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蜉蝣一生何其短暂,
升而生,
落而死,一
之间,就有许多生命诞生,又有许多生命结束。
有时候,时间就是这个世间最奇妙的东西。
当你心中有爱时,它会变得极快又极慢。快的时候即使在微笑间,千年万年也匆匆
过,纵然等待的最后会化成石像一般怅然,也心甘于此;慢的时候,一天之内的每分每秒都值得你去回味,纵然只是相会一天,也长过从今往后的无尽岁月。
三十天的时间,对许多人来说,不过是一年中短暂的一个月,然而对朱芙蓉来说,却好像一生中所有的快乐全尽于此。
前朝诗人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
愿言蹑轻风,高举寻吾契。
世上的凡夫俗子,其实都在寻觅着心中的一块净土,一个不被世情打搅的桃花源。
而他们现在就像身处在桃花源中一样。
从他们一起在岩石上划下代表第一天的那一条横线开始,各式各样的惊喜就在她想得到或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比如说,洛明说他发现了一个许愿
,只要对着那个
口大叫,就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至今为止,朱芙蓉已经得到了百巧坊的纸鸢,丽云坊的胭脂,老陈记的板鸭和她最爱喝的宫中御酒。
“如果我对着那个
大叫,我要宫中的乐器班子,他们会不会出现?”她倚在他的怀中笑问。
“你会这样叫吗?”
答案是不会,她知道那个许愿
,不过是他逗她开心的一个玩意儿罢了,让他去
来别的地方的吃食还可以,真要叫个乐器班子,那定会生出无数事端来。
“那今天,你又有什么惊喜要带给我。”
“今天,我要带你去看一年才开一次的姻缘花。”
说完,他便牵着她的手往林中深处走去。这座森林,朱芙蓉已经游
过好多次了,有时候是他陪着,有时候是她独身一人。
这座森林真的就像被施过魔法一样,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宽广与幽深,可以在里面走上一天,也找不到尽头。
何止这座森林,其实这些天待在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似的。
她与洛明朝夕相处,每天照着初晨的第一缕阳光醒来,每天在星光最盛时睡去,两个人忘记了尘世的一切烦忧。
是真的忘记了吗?不,只是两个人都不愿意去记起。
“这就是姻缘花,相传花凋谢之后,会长出红色的果子,将果子浸泡于水中,
出纤维
成红丝,系在相爱的人脚上,就算是在轮回中颠沛流离,无论相隔多久,都会再相见。”
“红线,这就是姻缘红线的由来吗?”
朱芙蓉俯低身子,仔细地端详着这株花。
这就是传说中的花拥有的不凡之处吧,那柔弱的白色花瓣,
绿的花萼,配着曲线优雅的枝叶,怎么看都不像平
见到的花草一样带着大地的气息,反而像是平空生出来的一样。
“这个花是真的吗?”她无法不惊奇。
这里的一切有多少是真的呢?洛明但笑不语。
她好奇地用手轻触一下那朵白色的花,结果花居然迅速地低垂下头,花瓣变成了黄
,然后皱成一团枯萎了。
“朝生暮死,弹指瞬间,一朵花就是这样,它来过了,盛开过了,也枯萎了。”
人的一生也许也像这样,来过了,爱过了,恨过了,一切也结束了。
正在恍惚间,突然觉得脚踝被系上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他正蹲在地上,鬼鬼祟祟地做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
他并没有说话,而她随即也发现到,自己的脚踝被系上了一条红红的线,而红线的另一端正系在他的左手小指上。
“你说呢?”他歪着头,坏坏地笑道。
“快点解开它。”
“不。”他坚决地反对“姻缘花结出的红线可不是那么容易
断的,不相信的话可以试试。”
“我才不要一天到晚和你拴在一起呢,像牵着一头宠物一样。”她微嗔地笑道。这要是去沐浴怎么办?难道她跳到河里,他就在岸上看着吗?
不要,不要,她自个儿弯下
去,用力拉扯着那条红线,谁知这红线真的就像他所说的一样,柔韧异常,居然对她的拉扯一点反应也没有。
“洛明,快告诉我,怎么样才能
断它?”
“
不断的,不过,若是缘分没有的时候,自然就会断了。”
也就是说,时间一到,它自然就会解开。朱芙蓉看着岩石上的刻痕,一道一道整整齐齐,有多少道了呢?
她不曾数过,反正这里的时间彷佛静止,又彷佛飞逝而过。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那些刻痕,每一道都有着无数欢乐,每一道也都写着爱恋的故事。
有人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从背后抱住她。
“有时候我在想,这痕迹要是可以一直划下去,那该有多好…洛明,我们可不可以一直不出去,哪怕这只是个梦,能不能就此一直作下去呢?”
朱芙蓉感到后面的身躯既温暖又坚强,但同时也是高深莫测与可怕的结合。
他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些是永远做不到的事情吗?
怀抱渐渐地圈紧,洛明在她耳边这样说道:“芙蓉,嫁给我好不好?”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知道。”
“那好,我嫁给你。”转过身去,她坦率地看着他,干脆地说:“我们两个被黏在网上的小虫,既然挣脱不出,何不坦然接受呢?一个月的时光何其短暂,我们何不将生命之中最美丽的事情全都一一做过。”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看着这个特别又与众不同的女子。如果,他不是这什么教的教主该有多好;如果,她只是一个自己偶遇的寻常女子该有多好。
他们已回不到过去,却也看不到将来。
他低头吻住她,那吻
绵哀伤至极。红线从他手指牵到她的脚踝,像一条无法切断的血管,
淌着生命的气息。
***--***--***--***
是的,那是第三十天,他们对着月神起誓,结为夫
。
他说:“我们夷人成亲之后就不会再穿白衣,因为,成了亲的男人需要上山打猎,为了不让亲人发现自己受了伤或是沾染上猎物的血,所以不再穿着白衣。”
所以那一天,他乌衣雪足,与她结发。
河水湍湍而去,夜
漫漫而来。没有亲朋祝贺,但他们有
月为伴;没有红烛烘托,但他们有星光陪衬。
天地为证,
月为鉴,他们红线相牵,承诺地久天长。
在这最美丽的一瞬间,当他执起她的手,她心中所想到的居然是,这场梦大概就要作完了吧。
三十天里,他们经历相爱、相守、相见,现在终于轮到了别离。
再相见时,我会忘了你。
你呢?洛大教主,你呢?
还没来得及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目的绿色突然开始飞速转动,她只看得见自己的影子映在那双浅色的眼眸之中,越陷越深,直至坠入那深不可测的地方。待再次睁开眼,朱芙蓉已身处在回应天的马车之中了。
抬眼望去,马车之中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少,蜡烛,燃香,甚至是她平时所用的绣绷和书籍都在。
再看看外面,哪里还有什么无穷无尽的苍茫碧
,除了那些见惯了的宫女、宫人,车帘之外还有一张张充
好奇、羡慕的脸。
“公主殿下,驿站到了,请您移步下来休息。”随着马车停止,她可以看到前方的驿站已经张灯结彩,一派
公主殿下驾到的样子。
真是太可笑了,她明明就失踪了一个月,传在外头的话竟然会是“芙蓉公主孝心可表
月,为母妃之病特来南岳圣山祈福吃斋,念佛清修一个月”的鬼话。
她是如何回到这里,坐在这公主专乘的马车上,如何出那个什么菩提之园的都不知道,更别提洛明了。
他果然守信,整整三十天,就连多一天的
绵也没有,就连告别的话语都没有说。
朱芙蓉摸向自己的脚踝,红线,不见了。
若是缘分没有的时候,自然就会断了。
他的话彷佛回旋在耳边,而他的人却消失得干净彻底。
***--***--***--***
将整个人埋入热水之中,她在车中颠簸了一整天的体身疲惫不堪,但是头脑却是异常地清醒。
案皇既然对外放出了她出宫的消息,想必此时最了解情况的人应该是他吧。
“公主殿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宫女在房门外恭敬地禀报。
“送进来吧,本宫不想出去。”
“芙蓉,你怎么了?和哥哥吃饭都不愿意吗?”一个温和圆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居然是朱高炽,她的大哥,大明朝的皇太子!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朱芙蓉心中有无数个疑问,此时已经累积到了最高点。
她长吁一口气,说道:“有劳太子殿下稍候,待臣妹梳洗一番就来。”
招来宫女为她着衣梳妆,她怀着
腹的疑惑推开房门,粉
洒金的牡丹裙襬滑过门槛。
驿站内早已清空,别说是一个闲杂人等,就算是一只鸟儿此时也看不到。
她穿过无人花圈,饭厅此处正燃着明亮灯火,有一个人正端坐其中。
她走了进去,低头行了一个万福。“劳太子殿下久等,臣妹在此先行告罪。”
“我们兄妹相见,毋需这么拘礼。”朱高炽笑了笑,他本来就是一个胖子,这一笑更显珠圆玉润,如同弥勒佛。
“那臣妹今
就要放肆了哟,大哥。”朱芙蓉脸上挂着的已是在宫中那种纯美笑脸,现在的她正扮演着那个不识愁滋味的芙蓉公主“让小妹先敬大哥一杯。”
“芙蓉,父皇生气了。”朱高炽并没有和她一样举起杯子,只是语调平常地吐出这句话。
她微一叹气。“大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我的七妹原来这样的了不起,应天的锦衣卫居然是你一手领导的。”
“真是可怕吧。”
“可怕?是可畏、可敬。”他缓缓地说道“我从没想过,原来自己的妹妹居然在我们都在玩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担负起为父皇分忧的重担,更没想过,你的柔弱体身,娇蛮个性原来都只是…”
“只是身为皇家人,死为皇家鬼的一种伪装罢了。太子哥哥,不要把我说得那样伟大,我只不过是学武的天资比较好,才轮到这个责任而已。其实我们兄妹八人,哪个不是如此,只不过你是正大光明的为国事
心,其他姐妹们则是以出嫁的方法来帮父皇巩固政权。这里何人不伪装,何人不伟大呢?”朱芙蓉正
道。
“芙蓉。”朱高炽一向温文内敛,作梦也没想到他那最天真无
的芙蓉妹妹,居然会这样毫不留情、赤
地揭掉这层面纱。
“太子哥哥,父皇总不是要你来谈这些的吧。”她定定地看着他。
他看着这个在应天有着最美丽公主之称的妹妹,赫然发现,她的美丽更胜往昔,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难怪应天城中想娶她的王公贵族数不胜数,从前的她以体身虚弱为由请求父皇切勿赐婚,而现在,他才知道一般寻常男人是降不住她的。
她是一片高不可攀的
云,只有另一片
云才配得上她吧。
“父皇要我传口谕给你,这次出京,任务失败,要你急速回应天复命。还有,父亲要我转告你,南疆不
将有矣诏。”
矣诏?!
“太子哥哥久居应天,难道不知是何矣诏吗?”她心里急如擂鼓,表面上却一点风声也不敢透
出来。
“妹妹被祁月教扣了一月有余,难道连一点端倪也不知道?”
原来,大哥也知道祈月教的事了。这个洛明到底做了什么惊逃诏地之举,竟将自己推到了刀口之上?
“妹妹,父皇到底还是极其宠你,你知道吗?你被祁月教扣住的日子里,父皇为了救你出来,已经答应了他们所提出的无理条件。”
虽然心中早知洛明扣住她一定是另有所图,但是,这件事情从别人口中听来,还是感觉忍残。
是的,忍残。
求不得,爱嗔痴,情生孽障起,风吹
不平。如果她不对那个人动心动情,也不至于像现在如此心痛。
果然,只是一场梦。这个世间最忍残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爱的人,是她爱的洛明。既然留住她只是为了达成目的,那他为何还要对她那样好?
他连骗她都不屑骗,用最诚实的态度来伤她,而她居然也愿意被他所伤。
真是孽缘啊。
“妹妹,你怎么了?”朱高炽发现了她的异样“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哥哥,我能有什么事?”
“那…你被他们关起来的时候,他们没有对你…”她将心底最深处的隐忧说了出来。
“他们敢吗?”朱芙蓉猛然说道“太子哥哥,你想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到底是个女孩子啊。”
她一听此言,内心深处就像被人泼了一桶冰水一样…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啊。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将她所做的一切全部抹杀。
如果,父皇知道她其实已把自己的清白给毁了,会不会被她给气死呢?
“太子哥哥,祁月教到底要胁了父皇何事?”
“他们要父皇暂缓『改土归
』一事。”
她闻言不
倒
一口凉气。这个洛明,果然是好大的气概。
南疆一脉,无论是对从前的皇爷爷朱元璋还是后来的朱允炆,都是万般棘手的问题,从元代开始一直用“以夷治夷”这个政策方针来治理…由朝廷管理当地的土司,而土司管理夷民。
到了父皇即位时,已明显看出这种方法所带来的弊端。代代世袭的土司们不愿受到皇家的统治,而许多南疆地方更是到了只知土司而不知明朝的地步。
虽然父皇也想过很多办法来箝制这些土司们,比如土司必须定时入京朝贡、承袭土司无论多远,都必须亲自到应天接受朝令,至于前朝那种“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状态再也不能发生,土司们对此十分不
。
所以打从朝廷一有改土归
,也就是取消土司制,将南疆与全国其他地方一样设立布政司,由朝廷直接遣人管理的想法之后,南疆的问题便正式浮出枱面。
想当然耳,身为土司与南疆精神依托的祁月教,当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发生。
这样一想,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连贯起来了,为什么祁月教会上应天寻夺那不知真假的惠帝宝藏,以及为什么洛明要引她入局。
但是,就凭扣住她,
父皇答应暂缓改土归
,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方式罢了。虽然皇帝是一言九鼎的身分,但以洛明之头脑又何尝不知,这只不过是父皇为了救她的权宜之计,改土归
是朝廷大势所趋,断不可能为了一个公主就不再实行的。
螳臂挡车这种事,做起来又有何意义呢?
朱芙蓉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也许在这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更重要的意图。
想着想着,她越想越气,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看来是要把她利用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吧。
“妹妹,你怎么了?”朱高炽看到她寒着一张脸,心中着实不太习惯原本天真活泼的芙蓉公主的真面目。
“想到一些事情,有些心烦,太子哥哥,我想早点赶回应天,这里可不可以劳烦你…”他当然不知她心中想的所为何事,但是,却对这个远超乎自己想象的七妹充
了钦佩之感。
“你去吧,这里的场面我替你圆着。”
“多谢太子哥哥。对了,我就是朱高灿一事,宫中有其他人知晓吗?”
“无其他人,父皇只告诉我一个。”
“是吗?”她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大哥虽然武艺平平,但是他沉稳的个性却最令她感到安心“那就好,父皇还是最信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虽然天下初定,但她的三侗哥哥,早已为了立储之事勾心斗角已久,虽然大哥太子之位未变,但是这皇室立嗣之事又怎么会就此平静底定呢?
不想了,这些事情都不应该由她来
心。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哥,就此别过,我今晚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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