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心翼翼地步下医院的石阶,她拉高围巾,挡住二月的
寒料峭,只
出眼睛和半截鼻子。她举起手,朝医院前方排班的计程车招招手。
“我送你一程吧,霏霏。”男人冷不防地靠过来。
熟悉的声音令她凝滞不动,男人轻笑,牵起她的手,朝停车场方向走去。
“你就不能放过我,让我安静过日子吗?”她挣扎着,不肯前进。
“你安静了四个月,够了吧?”他拥住她的肩,拖着她走。“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让王黛青松口的,那女人精明,不给她点甜头,她还不肯说你搬到哪儿了。”
“你又对人家…”她跺了下脚,坚决不再走一步。
看着脸上起了红
、一副气急败坏的女人,他放声大笑,捏捏她的粉腮道:“吃醋了?我不过是答应替她设计她新买的房子,这样也不行?你放心,我现在只想吻你。”
“你别对我说这种话,我不爱听!”她转开视线,拒绝看他的嘻皮笑脸。
“走吧,带你到一个地方。”他不顾她的抗议,硬将她推上他的车。
她望着窗外,对自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起了懊恼。
“我先说好,我下午没请假,得回公司上班,你别占我太多时间。”她闷闷地说。
“男的还是女的?医生怎么说?”他不回应她说的话,只突兀的问道。
“不关你的事,孩子是我的。”她不看他,感觉如坐针毡。
“嗯,我的就是你的。”他不怒反笑。她捧着
动的额角,不明白为何会遇上这个男人?
她决定保持缄默,不再与他搅和,因为她的胜算一向不大。
他一迳微笑,即使她不再回应,他还是不断说着话,说盛晖公司的那些设计案、盛氏企业的组织改造计画、世昕在美国的大学生活等,就是没说他自己。
车子驶进一条熟悉的巷道,进入一楝住家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下了车,她踌躇一番,在电梯前停步。“做什么带我来这里?我不想去你家。”
她只来过一次,就是他提出契约的那次,也是她不愿回想的那次。
他耸耸肩“我家不就是你家?”
“你少贫嘴!”她扭身想走,他快速握住她的臂弯,强势将她押进电梯,按下楼层号码。
“哪天你要是懂得对我有礼貌点,我会很感激你的!”她恨恨地瞪着他。
“我对你算是很有礼貌了,同居这么久只跟你上过一次
!”
“我的天!”她拍一下额头,背着他,顺顺快到临界点的火气。
他一味笑着,带着她走到他住处的门口站定,打开大门,脸上所有的玩世不恭全都褪去,他伸手拿下她的围巾,正
道:“我说的是真的,这里就是你的家,不信进去看看吧!”
她狐疑地望着他,咬了咬
,终于推开门,踏进了玄关。
她梦想过这个地方、描述过这个地方、也看过这个地方…在他的银色电脑里,她看过这个模拟的房子。可她当时只是说说而已,从不奢望能实现,因为从小到大,她的愿望很少能实现,他却在她决定离开他的生命时,替她做了这件事。
她慢慢移动步伐,伸手触及她锺爱的南洋藤制沙发,她捣住惊愕不能合拢的嘴,拼命眨着视线模糊的眼。她一间间打开房门,进去环视一遍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又奔
客厅,爬上靠近窗台的架高休憩区,朝外一探…阳台的石砌鱼池果然存在,上方一片透明玻璃下,数尾斑斓的鱼在藻萍间游动。
“为什么?”她回过头,昂首仰视着他。“我说过,孩子是我的决定,我不会拿这个决定要求你继续这个婚姻的。谢谢你给我这个家,但是我不会接受的,你别再这样,我会很为难的。”
“四个月前,我去找你,说有事要告诉你,其实就是…”他
了很长一口气,再缓缓释出,大手怜惜地拂过她的颊。“我想重新好好爱你,我想,在没有任何不得已的情况下,认识你、爱上你、追求你,不是因为老太婆或盛氏企业。你也一样,你不需要在非自由意志下选择这个婚姻,如果你对我没有感情,你可以走开,不用为了任何人漠视自己的感受。如果可以,我想重新追求你,让你对我改观,让你真正的喜欢我、爱上我。”
她转身抹去无法控制的泪水,两脚几乎无法站稳。“为什么要离开盛家,去陆影娟那儿?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
“因为,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的程度,远超过自己的想象。而当时,盛家再度发生危机,我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女人,为了自私的旁人而心软,第二次做令她挣扎万分的事,我要你是百分之百为了爱我才去做那些决定;去影娟那里,是我自己的私心,我想确定自己爱的是她还是你,对不起,让你难受了。”
将泪水拭去,她重新面对他,神色已然平静。“盛士暐,从第一次遇见你,我就倒霉到现在,每次
手,你总会给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结局…当然,是不会令人舒服的那种。而你现在做的这些,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别出心裁的结果,我的承受力没这么强,你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谢谢你做的这一切,让你破费了,真不好意思。”她拿起他手上的围巾,绕在肩上打了个结,看了他一眼后,迈步离去。
“霏霏,你爱我爱了这么久,能说走就走吗?”
她两脚颤了一下,他从后扶住她。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
耳朵。
他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你高中那次在我果汁里下泻葯,是因为对我又爱又恨。早知道你没那么讨厌我,我就不必浪费那么多时间跟你周旋,也许早在老太婆下令
婚前,我们就打得火热了,我还需要放弃自己应得的福利,睡地板睡那么久吗?亲爱的霏霏。”
她很庆幸自己平
血
不高,要不现在可能脑充血了。她重重在地板蹬了一下,咒骂道:“该死的王黛青,见利忘义!”
她
扭曲的面庞,手移开,极力变了一个脸,笑咪咪道:“是啊,没想到我年幼无知,眼光这么差,现在认清真相,悬崖勒马应该还来得及,再见,不必送了!”
“李…宛…霏…”
五个月大的肚子没让她动作迟钝,她在那声怒吼窜出门外前,就钻进了正好打开的电梯。在电梯那片镜面前,她
出了久违的笑容,久久,久久,都没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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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正,她一走进办公室,浓郁的香水百合气味就亘
而来,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闻得到。她皱起眉头,悄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将桌面上一大束包装昂贵的花拿起,藏在身后,再踮着脚尖走出办公室。
“李宛霏,你又想把花拿到哪里去?”眼尖的两位女同事从旁冒出,虎视耽耽地瞪着她。
“没啊,我对花过敏,想拿到洗手间去,可以熏熏味道嘛。”她心虚地解释。
“是喔?真是奇怪,你都结婚了,还大着肚子,怎么还有不识相的男人想追求你?你不会趁你老公不在时打野食
来吧?”这同事还真是坦白得令人肃然起敬。她决定了,明天八点半就到公司,趁众人发现前解决掉每
一花。
“大概是搞错了,我也觉得奇怪。”她连忙陪笑。
“搞错?!这里只有你叫李宛霏,怎么会搞错!”八卦嗓门大得出奇,说着还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花。“不想要就给我们吧!中午吃饭再好好拷问你。”
她咬牙切齿地走回座位…再这样下去,她很有可能又要换工作了。她一个大肚婆,每天收到鲜花不起人疑窦才怪!
她趴在桌上,一大早就疲倦万分,唉,果真斗不过那个混球。
“李宛霏,起来!”尖锐的嗓门再度从天而降。她不明白这个公司的女职员为何都无法轻声细语,她的工作环境噪音指数页的过高了。
“我听见了,小声一点。”她委靡不振地打开电脑,继续完成昨天的企画案。
“你还装,你老公找你啦!真是的!”
“老公?!”她从椅子上跳起来,震惊得无以复加。
“真是!你没有老公肚子怎么会大?干嘛像看到儿一样?在外面啦!还不快去!奇怪,啊你这样莽莽撞撞那个帅哥怎么会看上你?”
“你确定?”她降低嗓音再问一次八卦女郎。
“确定啦!”这次分贝比前几次高,大概是又妒又羡加上不耐烦的结果。
她再也不敢逗留,火气冲天地走到柜台旁的会客区,面带帅气笑容的高大男人无视她的怒意和总机小姐的好奇目光,一把搂住她在她颊上落下一吻。
“霏霏,早安,我路过这儿特地来看看你。你看起来有点火大,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为了胎教,她极力保持镇定,揪着他的袖子直到电梯旁的楼梯间,才恶声恶气地道:“我告诉过你,我讨厌这种没创意的追求法,你不要再送花来了,我不想被人围剿,听到了没?”
“虽然没创意,不过从小只爱那个青梅竹马的男人的你,好像没收过几次男人的花吧?”他笑嘻嘻地,好似把这个女人搞得跟鼓
的刺猬一样很让他乐无穷。
“我的天!”她翻了翻白眼。“我告诉你,我不会跟你吃晚饭的,你还是打消念头吧。”
“既然如此,我只好继续送下去了,反正花店的费用我已经预付一个月了,不送也可惜。”他摊摊手。
“一个月?”她睁大了眼。“盛士暐,你不要捣乱,我好不容易找到新工作,你别让我
受流言
身,那些女人嘴巴的功力你不知道…”
“不送也行,今天晚上在我那里过夜,我保证不碰你,行了吧?”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你不能剥夺我跟孩子相处的权利。”
她眯起眼,希望把图眼缩小会有壮大声势的作用,不过看来没用,那张脸还是
有成竹的在笑,而且愈来愈
近她。
“算你狠,盛士暐!”她推开意图不良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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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房间太大了,一定是!
这比盛家那间新房更大!
檀香木的典雅气味源源不绝从古式大
释出,丝缎的被褥柔滑的拂过她的肌肤,夜风从微微敞开的窗子透进,将绣竹窗纱扬起。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中式风格!这是唯一照他的要求布置的主卧,古典又简约。他礼貌地让她睡了大
,而他呢?睡到隔壁书房去了。
真的太大了!空
的,让她夜不成眠,起了几次
、跑了几次洗手间、开关几次窗子,想了又想,也许是夜灯太刺眼了,她又起身关了灯。
但仅馀一抹月光的空间又太黑了,害她更加不能合眼。
还是像以前一样,让他在地上铺睡垫好了,也许她就不会害怕了。
决定了之后,她松了一口气,赤足踩在冰凉的复古地砖上,打开门,硬生生撞在一道内墙上,她吃惊地掩住嘴,差点站不稳。
“你在房里东摸西摸、开开关关的,吵得我睡不着。怎么了?”他调侃她。
“房间太大,我睡不着。”她怯怯地说。
“嗯,你忘了,这是主卧室,自然比较大。走吧,我陪你。”他干脆地挥挥手。
她感激地笑,放心地爬回
上,侧身睡下。
才睡下片刻,身后的
铺忽地下陷,庞大的温热身躯从后围拢住她,男
的手臂横
揽住她突起的腹部,他的鼻息近在耳边。
“喂!你干什么?”她叱喝,但他抱得太紧,使她无法转过头。“你该睡地板的!”
“霏霏,天这么冷,你忍心吗?”他的
轻触她的后颈。“我就抱着你—不会
夹,你快睡吧!”
他的手臂和脚底是冰凉的,也不知道在门外站多久了,她心一软,不再推拒他的靠近。
但,她还是睡不着,与他如此贴近,她的呼吸无法持平,感到进退维谷,她悄悄
了一口气,
间的大掌忽然上移覆盖住她的左
,微微施力按着。
“你又要干什么?”他竟敢得寸进尺!
“你心跳得很快,霏霏,告诉我,房间真的太大了吗?”他没放手。
“把手拿开!”她轻叱。“我再回答你。”
“你要老实说,否则今晚就别想睡了。”他
动着五指。
“不是!我是害怕…”她急道。
“怕什么?”他催问着。
等不到回应,只有她微
的鼻息声,若有似无地传进他耳里。
“霏霏?”她还是缄默。
他感到异样,长指往上探索,在下颚摸到一片
凉。
“霏霏,”他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亲吻着她的
。“别怕!”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将小脸往他
口贴近,啜泣着。
“我怕,有一天,你又告诉我,你不回来了,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假的,你最爱的,并不是我。”她紧紧扣住他的
,娇小的身子瑟缩抖动着。
他眼眶一
,四肢包围住她,低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
这一刻,他确定了,他们彼此是相属的,他们非爱不可。
******--***手正要伸出温暖的被窝,身后的男人已抢先一步拿起
头的电话。
简洁地对应几声,挂上电话后,他轻轻地摇晃她。“霏霏,醒来,我们得去医院了。”
“医院?”她含糊地回应。“为什么?我的肚子并不痛啊!”“不是你,是姨婆!”
她彻底清醒了,猛然坐起。
“昨晚病情突然转坏,现在还在撑着,她想见你,我们快走吧!”
她有些回不过神,呆怔着,他干脆着手替她换穿衣服,然后搀扶着她,直到车内。他略为犹豫地看向她“有一件事,我想趁现在告诉你,你要留神听着。”
“什么事?”她不甚在意。
“关于你的母亲。”
她
惑极了,小嘴微启。“我的母亲怎么了?”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原本想延至孩子出生后再告诉她,没想到老人等不及了。唉,要将这些不是很愉快的始末在当事人面前说完,真需要一些勇气。
他努力的做到了,叙述间,只见她默不作声,直视前方,没有
半句话。
到了医院,下了车,他握紧她的手,发现她十指冰凉、
发白。
“霏霏,振作一点。”
“我明白,我没事。”她立即给了他安慰的笑容,随后紧偎着他。
越过漫长的走廊,她的脚步变沉重,愈接近病房,愈是缓慢。
在门口等待的盛氏夫妇马上
过来,鼓励地握住她的双手。“别怕,她还能说上话,只是不很清楚,张嫂会帮你,进去吧!”
医生见到她,示意她靠近病
。
她不知道,短短几个月,老人原本佝偻的躯体竟更形缩减,似乎脆弱不堪到一碰即散,且脸色腊黄,就像是风中残烛。
她一靠近,医护人员拿走氧气罩,让张嫂趋近老人,告知她的到来。
“姨婆,我是宛霏。”她轻唤。
老人微弱地眨眨眼。
张嫂在老人嘴边聆听后,向她说道:“老太太说,你乖乖听话留下孩子,她很高兴,并且希望你遵守诺言,亲自将孩子带大。”
她点头不语。
张嫂第二次聆听后,又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和少爷解除婚姻关系,遗嘱会在孩子生下后生效。”
她再次点头。
第三次,张嫂迟疑了一会,才道:“老太太想问你,你恨不恨她,她要听你的真心话。”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了眼身边的丈夫,目光交流后,他点头示意,两人十指密密相扣。
“是,我恨她。”她平静地说出答案。
张嫂颇为意外,但仍忠实地向老人回报。
最后一次,张嫂对众人道:“老太太已无遗憾,她自觉对得起盛家和她的夫家,请盛家今后好自为之,不可再重蹈覆辙;所有遗产除了老太太夫家大宅归孩子母亲之外,其它均归孩子所有,将来律师宣读时,会告诉各位权利与义务的。”
她突然放开丈夫,走到老人
畔,执起干缩的右手,紧握住,悄悄在老人耳边说了一句话,再向后退开。
几秒后,老人眼角缓缓释出泪水,嘴角线条舒展开来。
她回身微笑着走向丈夫,在他伸出双臂拥住她前,颓然倒卧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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