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坐在麦当劳的高脚椅上,面对着一大片落地窗外的街道行人,徐家凯喝着加了两包糖、两颗
球的冰咖啡,苏子藜则喝着大杯柳橙汁。
打发一个下午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打破沉默。
徐家凯看得出她的明显转变,清
自信,散发出淡淡女人味,戴着粉蓝小发箍的长发又直又顺,穿着七分袖的白色衬衫和米
七分
,仍旧不施脂粉,少了以往的
鲁俗气,现在的她根本是焕然一新。
对于他直率的注视与打量,苏子藜并不打算给他难堪。
“你…似乎过得还不赖。”
“托你的福,我还活得好好的。”
徐家凯会心一笑,他是真的很高兴可以看到她如此健康明朗的样子,而非想像中的憔悴苍桑。
“看来,你已经活出了你自己。是不是和新恋情有关?”
“你这么关心我感情的问题,不觉得很像狗仔队过问明星的个人隐私吗?”她不大客气的反问。
听到她这么回答,他有些自嘲的轻叹口气。
“看来你还是不当我是朋友,唉,也罢,就当我
婆、当我爱管闲事好了,毕竟你也曾是我暗恋的对象。”
她
腔顿时感受到闷然一击,他总爱把话说得不太认真,让她觉得无法信任,但转念一想,他确实无须管她的闲事,除非…
“话说回来,你倒是坚强得多,比起徐耿谅那混蛋,他就没那个能耐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是吗?”听到他的名字,她只能冷冽一笑。“没有了我,他可以专心当他的孝子,讨个大家都喜欢、大家都满意的媳妇回去。”
“你错了,”虽然不想为徐耿谅说话,但他话里
是无奈。“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生活,更遑论讨媳妇了。现在的他,比行尸走
还悲惨、比孤魂野鬼还落魄,什么人劝他振作都没有用,他一心只想把自己的体身搞坏。”
“少来了,徐耿谅怎么可能为我这种残花败柳的女人颓废,别开玩笑了。”苏子藜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兀自别开脸望着窗外人群。
“…就当我是开玩笑好了,反正,他的一切也与你毫无关系了。”他摇摇头。“不过,能看到你过得好,我倒是开心得很,毕竟徐耿谅那家伙不值得同情。”
她突然眼神不解的再度转向他。“为什么我值得同情而他不值得?”
“因为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他坦率而热情的微笑着。“只可惜我也没那个福气赢得你的芳心。”
子藜又愣住、呆住了。
怎么?她一下子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货
变成这么抢手的角色了?
尽管徐家凯总不避讳的说他欣赏她,但她从不当一回事,现在看来,事情可大条了。
“我只能说,你想太多了。”她镇定的扬起脸。
“我想的本来就不少,假如你在和徐耿谅分手时我及时介入,说不定现在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就是我了。”他不改嘻皮笑脸的本
嘿嘿地摆
嘴脸。
“你好好的去当兵吧,别作
秋大梦,我可没办法等你两年。”她直截了当的赏他一个白眼。
“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是你的朋友了?”
“再说吧,谁叫你姓徐。”她冷漠的。
“…你会考虑再见徐耿谅一面吗?”
“不会!”她反应激动的马上打断。
“即使他就这么一路消沉下去,你也铁了心不救他?”
“救他?我能救他什么?他能狠心不要我,我就没有理由去救他。”
“难道你不觉得爱过就值得感激吗?虽然最后分离,可是他带给你的并非只有痛苦,如果你能帮他走出现况,让他知道你已不恨他,你希望他过得好,重新面对自己的人生,那么我想,你们也算不枉深爱过一场。”
“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宽大,我做不到!”她无情的拒绝。
“你知道他现在为什么那么痛苦消沉吗?那是因为他活在伤害你、遗弃你的自责铁笼里,他走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罪不可赦,觉得自己该下地狱,没有人同情他,而你也会恨他。”
“我确实是恨他,而且一路恨到底。”
“你如果真的爱过他就不该恨他,我总以为,真心爱一个人就会希望他愈来愈快乐、愈来愈幸福,即使这快乐幸福不是自己给的。”
“徐家凯,你没谈过恋爱,而且你是个男人,所以不要拼命跟我讲大道理,因为那对我来说都是狗
。”子藜听不进他的伟大爱情观,她
儿不认为那是她该为徐耿谅做的事。
徐家凯没有生气,他知道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如果徐耿谅有那么一点点良心,他该知道这些年来我依赖他而活,我随着他的喜怒哀乐而活,我改变自己、委屈自己,只想让他对我无从挑剔。可是,愈是极端愈是让我反抗,却也让我愈是沦陷,甚至决定走进婚姻的殿堂。怎么知道最后换来的,竟然是结束。”她的眼眶莹然发亮,却又坚定得没有泪光隐现。“我清楚自己的不完美,所以不奢望他回头,但是…从分手至今,他却从没有关心过我的死活,表示他已完全不在乎,既然如此,他是不是行尸走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之所以不敢关心你的一切,是因为知道自己还爱着你,只要稍一回头,就没有办法再离开你了。”
“谢谢你这么帮他说话,也让我这个被抛弃的人好过一些,不过为时已晚。”
徐家凯看得出她心意已决,于是也不再强求。
对他这个没谈过半场恋爱的人而言,一段爱情的结束,就是情义的结束,是很难理解的事。
不过既然入伍在即,这些杂事也就不用再多想了吧。
开着一盏小灯,苏子藜手拿一本深奥难懂的文学书翻看着。
已是深夜两点,没有睡意只好借此消磨时间,反正明儿个星期四正好排了休假,就算不睡也没关系。
半小时过去,突然有人轻叩房门,让她颇感怔诧。
“子藜,你还没睡吗?”不用说,这人是秦洛刚。
子藜犹豫一下,走下
去打开了门。
“嗯,你怎么也还没睡?”
秦洛刚的精神似乎也好得很,仿佛他也还没上
睡觉。他抓着头,脸上的表情难得忸怩不安。
“呃…你明天休假不是吗?”
她自然而然的点头。
“那么,想不想一块出去逛逛?”
“你明天不用去车厂吗?”
“这几天来了个新学徒帮忙,而且有峻恩在应该没问题。”
确实,如果他们俩已经是情侣,一块出去散心约会是正常的,但,子藜却从未想过他会为了她特地休平常的日子陪她。
“这样好吗?峻恩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没问题的,就像是他和雨安去度
月时,我一个人都撑过来了,所以不用担心,他也不是第一天当家。”
子藜还是不习惯他深邃的目光凝望,会不自主地让她双颊滚烫起来。
“噢,好啊,那你想去哪里?”
“你知不知道IKEA?听说那是一间很大的家具卖场,我还没去逛过。”
IKEA?她蓦然怔忡,有些心虚的摇头。
“那好,正好我想买组沙发,你陪我去挑吧。”他微微一笑。
“嗯。”她慢
的点头。
“记得早点睡,就这样,晚安。”他拘谨的为她关上门。
怎么可能不知道IKEA呢?它就在徐耿谅公司的附近,她已经逛过不下百次了…她黯然垂下眼睫,为自己的谎言感到内疚。
没必要撒这种谎的,即使让他知道她以往常去IKEA是因为徐耿谅的关系,相信他也不会为此耿耿于怀的。
想到此,她突然急急的再打开门喊住了他。
“洛刚,等一下!”
他才刚进到房里,一听到她的声音,于是又探出头来。
“怎么了?”
她鼓起勇气的快步跑到他面前,深
一口气。
“对不起,我不应该隐瞒的,事实上,我去过好几次IKEA,因为徐耿谅的公司就在附近。”
她突来的坦白让他有些错愕,然而紧接着他就释怀了,伸出手掌,轻轻握住她的双手:
“用不着那么紧张,我不会生气的,我明白你的顾忌,不过你这么快就向我坦白,让我很高兴。”
“真的?你不会觉得我欺骗你?”
“当然不会,因为你只是出于本能反应的想保护自己,”他正
的。“你想得太严重了,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你真是个好人,比起我过去碰到的那些男人,你实在是好得不像话。”她颇有感触的
鼻子。
“傻瓜,你也很好啊,不然我也不会喜欢你了。”他宠溺的再摸摸她的头,她撒娇似的钻进了他的怀里。
“嗯。”第一次,这是她头一回感受到被人真心疼爱的
足与平静,无须再提心吊胆,也无须再害怕阴暗的过去见光死。
原来爱是可以包容一切污点与缺陷的,以往她总不相信会有这样的男人存在,也不信自己遇得上。
现在她碰上了,又怎不心存感激?
“砰”!的挂上电话,忿怒地将桌上文件物品全数扫到地下,徐耿谅的面色铁青、全身颤抖不已。
“什么玩意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神色浮嚣的大声咆哮。“要终止所有合约和计划,你们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放话!”
这会儿,听到里头发出剧烈声响,急忙跑进来的秘书与其它部门主任都心惊胆跳的聚在门边。
“徐经理,请你务必不要激动。”
“走开!统统不要理我!”徐耿谅脸肌绷
的沉声叱喝。从情海生变、体身健康亮红灯到工作不顺遂,他的精神状态早已滨临到崩溃边缘。
“可是你这个样子…”
“叫你们滚出去听不懂是不是?我不要任何人管我。”他受不了每个人都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他,好像他是因为感情上的挫折才变成这副德
,他受不了每个人都觉得他需要安慰。
“和大城谈好的计划失败就算了,用不着这么生气啊!”一个女秘书畏畏缩缩的轻声说。
怎么知道徐耿谅却青筋暴跳的冲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
“你懂什么?你只是一个秘书,怎么知道一个案子的失败有多么严重?你叫我不要生气,那是因为你不痛不
,当然觉得没什么啊!”他力竭声嘶的在她脑门边狂吼。女秘书被他
烈的叫吼给吓得脚软,倒坐在地上发抖,却又
噎着发出不平之鸣:
“你…你自己过得不如意,牵连到公事上就算了…现在、现在连我一个小小的女秘书都要拿来出气,你又高明到哪去?”
“你说什么?”徐耿谅气愤的
上前想揍她,却被一旁的男同事急忙抓住。
“算了,徐经理,不要和她计较,她不懂事、不会讲话,你就饶了她吧。”
徐耿谅瞪着红丝
布的瞳孔环视众人一眼,顿时间只感到无比的心痛与绝望,狠狠甩开那人的手,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他像只疯狗,歇斯底里的推开无数阻挡的手,跌跌撞撞的一路奔到人行道上,扯开颈间的领带扔在路边,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感到自己的存在竟是如此可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狼狈与颓废,难道这一切真是因为他铁下心抛弃了子藜吗?
“天哪…这是你给我的惩罚吗?”终于,他崩溃的捧着头跪在地上,一波又一波的痛楚让他无力站起身。
熙来攘往的街道上,路过的人都纳闷着这人怎会跪在这里?亦不清楚这人跪在这里有多久了?
然而随着一个重物掉落地面,徐耿谅的意识猛然回神,松开抱着头的手,恍惚抬起胡髭爬
下巴的脸,看到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什么都停止了,当他再看到她的那一秒钟。
时光猝地飞回三年前,那时,意气风发的他开着车,一不小心撞上要过马路的她,虽然及时煞了车,她也没受到伤害,但她却大骂三字经的踹他车子,要他给她一个
代。
时至今
,她已不是当时那个老被误认为“落翅仔”的小太妹,岁月在她脸上重新雕琢,让她变成现在这样清丽的女子。
“…是、是你吗?…我的子藜?”哑声喊了这么句,他伸出颤抖的手,以为自己在梦中,一伸手她就不见了。
泪眼婆娑中,子藜看着他的视线同样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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