责任吗?”

 他不说话。

 林四海又是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把玩着烟斗。“你跟映苓,其实早就认识了吧?”

 知道自己瞒不过,钟晏铭只得点头。

 “从那天我告诉你相亲的对象是谁,我就发现你怪怪的,脸色很不好看,没想到你们原来早就认识了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多久?”

 “十年。”钟晏铭涩涩地吐出这个数字。

 看似简单的数字,代表的,却是数不尽的分分秒秒,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沉重。

 “十年前,你们是一对吗?”林四海问得直接。

 钟晏铭皱眉。

 “是卢老弟告诉我的。”林四海解释。“他告诉我,映苓是因为跟你重逢太激动了,才会昏倒。”

 钟晏铭默然。

 “既然你们以前就谈过恋爱,那婚事就好办了,看是你们年轻人自己商量,还是我跟卢老弟决定婚期…”

 “我没同意这桩婚事!”钟晏铭打断老人家的自作主张。

 林四海却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反弹,眼光一闪。“为什么不同意?映苓是个好女孩,她又爱着你。”

 “她不爱我。”钟晏铭反驳。

 “不爱你的话,怎会一见你就昏倒?”

 “她只是生气。”

 “气什么?”

 “气我让她没面子。”钟晏铭神情冰冷。“她是个高傲的千金小姐,以为每个男人见到她,都会被她得团团转,她只是因为发现我并没那样,感觉气恼而已。”

 林四海闻言,呵呵一笑。“那不是很好吗?”

 “什么?”钟晏铭愣住。

 “她气你,就表示她在乎你,一定会同意跟你结婚;你不恋她,就表示结婚后也不会身陷温柔乡,误了男人的事业…这样很好啊!这样我就不必担心,你为了女人耽误工作了。”

 钟晏铭瞠目,没想到老董竟是这番想法。

 “与其娶一个会妨碍你的女人,不如娶一个对你事业有帮助,又不会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的女人。”林四海侃侃地分析这其间的利害关系。“最重要的是,他们林家还有我们冠洋百分之五的股权,你娶了她,等于是将这百分之五娶到手,何乐而不为?”

 分析得是很有道理,只可惜…

 钟晏铭冷冷一笑。“就算我同意,卢家父母也不会同意的,他们从以前就很不喜欢我。”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的你是我们冠洋的总经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了,否则你以为卢老弟怎么会同意他女儿跟你相亲?”林四海悠闲地吐烟圈。“而且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最近卢老弟公司有点困难,我借了他一点钱,看在那笔钱分上,他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你好好考虑吧,这件事我不你,你自己决定。”

 ************

 今天是休假

 但映苓仍是一早便来到了餐厅,一个人窝在厨房里忙碌。

 再过几天便是七夕情人节了,为了当天推出的套餐,她特地试做了几份,调配不同比例的口味。

 她一一试吃,一面做记录。当天预定的情侣有几位是客,为了足他们的味蕾,她决定依据他们平常的喜好来改变调味。

 她希望到时候送到每个客人面前的,都是最适合他们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这是她身为餐厅主厨,一点小小的坚持。

 她专注地工作着,直到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放肆地照进来,她感觉到热了,才恍然回神。

 她瞥了眼墙上时钟,这才发现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天气好热,阳光普照。

 她坐下来,望着窗外一株木棉树,怔怔地发起呆来。

 那年夏天,也是这么热,那年夏天,阳光也是如此灿烂,那年夏天,他们彼此相爱…

 “喂,以后我们结婚后,你会不会做饭给我吃?”她记得自己,曾撒娇地问过他。

 “是你该做饭给我吃吧?”他白她一眼。

 “我才不做饭呢!”她嘟起嘴。“我从小到大没进过厨房,我家的饭都是佣人煮的。”

 “你这话是故意说来气我的吗?”他笑着点她的头。“明知道我爸妈工作忙,从小都是我在照顾我的弟妹,煮饭给他们吃。”

 “所以说你好厉害啊!”她摇晃他的手。“人家也想吃你做的饭嘛,好不好?”

 “我考虑看看。”

 “不要考虑了啦!做给我吃,好不好?明天我们去野餐,你做便当给我吃好不好?”

 “明天啊。”他蹙眉。“明天不行,我要打工。”

 “又要打工?”她好失望。“不管啦!你老是打工,都不理人家,好讨厌!”

 “别闹,映苓,我工作是为了赚钱。”

 “人家不管啦…”

 回忆,在少女无赖的撒娇中卡住。映苓拉回神智,下意识抚了抚润的脸颊。

 好任的女孩!她根本不懂得男友工作的辛苦。

 她只想到自己,只想到自己没人陪伴很无聊,她从小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从来不晓得感情不能只要求,不回报。

 她以前不肯煮饭给他吃,现在她总算学到一身烹饪好手艺,他却不想吃了。

 不屑吃了…

 映苓涩涩地想,站起身,无助地看着一桌琳琅目的情人节套餐。

 这么多不同调味的餐点,她竟不晓得哪一份最合他的口味,她想不起他爱吃什么、不爱什么。

 她真的跟他谈过恋爱吗?为什么想不起最爱的人爱吃什么?

 想着,映苓心一酸。她甩甩头,动手收拾桌面。

 别自怨自艾了。她命令自己。你不是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吗?祸既然闯下了,就该想办法收拾。

 不知道他的口味又怎样?就把他当成一个很重要的客人,慢慢地去试探出他的喜好啊,一次不成,就再一次,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没错!就是这样。映苓忽地脸色一亮。

 她可以从现在开始尝试啊,如果她能经常烹调料理给他吃,总有一天会得知他的喜好。

 对,就从今天开始!

 下定决心后,映苓兴致地提笔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打算做出一份凉了也没关系、适合外食的餐点。

 入夜时分,她提着心血结晶,忐忑地来到冠洋建设位于信义区的办公大楼。

 这栋大楼除了最上面几层是冠洋留给自家的办公室外,其它各层都出租给各家公司,过了下班时间,大楼里大部分楼层都熄了灯,只有少部分还亮着。

 映苓敢肯定,钟晏铭也是留下来加班的人其中之一,她不确定的只是,他愿不愿意见她。

 “我是冠洋建设的访客。”她勉强对大楼警卫挤出笑容,在访客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拿身分证换了一张访客证。

 坐电梯上了冠洋所在的楼层,办公室的玻璃门锁着,柜台小姐已下班,她又没公司证件,无法刷卡进入。

 怎么办?她在门外徘徊,正犹豫着是否要按电铃时,一个女人忽地从里头按下钮,拉开玻璃门,她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什么嘛!他以为他是谁啊?”一面走,一面还气恼地念着。

 是那天在饭店见到的那个女人!

 映苓僵在原地,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女人也认出她了,讶异地睁大眸。

 “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对方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映苓无力地一笑,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是来找晏铭的吗?”

 她僵了僵,点头。

 “你跟晏铭是什么关系?”

 “我…”

 “你该不会也对他有兴趣?”

 “嗄?”她一愣。

 “那么不解风情的笨蛋,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女人撇撇感的丰,很不悦。“怎么暗示他都没用,我怀疑他是Gay。”

 “Gay?”同恋?映苓愕然张

 “我是王雪儿,你叫什么名字?”女人很坦率地问她。

 “我…姓卢,卢映苓。”

 “卢小姐,看你特地找到公司来,一定很喜欢他吧?”王雪儿从皮包里找出烟盒,叼起烟。“不过我看你最好还是死心吧。”

 要她死心?映苓眨眨眼。

 “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想铲除一个情敌才这么说的,我是为你好。”王雪儿随意在空中抖烟灰。“那男人八成有病!你相信吗?他居然跟我说他不女朋友。”

 “什么?”

 “他说女人都是麻烦的东西,他没空伺候…去他的!跩什么跩啊?本小姐看上他是给他面子!”王雪儿愈说愈气。“连我主动吻他,他都没反应,你说这男人是不是Gay?肯定有鬼!”

 “嗯,或许吧。”映苓尽量平淡地点头,一抹笑意却几乎忍不住要从畔浮现。

 原来晏铭跟这女人并不是一对,是王雪儿倒追他,而他已经拒绝了。

 “总之本大小姐是没兴趣了!追我的男人一大堆,还怕少他一个吗?”王雪儿冷哼,烟蒂随手一丢,昂首摆,很骄傲地离去。

 映苓微笑目送她背影,良久,她蹲‮身下‬捡起烟蒂,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来到半掩的玻璃门前,悄悄推开…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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