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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都会没有花前月下,除出男女双方寓所,大概只有到梅子或是杏子酒吧见面。

 只见南施出来,她来不及走到卫生间,已经呕吐。

 志厚连忙走近。

 幸亏这时司机与保姆都赶到,保母连忙把南施扶到一边,用巾替她抹脸。

 看护取来葯丸清水给南施。

 “没办法,做母亲的每次都这么紧张。”

 南施歉意地说:“昨晚没睡好…”志厚连忙答:“明白。”

 南施低声说“志厚,你人忙…”

 志厚说“嘘。”

 南施点点头,闭上双眼。

 保母手中有提篮,取出暖壶,斟热茶给她喝。

 幸亏经济不成问题,不然母女就更加凄凉。

 志厚没再说话,大半小时后,理诗完成检查。

 她与母亲紧紧拥抱。

 看护说:“下星期可到姜医生处看报告。”

 他们一行数人这才打道回府。

 一看时间,已扰攘整

 回到家,志厚只觉一身消毒葯水味道。

 的确需要往梅子以毒攻毒。

 到了那间酒吧,志厚自觉已是客,侍应。

 酒保都朝他招呼:“吃过饭没有?试试我们的鳗鱼饭?”其他客人叫他过去唱歌。

 志厚像在家里似捧着饭盒,一边吃一边喝啤酒,高声问“唱什么歌?”众人答:“情人的眼泪。”

 他们开始了。

 一班十多人,声嘶力竭那样大声唱:“你问我为什么掉眼泪,难道你不知道是为了爱,若不是有情人要向我说再见,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志厚饭。

 一首绵婉约的情歌竟被他们唱成这样,唉,糟蹋,可是,想深一层,一个人不能哭,也只能笑,发完毕,又是一条好汉。

 志厚取起啤酒,喝一大口,口沫横飞,跟着大队唱出来:“我在深闺,望眼穿…”

 他忽然落下泪来。

 志厚硬咽着退到角落,仍然不愿放弃,他继续唱:“颗颗眼泪都是爱,都是爱。”

 太滑稽了,他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又哭又笑,心中舒服得多。

 周炯还没有来,在喧哗中,他听到电子手账响,志厚查看留言,原来周炯临时需到现场查案,给拌住了,失约,她万分懊恼。

 志厚轻轻答“缘分。”

 酒醉饭,又宣了情绪,志厚也爱上梅子酒吧。

 他回到家,倒在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说话声音。

 语声低柔婉约,隔着轻笑声,传人耳内,无比舒服熨贴。

 是谁?

 他把房门打开,走出去探测,只见走廊另一头的客房门留着一条,蛋黄灯光透出一条线,呵,克瑶在家,且有人客。

 他无意窃听,但是小理诗声音传来。

 每次检查。都躺在上。‮体身‬经过一条信道,接受磁力素描,在新闻报告健康须知之类的片段看到,仿佛只是三两分钟的事,其实整个过程需要漫长的四十分钟,我往往闭上眼睛听音乐。”

 “你听什么音乐?”

 “我自备海费兹小提琴演奏,请看护放给我听”

 克瑶笑答“你真好品味。”

 “克瑶姐,你又听哪种音乐?”

 “有首流行曲,叫‘告诉我你真正渴望什么’

 我十分喜欢其中一句,那就是‘告诉我你真正真正真正渴望什么’十分有意思。你(此处缺若干字)世界和平、‮体身‬健康…都怕折福,不敢说出真正愿望。”

 志厚听得呆了。

 克瑶的声音有点憔悴,像他一样,她也对着一个孩子倾诉心事。

 只听得小理诗问“克瑶姐,那么,你真正真正真正渴望的是什么?”

 克瑶不假思索地答:“男女爱。”

 “呵。”

 “对不起,理诗,你是孩子,你不懂我的盼望。”

 “咦,我们忘了关门。”

 “那么,快把门掩上,免吵到志厚睡觉。”

 理诗说“我刚才进来时,看到他外套鞋子。”

 克瑶说:“志厚神出鬼没,只回来睡觉。”

 志厚心想:彼此彼此。

 这时,门掩上了,那一线淡黄灯光消失,语声也不可闻,他们又再各自生活。

 志厚仍然站在房门外发呆。

 这简直已臻老庄境界: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半晌,他才缓缓回转房内。

 他找出那首流行曲,放出来听

 “告诉我你真正真正真正渴望什么…”

 电话来了,周炯十分歉意“有一宗谋杀自杀案需要处理。”

 “谁被杀,谁自杀?”;

 “因爱生恨。”

 “嗯,太爱自己,太恨对方”

 周炯问:“你可有去梅子?”

 “有,等了大半小时。”

 “对不起,真没想到好好上个约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在听什么歌?”

 志厚关掉音乐“我们改天再约吧。”

 “也好。”

 他做梦。

 辗转间成珊走近,朝他耳朵呵气,他扯住她秀发,她呼痛,两人笑倒,宛如昨

 在梦中,她仍然爱他。_

 他周志厚心底真正真正渴望的,也是男女爱。

 第二天一早,早报港闻刊登昨晚那宗大新闻。确是一单谋杀自杀案,一男一女,两个大好青年。

 他掩上报纸。

 志厚意外,他看到任南施出来跑步。

 他觉得鼓舞,表演了一个侧身翻。

 一路上三人如有默契,都没有多话。

 他发觉南施把头发剪短,齐耳,比从前轻松,这象征她一种决心。

 回家途中手提电话响,是公司有人找他,小小显示屏上只有“骇客”两字。

 周志厚实时魂飞魄散,第一速度赶回办公室。

 一进门大家出来笑说:“生日快乐。”

 原来是罗承坚替他做生日。

 一只巧克力蛋糕足足有半张桌子大,随便谁都可以享用,客人上来也自动切一角当点心。

 电邮里有姜成珊留言“生日快乐。”

 她还记得他生日,可是,她记得他几岁吗?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此刻他的确能够照料到自己生活,希望到了四十岁能够什么都不怕,无畏谣言、中伤、失恋、失意…

 下午,罗承坚的拿手好戏来了:他抬出两箱香摈加几篮新鲜草萄,大家人手一杯气酒,草莓沾油,吃,醉醺醺。

 同事们合份子送他一副爱默士银制袖口钮。

 志厚马上戴上以示尊重。

 承坚说:“晚上我请你吃饭,有美女相陪。”

 “我约了人。”

 “谁?”承坚挑战他。

 志厚答不上来。

 “出来!同美女说说笑笑,度生辰。”

 “我不喜欢同陌生人吃饭。”

 承坚生气“书呆子!”

 回家做什么?

 总不能敲邻居太太的大门“今天我生日”还是跟承坚的主意吧。

 他拉着志厚出去。

 这次不是到梅子,他们在大酒店一间宴会厅吃饭,鲍参翅肚,全是周志厚最害怕的菜式。

 美人珊珊来迟,已吃到美点双辉,还不见一人。志厚根本无所谓,与伙伴聊着复制人类、中东战争、校园‮力暴‬、科技发展。公司前途…十分痛快。

 承坚想扩张,志厚觉得没有必要。

 承坚说:“你看过‘黑衣人’第一集没有你不想做那样的特技?”

 “承坚,黑衣人成为经典无关计算机特技,它的优秀剧本用人脑写成,令人回味无穷,才会绝端卖座,环主意通过计算机不会成为好主意。”

 “你不想大展鸿图?”

 “承坚,扩张需要重本,一定得接纳新股东,届时一天到晚开会解释闭意见,哪有今舒服。”

 承坚摇头。

 “做苦工无所谓,我最怕人事政治纠纷。”

 “志厚,你也有理。”

 “我们做无弹窗,不做工场。”

 “最近接了一个广告,你会喜欢,志厚,由你创造一个…”

 说到这里,宴会厅门轻轻推开。

 开头以为是侍者进来添茶,可是不。

 一个妙龄女郎款摆极细的身走进来。

 罗承坚见了马上目定口呆,动弹不得。

 那女郎浑身似发出一团光,吸引异目光,他们两人站起来

 女郎走近,笑说:“两位好。”

 承坚说“啊,你来了,请坐。”

 “迟到了,对不起,咦,甜品是豆腐脑,我最爱这个。”

 承坚叫她来作伴,可是却没见过她,这女子分明受雇伴游公司,没想到有这样高水平。

 她穿一件黑纱旗袍,配极细高跟拖鞋,长发梳在脑后,皮肤雪白,标准鹅蛋脸,戴一副翡翠豆干形耳环,一转头,耳坠不住打秋千,两边摇晃,煞是好看。

 承坚知趣地站起来“我先走一步。”

 女郎笑“你不吃了甜品才走?”

 承坚其实依依不舍,不过,他自觉必须顾全大局,忍痛牺牲。

 房间里只剩志厚与女郎二人。

 “我叫周志厚,你呢?”

 “我叫MayMay。”

 “美美?”志厚不喜欢英文名字,于是寻问抵。

 “不。”女郎微微笑“再猜。”

 “媚媚。”这两个字很配她。

 “也不”她吃一口甜品。

 “那么,是梅花的梅。”

 她又摇摇头。

 中文字真美妙,有这许多同音字,都可以用作女芳名,却完全不同意义与笔画。

 “到底是什么呢?”

 她回答:“是妹妹。”

 “你叫妹妹,贵姓?”

 “我姓林。”

 志厚意外:“你叫林妹妹?”他呵哈一声绝倒,这样好听的名字,稚气天真,与古书中女主角林黛玉有同样呢称,但它的主人却冶入骨。

 志厚不由得笑。

 “今天是你生日?”

 “正是。”

 “你不像五十二岁呀?”

 志厚一怔“r谁说我已届中年?”

 “你也不像是要找女伴。”

 志厚回答:“都是我老友多事。”

 “你脸上一副寂寥之意。何故?”

 “失恋。”

 她用水灵灵的双眼看着志厚“不像呀,你身边有好几个女子,都对你有意。”

 “你会看相?”

 “懂一点点啦,饭局里添个话题,以免人客发闷。”

 “好主意。”

 她仔细端详志厚印堂“你的旧人,快要结婚了。”

 “她会幸福吗?”

 “她不会再来找你。”

 “我呢,我的感情前途如何?”

 她笑笑“你年轻有为,长相又好看,人也斯文,你哪用发愁。”

 “真的?真的不怕?”

 “将来的子会爱惜你,子女十分听话,又喜读书。”

 “我希望有一个女儿。”

 “你会有两子一女。”她涸葡定。

 志厚笑了“谢谢你,这真是最好的生日礼物。我们找个地方喝杯咖啡。”

 “好呀。”

 她缓缓站起来,抖开一张黑色网纱披肩,那三角形大披肩上有同绣花以及钉珠,边沿苏足有两尺长,是志厚见过最好看的衣饰。

 志厚忍不住称赞说:“真是一个美人。”

 美人笑着转过头来“但是,你不是想要美人。”

 被她说对了,竟如此善解人意。

 志厚点点头“我在找一个我所爱又爱我的女子。”

 正在这个时候;房门打开,一个人说:“妹妹,你在这里!司机说你已经上来,我们四处找你不见。急煞人。”

 妹妹忽然笑了“唉呀,我走错了地方。”

 那中年男子松口气。

 “可不是。这是明珠厅,我们在翡翠厅,还不跟我来,李先生等你呢。”

 妹妹朝志厚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统共搞错了。”

 志厚亦觉好笑“不不,幸会,我很荣幸。”

 那中年男子一阵风似把林妹妹卷走。

 志厚惆怅。

 不知哪个富商在等着她呢?她偶然走错了门,才与周志厚邂逅。

 罗承坚介绍过许多美女给他,只有这个是真美女,其余那些,看你喝到有几分醉。

 那样超水准美人,不轻易见到,能够把酒谈心十五分钟,真是福。

 志厚会记得这个生日。

 那晚,他睡得很好。

 第二天忙一整天。

 原来一间女卫生用品公司找他们设计一个第一代电子发言人,外型必须维妙维肖,活泼可爱。

 志厚实时想到伍理诗。

 那时他才发觉,伍理诗已经改随母姓。

 她说:“手续已经完全合法通过,我从此叫任理诗,妈妈坚持这样做。”

 小女孩有点欷嘘。

 志厚无奈,数千年来,自人类有文明起,全世界无论东方西方,子女均惯随父姓,与众不同肯定会招来奇异目光。

 志厚轻轻说:“一个名字算得什么,一朵玫瑰,无论你叫它什么,它仍然一般芬芳。”

 “志厚大哥,你真会安慰。”

 志厚随口问:“你同克瑶也很谈得来。”

 理诗笑“妈妈说,你同克瑶姐姐是一对璧人。”

 志厚口问:“你们那样想?”

 那天下班时分,公司来了一个稀客。

 “周炯,请坐。”

 “我因公事来访,成珊说,你们有一种技术可以帮到鉴证科。”

 “我一定尽力而为。”

 周炯把一叠照片摊在桌子上。

 志厚一看“呦。”本能地吃惊。

 “很难看是不是,请你把他们还原。”

 志厚说:“鉴证科也有这项技术。”

 “但是成珊说你的软件优秀得多。”

 “是成珊的建议?”

 周炯看着志厚“只肯帮成珊?我不是朋友?”

 志厚连忙说:“当然不,我尽快替你把照片里人物回复生前相貌。”

 “谢谢,出外靠朋友。”

 助手斟咖啡进来,看到放大照片,也吓一跳“哗,这骷髅化妆术太过高明真,万圣节作如此打扮会吓坏人。”

 志厚连忙把照片收进抽屉。

 “我真想多逗留一刻。但是实验室有事。”

 志厚看着她“这样忙,小心防碍私人生活。”

 “我已经失去私人生活,”周炯无奈。“自学校出来就作出取舍:做事业还是不做?有些女子要待感情失意才努力工作,那是不对的,工作不同消闲,并非打草地网球,必须全情投入,否则难见成绩。”

 助手又送点心进来。

 大块巧克力蛋糕,上面淋着玫瑰的覆盆子酱,香气扑鼻。

 周炯讶异“贵宝号的下午茶何其丰富。”

 “民以食为天,来,动手。”

 “这样吃法,会不会有后患?”

 志厚十分慷慨“吃死算了”

 周炯用完下午茶告辞“做妥后通知我”

 志厚送客“一定。”

 “志厚,我俩已一经变成手足兄弟了。”周炯无比惋惜。

 志厚反问:“那又有什么不妥”

 周炯想一想“你说得对。”

 她一走,承坚就进来。

 “谁是真命天子?”

 “嘎?”志厚抬起头。

 “你在进行筛选可是?克瑶、周炯、邻居太太,以及其他可能。”

 志厚瞪着承坚“她们都是朋友。”

 “告诉我那邻居太太是什么一回事。”

 “你从什么地方得来谣言。”

 “这城有多大?根本是一条村落,人叠人,人人认识人人,有人见你在她的家具店出入,态度亲昵,又有人见你陪她们母女去医院诊治,还有,你们天天早上跑步运动,这些,都不是假吧。”

 志厚无言。

 “志厚,连你爸妈都听到消息,从游轮上打电话给我打探消息,他们到了横滨,犹自挂住你。”

 “你怎么说?”

 “我立即说是谣言:但凡当事人不愿承认的,统统是谣言。”

 “你答得很好。”

 “志厚,有过去的女人很难应付。”

 志厚不以为然“你为什么要应付每一件事呢?对你来说,凡事必须分胜败,我讨厌这种态度。”

 “你要疏远她。”

 “为什么?”

 “除非你排除万难与她结婚,同时领养她的女儿,志厚,人家已经受过重创,感情十分脆弱,你可能再次令她伤心。”

 “你对她了解如此深切,你是她好友?抑或你访问过她?”

 “唉,忠言逆耳!”

 志厚也生气“你的狗口,还长得出什么象牙来。”

 承坚离开他的办公室,重重拍上门。

 志厚静下来。

 这张狗嘴不知怎地,今开了窍,说的句句是真言。

 志厚那天晚上在公司留到深夜。

 他把周炯给他的照片用计算机绘画方式还原。

 做到一半,才发觉是名妙龄女

 志厚感慨万千。

 这个女子,生前若是被人熨坏了头发,或是略受友侪批评,是会气炸了肺,大发雷霆的吧。

 如今,是一副不知名骸鼻,需劳驾鉴证科核明身份。

 这件事里,有一个重要讯息。

 活着的时候,真应当豁达一点,凡事不要太过计较,顺其自然。

 名利看淡些,快乐最重要,些时间出来,捧起大束玫瑰花,闻那甜香,自我陶醉。

 志厚致电周炯“请你过来一下。”

 “做好了?这么快?”

 周炯看到照片“噫。”她也发呆。

 “很漂亮是不是?我不知她肤,假想是中等,三年前流行直长染棕红色发式,我给她

 套上。”

 “维妙维肖。”

 “分外叫人难过,是谁下的毒手。”

 “警方正在追查。”

 “生前一定也忙节食、勤用护肤品、追赶时装…”

 “那当然。”

 志厚吁出一口气“还给你了。”

 “志厚,不要想太多,我们天天见这种个案,反而见怪不怪。”

 志厚点点头。

 “可想吃宵夜?”

 “周炯,我累了。”

 是罗承坚刚才那番忠言似一吨砖头般击在他头上。

 他开车送周炯回家。

 第二天一早,他仍然不顾一切去敲任家大门。

 他说:“我们去游早泳可好,我知道国际会所的室内暖水池用臭氧消毒,没有氯气难闻味道,去试一试。”

 难得她们母女不假思索说好。

 志厚甚觉安慰。

 游泳这件事,真是玉帛相见,她们母女深蓝色泳衣式样十分保守得体。

 志厚遇上同志,他一向穿体育短游泳。

 他安排教练帮理诗做水中健身,任南施也跟着参加,只得志厚一个人来回游了半小时。

 接着他披上巾衫唤理诗上岸。

 理诗说:“太畅快了,不愿走。”

 “明天再来。”

 理诗无限感恩“不是大哥带我们,我们不会自动来。”

 任南施说:“志厚,你没有空不必作陪,我们自己来好了。”

 志厚老老实实说:“不是陪你们,我一个人哪里会有兴趣运动,肚脯一早像救生圈,为人为己,大家同舟共济,彼此得益。”

 任南施笑说:“我在烹汪班学了几个蔬菜,你来尝尝,我约了克瑶今晚七时。”

 志厚一听克瑶也是客人之一,实时应允。

 “我马上去买菜。”

 就这样讲好了。

 那晚,他刻意穿上整齐的便装,决定先去买些水果,才去对门吃饭。

 真奇怪,克瑶与他住在同一间公寓里,却要到别人家中才能见面。

 他买了做果酱的好材料:草萄、覆盆子、白葡、樱桃,加油吃,清香可口,整个夏季不必吃饭。

 在电梯大堂,他又碰见那两个多嘴中年妇女。

 两人絮絮说个不休,句句是非。

 志厚认出她们,这两个人是任南施的亲戚,正是:有这样的亲人,谁还需要敌人。

 那两个太太又在说南施:“剪短了头发,不知打算做什么,可能是大展鸿图吧。”

 “哼,人家同她在一起,为的是什么,没有女人了吗,到京沪粤转一遭,不知多少原装货。”

 “她有条件,她手上真有点钱。”

 拎着水果的志厚忽然忍无可忍。

 他知道装聋作哑,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是应付这种人最佳办法。

 还有,他是男人,绝不能与妇孺计较,可是这两个女人实在可恶可憎。

 他一本正经说:“喂,两位太太。”

 两个女人转过头来。

 志厚微笑说:“青天白,嘴巴说人是非,舌头会生疗疮,还有,将来要落拔舌地狱。”

 那两个人女人一听,大惊,缩成一团。

 “你们到任宅去可是,我替你按电梯,进来呀。”

 那两个女人匆匆逃去。

 志厚觉得身心畅快,原来做小人这样爽快,怪不得通街都是小男人。

 他按铃。

 理诗奔出来开门。

 任南施在厨房正忙,抹干双手出来“都准备好了。”

 志厚问:“你可有这样的亲戚?”

 他把那两个女人形容出来。

 南施大奇“咦,你怎会认识她俩,她们是三姑与五姨,均是伍家亲戚,闲时来探访我们母女。”

 原来如此,那伍家讨厌人物奇多。

 “你怎样感恩图报?”

 “人家老远来,总得把车钱还给人家。”

 志厚说:“你们母女此刻同伍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不必敷衍这些闲杂人等。”

 话一出口,又懊悔起来,关他周志厚什么事,他怎可干涉他人家事,抱不平管闲账也有个限度。

 南施微微笑“先喝个西施豆腐羹。”

 这时,电话忽然响了,理诗去听,表情与语气都颇为失望“克瑶姐,你在飞机场?工厂失火,要赶上去处理?好,我同志厚哥及妈妈说一声,下次再见。”

 志厚都听见了。

 “妈妈,克瑶不能来吃饭。”

 南施却担心克瑶的工厂“火灾?损失可重,有无伤人?”

 放下一大盘炒草菇草头,她拨电话给克瑶。

 她们已经这样了,志厚显得像个外人。

 手提电话留言这样说:“客户正乘飞机前往上海。前三小时后可抵达虹桥飞机场,请届时再拨此号码。”

 佣人端上其余菜式。

 “志厚,过来吃饭。”

 这时,门铃又响,南施出去应门。

 理诗悄悄同志厚说:“又是三姑六婆,时时来麻将,赢了,拿彩金走,输了,拿车钱走,永远不败。”

 半晌,南施打发了她们。

 回来之后,不发一言,吃菜扒饭,笑容渐渐透出来,她放下碗筷“你就是她们口中的疯汉?”

 志厚答:“是。”

 “谢谢你。”

 “不客气。”

 “其实我不介意,她们说些闲话,我又不觉痛,我是一个普通人,亦无形象可言,随她们去好了。”

 “姑息养。”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信若然不报,时辰未到?”

 “这是华人无奈自之言罢了。”

 南施想想说:“这也许是历代华人对因果的一种统计,充智能,对付恶人,不必动手,大抵这种人的戾气积聚到某一程度会得反扑,自食其果。”

 理诗诧异“妈妈今天说的话比平时一个星期还多。”

 南施笑着对女儿说:“你又何尝不是。”

 蔬菜即是蔬菜,再精心泡制,也没有类鲜美;偶然吃一次无妨。

 正在喝茶,承坚的电话来了。

 “志厚,有人抄袭我们。”

 志原答:“这还算新闻吗?”

 “这一家特别凶恶,先是抄,继而骂。”

 “抄了还要骂?太过分。”

 “来一趟公司,区律师也在这里。”

 “马上到。”

 志厚向母女道谢告辞,马上赶往公司。

 一坐下承坚便说:“这个招牌宣传术语是我们作品,被人抄了去用了三年,昨那间公司在一个记者会上侮辱周罗毫无创意。”

 区律师询问:“去一封信可好,那是一间小鲍司,与人合租一间办公室,一封信足以叫他噤声。”

 志厚笑了“他会噤声?区律师原来你对人也了解不足,不,他会把握良机大展鸿图大作宣传。”

 “那怎么办?”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志厚,你几时学得这样好涵养?”

 “承坚,和为贵,你我多少事等着要做,何必同这种人搞,你我主意多,抄袭模仿,消费者眼睛雪亮,所以此人一贯半边位走天涯。”

 “哗,宰相肚内可以撑船。”

 志厚忽然套用任南施的语气:“这种人的戾气积聚到某一种程度,会得反扑,自食其果。”

 区律师笑问:“这么说来,可要反过来付他宣传费。”

 志厚一本正经答:“敝公司又没有这样的预算。”

 承坚仍在哦。

 “就这样决定了。”

 区律师又笑“我岂非没有生意?”

 志厚开他玩笑“有人把三百名律师锁到一起沉到海底,你有什么话说?”

 承坚答:“那是一个好开始。”

 区律师气结“我告辞了。”

 承坚问伙伴:“真的不采取任何行动?”

 志厚答:“这种人一代接一代,从来没有成功例子,你同我放心。”

 “他会刎颈自杀?”

 “不要黑心。”

 “呵,志厚,叫你来还有一件事情。”

 志厚转过头去。“什么事?”

 承坚轻轻把一只信封放桌上。

 志厚一看,信封淡淡雪青色,十分优雅。

 中央端正地写着周志厚先生,打开,仍不知是什么,抬头,看见罗承坚一脸怜悯地注视他。

 电光石火之间,志厚明白了,这是他的死期到了,他出小小青莲卡片,打开,上边用银字这样写着:[姜成珊小姐与什么什么先生定于五月二十六在宣道会教堂举行婚礼…]

 志厚企图看清楚一点,但是男方名字化成一团污迹,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合上请帖,放桌上。

 然后,周志厚自己也猜不到会有这样反应,他哭了。

 一生所有的不如意不顺心都在刹那间涌上心头,他忽然回到十一二岁的时候,父母坚持把他送去寄宿读书,他恳求母亲:“让我住在家里”妈妈马上出不悦之:“志厚,男儿志在四方”就这样,他吃足十年苦头。

 志厚的眼泪汩汩而下,十只手指掩不住。

 他叫嚷:“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承坚吃惊“志厚,你反应过,大丈夫何患无。”

 他一生只爱成珊,这次打击非同小可,她要嫁人了,再也无法挽回,他觉得天旋地转。

 他狂叫起来“我这一生全属多余,这样辛苦是为着什么,十载寒窗,勤劳工作,到头来得到些什么,世上人叠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说到伤心处,他坐倒地上,掩脸痛哭。

 承坚斟出酒来,本想叫志厚喝下,镇定一点,但他受到好友感染,自己干杯,想到身世,不潸然泪下。

 年幼家贫的他一直代寡母往亲友家借贷,人家一见是他,马上说:“又来了”任他在客一厅坐半天,不瞅不睬,到了黄昏,他没趣,累了,自动会走。

 这种日子,一直捱到十五六岁,才得到机会,由教会收容教育,并送到外国读书。

 回来时,母亲已经病笔。

 淡淡一个不幸影子,终于消失在世上,正如志厚所说,如此生命,有限温存,无限辛酸。

 他抱着酒瓶哽咽。

 本来这一切已全部丢在脑后,连当事人都以为一笔勾销,不复记忆,但是不,他记得很清楚。

 亲戚家的考究摆设,女佣来来往往,却无人斟茶给他,厨房传出饭香,保母抱着一个小小女婴,一头乌发,十分娇纵,他向她陪笑脸…女主人眼角也不看他,只当他透明。

 承坚只觉凄酸,今事业再成功百倍,也补偿不了那种白眼。

 错在什么呢,并非男盗女娼,只不过因少年穷。

 他最后一次上那家人门口,他们已经搬走,公寓空,装修工人忙操作,当然,人家不会把新地址告诉他,他站在门口,无比仿徨。

 承坚与志厚抱头痛哭。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什么事?”

 原来是周炯来访。

 看到两个大汉号陶,一怔。

 她蹲下“志厚,承坚,发生什么事?”

 “人不伤心不流泪。”

 周炯叹口气,也斟了一杯酒喝。

 她看到桌子上淡紫请帖,明白了,她也收到一张。

 姜成珊真幸运,男伴一个比一个出色,又愿意结婚。

 周炯她仍孤零零一个人,不,她不想结婚生子,倚靠他人享清福。

 她只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男伴乘火车横跨西伯利亚,或是去澳洲大堡礁潜泳。

 趋还走得动的时候。但眼看这样的机会已一年低于一年。

 周炯鼻子发酸,双眼通红。

 “来,我们三人去梅子喝个痛快。”

 承坚已喝得三分醉,他用手臂搭住两个朋友:“三剑客,一个即三个,三个即一个。”

 他们到梅子畅饮。

 志厚说:“你们醉一场,明朝醒来,浑忘一切,又是一条好汉,我,我这一生就完了。”

 周炯大笑起来“你以为你会那样幸运?你太天真,你还得捱好几十年:结婚生子,为孩子们找学校及补习老师,恳求贤别天天牌,还有,帮小姨子介绍男友…”

 志厚叹一口气,她说的都是真的。

 他醉倒在地上。

 肯定是承坚及周炯送他回家。

 志厚像浮尸一样重,双目紧闭,动弹不得。

 他只听得有人问:“怎么醉得这样厉害?”

 声音轻柔而遥远。

 志厚含糊说:“让我在家里住。”

 周炯解释:“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他。”

 那声音诧异问:“不是早已经过去了吗?”

 “看情形还差远呢。”

 “呵,我去做碗姜汤。”

 志厚昏过去。

 以后不必再醒来就好了。

 事与愿违,强光刺目,他还是醒了过来。

 刘嫂说:“喝碗稀粥。”

 志厚呻:“头痛,喉燥,裂,浑身乏力。”

 “还伤脾脏呢。”

 “刘嫂,成珊要嫁人了。”

 刘嫂铁石心肠。“那多好。”

 志厚发呆。

 “是她没有福气,没有人会对她更好,你看周志厚。要人有人,要才有才,何患无。”

 “谢谢你,刘嫂。”

 志厚喝下稀粥。

 那一好阳光,室通亮。

 小理诗来看他,笑嘻嘻不说话。

 志厚有点羞愧,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他发酒疯一事。

 “你见过克瑶,她回来了?”

 “她很幸运,工厂火灾,只烧毁机器房,没有伤人,货物只受水渍影响。”

 “她人呢?”

 “克瑶姐今早到美国去了。”

 “她长着翅膀。”

 理诗仍然笑意浓浓。

 在阳光下,她肌肤如雪,可是,印堂隐隐透着一股黑气。

 开头,志厚以为是阴影,可是那股黑气像一缕淡淡黑渍,似会游走,自额角一直婉蜒

 动到眉心,又缓缓转下颈侧。

 志厚惊骇,隐觉不祥。

 他不动声问:“医生报告出来没有?”

 理诗抬起头来,说也奇怪,那一缕黑气又消失了,她面孔雪白,再无异样。

 定是宿酒未醒。产生幻觉。

 志厚定一定神。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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