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稍辨旗常
,尚闻钟漏残。”喃喃一句。
一颗砂子滚下来。
“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砂子两颗滚下来。
“瘦尽灯花又一宵…”砂子三颗滚下来。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砂子四颗…五颗…六颗…
眼睛直愣愣地。
黑色的眼眸一动不动。
眼前的人儿从进门到现在,趴在桌上已经有好长时间了,就这样子直著眼直著身子走过来,趴著,一手托腮,另一手垫在下巴下,一动不动,两眼直直地注视著桌上的父亲赠给他的陶瓷漏砂计时仪,就这样子直直地趴了好长时间。
“李斐…”唤他,他不应。
心里忽地焦急了起来,听得小仆过来禀告李斐过来之后,他就急急地奔到客堂,见到的他就这个样子了。
目光呆滞,神情凄惋。
心中心痛,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人儿方悠悠叹一声,回转神来,一双黑眸对上他,立时引得他呼吸一窒,心跳漏了一下,那一双黑眸一动不动地注视著他,半晌,乌珠动了动,可疑地转出一些水汽来。
“李斐?”心痛,又怕吓著他,只得小心翼翼地问。
“那位老妇人…当真是你娘?当真是一向以贤慧著称的应王爷的淑贞王妃?”我心中说不尽的凄楚“当真是生了你的娘?当真是一向备受推崇,年轻的时候
冠京师,贞史书籍皆明了于
,集众家女子淑德于一身的王妃?”
呜呜呜,完全就是一个老妖婆啊啊啊…怎一个凄苦了得!
“怎么了?”应劭焦急起来“我娘对你做了什么?”
我摸摸自己右脸,
快要发酸的鼻子,将一直遮著的手拿下来给他看“就是这样子…你看着好了…”
呜呜呜…如果说之前右脸上只有三道被狗抓到留下的极细小的血痕,现在就是三道极宽极
的淤了血发了青发了紫的大血痕…
“…”应劭沉默。
我转过身去,抓了铜镜过来,抬起衣袖就著镜子慢慢地擦起脸上还残余的红蓝葯膏。
气,
气,心中恨恨,咬牙切齿,听得身后应劭尴尬道:“李斐…我娘就这样子…”
我咬著牙,袖子一角渐渐的抹下大部分葯膏,看着惨不忍睹。
可恼身后对风情只能解得了一二的人儿犹道:“李斐,你知道,我并非为你皮相…”
我恨意未消,擦了脸,甩袖起身就要走。应劭忽地起身喊道:“李斐!”
我恨恨地回转身坐下,趴在桌上“还好还好,还好我将你拐了去藏州,谢天谢地…”
一老头进来,望见我,忽地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李大人,你终于来了…我家三儿中午等了你好久…”
我愣住,望见那老头儿就这样子挂在我身上,把个脸埋进我怀里。
应劭双颊微红,颇为尴尬地介绍道:“李斐,此为家父。”
我再次瞠目结舌。
“令尊?”
应劭点头,神情惨痛。
“就是当年被百姓唤之为『神帅天将』,弱冠之年便克陕州,进军北德,履冰渡河,前驱猛进,破蛮夷八十余寨,连战三十捷,手下军士皆有以一当百之才,暂敌首上万,曾在抚
一战中单骑杀敌上将十骑,全身而嫁,令蛮夷闻风丧胆,后来被圣上赐“平西大国公”封为“镇国懿王”的应王爷?”
应劭闭了眼点点头。
我定定地看了他,摇摇头。
应劭闭了眼,犹重重地点了头。
我直直地拐过脖子,望向伏在我怀里的老头,再转过头来,对著应劭,摇头。
应劭脸上神情惨不忍睹,仍坚定地点点头。
我闭上眼睛,收拾起碎裂成八块的对虎子将门的敬佩之情。伸出手,慢慢地拍拍老头…呃…不…应该说是应王爷的背“王爷…”
“难得我家三儿有喜欢的人…呜呜呜…这小子从来就没有说过他喜欢过哪个人…从来就没有见到他在意过哪个人…”他老人家抬起头来,瞅著我端详“虽然是个男的,可是…我也认了…唔…你长得还真是…”从我怀里慢慢地钻出来,走到他儿子前面,伸出手对著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儿子一拍肩“儿子,眼光不错。虽然比不上女人,有两陀小丘一杆柳
,但咱府里也不差这个。”
我哭笑不得。
应劭苦笑。
“来来来,让他跟我下一盘棋。”应王爷命令道。
我闻言挑眉,应劭忙道“不了不了,爹,我跟李大人还有话讲。”
“不!一定要下!”老人家脾气凭地倔“进我家的人,都得跟我下一盘棋。”说著竟是板了脸。
我连忙
上去“能陪王爷下棋,实在是下官荣幸。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应王爷板著的脸才松懈下来。我心里松一口气。这老人家变脸变得竟是如此之快。
“李斐…”应劭拉了我的手,似是略有些紧张。
“没事。”我微微一笑“我的棋艺不差。”
“不是这个…”应劭似是极为头痛“呃…这个…我先跟你说一声…那个…”
“臭小子,啰啰嗦嗦的在讲什么坏话?再拉著人不放,我就生气了!”应王爷走到门口,见我还未跟上来,吼道“赢不了我,就别想嫁过我家!”
嫁?!
我疑惑地把脸转向应劭。
他笑得痴傻而
足。
我暴踢他一脚,他方才回过神来,苦著脸“这下如何是好…李斐…你一定要赢啊…”停了停,他终于
吐吐地说出刚才一直说不出口的话来“呃…那个…先跟你说…我爹…我爹他的棋品…不是太好…”应王爷的后园里,已经到了百花初绽的时候了。
园清香,红杏娇俏地伸出一枝花枝来,犹是小小的花骨朵儿,却已经是透了些许的红se
人了。
四个侍从站在小亭的外面。围绕著这造型
巧的青石小亭的是一排
花,昨
的微雨,引得花落无数,树上
铺了一层鹅黄
的花瓣。
清风过,送来阵阵花香入亭内。亭内青石桌上,一壶碧螺
,两精致玉杯,中放一棋盘,老小两人正忙著对奕。
转瞬间十五分钟过去。
四个站在小亭外的侍从一动不动。
亭内下棋的二人似乎也毫无异样。
“啪…”一声,应王爷走一步。
我轻轻地
了
眉心,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是这也未免…“呃…这个…王爷…你刚才移了我的棋子了…”我轻声说。
“没事,你下,轮到你下子了。”应王爷浑然未听到,道。
“…”我摸摸鼻子,继续下棋。
“啪…”一声,应王爷不假思索又走一步。
“呃…王爷…”我再抚著下巴,抬头看看人家老王爷。
“嗯?没事没事,你下了。”老王爷笑得
足而愉快,使得我不好意思打搅他老人家的雅兴,思索再三,再下一步。
“啪…”一声,应王爷不假思索再走一步。
“…”我哑然。
老王爷,您可知道,您刚才接连三次移的是我的棋子?!
著眉心,瞥眼看老王爷,他脸上仍是那副略带些白痴而
足而愉快的表情,我再次沉思,琢磨著走一步。
“啪…”一声,应王爷不假思索又是一子。
“…”炮可以是这样子行进的吗?我抚著额头,偷窥老王爷,还是那种白痴得令人火大的表情。
面对著棋盘上完全被打
的阵势,我沉思。再沉思。犹豫著继续下一步。
“啪…”一声,应王爷不假思索还是一子。
我目瞪口呆。
拜托,王爷,您到底会不会下棋啊…就这样子简简单单地把我的车拿起来放出去,你刚刚走的那步兵明明离我还远著哪…
我大为怀疑地望着那老头。
老头对我抱以虚假至极的微笑。
我伸了手指,摸摸额头,还好,没有青筋冒出来。好吧,损了一只车,我还能布残阵。
“啪…”一声,应王爷不假思索继续一子。
我猛一拍桌面。亭外的四位侍从马上全回过来注视著这边。老王爷手中端了茶杯,犹自低著头研究棋盘。
我额上冒烟。
拜托可恶的臭老头子,你老人家知不知道我刚才一步都没有走啊…老王爷低了头研究了一番棋盘,这次,慢慢地抓起他的马,慢慢地向前一步。
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再看看,确实如此。
眼,再细看,视线对上老王爷的“咦?你站著干什么?累啊…快坐快坐,小忠,茶没了,快去换一壶来。”
四个侍卫中一人走出来,拿起盘子,离开了。
老王爷忽地又叫住他“对了,顺便去温一壶酒来,酒要温得很热很香很醇方可入口。”
这老头…吃喝倒是不糊涂了…
我心里暗忖。
侍卫离开。
我慢慢地坐了回来。青石凳上传来一阵凉意。我不由得想抚额叹息。应劭啊…你犹说你老爹棋品不好…还真是保守了些了…
“啪…”干脆拿起棋来
走一步。
老王爷紧接著就跟了一步“啪…”
“啪…”“啪!”“啪!”“啪…”
“啪!”“啪!啪!”我闭了眼,装作没看见也没听到刚才的事情。老王爷一手犹按在棋子上,一边口中唤道“小拔,本王饿了,快去给本王和李大人找些点心来。”
四个侍卫中另一人出列,小跑著往膳房方向。
我望了望还剩下的两个,慢慢地再看看老王爷,他老人家低头著,似是仍在专心棋局,我道一声:“王爷,您府上的点心可有咸的?”
“啊?”老王爷抬起头来,目光犹疑。
我微笑,道:“王爷,下官一向吃不得那些甜的点心,若是王府有咸的,可以也叫下人拿些上来。若没有…那也就罢了…”
“有有有!怎么会没有呢!”老王爷一下子吼起来,似乎是不满意我的说法“就是没有,本府里的厨子也能做!小义,快跟上去,和小拔去吩咐厨子做来,做好之后你俩火速端回来!”
名唤小义的侍卫疑豫了一下,也离开了。
“啪…”我继续陪著这老头堆棋子游戏。
“不不不,等一下,本王刚才不是想这样子走的。”老王爷道,胡乱地移了一步,拿手去抓茶壶,不慎将壶翻倒在地“哗啦…”一声,好端端的一个景德镇小瓷壶就这样子碎掉了。
我心肝都疼。
这得要多少银子啊…站在亭外的侍卫连忙进来收拾碎片。收拾完毕,出了亭子,竟是将碎片堆到脚边,仍站在亭外。
“没茶了…”老王爷喃喃道,回头对侍卫道“小忠呢?怎么还没回来?小胆你快去催催!”
“王爷,在下要在这里守护王爷,以防不测。”名唤小胆的侍从答道。
“你是连本王的话都不听了吗?”老王爷吼道,跟他相处了一会儿,我也知这老头子脾气不好,吼了一句,忽地面河邡赤,咳嗽起来“你是看我老人家不行了,想活活地气死我吗?”
“不是不是。”侍从惶恐道“在下不敢!”
“王爷,王府能有如此忠心的侍从,王爷又何必生气呢。”我拍拍老头的背,待他顺了顺气,回头道“去吧。”我微笑着“有下官在此照顾著王爷。”
那侍从停了一下,终是蹲身下,拾起脚边堆著的碎片,离开了。
眼见著那侍从背影渐渐消失,我起身,朝著亭子走了一圈,并未见有何人影,回到亭内坐下。老王爷气也顺了些,面色也如常了。
我冲著老王爷嫣然一笑,大骂一声,
“棋品超烂的臭老头!”
“不懂尊老的臭小子!”
那老头竟然是同时起立,指著我破口大骂。
我一愣,冲著中气十足的老头仔细地看了看,微笑了下,柔声道:“臭老头,算你狠!”
“臭小子,从来没有人敢说本王下棋的时候走错!”老王爷架势十足地骂道。
我再次火起,头顶冒烟。刚才我都赔了笑了,这老头还想怎样!凭地小肚
肠,再说了,又确实是他错!“臭老头,今年贵庚?”
老王爷坐下,哀声叹气:“臭小子拐著弯骂我老糊涂了。哎,人真是老了…”
我也坐下,微笑道“王爷老了没关系,只要头脑仍旧清明便好。”
老王爷看了我一眼“臭小子,你胆子倒大,只怕这盘棋你赢不了我!”
我也看了他一眼,微笑道“王爷就算是赢了这盘棋,将军也是跟我走的份。”
“臭小子,别以为你就可以得意了!”老王爷显然是极度不
“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带到这么大,竟然对外人那么好…”我微笑。
老王爷再叹一声“哎,走了也好…都走了罢…走了之后海空天阔,走了好啊!”我一愣,望了望方才侍从离开的方向。老王爷叹一声,拾起棋盘上不知谁的棋子
摆“圣上恩赐的,名唤是『忠肝义胆』,事实上,哼,完全就是『吃里扒外』,住著我的王府,吃著我的粮,帮圣上监视著我!”
“这样的人,府里还有多少?”我犹豫了下,慢慢问道。
“府里八百下人,五百是皇上赐的,还有三百,也不定哪个是,怕也早被收了人心了。可怜我老人家,天天作戏,装疯卖傻…”老王爷越说越凄凉,竟是走了过来扑进我怀里“你看看我,多可怜哪!还有我三个儿子,就因了我这老爸功高盖主,受了皇上猜忌,你瞧瞧他们,一个个明明有名将之才,可成为今世英雄,只因为我,生生地阻了他们去战场建功立业,扬名四海。”
“…”我望了一眼怀里那个哭得似乎很凄惨的老头,摸摸额头。老头,现在根本没人吧…你确定你是装疯卖傻?
…本
就这样子吧…
撇撇嘴,听得老头继续道:“我家劭儿就这样子跟了你走了…我老人家心疼啊…可是也好啊,天高皇帝远,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担心什么时候圣旨下来就杀个
门…”
我微笑,摸摸老头的背“王爷实在不必过于哀伤,我会好好待你家儿子的。”
“臭小子,你倒是得意了!”老王爷怒一声,回到坐位上,我微笑,坐正,重视棋局。
小忠小胆两侍卫急急地赶了来“王爷,酒来了。”
老王爷拿过酒,微笑着,倒了一杯慢慢喝。
我在这厢发愣。
“李大人,您要不要喝一杯?”老王爷关切地问道。
“…”我抬起头来望着那老头“…”“酒是去年皇上赐的,上百年的陈酿,味道很不错。”老王爷微笑着推荐。
“…”心憔力悴地出了园子,便见应劭早已经候在园外了“怎么样?”我一出来,就见他紧张地过来问。
“还能怎么样,输了。”我蹙了一下眉,活动活动筋骨“累死我了。”
“怎么会输?”应劭急了眼“这下如何是好!”“怎么不会输。”我叹气,
肩,再
手臂,人老了就是不行了,这样子坐了一会儿,竟然会浑身酸麻,连牙关都痛,哎,都是被气的啊!一个劲地咬牙切齿。“你那棋品良好的老爹把我的棋子全部捉了去,独留了我一个将军,你说,这棋我还能下吗?”
应劭瞠目结舌。半晌呐呐道“我早知我爹他…哪想…哪想他会如此…这下如何是好…”我斜眼看他皱眉焦急,慢慢地走了过去,轻摸他脸,柔柔道:“那么想嫁给我?”
心中那个叫得意啊!微笑,微笑,保持良好形象!
应劭一下子双颊染上绯
。
我微笑“怎么办?王爷不准啊,怎么办呢?应将军?下官也无能为力了,心有余,力不足啊!”应劭焦急起来,走了几步,我望着他焦急模样,心中极为
足,干脆倚了轩门,看他走来走去。小园门口也是两排半人高的
树,他人一走,步履并非从容,衣袖之间带了风,鹅黄花瓣簌簌落下,也是一番美景。
他大将军走了几个来回,忽地定住,抿了抿
,直直到我面前,一双黑眸注视我道:“李斐,你莫诓了我!你何等聪明,怎么会输?”
我笑了起来“可是我就是输了啊。”天清云淡,冬日刚过,便已经有粉蝶出了来,轻轻地在他身边跟了过来,停驻在他粘了花瓣的肩头,我拍掉那个可恶的家伙,闲闲地看他“大将军你说如何?”
应劭一双黑眸骤地深邃下来,我心怦怦跳起来,口干舌燥。
正值老王爷喝完了酒踱了出来,一眼就见得我把手伸向他宝贝儿子,一下子暴吼起来:“臭小子,你想干什么!”
我悻悻,额头上马上有东西
跳起来,转向应劭“那一切就如将军所说,我们赶紧私奔吧。”
分的一天,应王府里年老体弱,不不不,应该说是年轻力壮的应老王爷突地跳起半米高,据老王爷说是一时兴起想锻炼身子骨,据王府下人说,那是老王爷天生神力突然暴发,更有憎恨应王府的人恶狠狠地推测为是老王爷回光反照,死期不远,当然,也有人悄悄地轻声说“那是因为他受了某人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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