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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阎俊青挟著报复的快意,趾高气昂的离开了翠楼。但,没多久,他的理智便清醒了,懊丧之情油然而生。

 他后悔自已少不更事,沉不住气,不该凭一时的愤,大逞口舌之快,和彭襄妤撕破了脸,闹到不而散的地步。

 想到临行前,父亲对他的郑重叮嘱,他不更加沮丧,悒郁消沉地在街上游,而不敢驱车回府,面对爹娘。

 本以为此事是易如反掌,胜券在握。出发前,他还神采焕发地拍著脯,在父亲面前许下了海口,言明一定能圆完成任务,和他们视为升官发财的“护身符”彭襄妤握手言,重续前缘。

 岂知,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不仅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彭襄妤。

 楼台相会,不但无功而返,碰了一鼻子的灰,还把事情拧,闹到绝裂而不可收拾的局面。

 看来,他们觊觎娶彭襄妤进门,以消弭狄云栖之阻力的计画已不可行了,一切美梦,俱在他的意气用事下,化为泡影。

 他愈想愈是懊恼,一方面责怪自己的冲动,一方面又怨急狄云栖的横加干预,阻挡了他们父子加官进爵的机会。

 本来,在户部尚书殷勉和文渊阁大学士王璟的合力保荐下,他父亲阎克东本可顺利升迁,接掌南京都御史一职。而他也可以由户科给事中,升任户部侍郎。

 岂料,他们暗通关节,打点得再完备妥善,也抵不过狄云栖在皇上跟前的一句谗吉。升官发财的美梦,就在他轻轻松松的二片嘴皮下,化为虚无。

 解铃还须系钤人,自得知狄云栖对他们父子的种种成见,系肇始于替彭襄妤打抱不平之后,他父子二人便将念头转到彭襄妤身上,以期能坠重拾,消弭狄云栖心中的敌意。

 尔今,一切都毁在他的年轻气盛下,愈想愈呕的他,实在无颜回去面对父母,只好命令他的贴身厮僮租了一辆马车,直驱他们阎家筑于桑泊附近的别苑,赏景休憩,抒发中那股盘铙不去的闷气。

 第二天,他又命人驱车前往莫愁湖、雨花台游玩散心,不意却在回程中途,遇见了一位白衣飘飘,神清彻肤,俊逸儒雅的少年书生阻路,说是刻意前来吹箫助兴,还不准他婉言回绝,得他头雾水,拂然不悦,还未及掉头走人,萧声便已悠扬入耳。

 而他却像中蛊的人一般,怎么也无法举步移动,只能痴痴傻傻地杵在原地,被人强迫待在那“洗耳恭听”

 那名白衣书生的箫音吹奏得十分尖锐刺耳,如金石迸裂,魔音穿脑,让他听得心急气,头痛裂,整个人好像都要被撕碎了。

 他捧著阵阵作痛的头颅,声嘶力竭地拚命喊停,那位潇洒出尘的少年书生方才摆手,面无表情地他写下一纸悔过书,要他派人送到翠楼,向花魁彭襄妤郑重道歉,从此不得再騒扰她,否则,任凭他走到哪里,他的箫声便追到哪里。

 阎俊青经此一吓,哪敢不从,维维诺诺地连声应允之后,他面有茶,浑身虚软地在侍从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像逃命似急驰而奔,飞快地冲下了雨花台。

 据闻,返回官邸之后,他还生了一场重病,以后再也不敢聆赏音律,特别是丝管笛箫,他更是视如魑魅魍魉,退避三舍。

 晨光熹微,薰风习习。

 展靖白独居的梦璞轩,来了二名不速之客。

 一位是身穿一袭鹅黄的薄绸衫,头戴杏黄唐巾,生得一张娃娃脸,五官秀致柔雅,姿妍神清的翩翩少年公子。

 另一位,看他那一身青衣的书僮装扮,不消说,便是这位少年公子的贴身侍从。

 只是,他的皮肤比常人苍白,再加上眼底那股幽冷的光芒,往往给人一种甚难相处,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二位不请自来的“贵客”虽是一身得体的男装打扮,但,明眼人一瞧,还是能看出端倪,识穿她们是易钗而弁的女儿身。

 巧扮男装的宫冰雁瞄了毫无任何表示的展靖白一眼,继而摇摇手中的金折扇,细细打量著雅室内的一切摆设。

 但见壁白如雪,临窗摆著一张红木条几,条几上放置著一只古琴。墙角处架著一块奇石,奇石上放著一只彩绘陶熏炉,轻烟缕缕,散发著一抹清新的檀香气息。

 而左边墙角放著一张格局古朴,错落有致的博古柜,柜里分别摆著几具手工巧的钟鼎古玩,及十几卷线装书册。

 朝外的云墙上挂著一幅意境绝俗的墨竹图,旁边还悬挂著一柄古剑。

 最里侧放了一张石榻,榻上顶端悬挂著二盏紫金宫灯,脚落处竖立著一座高脚古藤托架,上头摆了一盆金边吊兰,悬空飘洒,漾,更为这间雅洁清逸的竹轩,添增了几分生动活泼的趣味。

 她赞赏地微微点头“靖哥哥,你这间梦璞轩,布置得清幽雅致,更胜于‘镜心阁’,无怪乎,你会乐不思蜀,舍不得离开!”她语出只关的调笑道。

 展靖白仍是一副波澜不兴的闲散神态。“你改扮男装溜出清岚山庄,就是特意来向我说这些无聊话?”

 爆冰雁俏脸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谈笑自若的神采“我改扮男装自有我的用意,听说这翠楼的花魁彭襄妤美若天仙,才情出众,不知传闻是真是假,我想去一观究竟,若是…”她诡秘地笑了笑“靖哥哥有空,我想邀你一块作陪,好好领受一下江南美女的风情,不知你意下如何?”

 展靖白对她的提议,只是淡淡地轩了一下剑眉“你别胡闹,净做些无聊的事!”

 爆冰雁却置若罔闻,反倒转转眼眸,对展靖白出了更加甜美的笑容“你若不感兴趣,我也不勉强,反正有绫子作陪,我也不寂寞。总之…”她眼中布了诡谲而自信的光采“这位名远播的彭大美人,我是见定了,谁也甭想拦著我!”话犹未了,她已轻盈地车转身子,毫不迟疑地向外走去,似乎算准了展靖白一定会陪她前去。

 果然,她前脚刚踏出去,坐在石榻上的展靖白,已轻轻叹了一口气,徐徐起身下榻,带著一份复杂而无奈的心情尾随而出。

 巧儿一见到展靖白出现,不由惊愕万分地瞪大了一双明眸,那副张口结舌的模样,委实滑稽。

 直到宫冰雁轻咳二声,她才如梦初醒,脸通红地将试卷予她作答。

 只见宫冰雁执笔轻挥,牛刀小试,便轻轻松松地通过了考核。

 巧儿喜上眉梢,等不及他们上楼,便骨碌碌地抢将上楼,赶著向彭襄妤通风报信了。

 爆冰雁似笑非笑地瞅了讳莫如深的展靖白一眼,倏地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以一种半带强迫的方式,将他拉进了媚香阁,而她的贴身侍女绫子则抱著一坛酒尾随而入。

 虽然心理早有了准备,但,当展靖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血加速动的彭襄妤,还是没由来的红了双顿,膛里宛如有千万枝鼓槌在敲击般怦怦狂跳著。

 害近乡情怯的她,不得不赶紧垂下酡红的嫣颊,籍著裣衽施礼,来掩自己那乍喜还羞的心绪。

 “妾彭襄妤拜会二位公子。”

 爆冰雁和展靖白也跟著弯身施了一礼。

 入座之后,巧儿送上香茗,并端了二碟精致口的苏式糕点上桌。

 展靖白静静地坐在那,神情十分平淡,还带点索然无趣的味道,好像被迫参加一场穷极无聊的宴席。

 而宫冰雁却摇著金折扇,大胆无忌地扫量著彭襄妤,眼中充了研究的意味,然后,她抿一抿,送上了一句怎么听都有点怪怪的恭维。

 “久闻姑娘在明雪,名冠教坊,今一见,果然不凡,姑娘确实是个绝无双的人间—尤物!”

 宛如被针刺了一下,彭襄妤机伶伶地一颤,初见展靖白的喜悦,已被一股说不出的疑虑,冲散了几分。但,她还是维持淑女的风范,对宫冰雁温婉一笑“公子谬赞了,襄妤才貌平凡,愧不敢当。”心细如发的她,早就识穿了宫冰雁易钗而弁的身分,但不知“她”与展靖白是何关系?为何连袂前来会她?

 “不知公于贵姓大名?襄妤该如何尊称?”她吐气如兰,含蓄地笑问道。

 “在下姓宫,宫院的宫,你就称我宫公子便可,至于他嘛…”宫冰雁犀利地扫了展靖白一眼“姑娘并未问及,不知是何缘故?难不成未将我靖哥哥放在眼里?”她装出一脸的纳闷,以退为进的询问道。

 彭襄妤双颊微红地垂下了二排浓密的羽睫“宫公子切莫误会,襄妤之所以未问,乃因襄妤与展公子曾有一面之缘,严格说来,展公子还是襄妤的救命恩人。”她简单扼要地陈述了展靖白在二年多以前,于禹陵山道解危相救的一段因缘。

 “哦?靖哥哥,原来你曾经在禹陵山道表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宫冰雁斜睨著展靖白,话说得十分轻柔,但不知怎地,就是给人一种兴师问罪的味道。

 自上了媚香阁之后,展靖白总是摆出一副淡漠疏离而事不关己的神态。自始至终,都未正眼瞧过彭襄妤一眼,仿佛她是个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

 直到宫冰雁把话题轻轻一兜,搅和到他身上,他才勉强地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彭襄妤一眼,淡淡地回应道:

 “我从未到过禹陵,怎么可能出手救过彭姑娘,想是姑娘一时眼花,认错人吧!”

 他的话如冷水浇头,冻结了彭襄妤腔的柔情。她千般憧憬,万般期盼,终于等到今的楼台相会,没想到接她的,却是郎心似铁的待遇,展靖白居然会全盘否认曾有的一段因缘,像个素不相识,毫无情分的陌生人!

 心寒意冷,梦断神伤的地,迅速地武装起自己,在尊严和傲骨的支撑下,硬生生地对展靖白和宫冰雁挤出一丝笑容,藉以粉饰自己的痛苦。

 “或许,真是我认错了人,唐突了展公子,谨以薄酒一杯,向你致歉。”说罢,她执起桌上的酒杯,便待裣衽拢袖一饮而尽时,宫冰雁已出声阻挡了她。

 “彭姑娘,且慢,为了来此见你一面,小生特别备了一份薄礼。”她从绫子手中取饼酒坛,撕掉封条,一时酒香扑鼻,沁人脾腑“此乃太湖的佳酿桂花酒,不成敬意,还望姑娘笑纳!”

 她笑脸盈盈地捧著酒坛,正准备为彭襄妤斟酒时,展靖白已喧宾夺主,出手如电地抢过那坛桂花酒“如此佳酿,岂能轻易糟蹋,拿来宴请青楼女子?!”话声甫落,他仰首豪饮,咕噜噜地将那坛桂花酒喝得涓滴不剩。

 然后,他搁下酒坛,无视于彭襄妤那张如斯苍白,如斯伤痛的容颜,淡漠地向宫冰雁撂下了一句:

 “酒已饮尽,浮花蕊,我也陪你见识过了,义务已了,汝要走要留,悉听遵便,怨我不再奉陪!”话犹未了,他已健步如飞地迈开步伐,火速地卷帘而下,离开了媚香阁。

 爆冰雁微愕了一下,随即也沉著脸,老大不高兴地尾随而下,一下子,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而屈辱万分,盈盈泪的彭襄妤,却呆坐在那,像一尊惨白而毫无生气的石像。

 巧儿默默地站在她身旁,连大气都不敢一下,婉丽清秀的小脸布一抹说不出来的悲痛和愤慨!

 可怜的小姐,可恨的展靖白!

 巧儿心痛莫名地摇摇头,眼中闪烁著酸楚和不平的泪意。

 爆冰雁和绫子追出翠楼时,已不见展靖白的踪影。

 她怏怏不快地和绫子策马上了丁山,一进入梦璞轩的庭园内,便看见展靖白潇洒不群地伫立在一棵月桂树下,形同无事人般,轻轻抚摩著降落在他左手背上的雪鹰。

 爆冰雁见状,不由沉下了俏颜,宛如打翻了五味瓶。“靖哥哥,你欺人太甚!”

 展靖白却听而不闻,轻轻拍动著雪鹰,悠然说道:

 “追风,你回天空去吧!记得莫近女,尤其是会下毒的女。”

 爆冰雁一听,更是怒火难消,连跺著一双锦靴。“靖哥哥,你好可恶!扁会欺侮我!”

 展靖白仍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沉静神样“我怎么欺侮你了?”

 “你忘恩负义,绝情薄幸!”宫冰雁悻悻然地数落道。

 展靖白一脸无辜地轩轩剑眉“我哪里招惹你了?你要按这么大的罪名?”

 “我父亲待你恩重如山,情同父子,你却离家整整半年,未曾回去请安探视,如此狠心薄情,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她无限怨恼地端了一口气“而我,待你情深意重,你却如同草芥,一再轻忽,甚至还移情别恋,爱上青楼,这不是绝情薄幸,是什么?”

 “你明知我背负著血海深仇,必须六亲不认,专心御敌,以免误了大事,又连累了义父与你,我用心良苦,你为何不能稍加体会,偏要使子胡闹,给我按罪名?”展靖白平心静气地望着她说。

 爆冰雁挑起了柳眉“我有投罪名吗?你敢否认你恋江南花魁彭襄妤吗?否则,你为何要安居于丁山?又为何抢著替彭襄妤喝毒酒?”

 “我移居于此,是因为买命庄的暗桩设于虎山,联系上较为方便。二来,这里风景优美,可以俯瞰整个南京城的风光,是个暂时栖身的佳境,如此安排,也犯了你的忌吗?”

 “那你为何要替那个姓彭的喝毒酒?”宫冰雁酸溜溜的质问道,仍是一副无法释怨,耿耿于怀的模样。

 展靖白眼睛闪动了一下“那要问你为何要在酒中下毒?”

 “我是为了试探你。”宫冰雁答得直截了当。

 “试探什么?”展靖白明知故问。

 “试探你是不是喜欢她!”宫冰雁尖锐的回应著。

 展清白目光深沉地再度扬起了剑眉“你以为我喜欢她?”

 “你若不喜欢她,为何要在翠楼外的堤岸附近吹箫?又为何要替她挡下毒酒?”宫冰雁咄咄人地紧盯著他盘问道。

 展靖白缓缓摇头“听过我吹箫的人又止千万?你都要毒杀吗?”

 爆冰雁神情一顿,她深了一口气,试著平复激动不的情绪“我的用意,无非是希望你能对我好一点,可是你却偏偏冷落我,连那只雪鹰得到的关注,都比我多,你教我怎能不难过?不心寒?”

 “我对你哪里轻忽了?你为何总是这般小心眼,长不大呢?”展靖白语气平和中,隐含了一丝无奈。

 爆冰雁却刁钻任地昂起了下巴“我不管,除了我,你不能喜欢任何人、任何事,否则…”

 “否则,你就一再下毒,如同过往,毒死我的坐骑,我豢养的九官鸟,我收养的哑奴一般,个个魂丧九泉,死得莫名所以。”展靖白语音沉痛地接口道。

 “你怪我心狠手辣吗?”宫冰雁一脸幽怨的瞅著他“始作俑者是你,谁教你对我不够好,总是那般冷淡,那般无情?!”

 展靖白紧抿著,闷不作声了,那神情像在忍受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江南彭襄妤?”宫冰雁紧迫人地追问著。

 展靖白仍是一片静默,毫无反应。

 “你为何不作声?”宫冰雁却更加恼火地近了一步。

 “你要我说些什么?”展靖白懒洋洋地撇了撇“我若说不喜欢,你相信吗?我若说喜欢,你受得了吗?”

 “我…”宫冰雁为之一窒,随即又不死心地盘问下去“那你为何要替她饮毒酒?你明知我只是试探你,下的毒并不重。”

 “你明知我并不喜欢你牵连无辜,你又为何一再故犯?”展靖白沉著又不失犀利地反问道。

 爆冰雁怀疑地哼了哼“哼,她真是无辜的吗?”

 “信不信由你!”展靖白一副悉听遵便的神态,然后,他出人意表地走到绫子身边,轻柔万分地抚了她的肩头一下“绫子,数月未见,你出落得更清新可人了。”跟著,他半带挑衅地瞅著脸愠怒的宫冰雁,不矜不躁地淡笑道:

 “你是不是也要下毒毒死绫子呢?或者要我把追风唤回来,让你毒个过瘾?更或者,你干脆连我也一块毒死算了!”

 爆冰雁神情一顿,条地红了眼圈“你明知我舍不得伤你一丁点,你却故意说这种话来呕我,靖哥哥,你真是欺我欺得太过!”

 展靖白又默不作声了。

 爆冰雁起她的小嘴抗议了“你又不理我了,你总是这样!你刚刚吃下的毒粉可出了?”

 “死不了的,我已经司空见惯,久病成良医了。”展靖白淡淡地说道。

 爆冰雁皱著鼻头轻哼了一声“哼!那还不是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就爱逞英雄,所以没敢下重葯,否则,你有得瞧了。”

 展靖白微微蹙起眉峰,摇头轻叹了。“你为什么总爱把自己成一个浑身是毒的女罗刹?整天和一些毒引、毒粉、毒物混在一块?把下毒害人,当成娱乐自己的消遣,得人人视你如洪水猛兽,不敢亲近?”

 “这是我的防身绝活,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为你割舍,只要…”宫冰雁娇俏地转转眼眸“你肯娶我为,我什么都听你的。”

 “大仇未报,我是不会成亲的。”展靖白定定说道。

 “你又以这句话来搪,却不知我听了多伤心,你知不知道,为了想你,我这半年是如何捱过的?”宫冰雁霍然卷起衣袖,出了光滑白皙的皓腕,但见雪白的肌肤上,烙印著一点又一点宛如河诠般的伤疤,教人见了怵目心惊。

 “那是我想你,想到无法克制时,用香环焚烧出来的伤疤,唯有那种剧痛,才能稍灭我对你的思念之苦,这种情苦自伤的心境,你能了解吗?”

 一股熟悉的迫感,又沉甸甸地顶在屐靖白的头上,让他觉得惊悚、无奈,只能摇头叹息了:

 “冰雁,你何苦如此?你这么做,只是徒增我的负担和苦恼啊!你明知我不能分心,明知我的境况不能为儿女私情牵扰,你却一再相,岂非是存心陷我于难为之境?”

 爆冰雁直勾勾地望着他“我只要你一句话,报仇雪恨之后,你会不会娶我为?”

 “我能不能顺利报仇,能不能存活,皆是未定之数,我不敢轻言许诺,误了你的终身幸福。”展靖白未置可否的轻声答道。

 “你又在借词推托了!”宫冰雁脸不悦地嘟起小嘴。

 展靖白淡淡一笑“你又在使子找碴了!”

 爆冰雁鼓起腮帮子,生起闷气了,好半晌,她才改弦易辙地闷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家一趟,我爹他很思念你。”她见展靖白面带沉,并未立即答覆,又忙著敲起边鼓了“我爹为了替你父母报仇,不惜和夺命阎君拚斗,落到半身瘫痪,武功尽失的地步,你忍心让他为你牵肠挂肚,而不愿多善尽些为人义子的孝心?”

 “你呢?”展靖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是他的独生掌珠,他视若心肝宝贝,宠爱有加,你又怎么忍心和他长期冷战,不言不语?”

 “他视我如心肝宝贝,宠爱有加?”宫冰雁面带嘲地哼了哼“只怕未必吧!他用情不专,把我娘气得服毒自尽,害我八岁便成了没娘疼的小可怜,而他却依然故我,还为了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人,盖了一间密室,严任何人擅入,我一时好奇,闯进去瞧瞧,方知里头挂了无数幅的肖像,画得竟是同一个女人,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我一见,不由替我死去的娘抱屈,信手撕了其中二幅,我爹便气冲冲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地赏了我二个大耳光,声俱厉地将我赶了出去。”她怒气犹存的咬牙一顿“为了一个得不到的女人,他为她神思不宁,朝思暮想,不惜伤了我娘的心,死了她,亦不惜盘旋于密室,为她作画缅怀,忧劳伤神,奉若神明,更不惜伤了父女之情,像他这样绝情绝义的负心汉,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我与他之间的怨仇,足以堆积成塔,只怕纠葛几世,亦难以化解,你不必替他当说客,白费心机!”

 展靖白再度摇头叹息了。“你不让我伤你爹的心,却由著自己伤尽他的心,你还真是矛盾啊!”爆冰雁却有她自己的一套见解“他于你有恩,却于我有愧,二件事不同,岂可拿来相较同论?”

 “你比我幸福,你还有亲生的爹可以呕气,可以忤逆,而我却连个可以冷战的亲人都没有!”展靖白语音低沉的叹道。

 “你虽家破人亡,但你并不孤独,”宫冰雁笔直地望着他,眼中织著热切的光芒“你有我,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与你晨昏与共,生死相随。”

 展靖白微微蹙起了眉尖,移开了视线“你该回去了,义父会惦念的。”

 “你陪我一块回去。”宫冰雁趁机和他讨价还价。

 “我还有事要办,你先回去。”

 爆冰雁却没那么好打发,她一脸执拗的下达但书“你同我一块回去,否则,我就赖在这不走,看你又能拿我如何?”

 展靖白却不为所动,他缓缓走进屋内,轻轻跃上了石榻,双腿一盘,闭上了眼眸。

 爆冰雁一脸嗔怪地追了进来。“你这是在干嘛?”

 展靖白文风不动,只是轻轻地闭著眼答道:

 “睡觉养神。”

 爆冰雁的眼睛又开始冒火了“你打算不睬我?放著我不管吗?”她的语气又气又急又尖锐万分。

 “你爱如何,我都一笑置之!”展靖白不愠不火的说道,然后,他双手结起了莲花指,一副祥宁入定,融入太虚的神态,气得宫冰雁连连顿足,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却又拿他没辙,只能杵在一旁,噘著小嘴干生气。

 平时,她是个性情冷淡,既不爱笑,又对一切事物不感兴趣的冰霜女子。眉眼之间,像是堆了冬凌霜雪,予人一种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只有在展靖白面前,她才会出内心的真实感受,像一团炙人的火球,永远有著散发不完的热情。

 任何跟展靖白有关的事,她都非常感,而且占有极强,时时抱持著一种势在必得,不容他人分享、破坏的强硬态度。

 只可惜,她再热情,再痴狂,也攻不进展靖白那座固若金汤、冰雕铁铸的心灵城堡。只能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死、耍赖、使,斤斤计较,把自己得喜怒无常,晴不定,每天活在猜忌和神经质的夹中,自苦苦人,更让展靖白和她的关系渐行渐远。

 这样一厢情愿的戏码,不断地重复上演,任凭她再怎么生气、吃味、情绪化,乃至软硬兼施、威胁se,都无法摸得展靖白对她的怜惜和关爱,他对她,永远都像一个彬彬有礼,不冷不热的大哥哥,任凭她再怎么费心,再怎么努力,他们的关系似乎都在原地打转,毫无任何进展可言。

 望着静坐在石榻上的展靖白,那冷傲孤绝,三分儒雅,七分潇洒的风采,爱怨织的她,紧紧咬著下,暗暗在心中起誓,今生今世,她嫁定了他,无论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甘之如饴!

 彭襄妤一直无法从展靖白给予她的折辱和刺中恢复过来,她的心,如惊雷击落的枯木,充了深擞邙难言的痛苦。

 禹陵初会,他像一个矫勇善战的常胜将军,轻易地攻城掠地,攫住了她的芳心,让她从此被他的箫声蛊惑,傻兮兮、喜盈盈地勾绘著甜情爱的蓝图,像个初尝情果,死心塌地的小傻瓜,竟不知道她衷心倾慕的吹箫郎,竟是个手执干戈的冷面人。

 阎俊青临走前的谩骂羞辱,本已在她心中划下了一道深刻的伤疤,让她镇活在愧对父母,上辱先人的阴影中。而展靖白的冷言酷语,不仅让她伤上加伤,更让她失去了编织生命的光和执,宛如一朵失的兰花,被接踵来袭的无情风雨,卷走了所有的光华,只能病恹恹地在一片贫瘠的荒陌中,了无生趣地挣扎,凋零。

 是的,她病倒了,展靖白的绝情和轻蔑,重重击溃了她,让她再也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和乐趣了。

 当展靖白与宫冰雁相继离开后,她先是面无表情地呆坐了一个时辰,然后,她叫巧儿把胡嬷嬷找来,以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语气宣布,她要闭门休憩,暂不见客,离这种靓装门,舞衫歌扇的生活。

 胡嬷嬷见她眼神空,神色不对,也不敢多说什么,便爽快地应允她,想休息多久都行。

 苞著,她不顾巧儿的劝阻,在雨霏霏的傍晚,走到后花园倚著栏杆观赏夜景。

 看着天空飘落一点一点的雨滴,像珍珠般洒落在荷塘中,泛起了阵阵涟漪,好像水舞一般的灵动美丽。

 池水是那般地晶莹澄澈,田田荷叶,像碧绿的伞扒,更像少女绿可爱的裙裾,任一汪清泉在它们脚下洗濯,发出淙淙悦耳的声响。

 在这一片赏心悦目的绿意簇拥中,有许多白色、粉红色、紫的莲花争著盛放娇妍,不但有并蒂的,甚至有三、四蒂相连的。

 紫莲花已经谢了,片片花瓣落在水面上,任意飘零,随著雨点无情的浇打,看起来是那样单薄而楚楚可怜。

 彭襄妤看得那样目不转睛,浑然忘我,连雨丝飘落得她发,她都毫无知觉。

 巧儿见雨滴愈飘愈急,渐成大雨之势,恐怕手中的雨伞遮挡不住,连忙劝说彭襄妤回房安歇,保重玉体。

 她软言慰语,说好说歹,好不容易才把意志消沉的彭襄妤劝回了媚香阁,但,她却得了风寒,从此辗转病榻,在浑身发烫和心情郁结的双重煎熬中,憔悴苍白得不胜秋风,像一株受沧桑,玉灭香消的紫莲花。

 彭襄妤连续昏睡整整三天。

 这三天,巧儿煎葯熬汤,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照拂著她,忙得没时间闭上眼睛打盹,累得浑身骨头酸痛不已,仿佛随时都会散开一般。

 第四天清晨,阳光透过湘妃竹帘,洒落室,摇晃著点点璀光。巧儿拿著一块干净的锦布,正准备帮彭襄妤擦拭不断冒出的虚汗时,彭襄妤的羽睫已微微颤动,轻了一声,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撑开了铅重的眼皮。

 “小姐,你终于清醒了。”巧儿惊喜万分地嚷道,疲惫微肿的眼眸已蒙上了二层薄雾。

 “巧儿,我怎么了?”彭襄妤浑身虚软的哑声问道,似乎意识还未完全清明。

 “你受了风寒,整整三天昏睡不醒。”巧儿一脸疲困的望着她说。

 “是吗?”彭襄妤的声音虚弱得像蚊虫的呻,她试著集中注意力,把目光停泊在巧儿那不胜苍白的容颜上“瞧你眼红丝,一脸倦容,你一定累坏了,三天都没有合过眼对不对?”

 “巧儿不怕累,巧儿只希望小姐赶紧康复,活得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巧儿由衷地说出她的肺腑之言。

 “巧儿,我何尝不希望活得健康快乐?只是…”彭襄妤心头一阵酸楚,眼眶亦跟著润了,她对巧儿绽出一丝凄怆而感伤的微笑。“唉,当初,我本著铲除恶,牺牲小我的心,走进了这里,本以为只是一时的权宜之策,不会久留,没想到刘瑾死了,我还待在这里,只为了等待一份似镜花水月般不真实的感情,看来…”她无力地抿了角一下,一颗晶莹的泪珠跌碎在枕畔上“我是走不出这里了,注定要魂断青楼了…”

 “不!不会的!”巧儿脸焦灼地含泪喊道“小姐,你别说这种不吉祥的丧气话!你会活得好好的,不但长命百岁,而且还会福禄双全,子孙堂的!”

 “巧儿,你别难过,也不必说这些好听话来安慰我,”彭襄妤神思飘忽地笑了笑“死,对我而盲,并不可怕,亦不是悲剧,反而是一种解,活著,只是让我的灵魂试凄而已…”

 巧儿急得珠泪滚动了“小姐,你别说这种话,巧儿听得心如刀剜啊!你待我恩重如山,巧儿结草衔环,三辈子都还不了啊!”她一脸悲戚而惶切地握著彭襄妤的手“你若是有什么不测,巧儿走不苟活,永远永远跟著你,做你的小丫头!”她说得是发自内心的真言实语。四年前,最疼她的父亲不慎从马背上摔落,扭断了颈骨,母亲伤心过度,没多久也跟著重病饼世,父母尸骨未寒,她那视钱如命的兄嫂,便急著拿她当作摇钱树,以五十两锭银卖给了人口贩子,而人口贩子又以一百两纹银将她卖进翠楼。

 初入火坑,巧儿如惊弓之鸟,整天寻死寻活,无论胡嬷嬷说好说歹,软硬兼施,她硬是不肯梳珑接客,甚至还不惜绝食抗争,以明心志。

 胡嬷嬷火大了,正准备拿出最强硬的手段惩治巧儿时,彭襄妤却出面缓颊了,不仅拿钱为巧儿赎身,更将她收为自己的贴身丫头,一劳永逸地免去了她的皮生涯。

 这份恩情,巧儿铭感于心,无一或忘。

 在她小小的心灵中,彭襄妤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人,她愿意付出一生一世的青春,不计辛劳,汤汤水水地侍奉著她,直到生命的终点站。

 现在,见到彭襄妤这般憔悴失意,了无生趣,她真的心痛莫已,忧急迫,恨不能将自己的生命力全部倾注在她身上,唤起她求生的意志,乃至追寻梦想的勇气。

 彭襄妤泪光莹莹地摇了一下沉重的头颅“傻丫头,我已心如死灰,生与死对我而言,已不再重要了,而你不同,你还年轻,又有美好的未来等著你,小喜子待你情深意浓,你怎能辜负了他?”

 “我不管他,我只管你,”巧儿固执地摇著头,语音梗地努力鼓舞著彭襄妤“小姐,我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可是,我对你的关怀和敬重却是牢不可破地,一点也不亚于对待自己的亲生父母,在我的心目中,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你可不能有一点闪失啊,否则…”她眨动著一双泪眼“巧儿也活不下去了…”

 彭襄妤动容不已地闭上了眼眸,再睁开时,那双仍然美丽动人的星眸中,已蓄了珠泪。“患难见真情,巧儿,我一生动飘泊,尝尽人世的刀剑风霜,本以为自己一无所有,没想到身边还有个像你这样推心置腹的好丫头,上苍待我毕竟是不薄啊!”她荏弱而感慨地笑了一下“即便是现在走了,我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不!小姐,”巧儿激动莫名地含泪喊道“你不会死,为了巧儿,你要熬下去,你千万要熬下去啊!等你病好了,你爱去哪,巧儿都陪你去,你忘了展靖白,我也不要小喜子,咱们主仆二人远离那些臭男人,快快活活地结伴天涯,看山看水,远离世间的一切苦恼,好不好?”

 彭襄妤逸出一丝无言的轻叹,再度开上了酸涩而沉重的眼眸。

 巧儿却拿出了愚公移山的精神,拚命摇晃著她的手,一叠连声地追问著:“好不好,小姐,你答应我,好不好?”

 彭襄妤睁开了眼睛,含娇嗔地白了她一眼“什么好不好?你再这么摇一通,我的手骨都要给你摇散了。”

 巧儿啊的一声,猛然松开了手,嘴巴却毫不放松地盯著问:“小姐,你还没回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呀?”彭襄妤装起蒜来了。

 “就是…你要振作精神,好好地活下去的问题啊!”“我才刚清醒过来,头昏昏,眼花花地,你就著我叽叽呱呱,没个休止,哼!”彭襄妤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轻哼了一声“我就算不病死,也会被你烦死!”

 “呸呸呸!”巧儿连呸三声,她见彭襄妤能说能笑,不由如释重负,心情大好,也跟著顽皮起来。“从今以后,咱们谁都不许说个死宇,否则掌嘴三下,晚膳也不许吃,看谁还敢说句不吉利的话!”

 彭襄妤好笑地轻睨了她涯眼“才刚遂了你的意,你就曳个二五八万,开起染房了。”

 “巧儿不敢!”巧儿一脸藏不住的笑意,仿佛拨云见的天空“巧儿只要小姐能说能笑,吃得,睡得好,一辈子给你当丫头,我也是心满意足,快乐似神仙!”

 “鬼丫头,嘴巴涂了汁,净给我灌汤!”彭襄妤笑骂了一声“还不快快扶我坐起来,睡了三天,我背都僵了。”

 巧儿扶她靠在头边,并拿了一张软被折叠撑在她的背后,笑嘻嘻地打趣道:

 “这叫做先礼后兵,先甘后苦,先给你灌点汤,待会你才会乖乖地喝葯。”

 彭襄妤没好气地连连赏了她几记卫生眼,刚拿把木梳子准备整理一头蓬的乌丝时,胡嬷嬷已掀开纬幔,笑意盎然地走了过来。

 “谢天谢地,襄妤,你终于醒了过来,你不知道,你昏睡了那几天,可把我吓坏了,心里更是揪成一团,不知念了几千万遍的阿弥陀佛!”

 “让嬷嬷担心了,襄妤实在过意不去。”

 “别这么说,我们就像母女嘛!这母女连心,你生病,我哪有不心痛的道理?!”胡嬷嬷一副想当然尔的口吻“好在,老天保佑,你总算化险为夷,平安无事了,不过,你元气大伤,瘦得两颊凹陷,只剩下了一双大眼睛了,不好好调养安歇可是不行的!”跟著,她拿出了一盒人参,予巧儿,要她炖汤,给彭襄妤补补身子。

 彭襄妤不胜感激,再三向胡嬷嬷致谢。

 “别谢来谢去了,你这么生分,岂不是把我当外人看待了么?”胡嬷嬷拍拍她的手背“你要真感谢我,你就给我好好吃,好好睡,把自己养得白白,美得气死王嫱、西施,别让我替你穷檐心便是!”彭襄妤低垂著粉颈,轻声应允。胡嬷嬷出了满意的微笑,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她瞿然一省,连忙从怀袖内取出一封信笺,到彭襄妤面前。

 “这是二天前有人到店里来,指名要予你的,说是峨嵋派遣人送来的。”

 彭襄妤面惊喜,赶忙取了过来,拆开封袋,细细阅读著。

 然后,毫无任何预兆,就像一记来势汹汹的闷雷,敲碎了彭襄妤脸上的光采,她面如白蜡地放下了信笺,一动也不动地,脸上的神情十分呆滞,呆滞得有点骇人。

 巧儿和胡嬷嬷一脸惶惑,如坠五里雾中,正待上前关切,彭襄妤突然哇的一声,出了一大摊刺目的鲜血,然后,嘴角一阵搐,便跌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任胡嬷嬷和巧儿惊声尖叫,再三呼喊,她都毫无知觉,飘浮在一个遥远而虚渺的世界中。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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