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深夜,大门开启的声音在长廊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厨房里,任楚楚轻轻地放下书本,站起身来。
时钟已经敲过午夜,桌上的那杯热可可也凉了大半,可是此刻的她却依然毫无睡意。整个晚上坐在这里等待白少凡回来,随着时间悄然流逝,心里逐渐升起的感觉并非不耐,而是深深的同情。
母亲去世的伤害到底有多深?竟让他在十多年后的忌
,依然需要在外徘徊许久,迟迟不愿回来…
默默地穿过长廊,原以为会听见他上楼的声音,却不料他的脚步声离她愈来愈远,朝着东侧的那一片教室走去。
困惑地微微皱眉,任楚楚静静地跟了上去,轻软的拖鞋并末在坚固的橡木地板上发出一点点声音。
白少凡并没有定进任何一间教室,而是来到走廊尽头,那间收集了许多乐谱教材的藏书室。没有开灯,他径自走到面对落地长窗的沙发前坐下,疲惫地叹了口气,手指耙过略显凌乱的头发。
任楚楚站在门口,犹豫地望着他那被沙发挡去大半的背影,终于轻声开口唤道:“白少凡?”
他显然不知道她站在身后,整个人被吓得震了一下,马上转头看她。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认出她的身影,他呼出一口气,微微瞇起了眼睛。“任楚楚,你想吓死我?”
“对不起…”她慢慢地走进黑暗的房间里。“我刚才在厨房,听到你回来,所以…”
“你的脚好些了吗?坐下吧。”白少凡叹了口气,伸手扶她在他身边坐下,顺口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我…其实我是在等你回来。”
“哦?”他微微挑眉。
任楚楚咬了咬嘴
,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扭绞的手,迟疑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知道今天是你母亲的忌
…对不起。”
白少凡霍然抬头,身形顿时变得有些僵硬,沙哑问道:“谁告诉你的?”
“黄太太。”
他长长地叹息,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突然显得有些无奈。“我就知道。”
“你…生气吗?”她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少凡马上摇头。“当然不会。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挣扎着,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任楚楚,我只是…”
“只是觉得这是私事,所以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想要自己一个人面对,是吧?”她的大眼中闪过了然,静静地
口:“我明白的。”
白少凡的脸上
出一丝讶异。“你…”“我大学的好朋友言馨,你见过几次,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任楚楚微微一笑,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她的个性其实跟你很像,以前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们,只是一个人藏在心里,自己去解决。虽然身为她最好的朋友,可是还是有很多事是在发生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的。”
想起好友的固执,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重新抬头篁向白少凡,诚挚地望进他的眼底。“我知道,她经历过的事可能没有你那样深刻,可是我想…有些感觉还是一样的吧。”
“…”白少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她的确是清楚描述了他的感受。
不想要她的怜悯,也或许,只是害怕面对她的任何反应,所以整整一个礼拜都固执地回避着她的问题。可是现在,在外面徘徊了一天之后,回来看到她温暖的眼神,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告诉她…很多事。
他短暂的沉默,在任楚楚看来却显得那样漫长。以为他的无言是拒绝,她移开了视线,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如果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我只是…只是想确定你没事。呃…记得睡觉前先喝点热的东西,别着凉了。”
“别走。”他的大手突然按上她的膝盖,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任楚楚愣了一下,缓缓地重新坐下。
白少凡收回了手,低声说道:“谢谢你。你…陪我坐一会儿,可以吗?”
“嗯。”她的眼神顿时柔和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和他并肩而坐,望着落地窗外那一片没有星子的夜空。蒙蒙细雨已经停了,天空却依然显得沉重。
好半晌,白少凡突然低沉开口:“我今天不光是到墓园,还去了白家大宅。记得吗?林少辰带你去过那里。”
难怪他会留到这么晚才回来…想起那栋初见时让她惊叹不已的“城堡”任楚楚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你现在已经完全不住那里了吗?”
“我不能住在那里,那里有太多、太多回忆了。”他摇了摇头,
边似乎带着一抹落寞的苦笑,轻叹道:“好的,坏的,失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光…那个地方现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窒息…”
任楚楚咬了咬嘴
,低下了头,心因为他语气中的失落而悄悄
痛着。
白少凡停顿了片刻,突然甩了甩头,问道:“你和林少辰现在完全没有联系了吗?”
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任楚楚愣了一下,才摇头回答:“嗯,快两年没有联络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你们…是怎么会分手的?”白少凡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些犹豫,和他平时的冷硬果决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会分手的?任楚楚的
角出现一丝苦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在英国认识了一个女生,他们恋爱了,所以我退出了。”
“就这样?”他似乎有些意外。“你没有…试着去挽回吗?”
“还挽回什么呢?相隔了一个海峡,要维持一段感情本就很难,他又总是那么忙…有些时候,与其死
烂打,还不如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任楚楚淡淡地苦笑。是啊,她和林少辰的分手是理智而客气的,的确算是好聚好散,尽管她一直不愿承认,那时被他的见异思迁伤得好深,度过了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白少凡沉默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这么说来,他还是老样子。我曾经希望,大学毕业后他会变得认真起来。”
“白少凡…”
“任楚楚,也许你不会相信,但其实,我真的不恨林少辰。”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无法理智地面对他。”
“是因为你的母亲吗?”她鼓起勇气,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白少凡点了点头,似乎在挣扎着想要厘清思绪,最后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吗?其实林少辰的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她一生都没有嫁过人,和林少辰两个都靠我父亲给的钱过活,而且,她死得比我母亲更早。可是,不管她的遭遇多可怜,我就是没办法同情她,因为我知道,真的知道,她的存在让我母亲多么痛苦。”
他深深地
了口气。“我从大约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因为,我偷看过母亲的
记。”
“你…”“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做。可是,那时我只有十岁,好奇心比什么都强。我想知道为什么妈妈一直不快乐,所以,那天她午睡的时候,我把她的
记偷出来看…”
白少凡的声音里依稀带着一丝罪恶感,任楚楚几乎可以想象他那时的模样。那个明知不该、却抵不住
惑的小男孩,偷偷翻开了母亲伤心的
记,就好像打开潘朵拉的宝盒一样…
“你母亲她…一定很爱你父亲吧?”她轻声问道,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是的,她很爱父亲。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家门当户对,从小就说要把他们凑成一对,所以,她一直都喜欢着我的父亲,没有别人。可是父亲他…”
她随着他的叹息而黯然,垂下了目光。是啊,身为他们这一代,又生活在风气开放的美国,有时几乎不能体会,上一辈的经历有多么不同。一个像白夫人那样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除了自己的丈夫,祇怕真的没和几个男子深入接触过。所以自始至终,一生的心酸爱恋、全部的期待和梦,都系在一人身上…
而他的父亲,身为白氏企业的董事长,想必
游广阔,周旋在上层名
的社
圈,认识许多鲜明回异的女子。
白少凡沉默了片刻,彷佛也陷在那令人神伤的回忆中。等他再度开口时,却是她不曾听过的哀伤声音“虽然一直都知道父亲在外面有个女人,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妈妈也一直都不知道林少辰的存在…直到那个女人死去后。”
“是你父亲要把少辰接回白家的,是吗?”任楚楚低声问道。记得当年常常听林少辰说起他的遭遇;那时只为了白少凡的冷酷而愤愤不平,现在,她终于听到了故事的另一面。
“父亲觉得林少辰一个人在世上很可怜,所以终于和母亲摊牌了。而那天…变成了我母亲的忌
。”
任楚楚的手飞快地摀上嘴
,阻止一声惊
逸出喉头。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白少凡。
他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反应,只是直直地望着窗外,目光变得空
而
离。“那天也很冷,气温降到了零下,一直飘着大雪。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告诉母亲的,只知道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好久,隐约听得见争吵声…妈妈在哭,我从来没听她哭那么大声过…然后,门突然打开了,她哭着跑出来,奔向车库。等父亲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开着车出去了。”
任楚楚倒
了一口冷气。大雪天,又是在那样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开车,岂不是很危险?
“那天我们找了很久,怎么都找不到她。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察警在离家六十多公里的一个公园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她…她溺死在湖里…”
“天哪…”任楚楚喃喃低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震惊地望着他。
白少凡深深地
了口气,再开口时,每个字都说得那么缓慢又辛苦。“察警说,她很可能是不知道湖上的冰那么薄,踩碎了冰,失足落进水里。可是妈妈她…她根本不会游泳,从来不肯离水太近…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咬了咬牙,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起来,用力到指节都变得惨白。“没有人知道,那天她到底是失足还是…”
双肩明显地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他突然垂下头向着地面,急促地
息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忘了他是自己的老板,忘了他平时总是那样冷淡疏离,任楚楚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颐长的身子。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泪水滚落脸颊,她哽咽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在她的双臂中,白少凡的体身几乎完全僵硬。可是慢慢地,他呼出一口气,开始放松下来,渐渐融入她的拥抱。片刻之后,终于抬起手揽住了她的肩头,牢牢地,将她的温暖圈在了怀中。
好半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任楚楚将头抵在白少凡
膛,隔着温暖的衣料,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已逐渐平缓。他那修长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轻轻梳理着她散落肩头的长发。
“对不起。”他突然开口,打破了
室的沉默。
“嗯?”她微微抬头。
“对不起。”他重复道,低沉的嗓音依然沙哑。“当年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对你很不礼貌…我真的试过接受林少辰,可是我…”
她点了点头,低声
口道:“我明白的。”
“你真的能明白吗?楚楚。”白少凡深深地望着她的眼里,彷佛想要看透她的心思。“不管我怎么告诉自己,林少辰其实也很可怜,但我就是无法容许他冠上白家的姓,也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对待他。因为…我总觉得如果这么做,就背叛了我的母亲。”
他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是,这么对待林少辰的确不公平。也许,我的确是个混蛋…”
“不,你不是!”有谁能责怪一个儿子爱护母亲的心?有谁能责怪白少凡,为了母亲而无法接受同父异母的弟弟…任楚楚摇了摇头,脸上微微发烫。“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时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说你…”她深深地
了口气,伸手捏了捏他微凉的手掌,将脸贴在他
口低语:“你只是…爱着你所爱的人。那不需要对任何人抱歉。”
白少凡顿了片刻,终于哑声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嗯。”她马上肯定地点了点头,声音里不带丝毫犹豫。“我是这么认为。”
“谢谢你。”环着她肩膀的手臂收紧了一些,白少凡将脸埋在她柔软的长发里,低声说道。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脸埋在他的
膛,闭起了眼睛。
就这样,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额头轻抵在白少凡肩上,感觉他的手臂环绕,任楚楚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迸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果然是至理名言。当初的她是太单纯了些,小心眼地计较着初见面时白少凡那傲慢无礼的态度,于是把他想成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她完全忘了该去考虑一个独生子突然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能说白少凡当初的态度完全没有错;事实上,像他这种成天不苟言笑的家伙,被人误会也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理所当然。只是,频繁的接触,让她看到了他个性中稳重温柔的一面,所以学会了尊重,也学会了体谅。
三年前毕业的前一天,冲着他的臭脸大骂混蛋时,是怎么也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的东西。
白少凡动了一下,缓缓坐直了身子,垂下手臂。借着外面路灯微暗的晕光,望着他深刻如雕像的五官,任楚楚深深地
了口气。
也罢…就把这当作是告别初恋的回忆,斩断她和林少辰之间最后的一丝关联吧。
“白少凡。”她坚定地向眼前的男子伸出手,声音轻柔,却没有一丝动摇。“我希望你知道,我不只当你是老板,也当你是朋友…任何时候你想找人说话,我都愿意听。”
片刻的停顿之后,白少凡缓缓覆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了一下。
******--***
又是一个星期一的早上,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天空阴沉得彷佛在嘲笑所有上班族的无奈。可是这一整个上午,艾瑞克都蠢蠢
动,考虑着要不要冒雨冲出去买乐透。因为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奇迹存在的。
爱情,果然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东西。有谁会想得到,一向表现得好像没有七情六
的白少凡居然恋爱了!
唔…也许“恋爱”并不是最正确的形容词。毕竟,现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那两个人各占一角,并没有什么天雷勾动地火的香辣情节上演。可是还是可以感觉得到,有些东西明显地不一样了。
白少凡脸上不再是平时那副被倒了三百万、奇臭无比的表情。此刻他眼中的神情是异常平静的,彷佛终于开始学会相信任楚楚,而不知不觉地在她身边放松下来,融化了周身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墙。
至于任楚楚…说实话,他和这娇小又活力充沛的女子也就见过这么几次面,对她所知有限得很,没办法下什么结论。可是,根据他一个上午下遗余力的观察,她的目光时常像被磁铁吸引一般,偷偷地飘向白少凡,而且
角总带着一抹柔柔的浅笑,彷佛带着许多暗藏的情愫…
好吧,到底是不是“暗藏的情愫”还有待考证。也许他只是等待白少凡批公文等得太无聊,才开始想入非非。
叹了口气,艾瑞克对自己微微摇头,却阻止不了好奇的眼光在两人之间转动。实在很想知道,周末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带来这些微妙的改变!
“楚楚,请你帮我拿一下摩
财团去年发表的市场调查。”白少凡的声音打断艾瑞克的思绪,让他马上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翻看着最新一期的投资杂志。
“喔。在哪里?”正在电脑前打字的任楚楚马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
,合身的粉红色
衣向上卷,
出一小截雪白的肚皮。
“书柜的最上一层。”
望着任楚楚走到书柜下,开始踩上小梯子,艾瑞克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虽然他的计画很可能使他头上多出几个包,或者脸上添一个黑眼圈,但是只要能看到白少凡的反应,也算是值得了。
“依利丝…”嘻皮笑脸地站起身来,从眼角瞥见白少凡那锐利的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他视而不见,大模大样地朝踮脚站在梯子上的美女靠近。“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努力搜索着柜子最上层的那么一排书本。记得那本市场调查好像是蓝色的封皮?唔,人太矮,字又太小,看得好辛苦…
“确定不用帮忙吗?”他又悄悄往前移了三公尺,用最无辜的声音问道,而眼角那道修长的身影,也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楚楚。”终于找到了那本市场调查,手指刚碰到封皮,旁边却响起白少凡的声音。微微侧头,只见他正快步朝她走来,说道:“你先下来吧,书我自己拿。”
“呃?”她微愣,不明就里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白少凡的眼睛微瞇,声音倏然冷了下来,直
零下温度。“你身后有个混蛋想死。”
“嗄?”她扭头望向身后,马上对上艾瑞克那张笑容灿烂、而且离她
部只有五公分距离的俊脸。
“啊!”任楚楚发出一声尖叫,不假思索地转身踹了过去。“
狼!”
她的脚准确地踹中他的小肮,艾瑞克闷哼一声,倒退了几步。而任楚楚也因此失去平衡,惊叫一声,从梯子上摔落。
一双坚实的手臂及时抱住她的
,阻止了她亲吻地面的命运。任楚楚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少凡一尘不染的衬衫,鼻中闻到的是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顿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没事吧?”他低声问道,缓缓放她下地,扶着她站稳脚了,一双手却仍然置于她
间,没有放开。
任楚楚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将额头抵在他
膛,企图平缓加速的心跳。
“依利丝,你以前练过中国功夫是吗?我好像内出血了…”
背后那可怜兮兮的声音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瞪向一手摀着肚子、龇牙哪嘴的艾瑞克。
“你!”任楚楚眼中闪过火光,挣脱白少凡的扶持,
近艾瑞克低吼:“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依、依利丝…开个小玩笑,别介意…”艾瑞克连忙干笑着摇手,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
“开玩笑?你害我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我摔断腿谁负责?!”她用力戳着他的
膛。“下次再开这种没营养的玩笑,当心我改踹你肚子下面的那块地方,让你这辈子断子绝孙!”
“对不起,我不敢了,不敢了…”听到她简洁有力的威胁,艾瑞克的脸色有些发白。而早就亲体身验过她那狮吼功的白少凡
角
出了一丝淡笑,双手抱
,饶富兴味地望着人高马大的艾瑞克被足足矮了两个头的任楚楚戳着
膛,
到角落里。
“哼,最好记得。”她冷哼,终于放过了他。
惊吓过了,火气也就消了。她知道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金发男子并非猥琐之辈,只是不懂他突然哪
筋搭错线,竟跑来和她开这种没水准的玩笑。
唉…八成是压力太大,更年期提早到来吧?
耸了耸肩,她转身望向白少凡。“老板,我到厨房去一下。”吼完人,她肚子也有些饿了,需要补充水分和营养。
白少凡微微点头。“吃完东西帮我跑一趟超市,可以吗?黄太太说拌沙拉的调味酱用完了。老黄今天在修一楼漏水的水管,没空去采购。”
“喔,好。”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我去问黄太太要购物单。不过,给罗斯福基金会的那封信,晚点打出来没关系吧?”
“没关系。”白少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了,你可以开黄太太时;常开的那辆福特,钥匙就在车库左手边的架子上。”
“不能开你的法拉利吗?”已经走到门口的任楚楚转回身来,堆起
脸失望,眼中却有调侃的神色在闪动。
白少凡翻了下眼睛,叹气,随即干涩地回答:“如果你非常想要,那也没什么不可以。”
“谢了,我看我还是识相一点比较好。你那辆法拉利要是碰一点撞一下,我可得给你作牛作马一年来赔。”她吐了吐舌头,朝他挥手。“待会见。”
望着任楚楚关上门,将她的背影阻断在视线之外,白少凡顿了片刻,转头望向艾瑞克,挑了挑眉。“你在搞什么花样?”
艾瑞克无辜地摊了摊手。“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不行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开这样的玩笑是在集团女继承人艾莲娜小姐的生日派对上。”白少凡挑了挑眉“你喝醉了,要向她展现『芬兰民族热情的本
』,结果换来一个被打歪的鼻梁。”
“啊是的,我记得。谁会想到,漂亮的艾莲娜小姐居然有那么厉害的左勾拳。”艾瑞克说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
白少凡锐利的眼睛微瞇。“如果那次血淋淋的教训还不足以让你收敛些,那你也实在是笨得可以。告诉我,我为什么要雇用这样的笨蛋?”
“因为我很可爱?”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彻底领教了什么叫做脸皮比城墙还厚。
白少凡不语,只是冷眼瞪着他那自称很可爱的经纪人。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艾瑞克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证实一件事。”
“什么事?”
“罗伦斯,你喜欢依利丝,是吧?”带笑的蓝眼里闪过一抹锐利。
白少凡的身形明显地一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对她的态度和对待别人不一样,你知道吗?”艾瑞克脸上的表情是难得的认真,低声说道:“以前你至少还会瞪她两眼装装样子,可是现在,你连脸色都不会对她摆一个…不过也难怪,换了这么多秘书,她还是第一个没有把这个位置当成跳板,想要打进白氏企业的人。”
当初抱怨归抱怨,其实他知道,接连换了五个秘书,不完全是白少凡的错。
“…”面对艾瑞克彷佛
悉他心思的目光,白少凡不知该怎么回答。片刻的停顿之后,摇了摇头。“对她客气,不能证明我喜欢她。”
“的确。所以伟大的我才冒着生命危险,孜孜不倦地去追求真理。”艾瑞克半开玩笑地说道,翻了个白眼。“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在和依利丝开玩笑。以前碰到这种状况,你都只会站在一旁等着看我挨揍,可是刚才…你知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吗?你那副模样,好像我若碰到她一丁点的话,你就要亲自送我下地狱。”
“我…”湛冷的锐眼不再是深潭死水般沉寂,而是出现了复杂微妙的波动。
“罗伦斯,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喜欢依利丝?”
是啊,为什么呢?因为她曾经是林少辰的女朋友?白少凡对自己摇了摇头。不,那一点也不重要。也许…他只是没有想过自己对她的感觉已渐渐在改变。
从聘请她当自己的秘书,到那天晚上看见她搂着小柳和凯罗儿沉睡的样子,再到深夜并肩而坐,告诉她心里最深的伤口…对她的感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单纯的信赖变得更深、更重要。
可是,他该怎么去面对这些改变?
“我…不知道。”叹了口气,他耙了一下浓密的头发,低声承认:“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是,我从来没对其他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有她--”
“那你应该花点时间好好厘清自己的想法。”艾瑞克打断了他的话,简单直接地建议道:“如果你喜欢她,就要有所表示。毕竟,机会是不会等人的。”
见白少凡沉默不语,艾瑞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罗伦斯,不要忘记,所谓的上
社会,我混得比你还多还久。你有没有想过,像你这样背景的人,要找一段真心的爱情其实有多么困难?”
白少凡脸上闪过片刻意外,随即是认同。他耸了耸肩,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中渗进了淡淡的嘲讽之意。“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笨蛋,会不知道?有时候,我真怀疑那些女人看我的时候,是看到我这个人,还是我口袋里的支票簿。”
艾瑞克点了点头。“我见过太多这个圈子里的人因为找不到真正的爱情,于是干脆把婚姻当成了
易,卖给一个和自己同等地位、同等身价的人,图个两不吃亏。然后当新鲜感褪去,再也无法忍受彼此的时候,就各自在外寻找刺
,甚至包养情妇、情夫来
足
体的
望--”他顿了顿,微微叹息。“这…其实是多么可悲的事。”
白少凡垂下目光,忍不住想起了过世的父母。是啊…结了婚却并非两情相悦,的确是最可悲的事。
默然半晌,他终于低声开口:“依利丝却不是势利的人。”
“她不是。”艾瑞克点头同意。“一个人可以将谎言说得天花
坠,但是肢体语言却通常骗不了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看着你的时候,脑子里想的绝对不是你的支票簿。”
是的,他知道。任楚楚如果势利,一开始就不会为了林少辰而处处和他针锋相对;如果她看中的是他的名声和钱,那天晚上在他最脆弱孤独的时候,只怕也不会只是默默地倾听安慰。
他可以想象,若是换成平时常见的那些
际名花们,十有八九会虚言几句,然后趁机勾引他上
。
相比之下,任楚楚那样不计较回报的付出,比任何动听的言词更让人感动。
“我…想要更进一步了解她。”最后,他终于缓缓抬头,征询艾瑞克的意见。“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艾瑞克咧嘴笑了,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从那一迭信件里翻出一张精美的邀请函递给他。“你忘了现在是什么季节吗?我看,今年你应该带你的秘书小姐一起出席。”
白少凡看清邀请函上的字,剑眉微扬。“维也纳新年音乐会?”
“嗯。带依利丝到音乐之都玩几天,就你们两个单独相处,是互相了解的好机会。”
“可是…她会答应吗?”像那样的
际应酬,是完全没必要带秘书出席的,尤其是大老远跑到欧洲去。若他提出要她同行,任楚楚会怎么想?
艾瑞克耸了耸肩,简单地反问:“你问过她不就知道了?”
白少凡沉默片刻,最后终于从艾瑞克手中拿过邀请函,点了点头。
******--***
“维也纳?好
哦!楚楚,怎么被你骗到的?”
每个星期六的上午,是言馨、任楚楚和卢心悦三个死
例行聚会的日子。虽然天气已经变得寒冷,外面还飘着细雪,三个人却还是很准时地聚在一起了。
坐在装潢雅致的咖啡馆里,任楚楚用
管搅拌着面前那一杯香气四溢的热可可,瞪了言馨一眼,抗议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到处骗吃骗喝吗?是白少凡主动提出的。”
“我哪有到处骗吃骗喝!身为微软的客服代表,那叫建立良好的公共关系。”言馨脸不红气不
地回了她一句,随即挑了挑眉。“看来,那个姓白的家伙对你真的不错嘛。”
“嗯…”任楚楚点了点头,明亮的大眼中有一丝近乎困惑的神色,彷佛正面对着什么难解的谜题似。“他真的还
不错的,说新年音乐会可以带一个人,就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说得好轻松!”卢心悦
脸不敢置信地瞪她。“楚楚,你到底知不知道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新年音乐会,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盛大演奏?最惨的是全场两千个座位,倒有一半是预留给音乐界著名人士的。像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有钱还买不到一张票,搞不好要提早个两、三年预订,才有可能跑去看一场。”
“这么夸张?”任楚楚颇感意外,咬了咬嘴
。“可是白少凡…”
“不要忘了,他被称为天才音乐家,又是『瑞娅』的理事长,待遇当然不一样了。那些预留的座位里面,总会有他的份。”卢心悦不假思索地说道。
“咦!你什么时候变成白少凡的亲卫队了?”言馨转头看了她一眼,奇道。
“楚楚都已经说他人不坏了,难不成我还要继续叫他混蛋?”卢心悦白了言馨一眼,微微摇头。“再说,你们都没学钢琴,没听过他的独奏…”
“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任楚楚好奇地问。和白少凡相处这几个月来,她只看见过他偶尔指导学生,却从来不曾听他弹过琴。
“嗯。”卢心悦侧头回忆着“听说以前他在林肯中心开演奏会时,完全是座无虚席的盛况。虽然我没去听过,但我的钢琴老师让我听过他的CD。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音乐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后来他突然离开音乐界,引起了好大的震撼。”
“我想,他突然放弃音乐去学商,是因为父母去世的关系。你们知道吗?瑞娅是白少凡母亲的英文名字。他在事业有成后,创办了这所学校来纪念他的母亲,因为,是她教会他弹钢琴的…”任楚楚垂下了眼,低声说道。
言馨偷偷和卢心悦
换了一个眼神,挑眉问道:“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嗯。”任楚楚点了点头,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
管,神情有些黯淡“其实,他和少辰真的谁也没有错,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那样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
真的很可惜。因为如果情况不是这样的话,内敛又充
耐心的白少凡绝对会是一个很好的兄长…
“楚楚,你有没有想过,白少凡可能喜欢你?”
“什么?!”卢心悦天外飞来一笔的一句话,让任楚楚心头猛地一震,手中的
管不小心从指尖滑落,掉在桌上。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卢心悦朝她翻了下眼睛。“如果他不喜欢你,又怎么会邀请你陪他去维也纳?”
“我们…我们只是朋友。”任楚楚咬着嘴
,有几分不知所措。
白少凡喜欢她?可能吗?
他掌握白氏企业,身价数亿,而她连住的公寓都还是租来的;他长相俊美,虽然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却依然令人念念不忘,而她最多只能算是可爱;他被人誉为天才音乐家,她却连唱个童谣都会走音…
相差这么远,他真的会喜欢她?
“只是朋友?”言馨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那率
的好友此刻正用彷佛看白痴的眼神对着她,缓缓说道:“楚楚,我们也是朋友,但是如果你约我去那样的浪漫二人行,我绝对会把你当成同
恋。”
“什么浪漫二人行!”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虽然下意识地抗议,心里却悄然起了一阵涟漪。
“其实呢,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楚楚,你喜不喜欢白少凡?”卢心悦不理她,
口问道。
“我…”
想要干脆地否认,可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对那个孤傲男子的感觉,早就和几个月前不一样了。从担任他的秘书开始,每一天都有一些新的事情让她渐渐发掘他细心体贴的一面。像她脚扭伤的那次,他接她到学校住,每天毫无怨言地抱着她走来走去。虽然他习惯用那张没温度也没表情的冷脸对她,可是,到底她还是真切感受到了他的关怀。
而她…喜欢那样的感觉。在瑞娅上班的这几个月来,愈来愈享受和白少凡斗嘴、对黄太太撒娇、带着一群小不点戏闹,以至于白少凡给她的那间房间,成了她的第二个家。有时就算孩子们不需要她照顾,她还是会留在那里。而白少凡对她的白吃白住,也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点点滴滴,任楚楚脸上的神情渐渐转为困惑,垂下眼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那天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维也纳,我以为他只是怕我留守在学校会无聊,也没想那么多…”
“看吧,就是有你这种反应慢了三十年的家伙,所以那时林少辰在英国另结新
,你却要等炸弹丢过来了才发现不对。”书馨朝她翻了个大白眼,毫不留情地数落着。
“这又关少辰什么事了?”任楚楚虚弱地抗议。话题老在那两兄弟之间打转,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肥皂剧的主角。
“楚楚,当初就是因为你太迟钝,才会一点都没发现林少辰温度冷却。等人家和你摊牌的时候,可就什么都完了。”卢心悦接口说道,那教训的口吻并没有比言馨婉转多少。“所以,如果你喜欢白少凡的话,这次一定要主动出击。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嘛…先抢到先机再说。”
“抢先机?心悦,你是在教我怎么和伊拉克打仗吗?”任楚楚吐了吐舌头,想化解尴尬的感觉,却换来冷飕飕的一道死光。
“和你说认真的啦!”卢心悦喝了口卡布奇诺润嗓子,随即双手扠
呈茶壶状,认真地晓以大义“当初如果不是我主动争取,罗绍现在还不知那个…花落谁家呢。”
“罗大帅哥知不知道你把他说成三十男人一枝花?”任楚楚挑了挑眉,干涩地问道。
“不要转移话题!”卢心悦瞪着她。“你以为老天爷欣赏你的幽默感,就会掉下一个白马王子给你吗?你到底是要白少凡,还是你妈给你安排的那一堆忠厚老实男?”
“我…”任楚楚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一想到母亲一次又一次的相亲计画,和那一个又一个或呆板,或木讷,或长相爱国的男人,便让她觉得浑身没力。
算来…也已经两年多了。自从和林少辰分手后,她就没有
过别的男友。被人误会她是情伤未愈、无法忘情,其实…只是没遇到另一个让她心动的人而已。纽约是个太繁忙、太拥挤又太多变的城市,在那一片灯红酒绿中,想找一个性情相投又能吸引她的异
,并不容易。
她…是否有可能会爱上白少凡?
不经意地,脑海中浮现那天晚上他诉说往事时那哀伤的面容。当时她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揪痛了,所以突然发现自己是在乎他的感受的…那么在乎,那么想要做些什么,好抹去他眼中的失落。于是从那天起,在她心中,白少凡从“老板”变成了“朋友”
说不出此刻自己对他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可是…
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在她心中,他早就占了一席之地。
“我不知道我对白少凡是不是有感觉,可是我想…我会很期待这次的维也纳之行。”最后,任楚楚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言馨和卢心悦
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笑了。到底是多年的朋友了,有时候,本就比当事人更了解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就对了嘛!”言馨拍了拍她的肩膀,眼里有戏谑的光芒在跳动。“虽然是的欧洲之旅,但你也应该多开窍些,留心那些重要的事,不要老想着吃。”
“去你的,你当我和你一样是猪啊!”任楚楚马上回嘴,笑骂着捶了她一记。
在打打闹闹中,三人之间的气氛又恢复到二贝的活泼。只是任楚楚的眼底,不经意地,添加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采。
不知是不是因为言馨和卢心悦的那一番话,在她心里突然升起了某种奇怪的直觉,理智告诉她白少凡对她应该没有特别的感情,提醒她不该自作多情;可是尽管如此,她却还是隐约又肯定地觉得,这次的维也纳之行,真的有些重要的事情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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