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离家出走
那是一个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夜晚。
深夜中,娃娃被窗外断断续续的击撞声所惊醒。
尾立着一盏夜灯,灯微微亮着;再度听到那击撞玻璃的声音时,她下了
,来到窗边。
窗外黑漆漆一片,她看不见外头的动静。
直到一只手推开她的窗户,正要惊叫出声,却在下一刻看清楚那只手的主人。她连忙把窗户打开。
“梓言。”
男孩站在窗外,半个⾝子钻进她的房间里。
她拉着他的手,帮他跨过窗栏,而后她退开一步,扭开大灯。
灯亮了,清楚看见他的当下,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
眼泪像下不停的雨⽔般一串一串地从他眼眶里溢出来。
梓言举起手臂,用⾐袖揩了揩眼泪。“没什么。”沙哑的声音里却透露出相反的讯息。
终于注意到他背在⾝上的大背包,她又问:“你怎么半夜跑出来?你背那包东西是什么?”
男孩还在揩眼泪;他昅了昅鼻子,肿红刺痛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女孩。
她说过她要当他一辈子的朋友。
她说过,朋友就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支持对方。
但他不相信。
他必须再问一遍。“娃娃,你是真心要当我一辈子的朋友吗?”
女孩用力点头。“是啊。”
他再问:“你说过,朋友是要互相帮助、互相支持的?”
“是啊。”
“你是不是也说过,是朋友就要永远在一起?”
“是啊。”
接下来,他连续又问了好几个关于“朋友”的问题。
女孩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他终于不再问问题,决定他或许可以相信她一次。
穿着红粉⾊草莓图案睡⾐的女孩,头发
地披散在背后,看起来像个小天使。
她关注地看着他,看见他眼中有一份
狂,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担忧。
“有人欺负你是不是?”她抡起拳头,准备去教训那个胆敢欺负她朋友的人。
他不说话。
她又猜:“还是又有人勒索你?”
想来想去,学校里最有可能欺负人的,也就只有龙虎二人组了。这阵子大家和平共处,还以为他们已经收山了。好啊,看她明天如何教训他们!胆敢欺负她的朋友,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可他还是不说话。
她开始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害你伤心?”她视若珍宝的朋友、平常都不敢太欺庒的对象,到底是谁欺负他?
可左思右想,想了半天,却想不到可疑的对象。
“梓言…”他怎么都不说话?
辟梓言抹掉最后一滴眼泪,他咬着牙说:“没人欺负我。”
“那是为什…”突然问,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而后她明⽩了。“是你外公是不是?”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官老爷最有可能会害梓言难过了。
她真不明⽩,为什么他们一老一小,⾎缘上的联系明明那么強烈,可却彼此逃避、彼此伤害?
她没有办法二十四小时跟梓言贴在一起,没有办法在他回家后继续保护他。
而他的“家”却是一个会为他带来伤心难过的地方。
梓言好可怜。
她不止一次要求小妈让梓言跟她们一起住。
可小妈说,法律上,官老爷是梓言的监护人,没官老爷的同意,他不能跟她们一起住。
梓言一听见外公两字,眼睛先是圆瞪,而后又咬了咬牙。“不要提到他,我恨他,我好恨他!”
“恨”这个字,早在他学会怎么写之前,就先学会了恨一个人的感受。妈妈说,不可以恨别人,可是他就是无法、无法不去恨…
娃娃不噤伸出手,捧着梓言的脸,温柔地替他揩泪。“别恨,梓言,别恨。我小妈说过,恨一个人只会为自己带来痛苦,不要让他伤害你,所以不要去恨他。”
生命里过度缺乏温柔的男孩,突地一把拥住女孩,心中仍然
动不已。
“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啊!他说我妈是我害死的,我外婆也是我害死的…可是这不真的,对不对?这不是真的!”
他从来没见过外婆啊,又怎么会害死她呢?可妈妈…妈妈会生病,都是他害的吧,是不是?是不是?
有好一瞬间,她的
口痛得好像有一把刀子揷在心头上一样。什么样的人会对自己孙子说出那么残酷的话?官老爷真的是梓言的外公吗?
娃娃拥紧她的朋友,为他感到心痛。“当然不是真的,你怎么可以相信他的话?我小妈说,你外公是个可怜的老人,他因为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才会伤害你。”
尽管安慰着他不要怨恨,可她也着实有点恨起会对梓言说出那种话的老人。那太残酷了。她不懂,为什么一个无法原谅自己的人,必须要藉由伤害别人才会快乐,这样不是太可悲了吗?
“我才不在意他怎么样!”此刻梓言完全听不进去,也无法体会为什么老人无法原谅自己。他只是強烈地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他捉着她的肩膀,眼泪又快冒出来。“听我说,娃娃,我没有办法再住在那栋房子里了。”
“好吧,那你搬来跟我住。”即使要跟所有人对抗,她也要留下他。她下定决心不再让人欺负他,谁都不可以。
但梓言只是头摇。他捉着她的肩膀,眼神看起来好忧伤又好认真。“那行不通的,我们都知道的…我、我要走了,娃娃,我是来说再见的,以后我不能跟你当朋友了。”
娃娃吃了一惊。“为什么?!”
男孩
直了⾝体,说出自己的决心。“我决定要离开这里。”他要回去他跟妈妈以前住的地方,那个地方才是他的家。他迫切需要一个“家”需要知道属于一个地方、属于一份不会变动的事⼲。
娃娃瞪大眼睛。“你要离家出走?”他背的那包东西原来是他的家当?
他先是点头,而后又猛地摇了头摇。“不,不是离家出走,是要回家,回我真正的家。这里不是我的家,从来就不是。所以、所以…”天啊,她眼里都是⽔雾,她要哭了吗?狠下心,他继续宣布:“总之我就要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不行!”她猛地大喊出声。“你不可以走!不可以!”
“娃娃,再见了。”他转过⾝,好想掉眼泪,跨出一只脚准备爬出窗户。
可一双细细的手臂从⾝后牢牢抱住他的
。“你不能走。我还没答应你可以跟我说再见,你不能走。”开玩笑!他们已经说好了要当一辈子的朋友,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分离。她绝对不同意!
除了妈妈以外,从来没有人像这个女孩这般地需要他。他真心相信她掉眼泪是为了他即将离开,他也不能接受其它的可能
。
他们要很八点档地分手、说再见后,就永远不再见面。
心语…娃娃…他不会忘记她的。他发誓他永远不会忘记,她曾经为他
⾝而战,是他英勇的女战士;为了他与琊恶奋战,义不容辞。
他感
她给了他美好的回忆,使他有办法撑过最困难的那一段,可现在,他还是要走。
“我已经决定了。”他扳着她的手臂,可是她抱得太紧,他扳不开。“娃娃,你放手吧。”
“不放不放不放不放!”绝对不放,死也不放,就算叫拖车来拖走她,她也不放!万一放了手,就再也见不到他,那怎么办?她不要不要哇!呜。
“我一定得走。”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他必须走。
“你一定不能走。”为了留住最好的朋友,他不能走。
“我一定要走。”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他得走。
“我一定不准你走。”即使得在地上打滚耍赖,他就是绝不能走。
两个孩子就在窗边拉拉扯扯了好半晌,最后两个人都决定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总算,她退让一步,先放了手。“好吧,我让你走。”
原以为她还会再留他,听她愿意让他走了,不知为何,他反而有点失落。
“好吧,那我走了,你多保重,没事不要打架,免得受伤。”她每次都不顾虑情势就“见义勇为”也不想想她那么瘦小,万一有一天踢到比她硬的铁板怎么办?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的事不用你来
心。”她冷冰冰地说。
被她冰冷的语言冻着,他的心仿佛在下雪,令他浑⾝打哆嗦。
“那…我走了,你多保重。”讲来讲去,还是一句多保重啊。
再也不敢回头,他转过⾝。他走了,他真的要走了。
“站住!”见他就要爬出窗子,她忙喊住他。“虽然我说你可以走,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飞快地套上一件外套和一双鞋,长长的辫子扎得松松散散的。
他急切地转过头来。
只见她慌慌忙忙地扎着辫子,一边拉出一只远⾜用的背包,塞进一些有的没有的玩意儿。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在收拾东西?
她边收东西边回答:“我要离家出走。”
他吓了一跳,冲到她面前。“你怎么可以离家出走?”
“为什么我不可以?”就他可以出走,她却不行?这似乎不怎么公平吧。
“可是…你小妈很爱你啊。”她有一个温暖的家,何必离开?
“她是很爱我没错。”而且是非常非常爱,就跟她也非常非常爱小妈一样。她们的爱是相互平等的,没有谁爱谁比较多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
“笨蛋!我当然不想啊。”
“那为什么…”
“还不都是因为你。”
“啥…”
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断他的问题。“我不知道小妈生活里可不可以没有我,可是我涸葡定我不能没有你,所以如果你要离家出走…好,可以…条件就是得带我一起。”
有点生气的拧起眉。他不相信自己对她来说有那么重要。“除了我,你还有很多朋友。”
什么话!她比他更生气的摆出吓人的鬼脸。“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那少我一个又会怎么样?”他
本不重要吧。
他真牛!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他是独一无二的?她方心语就只有一个叫作官梓言的朋友啊。“我就是不能少你这一个啦!”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他真有那么重要吗?他不敢让自己相信。他瞪着她。
他为什么不肯看清楚自己到底有多重要?她给他瞪回去。
他们互相瞪着对方,直到早已流不出眼泪的眼睛变得好⼲涩。
这回,还是由她率先打破沉默。
“不知道离家出走要带些什么?”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不知道要怎么准备?早知道有一天她会离家出走,她平时就要多留意这方面的资讯。
他叹了口气,
了
眼睛。“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都带了些什么?”她作势要打开他的背包,但被他阻止。“我带了⾐服、⽔和面包…”还有一个小猪公扑満,里头是他全部的财产…以及,她给他的泰迪熊…
发现她
本没在听时,他愣了一下,只见她在柜子里东翻西找,口中念念有词。
“我的美少女战士公仔放到哪儿去了…”刚刚怕他一个人跑了,她只好胡
塞些东西,结果把房间都弄
了。
“喂!”离家出走不用带那种东西吧?
“不行,我一定要带。”那可是她心爱的宝物,一定要放在⾝边。她习惯把属于自己的、珍视的东西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包括物,也包括人。
她的占有
真的很強,她承认。
终于在棉被底下找到她的美少女战士公仔,兴匆匆地塞进背包里,勿忙中又随意抓了几样东西,直到把远⾜用的小背包装満,她才満意地道:“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我还是希望你留下来。”带她一起离家出走,跟他原本的计画不符。
“除非你也不走。”要当牛是吧?虽然她不属牛,但必要时刻,她也是跟他一样固执的。
两个人像斗牛一样,又互瞪了好半晌。
最终,拗不过她,他只好勉強答应了。
他先爬出窗子,再回头接她。
草草在枕头上留下一张纸条后,她追上他。
“官梓言,我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将手放进他手里。
“我记得。”就算他以前有过怀疑,但从现在起,再也不了。他相信她说到做到。“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真是好不容易啊。终于得到他的承诺,她感动地咧出笑容。
站在暴风雨即将来袭前的黑暗中,她看着眼前唯一的光。“现在,好朋友,我们要去哪里?”
其实他也没什么概念。他们没有
通工具,只能用走的,而唯一一条连接小镇与外界的道路很长很长,他从来没有走完全程过。
“我想我们要走得愈远愈好。”尽管他不认为会有人来找他,但娃娃不一样,她有一个爱她的小妈。他知道心语小妈会担心,可是他已经同意要带她一起离开,那么他就会说到做到。他发誓他会保护她。
第一次离家出走,两个人都是生手。
站在黑漆漆的夜⾊里,看着昏⻩的路灯,娃娃不敢承认她有“一点点”怕黑。
呑了呑口⽔,她鼓起勇气道:“你带路。”
“当然是我带路。”娃娃是路痴,不能让她走在前头领路,不然一下子就会
失方向。
“那好,我们走吧。”习惯
地率先迈出步伐。
“等等。”他拉住她的辫子,将她转个方向。“往这边。”
“呃,哈哈哈哈哈,其实我是在考你,看你知不知道方向。”尴尬勒。
“幸好我知道。”他讪讪地说。
“哈哈哈,很好很好。”
于是,他们就真的走了。走进一场暴风雨里。
******--***
夜午过后,暴风雨就侵袭了夏⽇小镇。
心语小妈被风声吵醒,担心女儿会怕,打着呵欠摸黑来到女儿房间,却发现女儿房里的大灯亮着。
难道她仍然怕黑吗?她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流转,娃娃已经渐渐淡忘自己小时候曾被关在柜子里的那件事了…
那时候,他们常常要在半夜里起
,带她去上厕所;她房间里的灯也关不得,只要一待在暗处,她就会全⾝抖个不停,又哭又闹。
这些情况一直要到她开始相信他们会待在她⾝边,永不离开后,才稍有改善。小女孩甚至很骄傲地宣布:她可以关灯睡了。(她说她不想当胆小表)
好几回他们悄悄在半夜里起
,偷看娃娃是不是真的可以不用亮着大灯觉睡了。答案是肯定的。但有时她仍会作恶梦,所以他们折衷地在她睡着后,替她在
尾点亮一盏小夜灯,从此这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娃娃似乎真的克服了幼龄时的心结,不再怕黑了。
可现在,大灯却亮着,房里灯火通明。
“娃娃?”都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纳闷着走进房间里,却吓了一大跳。
房间里没人。
只有洞开的窗户不断地打进风雨。
窗帘都
了大半。
灯影摇晃着。
而后,她看见了那张纸条…
小妈,原谅我不告而别。我必须遵守我的诺言,即使那表示我必须跟梓言一起离家出走。要想我,因为我会很想你。天啊,我要哭了,我会再也见不到你吗?不行,对不起,我得走了!
娃娃
“老天…”心语小妈呆愣地看着外头黑庒成一片的天空。
轰隆一声雷鸣,打醒了她的理智,她猛地冲向最近的电话,用电话铃吵醒镇上每一个在暴风雨中
睡的人。
******--***
天愈来愈黑。
可是晚上的天空本来就应该是黑漆漆的吧?
她很勇敢,她不怕黑。
美少女战士是不会怕黑的,她们要对抗⼊侵地球的琊恶黑暗势力,不可以轻易向黑暗低头。
包何况,她也不是第一次走夜路…只不过,以往小镇晚上路灯大多会亮着,把马路照得跟⽩天没两样。
她不怕黑的。
可是,为什么⾝体还是无法克制地抖个不停?
“你冷吗?”牵着的手持续地传来颤抖,官梓言关切地询问⾝边的女孩。
“不ㄏ…”娃娃正要否认,可又不愿意承认黑暗势力对她的影响。“嗯,是有点冷。奇怪,今晚风好大喔。”她
手臂,像是刚刚才发现今晚的气温有点凉。
“把外套穿起来好了。”他把她刚刚脫下来的外套又披回她⾝上。
边穿外套,边抬头看了眼黑庒庒的天空。“咦!梓言。”她唤他。
“怎么了?”
“云好低喔。”因为晚上的关系,之前一直没注意到云层的⾼度有点不对劲。乌云像坏掉的过期
油一样,整片整片地迭在一起,像要从矮矮的天空垂掉下来。
“真的耶,云真的好低。”之前
本没注意到天气变化的男孩,终于也留意到今晚的风稍微凉了一点。庒下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他催促她:“我们走快点。”
他的步伐比她大,为了跟上他,娃娃努力跨大自己的步伐。
“我们走多久了?”
“一、两个小时有吧。”之前一心只想着要离开,
本没去留意时间。
“我们走多远了?”不一会儿,娃娃又问。
“应该很远了吧。”今晚的路灯坏了好几盏,天空暗得让他几乎分辨不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小镇的每一条路在今晚似乎都变了个样,弯弯曲曲的,像座大型
宮,使人不确定究竟该怎么走出自己的方向。
他只能相信自己正走在最大的那条路上,那条路是离开小镇唯一的一条对外道路,只要顺着路走,他们很快就可以离开镇上。
他看过地图,知道这条路会先经过一座叫做小夏岭的小山,爬过了山,外头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这个座落在山⾕里的小镇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但就像是个牢笼般,囚噤着他的心。他一心挣扎着想离开,不愿意想象自己被困在镇上一辈子、到最后变成一个像外公一样的孤僻老人。
要走。
一定要走。
而且还要走得远远的。愈远愈好,不再回头!
“梓言,你慢一点,我跟不上了!”娃娃辛苦地追着男孩。一开始她闷不吭声地跟着他的速度前进,可是不知怎地,他愈走愈快,到最后甚至几乎要跑起来了。她
息着想跟紧他,却发现自己渐渐办不到。
她有一点点累了。
辟梓言猛地回过头来,发现女孩正辛苦地
息。“对不起,我走太快了。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娃娃摇头摇。“不用了,你走慢些就好了,你刚刚几乎跑起来了呢。”
他讶异。“真的吗?”脚下的速度不由得再放慢一些。
她点点头。“这样好多了。”总算回复到她能接受的速度。
呼昅不再困难后,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对他咧了个笑。“梓言。”
“嗯?”
“我不怕。”
“嗯?”他讶异地看着她。尽管已经很习惯她时常会冒出无厘头的话,但有时他还是觉得自己摸不清她的思绪。
娃娃脸上有着一百万伏特的光芒,耀眼得令他移不开视线。
“我是说真的喔,我们美少女战士是不怕黑的,你大可放心。”
放心什么?
还没弄懂她的话意,下一秒,她又对自己说:“我真的不怕,因为不管天再怎么黑,风再怎么大,可是我知道你在我旁边,我不是孤单一个人了,所以我不用害怕…”
被开在密不透风的柜子里整整三天的记忆还新得像是昨天才发生一样。小妈他们以为她已经忘了那件事,但其实她并没有忘记。
恍恍惚惚间,她仿佛又变回那个很小很小的自己,一个人被锁在⾐柜里,不知道天,也不知道地。她喊破了喉咙,希望有人来救她出去,但终究等不到释放。
慈祥育幼院的岁月,在她的记忆深处成了一团黑⾊的雾,直到两个爹爹在柜子里找到了她,她的生命才有了
光。
她热爱光明,不喜
黑暗。可是有光的地方就有
影。上自然课时,她知道这是大自然无法改变的物理现象。
人不能逃避黑暗,就像不能永远停止呼昅。
她要呼昅,她要活下去: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无所畏惧地活下去。
好难啊。
她才七岁,这世上有很多令她害怕的事情。
但尽管害怕,她还是要无所畏惧。
“娃娃。”黑暗中,梓言突然出声。“你把我的手捉得好紧。”
“是吗?”她赶紧触松,但那并没有让他好过一点。
她怕黑吗?她刚说她不怕,不怕什么?
他知道有时候当她说她喜
时,其实她并不那么喜
。
而有时候她说她讨厌,但她并不真的讨厌。
也许刚才她说她不怕,可能是在告诉他:她很害怕。
其实他何尝不怕?
天这么暗,云低得像是世界末⽇来临前的场景。
整条大马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和渐大的风声,眼前可能有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一道突来的闪电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紧接着而来的是轰隆隆的大巨雷声。
理智告诉他,他们最好回头。
可是情感上他知道他不能回头。
掌中的小手捉得更紧。
他也用力地回握她。“你怕吗?娃娃。”
忍不住咽了咽口⽔。“我不怕。”勇敢的美少女战士不会惧怕任何事物。
“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保证。”
娃娃很想跳到他前面,双手叉
然后对他哈哈大笑说:“别开玩笑了,美少女战士不需要平凡人的保护。”她才是要
⾝为他挡去风雨的那个人;可他的承诺、他急切地想让她感到全安的语气,却让她只想好好握紧他的手。
“我、我相信你,我不怕。”原来,被保护的感觉
不赖的。可是…“梓言,你有没有被雨滴到?”
何止有。
弹去落在眼⽪上的一滴雨珠,他拉着她跑了起来。
“我们快跑。”
要下大雨了。要找地方躲雨才行。
娃娃没有议抗地跟着跑了起来。
奔跑中,他的手始终紧紧地捉着她,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要奔向一个从来没有人发现的梦幻岛一样。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奇妙的幻想。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拯救出⾼塔的公主,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像是在一片大巨森林中奔驰,有时候她变成一只小鸟,而他是她温柔的猎人;下一瞬间她又从鸟儿变成一条鱼,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
失方向…
镑式各样奇奇怪怪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逝,让她头重脚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一棵好大好大的大树下,而且全⾝
答答。
雨一开始下就没停止的打算,伴随着雷电狂扫过山⾕中的小镇,这场夏季暴风雨愈来愈大。
梓言试图撑起伞,但雨伞不一会儿就被狂风吹走。
他只好拉住外套的兜帽盖住她的头,同时快旁旗跑。
等到他们终于停下来时,他们已经爬上了小夏岭山,山的一边是小镇,一边是另一个更大的世界。
山上毫无遮蔽的地方,不得已,他们只好躲到路旁山坡上一棵大橡树底下。(注一)
大树茂密的枝叶提供了一点点遮蔽,挡住些许不断吹袭而来的狂风暴雨。
雨⽔很冷,还不时夹带冰雹落下,被打到会很痛。
慌忙中,他拉着她躲到山坡上唯一的遮蔽处,⾝体缩进虬结的大巨树
底下,紧紧地抱着她。
她很冷,她全⾝都在发抖。她攀着他的手臂,看起来好瘦弱。
“雨好大喔。”她抖着
说。
还有闪电和雷声,真是精采刺
的夜一。
他翻找着两人的背包,有零食、点心、玩具,独独找不到任何可以遮风蔽雨的东西,唯一的一把伞老早被风吹走。他咬了咬
,跟娃娃一起肩并肩地靠在老树
上。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取暖,祈祷着这场暴风雨快快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娃娃突然出声大喊:“一等士官长,报告我军座标!”
从没见过声音抖得这么厉害的总司令。
“报告司令官,我军目前被围困在一棵橡树下!”
“上官长,请判断该橡树确切座标!”
“报告司令官,橡树位于夏⽇镇边界的小夏岭山上!”
娃娃马上想起大爹那幅大巨的油画,再睁开眼时,她已经知道自己就在画中那片山坡上的那棵大树底下。
大爹曾说过有关这棵树的故事。据说这棵树是一对百年前的情侣种下的。男子要远行,与伴侣一起种下这棵树,发誓会再回来实现爱情的诺言,以树为证。于是女子⽇⽇灌溉这棵树,但男子始终不曾归乡,直到小树变成大树,红颜转为⽩发,诺言犹在耳边,但从未真正实现。
她把这段故事告诉了⾝边的他。“…最后女子变成了橡树的守护神,好继续等待下去。她始终相信他们的诺言终有一天会实现。”细瘦的双手突然紧紧地捉住他。“告诉我你绝对不会丢下我。说你不会。”
“我不会。”他赶紧承诺。
然后她就哭了起来。没哭一会儿,声音便渐渐停息,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语无伦次。
“娃娃?”他唤着没了声音的女孩。
但女孩头靠在他肩膀上,没有回应。
梓言担心地用手测了测她的额温,担心她冷到发烧了。
冰冷的手一触到散着⾼热肌肤,几乎像被烫着一般。
“娃娃,快醒醒!”他吓了一跳,开始推她、摇她,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慌了、急了,更用力地摇她、叫她。“别睡,娃娃!快醒过来,不准睡!”
但娃娃只是将头重重地倚在他⾝上,怎么唤都唤不醒。
“娃娃!心语…方心语…”
他的声音离她愈来愈远,她努力想抬起手捉住些什么,但始终使不出力。她还在努力挣扎,但黑暗已经呑噬了她。
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时候,男孩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他不该离家出走的,尤其不该选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
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去,把⾝边的女孩完好无缺的送回家。
可雨下得好大,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走进雨中情况可能更糟。
娃娃千万不能有事。该死!雨赶紧停吧!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祈求着,但无情风雨只使情况愈来愈糟。
突然,一道大巨的闪电打向小镇的央中,轰隆一声过后,远处山⾕中的灯火倏地熄灭。
小镇停电了。
******--***
大人们在风雨中搜遍全镇,好不容易终于在山上找到两个孩子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大橡树下,两个孩子缩着⾝体紧紧地抱在一起。
男孩双手抱着女孩,像是要为她挡去风雨,而女孩则蜷在男孩怀里,脸⾊苍⽩。
当下最先发现他们的年轻警员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他忙用无线电联络其他人,而后冲上前去,解下自己⾝上的雨⾐披在孩子们⾝上。
显然,这两个孩子都冻坏了。
女孩看起来更是严重的失温。
雨⾐一披下,梓言马上从一个梦里清醒过来;梦中他跟娃娃正坐在橡树下,山坡上无风也无雨。梦中,一股暖暖的感觉传遍全⾝。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他双目圆睁地看着年轻警员,觉得似曾相识。
年轻警员在检查孩子们的状况时喃喃道:“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了,小伙子,你还真会找⿇烦呢。”
然后他便想起来了。这个警员就是上回在山沟里找到他们的那一个。
“娃娃病了。”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急忙说。
年轻警员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戴在梓言头上,挡去雨⽔。“你可以自己走吗?”
梓言急切地点头。“可以!”
“那好,跟着我,我们得快点送这位小姑娘去医院。”
年轻警员一把抱起女孩,并且不时回头看男孩是否有跟上。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步伐,以免在泥泞的山丘上滑倒。警车就停在山坡下的道路上。
能找到两个孩子纯粹是运气。
镇上停电了,一
最主要的输电电线杆被闪电打中,路灯都不亮了。
要在风雨夜中找人,简直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务,连警⽝都因为雨太大而嗅不到气味。
要不是路上有个年轻女人拦住他,说她看见两个孩子往山上这边走来,他也不可能找到这个山坡上来。
现在回想起来,事情还真有点奇怪。
风雨夜中,那女人撑着伞站在路边,像是在等人。
但大半夜的,又下着雨,怎么会有人站在偏僻的马路旁呢?
只是,一时之间他也无法细问,找孩子们要紧,所以当时也就没留意那女人的长相;当他想到要问时,女人已经不见了,而他也不可能回头去找。
再接着,他就发现躲在树下的孩子们了。
老一辈的人都听说过那棵橡树的故事。
但对他来说,那也就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小镇跟着⽇新月异的大环境渐渐地开发,马路也一条条地开辟出来,镇上唯一一条通往其它城市的道路就通过那座山丘。
这是一个没有神话的时代,人们心中只剩下无法取信自己的传说。
所以他不可能是撞见了什么什么的,是吧?
总之,现在第一要事就是得先把浑⾝冰冷的小女孩送到医院里去。
小镇的输电系统刚刚已经抢修好,电力又恢复了。坐进车里,他一边用无线电联络医院,一边察看后座的男孩和女孩。
女孩依然昏睡不醒,男孩则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两个孩子像是分割不开的连体婴一样,每次有谁出了事,另一个一定在⾝边。
“唉,小子。”
闻声,男孩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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