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花随风飘,花鹿在奔跑…
位居亚热带的台湾,除非住在高山上,否则当然见不到雪花,更不用说花鹿了。
回台湾这七年来,叶正双每年都与不同的男伴共度耶诞节。
五星级饭店的豪华耶诞套餐,数百朵的白玫瑰、昂贵的钻饰…所有商人想得出来的过节花招,她几乎都体验过了。
已经七年了呵…时至今
,她已经不记得去年耶诞节时和她共度的是谁,又长什么样子。更别提更早之前的那些过眼云烟了。
不由自主想起的,只有旧金山
蒙的雾,冷入骨髓的细雨,以及一双炽热的,年轻的俊眸。
那个人一直被埋藏在心底隐密角落,她不敢轻易触及,却在最不设防的时刻,猛然被记忆淹没。
“嘿,表情好凝重,汇率又掉了吗?”轻快的嗓音,硬生生把她从旧金山的
雾中拉出来,重新回到当下…有电脑萤幕、键盘,耳朵挂着蓝芽耳机,手边有大叠报表财讯的办公桌前。
办公室有一面是大面玻璃帷幕墙,让窄小的空间感觉起来变大了。除了办公桌之外,有书柜、小沙发以及
你茶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敞开的门边,她的同事华净涵正靠在门框上,笑咪咪望着她,等待回答。
“啊?汇率?”她赶紧扫了一眼闪动的萤幕“没有,还算可以。”
“那你为什么这个脸?”华净涵收起笑容,装个严肃的表情。“不过美女就算这样还是美女,不会被说摆臭脸,哈哈!”
叶正双也忍不住微笑。她们都是同一家外商行银的财务投资顾问,不但年龄相近,背景也相似…都是国外回来的、中英文都流利、旁人眼中时髦又爱漂亮的天之骄女。
她总觉得华净涵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看到华净涵,就好像看到以前情同姐妹的好友韦
一样。她们有着相似的气质,一样热情天真的个性,从她开始工作以来,就毫不费力地和华净涵成为好友,直到今
。
她工作的地方,有好几个像这样气味相投的同事,华净涵是其中之一。平
一起吃喝玩乐、逛街聊天、互相打气分享就算了,到了节日当前,更是把握机会要狂
作乐一番。
“明天就是耶诞派对,你衣服都准备好了吗?我跟你说,Grace跟Celina明天下午还请假,要先去做SPA、护肤、
头发、化妆…”华净涵叽哩呱啦的说:“你可不要给我穿件牛仔
就去派对喔!”
“这么谨慎,是不是又要介绍对象给我认识?”叶正双把工作时才戴的无框眼镜拿下,明媚的大眼有趣地望着同事好友。
这几年来,华净涵已经陆续帮她介绍过好几个所谓的黄金单身汉,成功率却是…零。
“还说介绍,我都不敢提这件事了,你还说!”华净涵淡妆却亮丽的脸上,
不以为然的神色。“你已经被票选为本部门,不,跨部门最挑剔、标准最高的第一名了,你都不知道吗?”
这是哪门子的票选?叶正双忍不住失笑。
她的笑娇美甜蜜,冲淡了总是萦绕在眉眼间的寂寥。
叶正双是公认的美女,却总带着一丝距离,倒不是态度高傲或有架子,她总是温和客气,大家都喜欢她。
而是…她总像是有心事,不能与旁人分享的心事。
那特殊的气质为她招来无数的桃花,从客户到其他合作单位,从路人到上司,对她示好、想要一亲芳泽的人不计其数,而她也从不排斥。
然而,仰慕者那么多,身边男伴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能驻足停留。所以到了现在,已经要迈向二十九了,却还是没有确定的好消息啊…“你呀,别再这样下去了,这么多年,追你的人这么多,我不信没有任何适合的对象。”华净涵谆谆教诲训诫着“虽然你表面上温柔可爱,不会直接给人难看,其实骨子里挑剔得要死,要不然,像你这么想结婚的好太太、好妈妈材料,怎么会到现在还嫁不掉!”
叶正双哑口无言,只脑凄笑。
“好啦,我要回去了,不然被老自拼到,又要念我老爱跑来跟你聊天。”华净涵离开门边准备回自己办公室,一面碎碎念:“又不是只有我,大家都喜欢跑来找你讲话啊!老总自己还不是一天下来好几次!明天的派对,一定要去喔!你可是我们部门的招牌、名花,非到不可!”
托着腮目送华净涵离去,叶正双把视线投向窗外。
铅灰色的冬日天空下,林荫大道上整排行道树都挂上了装饰灯泡,当夜幕低垂时,会闪烁五彩光芒,增添过节的欢乐气氛。
去参加派对也好,聊聊天,喝点东西,最好把自己累到无法多想,回家就可以一觉到天亮了.
这样,她就不会失眠,不会躺在
上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任由过往回忆如利刃一般缓缓切人心头,疼得让她要
不过气…
不想了!叶正双制止自己,强迫拉回注意力,戴回眼镜,重新开始浏览跳动的资讯,纤指在键盘上飞跃,继续机械式地打着分析报告。
*******
耶诞夜在周间,所以当天叶正双还是上班到五点多,才回家换衣服,然后前往派对的会场。
待她踏入饭店顶楼,音乐人声都喧哗热闹的总统套房时,已经快八点了。
比她早到的同事们,都已经找到对象开心聊着天,叶正双只是安静地穿过人群,和
人点头招呼后,拿了一杯香槟,便自在地待在角落,环顾着气氛热烈的室内。
男男女女都打扮得耀眼华丽,水晶酒杯、丰富精致的食物、在角落闪烁的耶诞树、底下堆
礼物…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窗外是闪烁高楼灯火的台北夜空,不是漆黑中弥漫薄雾的旧金山。
突然间,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的心跳仿彿停止了。
然后,猛烈狂跳起来,越跳越快,撞得她
口隐隐发疼。
一身深
的西装,衬出宽肩长腿的好身材,比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要高一点点,壮一点点…可是,那背影…
不,不可能的,一定是她太累,眼花了。
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她走在路上,以为看到了最想见、又最不敢见的他:在餐厅、在百货公司、在捷运车站…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呼吸困难,然后,在发现认错人时,感受到自己浓重的失落。
转开视线,叶正双深深呼吸,试图平息太过狂
的思绪与心跳。
了好几口冰凉的香槟之后,这才定了定神。
然后,叶正双浏览室内,看到了好同事华净涵。她正在不远处,和另一人开心谈笑着。
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和华净涵讲话的那个人!
那个人…一身火红的紧身短洋装,三吋高跟鞋…她说过,裙子太长、鞋跟不高的话,她就不会走路了…一张
丽的鹅蛋脸像是会发光,更别说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
浓眉大眼、抢走所有人的风采,只要一出现,就让人无法不注意的她!这么多年了,她越来越美、也越来越夺目了!
韦
!居然是韦
!
华净涵也看到叶正双了,她奋兴地拉着韦
,
面走过来。
没有发现叶正双震惊的表情,华净涵只是热情介绍着“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老同学…我帮你们介绍!这是我研究所同学韦
,这是我同事,她叫…”
“我知道她叫什么。”韦
的大眼睛盯着叶正双,一瞬也不瞬,好像要看穿她似的。“她叫叶正双,是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坏女人!”
此话一出,三人之间的气氛马上僵住。
华净涵的笑冻结了,叶正双则是脸色刷白,粉
微微颤抖。
冰寒的沉默笼罩在她们之间,和寸步之外热闹活络的气氛大异其趣。
“你们…认识?”好半晌,华净涵才
了口口水,勉强开口问。
“曾经认识过。”韦
寒着脸说,然后转头就走。
眼看着她火红窈窕的背影离去,叶正双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喉头也哽住了,她呼吸困难…
“正双,你们是不是有过什么误会?”华净涵着急得要命,看看决然离去的韦
,又看看整个人呆住的叶正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成这样?”
不!她不能让韦
这样走掉!心如刀割的叶正双,脑海中突然像有强烈闪电劈过,她握紧拳头,深呼吸一口,便追了上去。
穿过重重人群,根本没心思注意试图打招呼的旁人,叶正双只是盯着那火红的背影,快步追赶着。
终于,在走廊电梯前,她赶上了。
扁可鉴人的镜面电梯门缓缓打开,韦
正要走进去。
“小
!等一下!”叶正双急喊“等一下!拜托你!”
那线条优美的长腿本已踏入电梯,却在叶正双的恳求下,迟疑了。
韦
收回脚步,任由电梯门缓缓关上。
镜面映出她们的身影,一火红、一洁白。韦
回头,正面
视那张雪白的脸蛋。
柳眉秀目,如玉雕的鼻、形状优美的菱
…美得那么清雅、脱俗,这确实是她认识十多年的死
,也是七年前突然离去,让韦家全体都大惑不解的叶正双啊!
到底…为什么?
韦
不是个压抑得住情绪的人,她刚刚真想在众人面前大声质问叶正双,她仅有的自制力只够
迫自己离开,而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你叫我等一下?做什么?你想说什么吗?为什么以前不讲?为什么一句话也没说的就消失?只寄了一封信说你不回旧金山了、请大家不要担心,这样就够了吗?我们不值得让你多讲几句、多解释一点?我跟你同校、还住在一起,你之前一个字都不跟我说,这算什么朋友!你是什么意思!”
噼哩咱拉骂了一堆,声音高亢清脆,一句句都像鞭子,狠狠鞭在叶正双身上。
懊怎么解释?该从何说起?
这些年来,叶正双始终没有勇气回头,她愧对他们啊!
“小
,我、我不是…我…”叶正双哽住了,她努力想要说话、想解释,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有苦衷,对不对?那你说啊!”韦
明亮如电的双眸中,燃烧着怒火,她咄咄地
着叶正双“你有本事消失,最好给我消失一辈子,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不然,就解释给我听!”
颤抖着深呼吸,叶正双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不由自主的颤抖:“我那时不能不走…我很抱歉,请相信我,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她真挚而深刻的歉意,任谁都听得出来,就算在气头上的韦
,也忍不住动容,怒火中烧的她沉默了片刻。
慢慢的,平静了一些些。
“是因为韦捷吗?”韦
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听到那不敢想起的名字,叶正双不
一震。
已经苍白的小脸,血
完全褪尽。即使走廊上也有中央空调,温度相当舒适,她还是在发抖。
看到这样的神色,韦
完全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一时之间,千言万语,仿彿都化成了轻烟。太多想问、想说,反而问不来、说不清了。
她们就这样站在电梯前,沉默相对,只听见房间里隐约传出的欢乐喧闹,衬得两人之间更是安静。
两人都没有注意,旁边有人缓步靠近。
修长身影优雅移动,厚厚的地毯
收脚步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然后,低沉而有质感的男
嗓音响起“好久不见了。”
叶正双脑中一片空白。
她几乎站不住,全身骨头像是被
掉了,她伸手撑在镶了镜子的墙面上,冰凉的触感从掌心窜
到全身.
不敢抬眼、不敢回头,她仿彿陷入暂时
的失明、失聪状态,一口气简直要提不上来。
身旁人低声交谈着,似乎在争执什么,韦
气鼓鼓的,不过,最后还是被说服了,她深深看了叶正双一眼,然后扭头走回派对会场。
“还记得我吗?”鬼魅般的低沉嗓音重新响起,仿彿梦魇。
在梦中纠
不去的人,此刻,正站在她面前。
叶正双慢慢抬眼,从他的皮鞋、深灰色长
一寸寸看上来。量身订做的高级西装,雪白的衬衫配银蓝领带,宽肩,带点胡碴的下巴、略略扬起嘲讽弧度的薄
、
直如雕刻的鼻…
他的眉眼,曾经那么熟悉,却又不太一样了。
以前,所有的情绪都清楚写在那双俊眸中,而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平静深沉如湖面,毫无波动,好像重新见到她,一点也不惊讶、不诧异。
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那么重,
得她
不过气。
韦捷也不说话,好整以暇等着。
“小
呢?”她终于找到了话说。
“我请她先离开,给我们一点‘叙旧’的空间。”虽然带着微微的笑意,韦捷的口气,却让叶正双又是一阵轻颤。
振作一点!她奋力提醒自己。不要失态!都几岁了,还像小女孩一样无助!
“那么…”终于,他们正视对方了。清清喉咙,叶正双力持镇定,开口寒暄“你、你们都好吗?是回台湾度假,还是…”
韦捷没有回答,他闲闲靠在墙上,双手抱
,微笑看着她。
没得到任何回应,叶正双也说下下去了,而且她怕继续说话,她的心会从嘴里跳出来。
怎么会心跳得这么猛、这么急?是因为面前这个五官没怎么变,神态气质却变得好深沉、好难以捉摸的男人?
是的,二十七岁的韦捷,已经不再有丝毫大男孩气息,而是个完完全全、充
魅力的男人。
“为什么不说话?”她不自在地问,试图打破这沉默的
沼。
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小双。”唤她的声调、语气是那么熟悉,却又带着陌生,韦捷淡淡说:“你越来越漂亮了。”
轻描淡写到不带一丝感情,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现在八点四十五分了”那样毫无重点的事情似的。
水眸眨啊眨的,叶正双
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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