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宋易县
城门口涌入大批躲避战
的灾民。
北宋与辽国正式开战,宋师主动发动攻击分三路
进,东路由曹彬和米信两位大将出兵雄州,中路由田重进率兵攻占飞狐,西路由潘美和杨业出兵雁门。
最初三路均获克捷,收复各州得地甚丰,后辽国派出大将耶律修戈,于歧沟关大拜北宋东路军,中西两路因此被迫退师,所得之地复陷于辽,名将杨业也于此役阵中身亡,北宋国势大挫,无力再作大规模的北伐。
易县距离大辽屯兵驻守的歧沟关仅十余里,一旦辽兵举兵
进恐有失守之虞,是以对沦陷各州前来避祸的灾民严厉搜查盘问,以防止辽国
细乘机渗入。
战时严
暴
,偷抢拐骗一律处以极刑,并且当场抓到即当场处决,就连小孩老人都不能幸免。灾民有亲可投便投亲,无亲者,好一点的投宿旅店,差一些的就栖身在空屋破庙里。
夜里施行宵
,太阳西沉,百姓一律不得用火,当时正值十二腊月,天寒地冻,灾民冻毙惨死异乡之事时有发生,夜里偷火取暖遭官兵发现处以酷刑之事也时有所闻,
世下,民不聊生岂是一个惨字所能形容。
然而,易县还是有好人,收容灾民救苦救难,像蔺采蓁就是这样的好人。
她的父亲蔺孙原是易县的地方官府老爷,然而战事一起,易县由朝廷派兵驻守后,他这个官老爷也算是名存实亡,处处受制于军令。
但是,就因为父亲曾是地方官爷的缘故,商采蓁才能从官仓取得官粮来救济灾民。
在战时,官会存放的粮食只能用来支援战地的官兵食用,任何私藏或侵
都足以罪诛九族,以蔺采蓁一个微不足道的弱女子,胆敢犯大不讳,又何来神通之能?
原来蔺孙是由科举出身,历经二十年的苦读六次考试,到四十岁才谋得官职娶
生子,
后年长渐感心余力绌,便将地方征烟和上缴国库的繁琐事务
由长女蔺采蓁统筹管理,她因此熟悉易县的官仓地点与存放的粮食数量。
不虞匮乏的仓粮也才得以保全易县免于战
,镇守粮仓的官兵多是旧属,他们一向尊敬蔺采蓁,便在暗中偷运少部份的粮食给灾民。
蔺采蓁将荒废的县府旧园开放给灾民栖身,让老弱妇孺得以温
不受风寒雨淋,让青年壮汉参与守城工作换取粮食,义举深得灾民之心,但为免官方起疑给蔺采蓁带来危险,关于她的事,灾民一致三缄其口。
这天气温特别低,一早就有消息传来,说西街的破庙里冻死了许多的灾民,蔺采蓁闻讯赶去却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士兵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抬出庙外集体掩埋,不忍目睹之际,发现一女尸怀里紧抱着婴孩,那孩子尚有气息,但或许是冻坏了、饿坏了,啼声如同小猫垂死前的呜咽。
县民看见这惨状,除了摇头哀叹老天无情之外,没有人愿意伸手救命,眼睁睁看着士兵抬着女尸连同婴孩要一起掩埋,蔺采蓁实在按捺不住,却被身旁的家丁连伯给制止。
“大小姐,有官兵在,这事咱们管不得。”连伯
低了音量,就怕触动官兵。
“可是…”
“大小姐,不要因为一念之仁,反而害了旧园的灾民呀!”连伯劝道,并且说:“莫怪世态炎凉,只恨天不假年,只怨朝廷无能,百姓都自身难保了,又怎会为个婴孩强出头呢!说一句你不中听的话,那婴孩跟着他娘一起去,倒是好的。”
想到旧园的灾民,蔺采蓁不得不压制自己的冲动。当士兵将女尸扔进坑
,婴孩的啼哭声随即消失,蔺采蓁鼻头一紧,顿时热泪盈眶。
连同婴孩共有十七具尸体,士兵费了一番工夫总算掩埋结束,围观的百姓大部份早已离开,等官兵收工撤离,只剩下蔺采蓁和连伯两人。
她突然扑倒在黄土上,用两手使劲掘土。
“大小姐,快住手,挖不得啊…”连怕惊吓的忙上前阻止,但他年岁已高,心急下竟一个不小心栽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连伯,要不要紧?”蔺采蓁赶紧扶起连伯,跟着又弯
掘土。
“来不及了,大小姐,来不及了。”连伯
哑的嗓音如同哀呜,为那来不及长大的婴孩一掬清泪。
蔺采蓁震恸,望着自己沾
黄泥的双手发怔,好半晌不能自己。
“为什么?”她仰天,痛心沉诉“老天爷,你怎能漠视,怎能允许这种惨事发生?”
她哭了。
战
祸起,生灵涂炭,她看过太多太多的无奈,却从不允许自己哭泣,就连父亲失去官府实权,薪俸减半令全家生活开销吃紧,她也没有绝望或丧气过,但这个不知名婴孩的死却让她悲痛不己。
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蔺采蓁才会对他施以援手。
事情发生在回程的路上。
落
西沉,天边一片金黄,与地上白茫茫的雪景相辉映,路上的行人却无心关看美丽的夕阳,赶着在宵
之前回到家。
由于在破庙里耽搁了许多的时间,蔺采蓁在连伯的催促下,不得不加快步伐赶路。
天冷,天黑得也特别快,夜幕瞬间笼罩大地,好在家门已近在咫尺,连伯正暗自庆幸能松口气,就看见蔺采蓁头一转往反方向走去,这可急坏他了,忙掉头拦人。
“大小姐,就算有任何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天天亮了,再去办呀!”他苦口婆心的说,只差没跪下来。
年纪大,胆子小,但倒不是连伯夸张,就在前天夜里,东街酒馆一个叫大福的伙计,不知打哪儿载了酒货要运回酒馆卖,大福也实在不走运,过了宵
被巡逻的士兵发现,遭了私运和私酿酒的祸事,到现在都还不见人。
有人说一旦被关进军营牢房,想见天
难如登天,也莫怪连伯大惊小敝。
“那里有个人。”蔺采蓁说,两眼直看着他。
她老远就汪意到他,当路上的人都赶着回家,他却移步缓慢甚至席地而坐,她无法叫自己视而不见,终于忍不住回头。
随着蔺采蓁的指引,连伯看见了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男人。
他急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不会袖手旁观,但这绝不是乐善的好时机,他焦急的提醒她“天黑了,咱们帮不了忙。”
如果是在白天,或许还能将他安置到旧园,但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若是让士兵发现他们在宵
后仍在大街上逗留,说不定会把他们三个一起关进监牢。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连伯继续叨念着“万一是坏人就麻烦了,大小姐,咱们赶紧回府吧!”他横手拦着,阻止她靠近。
“万一他是好人呢?”蔺采蓁反问,跟着说:“或许他刚进城还不知道有宵
的规定,告诉他一声,误不了多少时间的。”见连伯犹豫不决,她
下他的手,用侥幸的口吻说:“你放心,天才黑,士兵不会那么快来的。”
连伯阻止不了,只好守在一旁把风。
蔺采蓁走到男人身边,弯
低下头,很礼貌的说:“这位爷,城里已经实施宵
,你不能在这里过夜。”
她喊男人为爷,因为他薄衣长袍遮盖了身子,一头
发,
嘴落腮胡,实在看不出他有多大的年纪。
男人没吭气,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如果你城里有亲戚,就快去投靠他们,免得士兵抓你回去。”她不死心的说。
男人还是不搭理,不过,他看了她一眼,那是一双充
猜忌和警戒的眼神。
忽然间,蔺采蓁心里起了一个念头,想男人不但是灾民,还可能是个或聋或哑的可怜人。
从他落魄的模样看来,确有历尽沧桑的凄凉。她心头一紧,不由自主
身下上的皮裘斗篷,将它披挂在可怜人的身上。
他一震,猛地紧扣住她的手腕。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她忍着碎骨般的疼痛,微笑着,善意的对他说:“找个地方避一避,不要让土兵发现你。天亮你再来,我会想办法帮你安排住处。”
她站起身,他却不肯放手。
“我是蔺采蓁,你可以相信我。”她举起手反按住他的手,投以信任的笑容。
黑暗中,四目相对,一股寒意直迫而来,她瑟缩了下…
就在这时,连伯低叫不妙,边跑边低嚷“糟了糟了,士兵来了,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说着,体身直发抖。
果然,十人一组的士兵,每人手持长茅,两纵队向他们冲来,领头官爷喝声响亮,令人心惊动魄。
危急之际,蔺采蓁冷静应对,她迅速将斗篷帽覆盖在男人头上,用斗篷将他包裹住—然后吩咐连伯“我们”起扶着他,不要紧张
出破绽,我自有办法应对。”
“大…小姐…”
“连伯,你要相信我。”
连伯咽下口水“是。”
凶猛的士兵转眼来到面前,他们被团团围住,长茅
指向他们。
“干什么的?”领头官爷
暴的喝斥“不知道宵
吗?还要不要命?”
“官大哥,我们绝不是有意违反军令。”蔺采蓁必恭必敬的说:“只因亲人染了伤寒,大夫说什么也不肯到家中来诊治,所以带着亲人到城街的医馆,哪晓得城里来了许多的灾民,伤的伤,病的病,排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总算给大夫把了脉,开了葯,却已经过了宵
的时间。我们不是故意违反军令,还请官大哥看在我们为了亲人忧心的份上,请官大哥网开一面。”
“是这样吗?”领头官爷哼道,手持火炬在他们面前晃动。
火光落在蔺采蓁的头上,为她芙蓉之
而
连。
“是是是,我们不敢欺骗官大哥。”连伯垂头应道。他为人老实,说话也显得中肯。
他看出领头官爷的贪恋之
,忧心小姐的安全。
领头官爷还是不肯放行,火光转向身穿斗篷的男人头上,照呀照却见似不真切,于是命令“把头帽拿掉!”
“这…”他们心底暗叫不妙,眼看要穿底。
“怎么?你们犹豫什么?莫非心虚不成?”
“不不不,”蔺采蓁解释“只因家人患的是伤寒,大夫千
代万叮嘱,不能曝
吹风,否则加重了病情,也怕…传给别人。”
士兵闻言,惊惧的伸手掩面,不约而同的向后退步。
“你…你有没有说谎?”
“没有,我当然不敢欺骗官爷。”她马上应道,转念一想,便大胆的说:“若是官大哥不相信,揭开帽子便是。”
说着,蔺采蓁果真伸手去揭。
“慢!”
领头官爷心生胆怯,在千钧一发之际喊停。
“你是蔺大小姐。”忽然有人认出她来。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蔺采蓁暗暗吃惊,不得不寻思更好的退路。
“我是。”她努力压抑内心的躁动不安,表现出自若的神态。
说话的士兵态度马上和气起来。
他未入军营前,曾经受过蔺家的恩泽,也听说蔺家大小姐是乐善的大好人。
“患病的可是小姐的亲人?”他关心的询问。
这把蔺采蓁给难住了。
易县没人不知道县府老爷蔺孙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今年不过十岁而已,若强说身旁魁梧的男子是自己的亲人,怕是要当场拆穿了。
“不瞒各位官大哥,他并非是亲人,而是家中的长工。”她小心翼翼说道,
口七上八下。
“原来如此。”说话的士兵闻言,频频点头赞扬“商家向来乐于助人,就是对府里的长工也不例外,还劳动大小姐亲自出门,实在是令人感佩。”
她点头微笑,谦虚应对着。
领头官爷听了下属的话,知道她是官家千金,不敢犯上也不再那么严厉。
“走吧走吧,不许再有下回!”他摆手喝道。
“蔺小姐快回去吧!”士兵也说:“天晚了,家里人会担心。”
“谢谢。”她衷心的说,如果不是遇上这名认得她的土兵,结果还不知怎么样了得。
危险过去了。
蔺采蓁同连伯左右扶着男人向街底走去,身后二十只眼睛盯着他们。
“大小姐,怎…怎么办?”连伯胆颤低喃。
“别说话,别回头,赶紧回家去。”她简洁有力的说道,不容质疑的口吻。
连伯瞠大眼睛,心惊的想,晚归已罪不可恕,何况还带个陌生的男人…他实在不敢再往下想。
蔺采蓁觉得能够幸运逃过一劫,是男人自身的造化,她
没想把个陌生人带回家会引发多大的风暴。
蔺采菱倚门而立,终于听见叩门响声,迅速拉闩开门,让引领等候已久的人进门。
“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回来了…”看见陌生人,她楞了楞,不
问:“他是谁?”
嘘!蔺采蓁一手拉着大妹,一手捂着她的嘴巴。
“小声点,这会儿官兵怕还没有走远,到里面再说。”她吩咐,由着连伯将门锁上,连同男人一起走到较里面才放开手。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官兵?你们遇上官兵吗?”蔺采菱忙不迭追问。
连伯抹着汗,半天说不上话,还是蔺采蓁说清楚所有发生的事,叫大妹听了咋舌不己。
“你愈来愈大胆了,带陌生男人回来,让爹发现可麻烦了。”
“这也是不得已的。”蔺采蓁说:“先让他住一晚,明天再安排他到旧园,不会叫爹发现的。”
呀!蔺采菱忽然叫了起来,忙说:“我都忘了,爹找你一整天,现在还在书房等你呢!”
蔺采蓁轻蹙眉,望向黑漆漆的屋子,不
心生疑虑。
“家里有事发生?”她问。
“没呀!”蔺采菱摇头。知道姐姐到旧园,她守着家没敢离开半步,就是怕父亲出门。
“那是有人来家里?”她又问。
“也没呀!”蔺采菱又摇头,偏头一想忽地记起来,她叫“没人来,倒来了一封信,爹看了信之后,就开始找你。”
“信?”她困惑着。“谁寄来的呢?”
不过,管他是谁寄来的信,只要不是她在外面的事让父亲发现就好。
蔺采蓁吩咐连伯照顾带回来的男人,让他吃
饭后在客房里过夜,还要连伯多取条被子给他盖,实在是天气太冷,破庙的惨剧叫她心悸。
之后,她独自到书房见父亲,她轻敲响门,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
“是我,蓁儿。”她回道。
“等等!”蔺孙命令,安静了一下,他的声音才响起“进来吧!”
她推开门,走进黑暗中。
“快把门关上。”蔺孙命令。
她依言而行。
蔺孙吹燃火焰点亮油灯。
宵
之后,蔺孙就在蔺采寨的提议下将书房的门窗封紧,不但方便在夜晚看书,还可以在紧急状况发生时供应变之用。
“爹有事找我?”她主动开口。
蔺孙点头,直接进入话题。
“前些日子,爹给汴京的赵伯父写了一封信。”他说:“我告诉他这里战况吃紧,易县岌岌可危,问他是否愿意让你和士安提早完婚?”
她怔了怔,心里十分意外。
士安是赵伯父的第三个儿子,她只见过他一次,就在那次注定了他们的姻缘,反正女儿家迟早是要嫁出门的,对于父亲的安排,她当时也没有意见。
可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在她最不想离开易县的时候。
“时局不安,到处兵荒马
,这样恐怕不太好。”她试着改变父亲的决定。
“就是因为如此,爹才想尽快替你做安排。”蔺孙叹道:“你娘死得早,爹身边又少不了你,才害得你二十岁了还没有嫁出门,外头早有风声流言说你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他说的十分严重,原来攸关面子问题。
“别人说别人的,蓁儿才不在乎。”
“可是爹在乎!”蔺孙接口,煞有其事的说:“如果爹把你一起带回乡下老家,免不了被乡中父老指责,怪爹在你娘死后没有好好的照顾你。”
“回乡下老家?”她全心关注着。
蔺孙点了点头。
“是的,爹打算告老还乡,虽然这里没有被辽军侵袭,但谁也不能保证明天的事,趁现在还能走就走吧!爹带着你两个妹妹和弟弟回乡,应该不是难事。”
蔺采蓁张大了眼睛。“我呢?”
“你放心,你赵伯父今天来了回信,说愿意提早进行这门婚事,只是路程太远一来一往
麻烦的,提议不如让你直接出嫁到汴京,等赵家接到人,再风风光光办场婚礼。”
这赵家倒是
会打如意算盘,明知边关告急却推托路程太远,分明是害怕受到波及才不肯前来
娶。
蔺采蓁对赵家存了坏印象,更不想嫁给赵士安,想自己的一生怎能交给一个对自己安危漠不关心的男人?
何况她和赵士安交谈不过三句话,印象中的他尽是一张傻笑的脸,傻子一样的人怎么能做她的丈夫呢?
蔺孙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爹觉得这主意
好。”他欣慰的说:“虽然爹和你的弟妹们不能看着你嫁出门,但相信赵家一定会好好待你的,这样爹也对得起你在九泉下的母亲。”
听父亲的口气,似乎十分满意赵家的决定,甚至已经认同这样的安排。
“女儿宁愿跟着爹一起回乡下。”她悻悻道。
“傻话。”
“是真话。”她接口强调“如果我就这样嫁出门,让爹和弟妹们留下遗憾,还不如算了。反正回到乡下,等日子安定下来,那时再谈婚事也不迟。”
“胡说!”蔺孙一口回绝,断然说:“爹已经决定答应赵家,过些日子等事情安排妥当,就送你出门到汴京,你就安心待在家里等着做新嫁娘,不要再到处
跑。”
蔺孙想起女儿一整天不在家,就数落她一顿。
一旦要出嫁,名节似乎也跟着重要起来,尽管他从不限制她,但是给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对他来说还是重要的。
蔺采蓁低着头受教,心思却愈飘愈远,想不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么给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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