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到养育她十四年的家,曹忆荷不确定是否有她容身之处;如果没有,她又将何去何从?
“你回来干嘛?”陈
华一见她就吼道。
她试探地问:“爹在家吗?我想回家住几天。”
“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回来住家里,想吃闲饭啊?”
“只住几天,等我找着住的地方,就会搬出去。”
“怎么?韦元帅写了休书把你赶出来啦?”
“没有。”她皱着眉否认。
“没有!?那你回来做什么?这个家不再
你了。”
“娘…”
陈
华挥了挥手,夸张地道“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我也没这么好福气有你这样的女儿。你走吧!养你十四年也够了。”
“我会报答您的,请娘让我住几天。”她知道弱女子在外
宿是一件危险的事,她必须先住在家里。
“不行,我问过算命先生,先生说你住在家里会妨碍彩袖的姻缘。”
因为这个理由,曹忆荷离开了她住了十四年的家。
要是爹在就好了,爹一定不会赶她走的,她在心里嘀咕着。
走投无路之下,曹忆荷来到十四年前曹弼捡到她的土地庙,不知谁出了钱,将庙宇的外观整修了一番。
“姑娘,我的绣花针掉到地上去了,你能不能帮我找找?”老妇人提着绣包笑着请她帮忙。
曹忆荷弯下
,仔细的在地上梭巡着。不一会儿,突然大叫“找到了,婆婆,这是您的绣花针,小心放着,别再
丢了。”
老妇人接过绣花针,道了谢,问了她的名字。
“我叫曹忆荷。”
这时,两名本来在一旁玩耍的孩子突然往老妇人站的方向追逐而去,一个不留神…
“婆婆,小心。”
老妇人被及时扶住。
“好心的姑娘,谢谢你。”
“婆婆,天晚了,您的家人呢?是不是该来接您回去了?”
老妇人微笑“我偷偷溜出来的,晚膳前他们不会知道我不在家里。”
“偷溜出来的。”曹忆荷望着老妇人洋溢着顽皮笑容的面?。
“我喜欢绣花,他们怕我再绣下去眼睛舍瞎掉,不准我绣花,我只好躲在土地庙尽情的绣,他们以为我整个下午都在佛堂里念经。”
“婆婆真调皮。”真希望自己将来到了这个年纪还有力气和子孙斗智。
“小姑娘,你看我绣的土地公像不像?”老妇人摊开绣布,献宝似的说。
“婆婆手好巧,绣得真像。”
老妇人开心的笑了笑“你家住哪儿?我今晚住你家好不好?我想让我那几个儿子
心。”
“我没有家。”
老妇人有些意外“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会没有家?不要紧,你住我家好了,我家房间多,不怕多住几个人,如果你有朋友无家可归,全到我家住吧!”
“这会不会太麻烦婆婆了?”
“我每天就是太无聊了才会想溜出来透透气,如果你愿意住我家里陪我解闷,我
还来不及呢!”
“婆婆没有女儿或孙女吗?”
“我没有女儿,只有五个儿子,最气人他们生下的又全是儿子,害我现在连个孙女都没有。”
“大部分的人都重男轻女,婆婆却重女轻男。”老妇人笑盈盈道“男孩太多了一点也不稀奇,女娃儿乖巧,我喜欢。如何?今晚住我家吧!”
“婆婆肯收留我,我求之不得。”
“天暗了呢!”老妇人抬头望着夕阳完全隐去的天际。
“您的家人一定担心极了。”
“让他们担心去,谁教他们只生儿子不生女儿,把我给气死了。”
曹忆荷被老妇人的话给逗笑了,这在现今的社会是很不寻常的话语。
“生男生女不是人们可以控制的。”
老妇人长叹一声“我的那些媳妇说也奇怪,可都是我
挑细选饼的,全是家里姐妹多的家庭,不论出身,只要中意,就做我的媳妇。偏偏人了我家门,接二连三生下的都是孙子,让我好失望。”
家丁老远瞧见老妇人,忙跑向她们。“老夫人,您可把几位少爷给急死了。”
“有什么好急的,我不能出个门吗?大惊小敝的,笑掉人的大牙”老妇人口气不好的道。
家丁不敢怠慢“您一个人出门少爷们自然不放心,怕您在外头遇上坏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给我通报下去,我要在房里用晚膳,替我准备两人份的吃食,我要招待小客人。还有,收拾间客房让我的小客人住下。”
家了看向曹忆荷,恭敬的作揖。
“另外,告诉五位少爷和少夫人,别来烦我,也不需要早晚请安,谁要是不听话,我就搬离这里到外头
。”
家丁马上衔命而去。
“果然,当曹忆荷在老妇人房里用膳时,只有两名丫环伺候着,老妇人的五个儿子和儿媳妇悉数未出现。
“算他们聪明,没来惹我生气。”老妇人一鼓作气地喝完一盅
汤。
“婆婆对您的孩子和媳妇好冷淡。”
“我要孙女,只要给我生出孙女,我就对他们热情,要我多热情就能有多热情。”
“婆婆会不会太苛刻?”
“我老了,不知道能活多少年,至少在我活着时,让我抱抱孙女,一个也好。”
有这种愿望的人并不多见.尤其在此多子多孙好的时代。
“婆婆有多少个孙子了?”
老妇人想了想“十个,把昨天出生的小孙子算进去,总共十个了,想到就心烦。”
“婆婆人这么好,肯收留我住下来,一定能好心有好报,心想事成。”
“你许了人家了吗?”老妇人旋即问。
曹忆荷矛盾着该如何回答。“许…许人了。”她不想骗好心的婆婆。
“过门了吗?”老妇人又问。
她点点头。
“你丈夫呢?你有丈夫,应该也会有个家,为什么你会无家可归?”
“我丈夫到很远的地方做买卖去了。”
“做买卖也该有个家安顿
小呵!是不是你丈夫后来纳的妾把你赶了出来?”老妇人精明的猜测
得曹忆荷好不尴尬,一时半刻不知如何回答。碧芝不是“后来”才纳的妾,她才是后来娶的
,婆婆大极不会有兴趣知道如此复杂的来龙去脉吧!
她不作解释,也许比较恰当。
“说也奇怪,外头的士兵全撤走了。”难掩奋兴的石敬儒开心的嚷着。
“真的?那我们就自由了。”周脉脉喜不自胜的说。
“我出去仔细瞧瞧,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全撤了。”
“我去吧!每回都要麻烦你张罗这、张罗那的,我快成废人了。”李思浚站起身,拿起长剑往外走。
“我看还是由我去妥当些,一旦确定韦莫
的人真走了,你再出去活动筋骨,我怕其中有诈。”
“是啊,师兄说的有理。”
李思浚见他们俩都执相同看法,他也就不便硬是一意孤行,他的命是许多人做了不同程度的牺牲才换来的,他有责任好好活下去。
石敬儒走后,他开始练剑。
一个时辰过去。
“李恩人,休息一会儿,吃点桂花糕吧。”周脉脉捧着一盘小点心讨好的道。
李思浚停止舞剑,取起一块桂花糕一口吃下。
“呃…味道不错,你真能干,这些天全靠你的手艺让咱们有吃有喝。你是怎么做到的?不只把食物的美味发挥得这么好,还能天天变化花样。”
周脉脉温婉的笑,被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从小就对下厨很有兴趣,和师兄四处为家的这几年,师兄带我吃过不少大江南北的美食。奇怪的是,每一道食物,我吃过之后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而师兄吃过之后都说味道极好,厨艺方面的自信也就这样一点一滴累积起来。”
“石大侠带着你四处冒险,你们是以什么维生?”他好奇的问,相处许久,未曾探问过此类的事。
“当我们走到靠山的地方,师兄会去山里猎些野味卖给大户人家的膳房;走到热闹的城市,师兄就在街上耍几套功夫挣些银钱。曾经还替汉人的镖局押过镖。差不多三年有余吧!后来师兄想要去其他地方探险,就离开了那个镖局。”
“那
在船舫遇见你时,你在船上做什么?
你怎么会一个人落单?你师兄呢?”
如果不是那夜她在花艇上遇到耶律浑,也不会扯出后来的这一串不愉快。
周脉脉抿了抿嘴,不愿想起那一夜。
“你不想说也无妨,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他看出她
言又止。
“不,我应该把那晚的事同恩人说清楚的。”
“别再恩人长、恩人短的叫我了。叫我思浚哥吧!严格说起来,你现在也是我的恩人…糟了!我的恩人如今有一箩筐了。”
他玩笑地道。
她噗哧一笑,知道他好意要她轻松些,然后她开始说:“那晚是我在花艇厨房工作的第一天,我想既然我喜欢下厨,不如找个正式的工作帮忙挣钱、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原来如此,我原本以为你是被父母卖到
院的小花娘。”
“师兄后来自责不已,后悔答应让我去花舫工作”
“耶律浑真是该死,听红莲公主说,他
死过几个少女,根本和禽兽没两样。”
她不语,那一夜的伤害在她心里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愈合了。
见她沉默,他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眼泪豆大的滑落双颊。
“忘不了,对不对?”
她点点头“常常还会做恶梦。”
他感同身受,再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那一夜发生的一切了。
这成了他和她之间紧密的联系,她的确苦、她的泪水令他动容。
他搂住她,怜惜的说:“我完全了解。”
“我不敢让师兄知道,怕他难过,所以在他面前我一直表现出快乐的模样,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一点也不想笑,我只想哭,每天都想大哭一场。”她泪
不止地道。
他抚着她的背脊,给她温暖的安慰。“想哭就哭吧,别再压抑了。”
“我觉得自己再也不完整了。”她配不上她爱的男人。
“胡说。你再完整不过了。你别
想,那一夜发生的事不是你的错,是耶律浑的错,知道吗?”
偎进他怀里的小头颅拼命的摇“我觉得自己好脏,好污秽…”
他捧起她的脸,柔情的道;“不!肮脏的人是耶律浑,污秽的人也是耶律浑,你是纯洁、无
的。”
她哭得更厉害,事发至今,她不曾好好哭过;她哭得柔肠寸断、哭得天崩地裂似的…
他让她哭,因为哭也是一种发
,一种释放。
“哭吧!尽情的哭。”他重新搂紧她。
“我好想死,死才是最好的解
,活在阴影里好痛苦…”
他给她力量,’‘哭吧、喊吧!把心里头的痛苦全哭出来、喊出来。”
“我好恨他、好恨他!他死了也不能还我青白,就算死一千次也不够…”
李思浚告诉自己,他必须抚藉这伤痕累累的灵魂。
石敬儒猎了两只小雉往木屋方向走。
“今天加菜啊?”红莲掀开轿帘嚷着。
石敬儒不置一词,继续前进。
红莲再问了一次,却得到同样的回应。她火大了,一个公主被一个莽夫轻视可是非同小可的。
她命令轿夫停轿,追上他。“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他挑了挑眉,看了她一眼。“懒得回答。”
“你说什么!”
他把话又说了一遍:“懒得回答。”
“你胆子真大!”
“谁规定我一定得回答你的话?”他理所当然的道。
“我是公主。”她真想赏他一巴掌。“那又如何?”
“你欺人太甚!一个平民百姓敢这么欺负一个公主,实在不多见!”她气得全身发抖。
“你这个做公主的连丈夫都管不好,只会在平民百姓面前逞威风,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的声音够大了,我知道你听得二清二楚,我有种,可我懒得再说一遍。”他加快脚步,不愿与她同行。
红莲跑步追上前去,挡在他面前。“不许走!”
“真有意思,这种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什么不许走?”
“这里是渤海国,这路偏巧就是我父王的,算起来也是我家的。”她得意的看着他。
他挥手推开她“老子今天心情不错,少影响我的好心情。”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道:“你想知道?”
她点点头。
“因为你这个做公主的没有发挥你做公主该有的威风管好你的丈夫,若不是你丈夫,也不会有这么多闺女一生的清白让他给毁了。”
“你这是什么鬼话,耶律浑好歹也是契丹国的王爷,我这个公主哪管得住?我自己都得花一番工夫才能躲开那混蛋恶
的騒扰,自救都来不及了,根本无法救别的少女免于魔爪的侵犯。”
她也有一肚子的苦水,谁来同情她?没错,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要有什么用呢?碰到父王赐婚,无论多么不愿意,也必须硬着头皮接受。
“至少你现在毫发无伤,心情愉快地坐着轿子四处闲晃。脉脉就不同了,那一夜之后,她没有一天真正的开心过。我见到她时,她一身的鞭痕,整个人精神涣散恍惚,我自责得不得了,这一些…你是无法体会的。”
“我不知道脉脉她…”
他打断她
往下说的话开口:“她虽是我的师妹,可我把她当作自己亲生的妹妹看待,她心里难受就像我自己心里难受一样。”
红莲看他如此看重手足之情,很感动。“我很羡慕脉脉,我自己的亲哥哥对我,若有你对脉脉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那些兄弟们只关心一件事,就是他们的父王把王位传给谁,连手足间的往来都和势力的消失有关。
“你拥有另一种幸福。”他不再看她,左右手各拎着一只雉
,背上背着弓箭,迈开大步走去。
“我有过什么幸福?丈夫是个
虫让我没脸见人,兄弟姐妹为了争宠天天吵架,这叫作幸福吗?”她追上去。
“如果你过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就会珍惜你现在的幸福,你没尝过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之前,没有资格向我发牢騒。”他轻吼。“石敬儒,你真的很不讲理。”
“不讲理的人是你,公主!”
“就因为我是公主,所以你才这么讨厌我是吗?”
“因为耶律浑是你的丈夫,所以我才讨厌你。”
红莲停下脚步放弃继续争论,她发现不论自己怎么解释,他总有话反驳她。
“算了,我不可能要求每一个朋友都喜欢我。”她在后头喊道。
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走他的路。
“忆荷离开元帅府了,她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她双手围起,放声大嚷。
终于,这话引起了石敬儒的注意,他倏地转身走向她。
“忆荷姑娘没来我们这儿。她为什么会离开元帅府?”
“说来话长。你真现实,只要话题与我无关,你就变成一个古道心肠的大好人了。”
“少废话,先找人要紧。”他有些不自在地说。
红莲微笑。“没想到你这个大个儿还会脸红,真难得。”
“你烦不烦啊?”
从小到大,除了师娘和师妹,他从来不曾和女人说过这么多话。“我就是喜欢逗你,怎样!”她发现自己看他仓皇失措的样子
有意思的。
“我没闲工夫陪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公主瞎闹,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他横了她一眼。
“等等我啦,我也关心忆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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