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一亮,一行四人便继续策马赶往伏龙岗,预计在太阳下山前,应该会到达到目的地之前,最后行经的小村落…周家村。
他们计划今夜夜宿村里。
达达…达达…达达…
马不停蹄。
火红的夕阳渐往西沉,前头闪耀着玫瑰
光辉的山峰,像是在告知旅人,目的地快到了。
倏地,三匹健马同时停下。
他们察觉到有些微异样,就在前方。不知怎地,远远就看到笼罩在周家村上空橘红的暮色,竟突然晕染成一片血红。
费聿勋以眼神示意大家谨慎而行。
他们骑着马,缓步进了周家村。映入眼帘竟是一片凄惨的景象。
费聿勋伸手将蔺雨洁身上的披风往上拉,收紧一手,让她紧靠在自己身上,不想让她看到太多惨不忍睹的画面。
一入村时,蔺雨洁就瞥见整个村落像是被纵火焚烧过,遍地都是焦黑,几棵黑焦的树干上还冒着烟。
她知道这个村落出事了。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若不是身后有他在,她一定会受不了!
一阵冷风袭来,吹得几户人家半开的木门咿呀作响,那声响更加突显出村落死寂惨绝的景象。村民的尸体七横八竖,黄土地上可见汨汨尚未凝干的血
,几个死不瞑目的村民还翻着白眼,似乎在向老天爷控诉他们的不平。
是谁干下这么惨绝人寰的暴行?
他们心里都有数!
契丹人来了!
突然间,蔺雨洁的视线穿着披风隙
,看到了熟悉的影像。
口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
过一顿,她的呼吸困难了起来…
她认为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不可能、不是他们、绝对不可能是他们!
她紧紧抓着费聿勋的衣衫,混身抖个不停。
费聿勋知道她看到了。
一辆马车停在一间旅店前,那辆马车上的一家人,曾经和他们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度过一整夜。那是洪大德一家人!
蔺雨洁决定掀开披风看个清楚,以证实是自己的错觉。
“别看。”他抱住她,将她的脸闷在他
膛上。
“那不是他们,对不对?”她有点哽咽了。“告诉我,我看错了,不是他们、真的不是他们!”
她闷在他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马车旁,阿蕊赤条条躺在血泊之中,身上横着一具小人儿的尸体,洪大德被吊死在一旁的树上。
阿兴呢?最后,他们在两处地方找到他。
“不是他们、不是不要啊…”蔺雨洁无法控制自己,紧紧抱着他痛哭失声。
天光疾褪,还来不及埋完整个村落的人,天就全黑了。
他们选在村外几哩远的一处林子里扎营。
一发现村落被劫杀的惨剧,费聿勋马上令范铮前往遥凤关求援兵,这场战事,看来是在所难免了。
整晚,蔺雨洁整个人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洪大德一家人的惨剧,对她造成的打击太大了。
她躺在营帐里,动也不动。
忽地,她整个人被抱了起来,牢牢实实地落入熟悉的臂弯中。
“吃点东西,好不好?”他柔声说。
“我吃不下。”她两眼红肿,刚又哭过了。
费聿勋轻叹一声,抱着她躺下。他来回轻抚她的背,轻吻她的发鬓、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
泪水又不试曝制的淌下。
“这就是战争忍残的一面,夺走的不只是人的生命,痛苦的也不只是死亡,还有
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缓缓低道。
“我爹也曾是一军之帅,长年离家、在外征战,一年几乎见不到他一次面。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娘总是愁眉不展?”他停顿了下,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静静听着他说话,泪水稍止了些。他才继续说道:
“我十二岁人伍,东征西讨打了十五年的仗,看了太多生离死别的场面,才明白我娘为什么会如此!十年前我爹战死沙场,我娘不到半年就跟着他走了。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一
身为将士,最终的归属就是战场,惟有这样才能了无牵挂。”
他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一怔。
“可是,我最后还是选择了让自己有所牵挂。”他说出自己最后的决定。“我让子冀送你去扬州老家,你愿不愿意等我?”
蔺雨洁伸手抹去颊上的泪,不想让自己看来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她贴在他
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说:
“以前我也一直告诉自己,不再被人束缚最好的方法,就是选择孤单,不理会任何人、任何事。可是,我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男人,希望往后的人生有他相伴,不再孤单。”她顿了下,抬起头看着他,说出自己最后的决定。
“但我更希望能和他生死与共。所以,你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可是你…”她摇首,打断他的话。“我是真的很难过,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家人’,就是从他们身上感觉到的。那是我、我第一次抱着小孩…”她忍不住,泪水又再夺眶而出。
“我好难过…可是,我不会轻易被打倒,我会很坚强,你不能丢下我!”说罢,她赶紧抹去滴淌而下的泪水。
她应该靠在他怀里好好痛哭一场的,可是她不希望被他认为太脆弱,然后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却没有他的地方。
费聿勋沉默不语,双眸定定地注视着她。
蔺雨洁看他似乎在考虑,心一横,决定撂下狠话:
“你看过我当初是怎么逃家的,我决定要去那儿,谁也拦不住我!你要是送我去扬州,我说什么都会再回头来找你!”
费聿勋闻看口,忆起在汴京街头,初见她时的情况,不
扬起嘴角,他相信她绝对是说到做到!
他紧紧的抱住她,恨不得将这个女人
进自己的体身里,就不必担心会有分离的一天。
“答应我一件事。”
“嗯?”
“如果有一天我我们两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先走一步,离开这个世上,另一个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吗?”他不希望他父母的情况,再次发生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蔺雨洁想了想,许下承诺。“好。”
他们绝对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这竟然成为他们其中一个人,曾许下最痛苦的承诺。
一路奔波,终抵伏龙岗。
伏龙岗之所以名之“伏龙”倒不是因为它有什么嫌冢当的事迹,更不是因为它“形势比人强”而是因为它毫无可取之处,所以才名曰“伏龙”希望借由这个地名,为这边境之地添加点不凡的色彩。
伏龙岗上有座小城,官兵三千、居民五百,是宋辽十几年来兵家绝对“不争”之地,因为此处地形平坦,前无遮掩、后无退路,耗费兵力夺下城池,对整个边境情势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因为镇远将军来了。
费聿勋一到伏龙岗,首要之务就是整顿军队。
这一带地区战事极少,最多出没的也只是打家劫舍的强盗而已,所以军队松散、少有
练。
扁是这点,就犯了兵家大忌;乌合之众,再多也是没用!
还好费聿勋带着麾下三十六名
兵随行,这在
练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短短几
内,一切例行
练全上了轨道。
但,还来不及行军阵,第一件危机就倏然而至。
契丹先行派遣百名轻骑札营于距离伏龙岗十几哩外,这一营应该是先探部队,派来了解敌军的实力。
房里,费聿勋和几名将士商讨此事。
“将军,这些契丹鬼动作可真快,我们才进城没几天,他们就先派骑兵来向咱们下马威!”
“去,干啥长他人志气!反正就是冲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让他知道咱们费家军的厉害!”
几名将士七嘴八舌讨论军情起来。
“你们不听听将军怎么说吗?”扬子冀赫然说道。他年纪轻、但够机灵,被升任做副将不是没有道理。他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是要冷静分析、而不是热烈讨论。
“子冀,你的意见?”多半时候,只要不是攸关重大军机,费聿勋都是先让下属畅谈自己的想法。“那百名轻骑今天才扎营,他们一定是在等着咱们的动作,我想,他们是巴不得赶紧和我们正面
手。”他说。
“正面
手?”费聿勋继续问明他的意思。
“兵不贵多而贵
,我们三十六个人去应付他们是绰绰有余。”他说。
其他人亦点头称是。
“你说的没错。”黑瞳闪过一丝笑意。“可是如果找尽出精英,掀光了自己的底牌,可是会后继无力的。”
众人皆沉默了,他们完全同意费聿勋的说法,但他们更明白,要是派出其他士兵应战,无疑是
了自己兵弱的底。
“你们跟着我那么多年,很明白我向来认为首战是士气之战,谁打嬴,谁就先赢得士气。除了你们,谁能帮我打赢首战?”
众将士皆屏息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既然要一起上场,又不能让敌军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人,只有一个方法!”
“突袭!”众将士异口同声说道。
“没错!不入虎
,焉得虎子。这场仗,靠咱们自己打下来!”
“子时东城侧门集合。”
“是。”众将士立即应喝。
出发前,他必须去看看她。
推门入内,就看到小小的身子蜷在
上,身上还盖着他的披风。因为她说,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还在他怀里。
他走到
边站定,看着她的睡容。
她睫
歙动,睁开水眸,一看到他自然地勾起嘴角。
“吵到你了?”
“你一进来我就醒了。”
她看到他一身甲胄、头盔,是出征的打扮,她猛然从
上坐起。
“你这身穿着教人看了很不习惯呢!”她笑说。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抚她粉
的脸庞,她似猫儿般,稍稍侧脸,闭上眼贪恋地摩掌他的手。
“我天亮前就会回来。”
“嗯。”她点点头。
待他离去,莹亮的眼神倏然黯淡下来,她整个人颓然倒下,紧紧抓着他的披风盖住自己。
原来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上战场就是这种感觉,害怕到不能自己,更害怕让他知道自己的忧心。入夜了。北风吹得呼嘎呼嘎响。
费聿勋和三十五名将士趁着夜
,来到契丹轻骑营区附近。
百余名骑兵分住在十二个营帐内。他当下立即做了部署。
包括他自己,每三个人埋伏于一个营帐前。
他们以匕首划下羊
营帐,细看里头分的
位,各组先二人在帐门口以弓箭齐发,攻杀骑兵,夺门奔逃者,由侯在帐外的另一人清理,手起刀落、即刻毙命。
刺杀完毕,立即放火烧营。
火光的信号一发,三十六个人同时行动。顿时,营帐内哀号四起。一个个营帐陷于火炬之中,风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俄顷之间,哀号、呼喊、怒喊声平寂了,只剩下熊熊在风中燎烧的烈火。
契丹骑兵百余名,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三十六名费家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又去。
回到伏龙岗,天已转变一片灰蓝,再没多久就天亮了。
他答应过她,天亮前就回来。
记得不久前,他才站在这里看着她的睡容。
颊上有泪,她哭了?
他轻轻地在她身侧躺下,但还是惊动了她。
“又吵到你了?”他笑说,边伸手为她拭去颊上犹
的泪痕。
她轻妇他一眼,他已经褪去一身甲胄,换了寻常的衣衫。
“下次,让我帮你披上战袍,好不好?”她边说,边偎进他怀里。
“嗯。”他应允一声。“是不是很难熬?”
她在他怀里点头,泪水呼之
出。
“我会习惯的。”她说。
他捧起她的脸,轻啄樱
,低喃:“你真的很坚强。”
泪水终于不受使唤地淌落下来。
“坦白告诉你,其实我怕死了。”她破涕为笑的说。
他抵在她
畔轻笑,加深了他的吻,想吻去她所有的不安。
蔺雨洁明白他呵护她的举动,他体谅她都还在适应这一切当中。
她轻推他的
膛,翻身来到他上方。
这次,
帏之间充盈的是纯粹男
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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