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51节
电话铃声响起来,我立即接听。
“还未睡吧!”对方是周宝钏。
真是一想曹
,曹
就到。
听到她的声音,竟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没有,还没睡。”
“在看电视?”
“不,不,电视新闻早已播完,我不是个电视节目
。”
“看书?”
“也没有。只躺着胡想。”
“人生总有很多很多不断发生而无法想得通的事。”
“是的。”
“秦雨托我向你辞行。”
“什么?”
“她要到美国去?”
“是吗?美国西岸还是东岸?”我急问,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奋兴。
“大大出乎我所意料之外,她到德州去,绝对不是丁柏年打算小住的地方。”
对方这么说,别饶深意吧。
我
不住打了个寒噤,静待对方把要说的话讲下去。
“秦雨这次远行可能要很久才回来,到了那边,她会重新考过律师牌照。”
“是要定居吗?否则考美国律师牌对她没有大用处。”
“也许是吧,她不要再回香港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很多人的远走高飞绝对不是为了九七。能有把臂握于应付时艰者,还是会有勇气奋斗下去,秦雨的情况不同。”
我再次缄默,不知该如何接腔。
“秦雨托我告诉你,有幸福在手,不宜诸多顾忌,世界上最犀利的人言仍不敌内心的愁苦。她原想亲自给你说这几句话,只是跟你到底只能算
浅言深,倒不如由我这个总算跟你共过患难的人说一声,更能显示诚意。”
我呆住了。
宝钏继续说:“秦雨是个大方
朗、潇洒慷慨人,她是真心诚意的。”
“谢谢!”我只能如此回应。
不是不信秦雨,惟其信她了,更觉着难堪与不忍,无辞以对。
“曼,你自己又打算怎样?”
“我?”我轻叹:“还没有打算,真的,太难了。”
“认清楚自己的感觉才是正经。”
“谢谢你。”
秦雨走了。
能够挥一挥手,不带走半片云彩地孤身上路,未必全是负面的结果。谁能在今天可以如此天高海阔的自由自在?
我是太羡慕能全无顾虑、率
而为的人,秦雨拥有的客观条件与主观坚持,都不是我所能拥有的。
如果环境能对调了,多好。
她必会不畏艰难、不惧舆论、不惜牺牲,与丁柏年双宿双栖。
而我,多么愿意一走了之,天涯海角去远。
届时,惦在心上的人儿,怕只有儿子一人。
星期天,就把富山带出来玩。到新界走了一圈,便到马会去吃午饭。
“妈妈,”富山在吃完甜品之后,煞有介事说:“我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一件要紧事?”
“当然可以。”看着儿子那微带紧张的神情,不
从心里笑出来。
“你先答应不论我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你都原谅,你都不会以后不见我?”
“富山,妈妈永远不会把你的过错记在心上,连妈妈自己都曾有过不是,对不对?且我答应,不会不见自己的孩子。”
“好。”
“那么你说吧!”
盎山巴巴的瞪大眼睛看我,分明的倒
了一口涎沫,依然没把话讲出来。
究竟是什么为难事?如此的口难开?
“富山,你尽管说,妈妈不怪你!”
“妈妈,我求你答应一件为难事,可是,如果你做不来,也不要紧,我会明白。”富山再认真的
一
说:“我现在这个年纪已经明白,相信我长大了之后,更加明白。这是李老师给我说的。”
“既是你提出的要求,妈妈做不来,你也会谅解,那就更好了,李老师教导有方,你尽管说吧!”
“妈妈,你跟爸爸复合好不好?”
真是晴天霹雳,我差一点点就要晕眩。
“妈妈,妈妈,请别怪我,请别动怒。”
孩子急得想哭,一直嚷:“我原本不要给你说的,只是,…只是我也实在希望你可以跟爸爸再在一起,所以就答应说了。”
盎山终于饮泣起来。
可怜的孩子。这般的委屈,只为希望有父有母。
我们何其忍残,把孩子生下来,却不让他活得幸福愉快。
“富山,不要哭,妈妈不是责怪你,只是妈妈心余力绌。”
“妈妈,我想,爸爸仍是爱你的。”
“小孩子不知道我们的许多恩怨事。”
“要不然,为什么爸爸要我来给你提出这个要求?”
“什么?富山,提出要求的是你爸爸,而不是李老师吗?”
“当然不是。爸爸嘱我见到你之后,要给你这么说。我怕,于是去求教教李老师,她教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跟妈妈坦白说出爸爸的愿望,是可以的。但不要勉强你,每个人总有自己的理由去做一些事,和不去做一些事,都是每个人成长之后的权利。我将来大了,也有我的自由选择,旁的人,即使是亲人,也不可以强迫我!”
李老师真是个好老师,但望能有一天,我亲身去面谢。
第52节
“妈妈,你答应爸爸的要求吗?”
我真要失笑了,孩子是天真得可爱,他以为一件属于终生问题的大事,宛如问母亲可否买一件玩具,答案是肯定抑或否定,都可以立时三刻就决定下来。
“富山,妈妈要好好的想一想,这是一件大事。”
“爸爸叫我问,你要不要跟他见个面,大家商量。”
“看看吧,富山,我把你的说话都听清楚了,回家去,我会得想,好好的想。”
“妈妈,当你好好的想时,可否连我的愿望都一并想在一起?”
“富山,这是爸爸教你说的话?”
孩子拼死命的摇头,说:“不,不,不!妈妈,求你相信我,这不是爸爸教我的,是我的希望。妈妈,我希望爸爸和你能带着我一起回家去住,倒转星期天才上祖母家看望她。”富山说这几句话时,眼泪
了下来“可是,妈妈,我知道你有你的困难,我明白,我明白。”
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我会得抱着孩子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现今,只好忍住了。
而实在,马会餐厅内的人,有很多是相
的。
罢走进来的一对男女,朝我们桌子走近,那女的我就认识,是吕媚媚。男的是个相貌不怎么样,却穿戴得十分矜贵的中年男子。
或许是为了掩饰我的窘态,慌忙堆起一脸的笑容,准备跟对方打招呼。然,吕媚媚横行直过,脸绷得一点笑容也没有。
罢走过我们一桌,就听到与她同行的男子问:“媚!那位女士跟你微笑打招呼呢,你怎么不理会人家?”
“我跟本不认识对方,怕她是认错人了。”
说得对,彼此都是认错人了。
这世界,认错了人,真是无
无之。
原以为是一对情深义重的恩爱夫
,原以为是一对肝胆相照的良朋挚友,到头来,发觉却不是那回事。
伤心
绝,悲不能言。
人,一到了利害关系,就不会有情有义。
其时,吕媚媚跟我们一班太太混在一起,原以为可以结成妯娌之亲,当然要竭心尽力的巴结拉拢,其后呢,连那做媒的一个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什么好来往的。况且,看样子,她是到底抓到一个人了,可不能多生枝节。任何人的交往都代表着一重关系,这重关系又可以有效地影响着另一重关系。最好最安全都是在找着了归宿之时,表示自己孑然一身,无须担戴谁,那就理想了。
吕媚媚有她的聪明,单是这一点,我还是没有看走了眼。
再说得严重些,聪明人等闲不会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别人,天下间像秦雨如此
襟的女子实在少。
女人,为了寻一个归宿,连人格都要付出去,实在也是悲惨事。
把富山送回祖母家之后,我独个儿回到办公室去,把自己埋首在工作堆中,
儿就不要去碰触今
儿子向我提出的那回事。
然,根本不可能集中精神,一种奋兴而又激动的情绪在滋扰着我,令我感到浑身滚热,无法冷静下来。
还是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变成了四积
功五读书之后的一个美满成果了?
太平盛世的当
,突然风云变
,烽烟四起,我那么的措手不及,被杀个片甲不留。如今抗战的数百
,体倦神伤,支离破碎,忽地有人投降,那份惊骇令人难以置信。
这个结果是否值得我仰天长笑?
许曼明,你必须问清楚自己,其实你等待的是今天,期盼的是此际。你爱的是丁松年,疼的是丁盎山,其余人等都无法跟他们相比。
失而复得,更应狂喜。
然,其他的一总人,尤其丁柏年,他们代表着一股在自己落难蒙尘时所付予的力量,发掘我的潜质、体谅我的愚蒙、辅助我的事业、重建我的信心,我可以挥一挥手就走吗?“下子手上已然拥有重新为人的条件时,只差丁松年的一声呼唤,就回到他们以及他们代表的旧时日子去。是否合情合理?
分明是在丁柏年他们辅助之下才
胎换骨的,毅然回到未曾对自己新生命作过任何贡献的丁松年身边去,这是否等于把历尽艰辛所争取回来的自尊,再次双手奉送了?
又让丁盎山有父有母的责任与对丁松年无法忘怀的情爱,加起来是否匹敌那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屈辱?
丁柏年为爱我而准备挑战世俗,
接人言,就这样叫他失望?不对他多年来的情义报答吗?
上天真是太太太会开人的玩笑了。
当一个女人需要一个男人才可以活下去时让她孤苦伶仃,当一个女人再不需要男人而能活下去甚至活得不再寒酸绝对潇洒时,反而让她有多过一个的选择。
总是为难、总是缺憾、总是悲哀、总是无法解决。
解决不来的问题,只好忘掉它算了。
一直工作至凌晨,拖着了不能再疲累的身躯走出办公室去,就在大厦门口处,
面被一大束的玫瑰花挡着了。
我吓那么一大跳。
花后终于
出了一张恳憨的笑脸来。
是丁柏年。
“如果你要捱通宵的话,花残花谢花落,可救不了。”
然后,他让我抱了那一大束玫瑰与星花,轻轻搭着我的肩膊说:“让我送你回家去,好好的休息,再
接明天。”
明
复明
,明
何其多?
无尽的明天,只不过代表永无休止的奋斗,那意味着几许孤寂与艰辛?
明天是希望?对于一个身心健康的、意
过着平凡安稳生活的女人,希望是什么呢?也不过是像我新婚之后那种无忧无虑,平庸富泰,有夫有子的日子罢了。
然,人们认为这是不进取的、不积极的、不值得同情的表现。
现代妇女,被迫上梁山,事必要磨拳擦掌,力战江湖,才有三分价值。
惟其如此,男人才再回头一顾?
唉,算了,如果我已有本事独个儿站起来做人,不需要那宽敞的肩膊,让我枕着息一息;不需要那有力的臂弯,把我抱得安全温暖;不需要长人独力支撑家用,让我无忧无虑地生活直至老死,男人啊男人,那我又何须要你?
连生养死葬的责任都自己一力承担的话,就把男人的身份一贬而为附属品好了。
请勿一边要求我是万能泰斗,十八般武艺行走江湖,另一边又贤良淑德,奉所有亲人如神明,朝夕膜拜。
罢,罢,罢,累都累死了。
女人不是一站起来独立就显得霸道,而是人到无求品自高,因而不自觉地表现出冷漠。
只有那些再不相信情爱等于一切,足以维持生命的女人,才会站在不败不倒之地。都是陈陈相因,可怜可悯可笑的
与鸡蛋问题。
第53节
转眼又是另一个星期天,我差一点点就要
掉儿子的约会。工作实在太多,心情尤其紧张,因为我设计的那个中央厨房供应中心在周一就开始投入操作了。一番理论,是否能发展成一个运行畅顺的事实,是非常令当事人担心的一回事。
我原想留在中央厨房供应中心内再与职员作最后的检讨,然,富山很紧张的在周六晚摇电话来说:“妈妈,你明天一定会带我到海洋公园?你一定会是不是?”
我差点失声笑出来,那海洋公园,怕富山已经去过九十九次,还新鲜如昔,孩子的心倒不易变。
我不忍令他失望,于是答:“一定,放心好了,还不去睡呢,夜了。”
“好,我这就上
去。妈妈,我在这儿给你一个飞吻,道晚安。”
电话筒里传来甜蜜的声音,甜到心底深处。
才买好票子走进海洋公园,富山就四处张望。我问“你是识途老马,先到那儿去,就你带着妈妈走吧!”
盎山也不造声,还是四处张望,竟还急得跳起脚来。
“怎么了,富山,我们从那一站玩起?”
“来了,来了!”富山忽然如释重负的喊,指着我背后说:“看,爸爸来了!”
我回转身去,果然见到了丁松年。
丁松年走近我说:“让儿子有个有父有母的星期天好不好?”
盎山望住我,一脸恳求的紧张模样。
我不能说不好,纯为了儿子。
老早知道富山需要有父又有母,在他狂恋之时,何以又不留情不留手?
真教人唏嘘难受。
盎山一手拖着我,一手拖着松年。这个幸福家庭的假象,竟然也为孩子带来片刻的
愉。
一家子坐到吊车上去,富山拖着父母的手仍不放松,为此都挤到一边坐着。
“曼,有没有为孩子重新再考虑我和你复合的问题?”
丁松年开门见山的问,我并没有答,把眼光移放到周围的山景海景上去。
上有澄空,下有碧海,中间有绞痛无已的心。叫我如何应付?
我们坐到那看海豚表演的看台上去,孩子全神贯注在他认为百看不厌的节目上去,两个成年人分明的心不在焉。
“曼,你不打算答复我的问题?”
“松年,你是愿意为儿子牺牲自己的幸福了,是不是?”
丁松年正想开口,随即把要说的话
回肚子里去。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当然非小心不可。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说要求复合的原因只为富山的幸福,而不是为他仍然爱我。
“曼,出来社会做过事的人,果然非同凡响。”
“你过誉了。”
“你呢,你不爱富山?”
“对儿子的感情是肯定的,相信你我都一样。为孩子牺牲,也是应该的本份事,然,如果勉强地在一起,给他带来的困惑可能更大。这个险是一拍两散,并不适宜冒吧?”
“曼,你是要我认认真真地对你表白,我仍然心上有你,才肯回来吗?”
丁松年永远是丁松年。
他的自负与傲慢,渐渐到了不能自已的境地。
“松年,两个人要聚合在一起,固然要你心上有我,也必须要我心上有你,是不是?”
再没有一面倒的情况可以在生命上发生了。以往的一切,适足为戒。
丁松年听了这么一番话,脸色板得铁青。
我不怪他,一个晓得保护自尊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正常而健康地生活的人而已。
我如是,丁松年如是。
然,以下那几句话却令我大大的吃惊了。丁松年竟说:“你心上有的丁家人,已经更换了名字,对不对?”
“松年!”我惊呼。“我说的话,我负责。许曼明,你是不是要我匍匐在你跟前,你才肯网开这一面,原谅我对你的不忠,放过侮辱我们丁家名声的报仇机会?”
“松年,你以为我会这样做!”
“为商场荼毒过的职业女
,可以狠心得绝不留情。”
啊!现今才多上一课,原来跑到社会上头独立谋生的女人,还要背负一个黑锅,认定我们公私不分,一般的赶尽杀绝。
“松年,我只能给你说,如果我选择报复,我可以用其他各种方式跟你拼个你死我活,却绝不出卖我的感情去作为武器。你呢,为了恐惧丁家与你自己的名声,而借了富山为藉口,打算把前事一笔勾销吗?松年,不必如此。我告诉你,你这样做,只会害到自己,邱梦还是个值得你爱的女人。逝者已矣,你和我都只可以展望一个崭新的将来。”
在海洋公园的半天,我尽了母亲的责任,直至
落,我把富山拥在怀里,吻了又吻,说:“跟爸爸回去吧!妈妈会想念你!”
“妈妈,我也会想念你,但愿一个星期只有两天!那么我隔一
便可以见到你。”
世界上最找不到比这句更动人心弦的话。
“富山,你是不是说过,你会原谅妈妈,我力有不逮。”
“妈妈,你很好,你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谢谢你,富山,谢谢你!”
我站起来,走回我的车子上去。
盎山父子在汽车的倒后镜上,渐渐变得渺小迷糊,以至于消逝。
回到家去后,整个人抛在
上,软弱得不能动弹。耳畔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许曼明,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是的,我应该明白,一切都完了。
突然之间,丁松年父子把我仅存于心底的一个秘密抓出来,然后将之粉碎。
电话铃声响起来,我抓起来时,对方是一把沙哑而凶恶的声音,叫嚷:“你是许曼明?”
“我是的,
,有什么事吗?”我认得松年母亲的声音。
“跑到外头去做了一阵子事,你就学坏了、变质了、成了狐狸
了,怎么忽然之间把我的松年
得悔不当初,还要引
我的柏年,你这是安着什么心?”
“
,你是搭错了线了,这儿没有你要找的许曼明!”
在我挂断线之前,犹听到电话筒那一边传来凶巴巴的喊叫声:“我决不放过你,决不…”
这世界上的恩怨层层叠叠,谁又放过了谁?不都是一样纠
着过完一生。
恐怖、疲累,然,无计可施。
所有的人际关系,只除了亲生骨
,全部都是最终导致失望与麻木。
第54节
天亮了,又是全神的投入在工作之中。
我们的那个中央厨房供应中心,运作得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非但没有影响食物的质素,反而提高了供应服务的效率,应付五间旗下的快餐店以及以电召订购午饭的生意都绰绰有余。
这给我们一个强有力的信心证明,非要全速将店铺遍及全港九新界,甚而考虑发展海外市场去。
我很认真地对宝钏说:“不是夸大,更不是笑话,在本城,一个可行的生意概念,一下子就会被人偷去了,我们必须要在他们动我们脑筋之前,打好基础,扩阔版图。”
宝钏拍拍我的手,说:“能够领悟出这条最重要的营商之道,且坐言起行,曼,你是毕业了,我很安慰!”
“名师门下出高徒,希望能把你的创业精神与毅力传扬出去!”
“只收女徒弟?”
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忽尔,宝钏收住了笑容,认真的给我说:“曼,人在江湖,你现今是收不了手了,这未必是好事。”
“怎么才算好事呢?”
“总得有个归宿才成,对不对?否则,我也不会在历尽艰辛之后,仍嫁予杨真,应付杨家的子侄,并非一件易事。要说生活无忧,我是足够条件了吧,仍要屈服,这是女人无法逃脱的一件事,对不对?你不要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才好!”“宝钏,我不会。若说到人在江湖,身不由主,那我并不赞成。既是能由手无寸铁,变成坐拥雄兵,不外乎是事在人为。江湖上那有人会死抓着你不放,只会恨不得少掉一个对手,才是正路。到有那么一天,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可以放下刀剑,金盆洗手,重作冯妇,自然会得躲回家里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周宝钏骇异地问:“柏年呢?他不是人选,抑或你怕人言?”
“爱得足够,有什么好怕?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个答案,会令他很难受。”
“长痛不如短痛,我会给他说。”
这一夜,我特意约了柏年来家吃饭。
是我亲自下厨煮的四菜一汤,为柏年烧饭,这恐怕是可见将来的最后一次了。
菜准备好之后,我回睡房去沐浴包衣。
不知有多久未曾在镜前好好的观赏过自己,一直怕看朱颜已损,徒惹伤感。
今晚,以及今晚以后,我无须再畏缩了。
摆
了这个感情的枷锁,重获自由,使我脸容闪亮,浑身舒畅。
一个女人要求自己重新独立的生活,要照顾身心两方面。经济上得运用自己取之不竭的学识与干劲,奋斗下去。精神方面,我绝对尊重自己的真实感受,不作任何妥协,对爱情,宁缺毋滥,这才是为自己,也为对方保全自尊的惟一方法。
我在企身镜子前转了几圈,觉得整个人年轻、开朗、活泼、清
起来了。
我的重生,其实是自今
始。
苞柏年吃过晚饭之后,我们走出
台去看夜景。
香江永远如此星光熠熠,凄
美丽。
我给柏年说:“你快要怀念这动人心弦的景
了!”
柏年
感地立即握住了我的手,问:“曼,怎么只会是我?”
“因为我不打算离去。”我紧握着柏年的手:“柏年,这些日子来,我不知多么感激你。你的真情挚爱,叫我知道自己仍是个有人需要、有人愿意保护的人,挽回了我已然丧失掉的信心,就因为我恢复了自信,我才敢坦率地对你说这番话。”
“曼,是不是因为我母我兄对你说了些令你难堪的说话,令你畏缩不前?”
“柏年,如果他们对你施加压力,请告诉我,你会怎么样?”
“我不管,我不理,我一意孤行,我坚持到底,我誓无反顾…。”
“因为你爱我?”
“对,因为我爱你,深深的爱你!”
“柏年,我跟你的性格完全一样。”
丁柏年在一刹那之后呆住了。
话说得再明显没有。
“柏年,我抱歉。惟其我尊重你、喜欢你、感谢你,我需要对你公平,对你坦白。请不要娶一个爱你不够的
子,我也不要嫁一个爱他不够的丈夫。”
“你仍爱松年?”
轻轻的叹息一声,我答:“何其不幸,是的。我仍爱他,深深的、没有半点疑虑地爱着他。从那一晚,两人凭栏在
台上,天上有明月流星,耳畔有甜言
语,我们的誓言开始时,我遵守至今。
“柏年,这些年来,我以为我拥有的永远不会消失,因为我没有努力地生活得出类拔萃,姑勿论是否我的错,已成过去。直至松年宣布不要我了,我才恍然大悟,尽我一切所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再来四积
功五读书,都无非为重建家园,重拾旧
。
“直至前几天,松年给我说的那番话,才是当头的
喝。一个男人变心不要紧,他今天爱我,明天爱邱梦还,仍会在后天跑回我身边来,只视乎我如何去吸引他、保全他、留住他,我仍然是有希望的。
“然,如果一个人心变了,整个人的品
与价值观都有异于前,那就是穷途末路,无可挽救了。
“丁松年如果真心认为他的
子不够出色,没有与他同步前进,缺乏沟通,而要抛弃我,仍是可以接受的,凡事罪己。然,他不是,他只不过为自己的放任寻找藉口,将责任全部转嫁到我肩膊上去。他甚至并没有爱过邱梦还。你说,是否令人气馁以致绝望?”
丁柏年完全没有造声,他仰望着美丽的香江轻叹。
第55节
良久,他才说:“我启程的那一天,你会来送我?”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如果认为这会令你旅途愉快,我会。”
“希望你来,那么我上机前的最后一分钟,仍能问你,爱我是否足够,可以令你与我同行,抑或叫我留下来?”
我笑,柏年有他非常可爱的坚持与幽默感。
我终于带着富山去送柏年飞机。
“叔叔,你顺风。”富山学着成年人跟他叔叔握手。
丁柏年轻轻的拥抱着我,吻我的脸颊上。
我和他的眼眶都已
濡。
“没有改变主意?”他问。
“柏年,你早去早回。我们的
扎于此,香港是吾家,它的兴亡,匹夫有责。”
“曼,你进步得过于神速,太令人吃不消了。看样子,我回来的一天,会在通街通巷看到你的照片,旁边写着几个大字:请投许曼明一票,为民请命,建设将来。”
丁柏年看牢了我,紧握着我的手,放到他的嘴边,再深情地说一句:“曼,我爱你!你值得我爱!”
我垂下头去,再没有造声。
只听到柏年对富山说:“好好的照顾妈妈!”
“我会,我们互相照顾。”富山响亮地答,又问:“叔叔,你为什么要走?几时才回来?”
“到外头去透一口气,休养疗伤之后就回来。”
目送着一个爱护自己的人远去,那种难受,似重铅般
在心头。
我连头都抬不起来。
一个对于感情执着的顽固女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现在才想起一首民歌来,原来抬起头,不让眼泪滴在地上,是异常英勇的行为。
我竟没法子办得到。
走出机场时,似有人在背后喊:“许小姐,许小姐!”
“妈妈,有位姨姨叫你!”
我回转头来,一看,竟见着邱梦还。
“是你!”我嚷。
“这是富山?”邱梦还问。
“对,叫姨姨吧!”我这样嘱咐儿子。
“富山,你好。世情变化万千,曾经以为我要跟这孩子相处那一生一世,却原来只是有此一面之缘。”邱梦还说着这番话时,竟无难过。
我问:“你决定不跟松年在一起了?”
“多谢你们抬举,没有以为是丁松年把我弃如蔽屣。”
“丁松年不会,他对所有有能力离开他而独立的女人都有一份眷恋。”
我这么说,心头犹有一阵刺心的疼痛,并非对他刻薄批评,只是叙述一个事实。
“不能深怪他是不是?有哪些人不是知道你离不了他而偏要离开你,有哪些人会珍惜自己手上所有的一切,认为
足,不再他求?有优越条件的男人尤其不容易做得到!”
“有优越条件的女人呢?”我问。
邱梦还轻轻地叹一句:“男女永远不会平等。”
“只为男人从没有把感情放在第一位,这种天生的品
定夺了人的命运。”
“努力吧!”邱梦还使劲地在我肩膊上拍了两下,然后挥手而别。
举头看着一飞冲天的航机,各奔前程,远去。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留下了一度白色轻烟,像人生的一个阶级,留痕,却在不久就会烟灭。
邱梦还说得对,要获得尊重,要留住人心要显示矜贵,女人只有继续努力,强化自己,身心都自行独立。
惟是能独立,才可以有权选择自己的伴侣、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生活,不会再为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世界永远是你先不用求人,人才会来求你的世界。
为了认识一条让自己
胎换骨、重新为人的大道理,而付出无穷的血与无尽的眼泪作为代价,我,誓不言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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