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长脚海鸟的苍鸣将天微给唤醒的。
她睁开眼睛,感觉到清风轻吻着她的脸颊,空气中有淡淡的木材味和海水味,跟她家里房间的馨香截然不同。
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睡到自然醒了,她通常都分秒必争的设好三个闹钟,善用生活中的每一天,绝对不浪费。
每一个早晨,她都准时五点半起
做半小时的运动,然后淋浴、换装,出门上班,在路上随便买个早餐带到公司边看文件边吃,无论天气再冷、被窝再温暖都不可能使她睡过头。
瞧,她就是个这么有纪律的人。
所以喽,她也要求她的部属每天不能超过七点半到公司,当然也绝对不可以准时六点下班,她几乎把万邦建设看成自己的事业在对待,就算她老爸、老妈常抱怨她很久没回家了,她也依然以工作为重,并且认为没有什么不妥。
然而,这个早晨打破了她所有的常规,她不是被闹钟唤醒的,等一下也没有晨间会议要开,她更加不必强迫自己起来运动,因为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慢跑才好。
梳洗过后,她换了套衣服走出房间。
屋里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她到隔壁敲敲门,半晌没有回音,她走出房舍,这才发现她置身在一个多么令人屏息凝气的天堂!
眼前是白色的沙滩和湛蓝的海水,天空蓝白相间,海与淡
的天空相互映照,四周椰树茂密,树干笔直雄伟的耸入天际,黄绿色的大片叶子间
是好大颗的椰果。
回首一看,她昨晚住的那间房子居然是椰子屋!
椰子屋的屋顶呈三角型,铺着椰子叶编的椰茸,墙壁是竹编制成,就好像以前马来人住的那种单编木屋。
原始,太原始了…
天微凝视着眼前静谧的海,不知不觉走过绿色的草坪和白色的细沙,来到无垠大海的面前,椰叶随着风摇摆,海面平静无波。
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海之前,她忽然忆起了生命中第一次看海的情景,她也曾深受大自然的感动过,甚至因为海太美了,她眼眶还泛起感
的泪水。
但是后来这种情形就再也没有发生过,随着年纪渐长,她已经不知道何谓感动,因为全心投入于工作上的关系,她也鲜少旅行,出国一定是为了出差,达成目的就回国,连半点发现旅行中的感动的冲动都没有。
但现在,她又再次的被大自然给感动了。
好奇妙的感觉,心里激动又澎湃,就像大海与她心律
迭似的,望着那片蓝蓝海水,她久久不能自己。
好半晌,她就这么一直伫立在那儿不动,直到长脚海鸟的苍鸣忽地让她醒觉了过来。
老天!她在干什么?
她居然用宝贵的时间在发呆?
现在绝不是感
的时候,她得恢复平常的自己,赶紧找到地主签约才是,如果她没有完成这项任务,不仅仅只是损失天文数字的资金,连万邦的金字招牌也会垮掉。
“凌天微!回来!”她用严厉的语气命令自己。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再来一次!”
她弯
做起了柔软体
,希望借着这些平常她每天持续在做的简单体
,能帮助她回复到平常的自己。
体
做完了,她深呼吸,让空气充
她整个
腔,感觉到意犹未尽,她忽然想知道自己能不能金
独立。
于是她抬起一脚,两手展平,脚丫子埋进细沙里的触感真好,砂砾冰凉冰凉的,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经验。
“这样太小儿科了,应该来点高难度的。”
她把展平的双手打直,忽而打直,忽而展平,迅速的来回替换,做快了,还真像展翅
飞的小鸟。
“打直、展平、打直、展平…呜哇哇哇哇!”
她发出人间惨叫,整个人失去乎冲,在沙滩上跌了个狗吃屎。
“唔…幸好没人…”她
着鼻梁站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很蠢。
她在干什么呢?有时间在这里耍乌龙怎么不去找地主谈签约的问题,大家都在等她的消息,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甘堕落,就算来到无人岛,她也一样是工作至上的凌天微…
“这点是绝对不会变的!”她宣誓般的举起右手,仰天大喊。
“很
采。”
男子调侃的嗓音钻进她贝耳里,她迅速回身,看到昨晚害她夹到手的那家伙站在那里。
“你站多久了?”她瞪着他,防备地问。
他老神在在。“没多久,看了你所有的
饭演出而已。”
*******
饭桌上,天微没好气的吃着早餐,依然只有他们两个,这见鬼的岛难不成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些食物都很鲜
,不必那么费劲的嚼他们。”他看了咬牙切齿的她一眼,如是说。
“细嚼慢咽有助消化,你这种人不懂。”一想到自己的丑相全被他看完了,她就越想越气,他还想指导她怎么吃东西?!真是找死!
桌上的食物她全叫不出名宇,当然也别幻想会有咖啡、吐司、火腿什么的,早餐跟昨晚一样,都是白饭配菜。
菜很可口,虽然
足了她的胃,可是她的灵魂好想喝杯咖啡啊。
咖啡是每天唤醒她脑门的特效葯,如果没有喝,就会浑身不对劲。
她现在就浑身不对劲。
“你知道什么是咖啡吗?”她问,直觉的把他当岛上原住民,没第二种想法。
他不置可否的看着她。“怎么样?”这辈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种问题,他真的又想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很容易惹他发噱,从昨天到今天,他都有一种奇异的轻快
,这是过去三十年来未曾有过的感觉。
他一直是个工作机器,如果不是那件生命不该有的意外,他也不会来到这座岛,不会过这样闲散的过日子,不会遇到这个奇怪的女人。
“那是一种咖啡
的
体,原豆经过烘焙散发出香气,将豆子磨了之后变成粉,然后用热水滤过粉就变成一种
人的提神饮品,可以加糖也可以加
,有人两者都不加,我就习惯加半匙糖和一匙
。”她深
了口空气,表情活像在
吗啡。“我现在就好想来一杯!”
他起身,从木柜里拿出一包已拆封的咖啡粉来。“抱歉,你费神描述的是这个吗?”
天微几乎是弹跳起来的。“你居然有咖啡粉!”口气像他居然有海洛英似的。
他取出一个滤网,把滤网固定在一只马克杯上,每天来帮他煮三餐的卡格南都会替他准备一壶热开水,保温壶是他从雅加达买来的。
须臾,一杯香味缭绕、热气腾腾的咖啡就完成了。
“你干什么?!”她眼睁睁看着他拿掉滤网,径自享受的啜饮起来。
这杯,不是要给她的吗?
“喝咖啡。”转眼间,他已喝掉半杯了。
她眼巴巴的望着他,表情馋涎。“那我呢?”
“这里只有一个杯子,不过有多余的碗。”他取出一个碗给她。“请便,不必客气。”
实在太想喝了,碗比滤网大得多,那家伙又自顾自的享受着咖啡,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她只好拿着滤网,小心翼翼的倒入热水,有时候热水会溅到指尖,好不容易才冲出一“碗”咖啡。
“你看起来很优雅。”他给她赞赏的一眼。
“谢谢。”绝对的没有好气。
生平第一次,她用碗喝咖啡,虽然抚平了灵魂,但她也更加地恨他恨得牙
的。
他一定是故意要看她出糗的,没关系,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现在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先找到地主签约!
“喂…”她叫他。“还记得我昨天跟你提过一个叫梵立的东方人吧?我急着找他,如果你有门路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百块美金。”
她倾身看着他,眸心发出利
的光芒。“你知道什么是美金吧?”问完,她直觉认为他
儿不懂,于是进一步说明“不是美美的金子哦,是美国发行的货币,全球通行,你去雅加达的话也可以用,你们这里的物价水准看起来
低的,所以我想,一百块美金可以买不少东西了。”
把玩着白色的马克杯,他又想笑了。
她绝对是第一个对他解释什么是美金的人,她不知道每一个
升
落,他能够动用的美金可是以“亿”为单位来计算。
“你笑什么?”天微瞪着他。“如果你不肯帮忙的话,就替我找昨天那个年轻人过来。”
“不必找了。”他在木桌上放下马克杯,炯亮眼瞳直视着她,闲谈似的提起“我就是梵立。”
她瞪直了眼,纤指直指着他,呆呆的重复。“你…梵立?”她快昏倒了。
她像个打败仗的将军,急于看出些什么会令自己犯错的端倪。
不不,她不可能这么粗心大意,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令她闹了这么大的一个笑柄?
岛上只有一个会讲中文的东方男人…老顽童的话咻地一声,钻进她耳里,她暗叫一声糟!
不妙!很不妙!他可能真的是梵立!
东方男人…他明明是,是她执意将他归为土生士长的原住民。
会讲中文…他不仅会讲,还标准得很,一点奇怪的口音都没有,是她选择忽略这个部分。
“这下皇帝真的驾崩了…”她闭着眼深呼吸一下。“镇定下来,事情没那么糟,凌天微,你快镇定下来,我命令你马上镇定下来!”
天杀的!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
如果他真的是她急
要找的那位纽约梵氏地产集团的梵立先生,让她想想,从昨天到今天,她对他说过什么没礼貌的话…
她颓然把脸埋进双手里。
没礼貌的话…老天!可多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梵立将她变化万千的窘态尽收眼底,他就像在逗
一只原本张牙舞爪但在瞬间被拔掉尖牙的母老虎,他已经好几个月不曾单纯的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了。
那只被拔牙的母老虎,秀容热辣辣的发烫着。“嗨,梵先生…”
她挤出一个官方笑容,她真的非常愿意减寿十年来
换回到初上船看到他的那一刻,如果知道他是梵立,她会对他无比谦卑。
他轻笑。“你一定是要问我,岛上的最高权力者在哪里,你要投诉我在船上对你的恐吓行为,对吧?”
凌天杨在心中呻
一声。
这家伙非得那么会记仇不可吗?
“当然不是。”她勉强持续着甜美笑容。“让我们忘了之前的事,从头开始好吗?我是万邦建设的代表,我叫凌天微…”她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即站了起来。“不好意思,请您等我一下!”
梵立看着倩影匆匆去匆匆来,当她再度坐下时,气息微紊,手中多了一张小巧的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请笑纳。”她双手奉上名片,再恭敬也不过了,态度与她之前把他当原住民时判若两人。
“梵先生…”他久久下收名片,她有点急了,轻唤他。
“你的手有伤口吗?”他双眸盯着她,闲适地、风马丰不相及的问。
“啊?”她一愣。
“你不是爱滋带原者吗?”他瞟她一眼。“如果你有伤口的话,你拿过的东西都有可能将爱滋传染给我,因为我的手不巧早上也擦伤了。”
老天!
这个男人不但很会记仇,记忆力还很好,将她说过的话全还给她了。
“那是开玩笑的,您应该知道。”她的樱
噙笑,清了清喉咙开始说明,姿态超级低。“是这样的,您在台北的商业区拥有两万坪土地,我们公司原本已与纽约的梵氏地产集团签好了合约,却在合约生效的前一天,这笔土地由一位梵天钰老先生转到了您名下,因此我们必须重新与您签约…喔!抱歉,请您再等我一下!”
她变笨了,来这个原始的岛之后,她凌天微变笨了,居然去拿名片的时候没把合约书给一并拿来。
梵立再度看着苗条纤丽的倩影去匆匆回匆匆,这回手上多了两份合约书模样的文件。
她探过身去殷殷讲述。“这里有两份合约,请您过目,我们公司以超过市价百分之二的价格收购您的土地,金额绝对合理,如果没问题的话,麻烦您在这里、这里、这里以及这里签名盖章…”
梵立突然伸了个懒
。
她错愕的拾眸看着他。
他舒懒地站了起来。
“小姐,我没说过要卖地。”白牙在她面前一闪,挖苦地道:“而且我从不跟有香港脚的女人打交道。”
*******
“等等我!梵先生!请你等等我!”
天微手里拿着草帽在追男人,她的裙襬飘扬,高举在手中的草帽也仿佛快飞起来了。
“你总算肯停下来等我了。”她吐了口气。
从椰子屋出来后,梵立就用巡岛的步伐在行走。
他看似漫无目地的走向村子,他们从小径经过森林,她看到一间用木头搭盖的小学校舍和一群皮肤黑黑的学童,学校正面有个升旗台,上面飘扬着一面奇怪的旗子,然后是几户人家,有人自动走到梵立面前,他这才停了下来。
“叽哩瓜啦、叽哩瓜啦…”梵立和岛民在交谈。
天微看了眼炽烈的太阳,本能的瞇起了眸子。
岛上的风似乎无所不在,所有的树、灌木跟草都随风摇摆,天气很热,但风缓和了热的感觉,她没有流汗,只是下意识的拿草帽扇着脸。
“梵先生,请你听我说好吗?”她在梵立与岛民之间
嘴。“我们老板真的很有诚意买您的地,如果您不满意我们的买价,尽痹篇出您的价格,在合理范围之内,我都可以代表万邦建设作主答应您…”
梵立看着她,岛民也看着她,然后他们对看一眼,很有默契的又回到他们的交谈上,不理她。
就是不理她。
可惜她凌天微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
她很大声的清了清喉咙。“梵先生!我想您刚刚绝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什么,所以我就不厌其烦的再对您说一遍好了,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正在开发一块地,连同您的那两万坪土地在内,总计划开发坪数是八万坪,现在,其他六万坪的收购行动都已经顺利完成了,只剩下您的部分,严格说起来,这并不是我们公司的疏失,而是贵公司的问题,你们的远东区代表实在不该出尔反尔,以一句『他也很抱歉』来推卸责任…”
那个黑摸摸的岛民在她侃侃而谈的时候,一直用他单纯无比的眼眸看着她,他忽然迅速对梵立说了一串话。
“他说什么?”她直觉他说的一定跟她有关。
梵立咧
一笑。“他问我这个聒噪的女人是谁?”
“我哪有聒噪?”天微抗议。“只要你答应把土地卖给我,我马上离开这个岛,从此以后不会再烦你,你觉得如何?”
他慢慢的、慢慢的对着眼巴巴等答案的她摇了摇头。“我不要跟你讲话,你也不要跟我讲话。”
“等等我!梵先生!”他又开始走了,她连忙追上去。
为了跟他划清界限,她曾说过叫他不要跟她讲话,她也不会跟他讲话这种话,没想到他都记在心里了。
她真是…真是自作
不可活啊。
*******
天微睁开眼,椰子树梢大剌剌的摆动着,起码有五公尺高的椰树上大片叶子随风摇曳。
她真没想到有一天的下午,她会像这样毫无形象的躺在一座岛上的椰子吊
上睡觉,不必赶着开会,不必赶着巡视工地,也不必盯牢数个电脑,更加不必被不懂事的属下和秘书气得半死。
一切是这么悠闲,吊
随着风摇来摇去,眼前是三百六十度浩大无垠的天蓝色苍穹,她静静的躺在吊
上,整个天空下似乎只剩她一人,她下意识的抬手看看表,居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老天!她睡了三个钟头!
早上,她追着梵立走了整座岛,中午回到椰子屋,吃过简单的便餐之后,他就晃呀晃的走出家门,来到这海岸边。
然后,他往吊
一躺,闭眼睡着了。
而她,她当然不能无礼的去把他给摇起来,百无聊赖之下,她也只好学他了,随便找了张吊
躺,心想这只是消磨时间,等他一起来,她就要继续锲而不舍的说服他把地卖给她。
没想到耳际吹拂着清风呼呼,眼眸瞇视着广阔湛蓝,整个世界静谧的只剩风的声音,而她也…睡、着、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下了吊末。
梵立躺的那张吊
却空空如也,他不知道跑哪去了,她也没心情欣赏周围的一切了,连忙回椰子屋寻人去。
“哈啰!梵先生!”
她在后头的厨房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忙不迭的绕进厨房去。
“你是…”她看到一名笑容腼腆的岛上妇女在做饭。
对方看到她,递给她一张纸条。
“遛狗。”她读了出来。
卡格南指指敞开的后门,院子里有只
黑亮的中型犬,趴在地上,看起来懒洋洋的。
幸好她不怕狗,这家伙再可怕也不会比丹尼尔那只过动儿还令人头疼吧?
天微欣然接受了梵立派给她的任务,并主观的认定只要她把这件工作做好,梵立就有可能答应把土地卖给她。
“你叫什么名字呢?该不会就叫小黑或黑仔吧?”
她牵着黑狗在海岸边漫步,走着走着,没想到黑狗却突然疾奔了起来。
“妈呀!不要跑!”
滑稽的事情发生了,她被狗拉着跑,就像水上摩托车在拉冲
板一样,画面绝对不是她在遛狗,而是狗在遛她!
“停下来!死狗!我叫你停下来!”她连声咒骂,已经完全忘了好好对待这只狗可能会让她顺利签下台约。
最后,黑狗是停下来了,不过她却因为双脚紧急煞车不灵而跌得四脚朝天,整个人灰头土脸,杏
上沾了一圈细白沙。
她一定跟这座岛八字不合,一定是的!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黑狗奋兴吠叫着朝她冲过来,她受惊一缩,杏眸圆睁,不甘示弱的回瞪着牠。“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你千万别过来,我警告你,我这个人最喜欢吃狗
了,如果你敢碰我一
寒
,我一定把你宰了炖来吃…”
“我想我绝不会把土卖给一个想吃掉黑骑士的人。”
男
的嗓音
到她耳际,她倏然抬起眼,看到狗主人正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两人视线
会,她看起来很狼狈,而他则闲适得很。
收回视线,梵立蹲身下子,朝黑狗拍了两下。“黑骑士,过来。”
罢才宛若得了失心疯般的黑狗瞬间乖巧地朝主人一摇一摆的走过去,还撒娇的
主人的手心。
天微的喉咙动了动,看着这一副温馨的“主人与狗”
噢!天杀的!她真的买不到他的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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